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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正文 第199章 京城风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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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9章京城风云(五)

    世人所熟知的六部大约只是各部尚书、侍郎,再多不过员外郎、郎中之流,实则其下多有司、衙,并行运作,各司其职。

    以秦放鹤此次任职的工部为例,原本下设营缮司掌各处殿堂、庙宇、仓库、营房等的兴建。虞衡司管兽类皮毛、肉食、翎羽采集等,各处官窑、锻造等,也归它管。

    还有都水司负责所有与水利工事相关,而屯田司把控田野耕作之余,还涉及历代皇家陵墓修建。

    各司之余,还有下辖多个属衙,分管修缮、宝器、织造并火器营造等。

    总体来说,工部相当繁琐,也是六部之中属衙变动最多的。

    譬如虞衡司辖下的官窑和锻造,因为太过细致繁琐,朝廷又不得不额外增设督窑处、冶铁局,与工部看似一家却又相互独立。

    还有各地的盐场、织造局,也是如此。

    如今,又加进来一个工研所。

    正式交接当日,顶头上司杜宇威还抽空亲自接见了秦放鹤,亲切勉励道:“原本这处摊子便是你一力所作,如今倒也算物归原主。”

    秦放鹤忙道:“阁老过赞了,下官实实不敢承受,天下都是朝廷的,都是陛下的,下官也不过胡乱说几句罢了。”

    这话可不敢接,这不是拿着朝廷做私有么!

    且不说杜宇威此言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是什么好话。

    杜宇威笑道:“罢了,是老夫口误,口误。不是外人,日后在老夫跟前,也不必拘谨……”

    其实对秦放鹤的到来,他的心情也颇为微妙,一来……太年轻了!实在太年轻了!凡朝中三品官员者,无一不是四十岁以上,突然混进来这么一张嫩脸,对比之下,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二来,此人是董春的徒孙,他的到来无疑令董春威望更盛,对内阁其他人而言绝非好事。

    但工研所,实在是个烫手山芋,一般人还真摆弄不好。

    若问近年来最不受待见的衙门,自然非工部莫属;而若要问工部上下最不喜欢的属衙,除工研所,别无他选!

    烧钱,太烧钱了!

    其实烧钱的衙门不少,或者说一半以上的衙门就没有勤俭持家的,造船厂、火器营、各地军营、马场,都是吞金巨兽。

    但这些衙门大家心里都有底,知道如今投进去的银子,来日必然可见成效,所以倒也踏实。

    可工研所呢?银子呼呼烧,几年了,愣是拿不出多少可用的东西!如今还炸死了人!

    若非天元帝一力支持,董春自己又任着户部尚书,工研所估计早撅八百回了。

    杜宇威亲自带秦放鹤去见了前任工部侍郎,让二人加紧交接,别耽搁对方去吏部接手。

    六部上层官员大多会在各衙门之间轮换,而日后的内阁成员,也多出自此处。

    工部事情太多太琐碎,光交接、认人就花了小半个月,等秦放鹤正式上手,已是年底,他也收获了嘴巴内外一圈儿大泡。

    难怪听说自己接手工研所事务后,众人多投来同情和怜爱的目光,这也……太费钱了!

    饶是董春任着户部尚书,讨要经费也一次不如一次顺滑。

    就那么点儿饼,工研所都要了,别的衙门吃什么?

    小小一个工研所就养着一流锻造铁匠近百人,木匠数十人,另有算学开恩科和国子监工科各处选拔上来的匠人数百人,每日所需粮米、纸笔无数,更别提每月结算的铁胚、煤炭、木料,多有损耗!

    就那些人,穿衣裳都特别废!

    秦放鹤用力捏了捏眉心。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他只知道费钱,但万万没想到这么费钱!

    难怪前几日周幼青来找他时,言辞间就有些酸溜溜的,相较之下,农研所真的太省心了!

    人家还自给自足呢!

    前任工部侍郎还给自己留下一个烂摊子:

    腊月了,明年的工研所预算还没批下来!

    他挖坑不填也就算了,杜宇威那老贼头儿竟然也不提醒,说不是存心的谁信?

    没奈何,秦放鹤只好亲自硬着头皮去内阁递票拟。

    一进去,几个老头儿就嘿嘿嘿,“子归啊,工部待得可好?”

    六位阁老加起来三百多岁,看二十来岁的秦放鹤真跟看孙子似的。

    各种意义上的孙子。

    秦放鹤转圈行礼,赔笑,“诸位大人都很照顾我,很好。”

    董春坐在上首,示意他过去,“来做什么?”

    上衙时间,只讲上下级,不论私情。

    秦放鹤能感受到后面几个老头儿火热的视线,英勇就义般掏出预算本子,“阁老,快过年了,工研所来年的预算还没批红。”

    董春看他的眼神就带了点无奈的戏谑,“怎么拖到现在?”

    刚来就被坑了一把,你小子也知道厉害了吧?

    后头兵部尚书胡靖便笑,“前儿没瞧见,我还以为工部明年要削减开支。”

    杜宇威笑而不语。

    工部削减开支?荒唐!

    我工部只有奋力花钱的,就没有削减这一说!

    再说了,每年我们工部各处窑厂、织造、营造等处缴纳海量税收时,也没见你们往外推啊。

    又看秦放鹤,打算瞧瞧这小子如何应付。

    三品大员的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六部衙门的人心也不是好收拢的。

    若不做出点实绩来堵下头人的嘴,纵然有陛下力挺,侍郎的位子你也坐不稳。

    董春翻开本子看,一串串天文数字映入眼帘,然后迅速叠加为更触目惊心的金额。

    “这置装费怎么又多一笔?”

    秦放鹤细细分说,“工研所一线颇有危险,去岁炸了两次,之所以伤亡惨重,皆因防护不到位之故。我想与工部锻造所联合,请他们帮忙打造一批护具,也不用多么精巧,且先护住头面部、脖颈、胸口等要害之处,纵然不能保万全,能缓一缓炸飞的碎片势头,也能大大降低伤亡。”

    搞科研确实高风险,但现在的风气着实令人气愤,问过高程才知道,大部分上一线的工研所职员竟然是肉身!

    没有任何护具!

    简直不拿他们当人看啊!

    得知真相的那几日,秦放鹤整宿整宿睡不着,心痛欲死。

    多可惜啊!

    但凡早早防备一下,可能那几人就不会伤亡,至少不会死!

    董春听罢,点点头,“有些道理。”

    旋即又道:“只是工研所上下人数不少,如此算来,开销太大,你既说前线危险,那么不妨将其余人的按一按,容后再议。”

    量身打造护具,一听就烧钱,就照工部自产自销吧,一人算二十两,十人便是二百两,百人两千两。

    而那工研所上下,何止百人?

    秦放鹤自然明白户部不可能予取予求,当下抛出第二套方案,“阁老说的是,但铁胚和锻造本钱摆在那里,任凭如何所减也有限,下官想着,可否将兵部淘汰下来的旧铠甲借来一用?”

    “嗯?”胡靖正吃茶,冷不防被点名还怔了下,回神后就笑了,“借?”

    这小子实在狡猾,什么借,这些都是损耗品,只怕有借无还,跟白给有什么两样?

    “是,”秦放鹤也不含糊,“据下官所知,这几年各处水路禁军、厢军训练加倍,每年光是淘换下来的废旧铠甲、兵器便不在少数,有的修修还能用,有的却无法再用……”

    修铠甲、兵器什么的,还不是工部的活儿!我都门儿清。

    铠甲制作不易,损坏后大多会先行填补,简单来说就是甲的铠甲坏了前胸,乙的铠甲坏了后背,那么便将二人的拆分重组,得到一套“全新”的给丙。

    但最容易损坏的地方重复率很高,久而久之,难免有一些始终无法抹平的残破品,就那么堆放在仓库里。

    虽说丢了可惜,但国人总有种收破烂的心态,觉得保不齐哪天就能用得上。

    常见的铠甲有金属、藤条、木片等,无论哪种,多有护心镜、护腕、护裆,都是工研所需要的。

    多浪费啊,哪怕残破,我们也不嫌弃,哪怕拆了铁片、木片弄个背心挡住上半身呢,总比肉身上阵的好。

    当对方拒绝了你的第一个合理要求,那么短时间内就很难拒绝第二个。

    眼瞅着新上任的工部侍郎初次登内阁就是敲破碗要饭来的,众阁老多少有点不忍心。

    胡靖沉吟片刻,“此事干系甚大,我却不好做主。”

    废旧铠甲也是铠甲,属兵器,没有天元帝的朱批,谁敢乱动?

    杜宇威说:“若能修补,不必额外再开销,倒也是两全其美之法。”

    反正那些破烂儿现在就归工部管,自家人左手倒右手,方便得很。

    柳文韬笑着恭维道:“秦侍郎这份儿精打细算的劲儿,颇得阁老真传啊。”

    “治国如治家,”董春呵呵笑道,“陛下治国不易,我等替朝廷管着钱袋子,不精打细算不成啊。”

    众人便都称是。

    银子嘛,没有嫌多的。

    董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慢慢将剩下的预算项目看完了,也不徇私,凡有模糊之处都抓着秦放鹤问清楚了,这才说:“依我看,也不要等明日了,你这就去见陛下,看陛下怎么说。”

    除非紧急军务,内阁每日向天元帝递折子都有定数,今天的已经递进去,若秦放鹤走正常流程过内阁的手,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到天元帝跟前。

    而此时想必还有没念完的折子,没批的预算,万一秦放鹤递上去的晚了,银子拨给别的衙门,工研所来年就要抓瞎。

    这事儿办不好,你秦子归也不用想将来了,正月十七直接递交辞呈吧。

    杜宇威深以为然,“阁老这话说得不错,子归啊,那边你也熟,今儿都腊月十七了,各衙门事情也多,若再耽搁几日,陛下封了印就不美了。”

    说话间,吏部尚书杨昭从外头回来,头上、肩膀上满是雪片,杜宇威顺势问了一嘴,“陛下那边可得空?”

    “哦,子归也在。”杨昭解了斗篷,去鹿衔灵芝掐丝铜火盆边烤手,顺势看了秦放鹤一眼,“翰林院的人刚换班,陛下正吃燕窝粥。”

    因之前粮食亩产一事,他曾与秦放鹤有过短暂交集,对这个务实的后辈观感不错。

    秦放鹤向杨昭行了一礼,又对董春等人道:“既如此,那下官先过去了。”

    秦放鹤在翰林院一待六年,议事暖阁那边上下一干内侍都熟得很,见他过去,就有小内侍主动迎上前笑道:“先给秦侍郎拜个早年,这样大的雪,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过年好,”秦放鹤也笑,“天寒地冻,公公在外轮值辛苦啦。工部这边有份折子漏递了,干系甚大,我亲自来请罪。”

    “嗨,秦侍郎操心国事上下皆知,陛下岂会轻易怪罪?”这小内侍是胡霖的干儿子,也常在御前伺候,当下压低声音,“只是高丽那边又来求援,陛下的心思奴婢也不好说,等会儿侍郎进去可要当心呐。”

    大过年的,不朝贡也就罢了,又是要兵又是要钱……

    秦放鹤朝他拱拱手,“多谢提醒。”

    “哪里哪里,”小内侍忙避开身子,“奴婢这就进去替侍郎通传。”

    “有劳。”

    大雪被呼啸的西北风卷成白幕,遮天蔽日,十几步开外就看不清人影,宽敞的廊下都吹进来半边积雪。

    秦放鹤站在廊下,穿堂风嗖嗖地刮,不多时半边身子就凉透了,肩头落满雪片。

    他没有动,心里反复琢磨着小内侍刚才说的高丽求援。

    据他所知,高丽之前就曾求援,天元帝未加理会,过后却马上命北部边境驻军推进……

    “秦侍郎,”小内侍去而复返,“陛下请您进去。”

    “有劳。”秦放鹤迅速收敛思绪,冲他笑了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日夜跟在天元帝身边的人所起的能量往往超乎想象的巨大。很多时候甚至内阁都无法窥探的信息,却可以透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揣测一二,所以秦放鹤从来不吝啬释放善意。

    翰林院众人正在外间整理奏折,见秦放鹤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秦放鹤颔首示意,就听里面的天元帝道:“子归啊,过来说话。”

    见他满身雪,头脸脖子都冻红了,天元帝朝火盆摆摆手,“先去烤烤,成什么样子。胡霖,弄碗热热的姜汤来。”

    胡霖刚要去,天元帝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指那边桌上的几个锦匣,“罢了,那里不是有高丽参?弄那个吧。”

    秦放鹤这才注意到靠墙的桌子上堆着几个匣子,看纹样,确实是高丽那边的。

    只是……臣这几天上火啊!

    皇帝恩赐,岂敢推辞,秦放鹤近前谢恩,天元帝一眼就看到了他嘴上的大泡,“……换六清茶吧。”

    工部是有多难缠呐,半个月就弄成这副德行。

    秦放鹤再次真心实意谢过,还没开口就听天元帝戏谑道:“大年根儿,越过内阁来见朕,说吧,要人还是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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