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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正文 第159章 蒸汽机车(二)

所属书籍: 大国小鲜(科举)

    第159章蒸汽机车(二)

    “若说有钱,明面上自然是国库,”秦放鹤不紧不慢说出扎心之语,“但国库终究有限,更为无限的,则是各地豪商巨贾。”

    一个两个商人自然不如国库,可十个百个千个呢?

    其实还有第三方:地方世家。

    不过一来现在世家被天元帝打压得差不多了,二来剩下那几个么,也多在朝中担任要职,叫他们拿钱等同于割肉剜骨,纵然拿得出,为表示自家清正廉洁,也会“拿不出”。

    一下子逼得太狠,容易激化矛盾,阻碍进程。历史上许多变革之所以中途夭折,多因操之过急,以致对方冒死反扑。

    秦放鹤很擅长汲取教训,所以暂时不提。

    眼下要做的,就是突出主要矛盾,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办大事。

    说到商人,天元帝的神色就有些凝重。

    朝廷为何重农抑商,皆因做买卖风险大,利润也高!一夜暴富者不在少数,引得无数人蠢蠢欲动。

    若非朝廷抑制,倘或人人都去经商,谁人垦荒造田?谁人铸铁织布?

    天下臣民吃什么,喝什么!

    就要乱了套了。

    “之前的云南林场奸商李仲,不过偏居一隅,身家何止百万!”秦放鹤嘻嘻一笑,“如今各国通商,别的不说,各处海商必然暴富。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缺什么就想什么。那些人有了银子,吃喝不愁,下一步谋求的自然就是名声……”

    商人争强好胜,私下里各种斗富的手段只有外人想不到,没有他们玩不到。

    商籍不得衣绫罗绸缎,处所也须得严格遵守各种限制,把他们憋得够呛,所以都才挖空了心思,削尖了脑袋,想混个皇商的名头,好歹也算半官之体。

    可放眼天下,皇商的缺才几个?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既然如此,何不将银子用在正道上?

    众人都听明白秦放鹤的意思,“可他们也不是傻子,若没个正经由头,岂会痛快掏钱?”

    若强迫……这么大个朝廷,跟与商贾乞讨何异!

    颜面无存啊!

    秦放鹤诧异道:“我泱泱大国,值此腾飞之际,万千黎民莫不澎湃,谁不想出一份力?就好比父母养育儿女,如今儿女成才,非要反哺,难不成朝廷还能如此残忍,拒绝这份孝心?”

    我可是正经读书人,读书人的事,能叫强迫么?

    天元帝:“……”

    众阁老:“……”

    秦放鹤继续道:“……如今朝廷需要银子,他们手里有银子,天下还有更巧的事么?不必加官进爵,也不用什么御赐匾额,只需在某段铁路之间竖个牌、刻个文,写明是某家某谁捐赠的,最多不过邸报上多一笔。如此一来,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又不必动国库,那些商人也得了名声,得了传扬,岂不是皆大欢喜?”

    商人最会闻风而动,一家捐则十家捐,十家捐则百家捐!

    如此蔓延开来,大禄朝最顶尖那批商人的一部分所得填补国库开销,等同于变相增加了富人的个人所得税,抑制贫富分化,削弱阶级矛盾,对朝廷对国民也大有裨益。

    况且捐了就结束了吗?

    非也!

    铁轨日常不要维护的吗?

    用久了,不用更换的吗?

    天元帝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小子,心真黑啊!

    昔日朝廷委托那些商人办事,好歹还给个御赐的匾额,分个一官半职,或者给点什么别的体面。

    你小子倒好,空手套白狼,直接就是话里话外都透着敷衍,一丁点肉渣都不舍得呀。

    来当官真是委屈你了。

    秦放鹤毫无愧疚之心。

    在这个时代,蒸汽机车只能用在军事上,商人和外部力量的参与,也仅限于此。

    天元帝半晌没言语。

    这个时代的君主,还是要面子的。

    和平时期开口跟商贾要钱,总有些不体面。

    倒是董春不在意这些小节,“老臣以为,可以一试。”

    如今他管着户部,就是要为朝廷开源节流,别的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

    什么颜面,都是次要的。

    他起了头,胡靖和杜宇威也跟着附和,“臣附议。”

    蒸汽机车事关重大,必然要一步步来,后续再慢慢铺开,前期的本钱,也就很有限了。

    好歹有了个台阶,天元帝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

    商人嘛,也就那么回事儿,银子取之于国,用之于国,很好。

    银子的问题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有许多细节亟待解决,比如蒸汽机车每隔几十里就要加水。

    “这也没什么,”胡靖倒是替秦放鹤掰扯起来,“即便不途经河湖,提前吩咐沿途预备着也就是了。”

    就算畜力,不也要吃喝吗,这也没什么要紧的。

    再比如,用煤。

    杜宇威笑道:“我大禄富有四海,这也不算什么。”

    没办法,家大业大,不缺!

    “下官倒有个想法,”秦放鹤朝杜宇威行了一礼,试探着向天元帝提了点建议,“并非微臣危言耸听,也非王婆卖瓜,此物一旦正式投入使用,必然引来各方觊觎。我朝守得住十年,恐怕也守不住二十年、三十年,待到那时,各国纷纷效仿,煤炭也势必稀缺,所以国内的,能省着点用还是省着点。”

    趁现在便宜,多囤点,就算以后自家用不完,高价转卖他国也稳赚不赔嘛!

    杜宇威一听,倒也有理。

    “言之有理,说起来,我水军和使团不是在高丽、倭国探到不少煤矿?海船运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靖也来了兴致,“不错,还有铁矿,不用来造炮、造车可惜了!”

    秦放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越是身居高位者越精明,偏偏他们手中还有足够的权力,只要让他们窥见一点可能性……拿来吧你!

    天元帝就看着秦放鹤笑,眼中充满肯定的戏谑,“你小子……”

    合着这些年一个个主意都是连串的。

    秦放鹤笑得腼腆,“陛下过奖。”

    杜宇威和胡靖发出善意的笑,又对董春戏谑道:“阁老后继有人呐!”

    别的不提,单这份睁眼说瞎话的不要脸的劲儿吧,就够别家小辈追几年的了。

    董春呵呵几声,算是默认了。

    说老实话,外头看内阁是一体,可实际上内部也是大小分歧不断,眼下是近期少有的和谐。

    秦放鹤看了,也是感慨。

    所以说,为什么那些强盗国家喜欢对外劫掠?因为确实能缓解国内矛盾,增进团结统一。

    经费紧张,秦放鹤和高程这边就造了一个车头,铁轨则是个圆环,省的调头了。

    一圈下来,天元帝意犹未尽,半句下车的话也不提,前头也只好加水加煤,继续烧。

    “这轨道皆为铁铸,”天元帝探头看着远处蔓延的铁轨,有些担忧,“只怕是个隐患。”

    说不得就有偷的。

    秦放鹤神色平静,一张嘴,却比外头初冬的寒风还要凌冽,“沿途要有人每日巡视,每条铁轨上皆打编号,盗窃者杀无赦,家人连坐,包庇者同罪,所在地方官也要受罚。”

    民也好,叛国者也罢,都是非常矛盾复杂的个体。

    他们可以怯懦如鼠,也可能狗胆包天。

    惩罚过轻,便会屡禁不止,效仿者群起,损耗铁轨事小,延误军机事大,等同叛国。

    所以初次问世,必须要用重典、动极刑,让所有人知道怕,不敢以身试法。

    这个时代的科技相对滞后,更不够普及,就算有人冒死盗窃铁轨,也必须求助于高级铁匠,而能融铁轨的匠人,都在朝廷备案……瞒不住。

    在场所有人听了,都觉得很合理。

    在这个时代,人命本就不值钱。

    与国家大事相比,更微不足道。

    接下来,天元帝和杜宇威等人又问了许多细节,董春则跟胡靖低声交谈,说些日后的事。

    “你说海船也能用此物?”天元帝的眼睛都在发光。

    时下出海为何艰难?一则波涛汹涌,二则动力不足,非顺风顺水不可行。

    但若有此物借力,季节限制就将无限缩小。

    秦放鹤点头,“一通百通,想来不是什么难事。有了这个,再远也可一试。”

    见天元帝没有反对,秦放鹤顺势道:“只是水陆有别,另需人手……”

    此言一出,车厢内所有的谈话声就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海船,还能有谁?

    天元帝看了他一眼,“非他不可?”

    这个“他”,自然是说卢实。

    秦放鹤不躲不闪,“非他不可。”

    赶鸭子上架已经够过分的了,你实在不能再强迫几只旱鸭子下海游泳。

    天元帝又看了他一会儿,方收回视线。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此事由秦放鹤提起,说服力和可靠性不言而喻。

    但是对卢实,天元帝的态度非常复杂。

    既希望他别那么快倒,又希望他别起来,又非常惋惜他的才华,可谓又爱又恨。

    “此事朕自有打算。”天元帝摆摆手,意思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是。”

    秦放鹤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官场上的许多事,本来就没有数学题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不问就是问。

    在场这些人之中,天元帝的野望远比所有人都大,因为任何一位君主都拒绝不了“开疆辟土”的诱惑。

    哪怕现在秦放鹤不提,事后天元帝也会想到卢实,早晚会用的。

    而秦放鹤要做的,就是在某个节点轻轻推一把。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能就会带动一切大大提前,也顺势卖卢芳枝父子一个大大的人情,他们想要得要,不想要,也得要。

    眼见临近晌午,日头渐高,前面的驾驶员硬着头皮通知秦放鹤,说再这么下去,锅炉要撑不住了,这才停下。

    天元帝有点不满,“这才几个时辰?”

    秦放鹤:“……没钱没人嘛!”

    这都几个时辰了?

    换成马拉这么多人,早就累到吐白沫了!

    杜宇威趁势进言,“陛下,若交给工部,必然精进。”

    正如秦放鹤所言,工部有最好的铁胚、最先进的锻造工艺,还有无限的能工巧匠和充足的银子。

    造出来的,绝对比这个好上不止一倍!

    天元帝嗯了声,轻描淡写一摆手,“传下去,都撬走。”

    秦放鹤:“??”

    不是,铁轨您也不给我留下?!

    论抢,还是您在行啊!

    天元帝瞅了他一眼,“怎么,不是给朕造的?”

    瞧您这话说的,秦放鹤木然道:“……那自然是,只是陛下,此物沉重,只怕轻易不好挪动,况且城中也未必有这么大的空地,说不得要横生枝节,倒不好了。”

    去了城里,人多眼杂,若只是好奇倒也罢了,说不得还有各国奸细。

    “陛下,这话有理,”杜宇威接上,“工部如今各处场子都有用处,一时半刻的,未必能腾出空,不如就在这里吧。”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好么,您老更狠,连庄子也不给我留了。

    一个个的,都是黑心烂肠子。

    杜宇威装没看见的。

    为朝廷效力,一个庄子算什么!

    反正又不是我家的!

    一个两个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都不要脸,干脆秦放鹤也不要了。

    他理直气壮道:“陛下!马无夜草不肥,总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草,您方才也说了,微臣一腚饥荒!如今连自家夫人的庄子都没了,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个开销,您得都给我报了。

    要账这种事他可太熟了,尤其是官方的,能赶早就赶早,不然夜长梦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成了一笔死账。

    看别人不痛快,天元帝就痛快了。

    “小气家家的,”他哈哈笑了一场,朝董春摆摆手,“找你师公要。”

    秦放鹤继续垮着匹脸,“那庄子呢?”

    杜宇威和胡靖就都用一种全新的,充满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好小子,头一回见这么理直气壮跟陛下要账的。

    天元帝好气又好笑,指着他对众人道:“听听,听听,这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那是微臣夫人的嫁妆!”秦放鹤据理力争。

    朝廷律法明文规定,嫁妆归外嫁女私人所有,谁都不能动!

    抄家都得请示!

    “胡霖!”天元帝懒得跟他掰扯,“听见了吗,讨债鬼上门喽,赶明儿带他去挑两处,或租或卖,都由他去。”

    “哎,”胡霖笑着领命,“只是陛下,是给城里的宅子呢,还是城外的庄子?”

    前番抄了达官显贵,如今也算充足,他当众讨这个示下,也是进一步摸天元帝的心意。

    天元帝根本不在意这些,“你们自己看着办。”

    秦放鹤心满意足,瞬间换上笑脸,“谢陛下体恤!”

    天元帝很有点瞧不上,“好歹也是五品官儿,当爹的人了,这样一惊一乍的,不成体统。”

    秦放鹤左耳进右耳出,只嗯嗯嗯,好好好,您说得都对。

    一个上午,军事说到了,经济、商业也说到了,天元帝自然而然又关心起农事。

    “民以食为天,这些都是顶顶要紧的,”天元帝问秦放鹤,“你之前巴巴儿求来的那些什么番邦作物,可有结果了?”

    这小子,人精似的,什么都想到了。

    若果然能增产,又果然能用这铁疙瘩增效,工农商相配合,也就不怕什么时候哪里短板了。

    秦放鹤道:“有些成效,不过许多作物也不是第一年种下去就能结果的。再者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粮食瓜果也可能水土不服,需得三五年后才见成效。”

    中国很早就有杂交技术了,但因环境封闭,现有的品种不足,举步维艰。

    如今正好引入外来的,培育之余,尝试进行品种改良优化。

    纵然动能方面跟上了,粮食品种迟迟不改良也白搭。

    要做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需要的人手也太多了,所以哪怕是敌人,秦放鹤也轻易不舍得放弃。

    他都是算好了的,蒸汽机车现在只是雏形,远不到能实际运用的程度,要想改良研发用于实战,怎么也得三年五载,甚至更久。

    正好到那个时候,粮食、经济都跟上了,百姓富足了,也就有余力、有闲心想东想西。

    顺利的话,高丽也能和平演变,能源供给也接续上……

    万事开头难,多线并行,慢慢来吧。

    天元帝点点头,倒有些欣慰,“方才你若一味说些万无一失、即刻见效的话,朕反倒不信。”

    各处变革,说来容易做来难,哪里是三五月间便一蹴而就的?

    秦放鹤笑道:“微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对陛下所言,句句属实。”

    天元帝也跟着笑了,“朕最喜欢你的,就是这点。”

    为官者,可以瞒下,但绝不可欺上。

    难得兴致高,天元帝活动下手脚,“好不容易出来趟,既然到了附近,就去瞧瞧你的那些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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