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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正文 第136章 新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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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捉虫】新人(一)

    旧友久别重逢,各有际遇,自然是说不完的话,晚间孔姿清和齐振业两家就都没回去,留在秦放鹤家里过了一宿。

    齐振业舍不得睡,倒背着手满院子溜达,边溜达边稀罕,“瞧瞧,这就是陛下御赐的宅院!如今我也算开了眼了!”

    所以说,当自己不中用的时候,记得督促朋友,茍富贵,勿相忘!

    妞妞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看,就觉得挺美,“爹,啥是御赐么?”

    “御赐,就是陛下给的。”

    “白给啊?”

    “那可不!”

    “那以后陛下给你不?”

    “……这个么,够呛。”

    “咋就够呛了么!”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甚!去去去!”

    妞妞一撇嘴,转身找阿嫖玩去了,中间还抽空跟翠苗告状,“娘,爹咋不知道上进么,你看小秦叔都有御赐的宅子了,你叫他也弄一个么,多好看!”

    翠苗:“……”

    你还挺敢想。

    白日秦放鹤和孔姿清要去衙门,齐振业就去找肖清芳,然后二人再一并去寻高程。

    其实高程为人孤傲,除了秦放鹤之外,跟章县县学内谁的交情都不深。但此刻远离家乡,昔日同窗再次聚首,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亲近。

    因如今高程跟杜文彬的族弟合租一座院子,去时遇上了,难免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不曾想对方简直比高程还不善交际,站在原地都不自在,脸都微微涨红了,只得作罢。

    同乡同考,相互作伴,心下就不那么慌了,可话说回来,大家又摇身一变成了竞争对手,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齐振业很想得开,就自己肚子里那点料,哪个对手不算对手?

    都一样!

    就这么来吧!

    晚间秦放鹤和孔姿清下衙,顺道带回来许多望燕台特色糕点,外加一头活羊、一口生猪,现场宰杀了烤肉吃。

    人多了,寻常吃菜就显得不够热闹,还是烧烤或火锅来得畅快。

    阿嫖年纪虽小,肉瘾却大,“肉!吃肉!”

    如今姑娘大了,饭量见长,一罐子肉松都吃不了几天,兼职奶爸秦放鹤根本炒不叠,只好把要领交给厨娘,叫她们日日看着办。

    孔姿清之妻吴夫人就戳戳自家儿子,“看看妹妹,再瞧瞧你,每日叫你多吃几口肉那叫一个作难……”

    小伙子小脸儿涨红,小小声说:“不好吃,腥气……”

    秦叔叔做得肉松就很好吃,但自家厨子总爱炖什么大块肉,就不好吃。

    他喜欢来秦叔叔家作客。

    阿芙听见了,拦下还要说话的吴夫人,细细问了,劝道:“也未必是孩子无理取闹,既然不爱吃,说不得就真有些缘故,不如今儿试试我家的。”

    就好比有的人天性聪明,也有的人天生舌头细,别人尝不出来的异味儿,他尝得出。

    话音未落,小屁孩儿就接上了,“婶婶家的肉好吃的。”

    吴夫人:“……”

    你还真不给自家留面子。

    今儿的烤肉也是秦放鹤亲自写了步骤,看着厨房的人腌制的,稍后烤出来,吴夫人尝了,不得不承认,好像……确实比自家厨子做的好吃。

    再低头看看自家号称不爱吃肉的儿子,那半边脸都被油脂糊满了。

    莫非,还真是厨子的问题?

    算上肖清芳和高程,昔日章县县学的五个人,如今再次聚首,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夜间众人对酒当歌,畅谈理想,十分快意,中间还夹杂着父母们必备的“那谁,上去给你叔伯们背首诗!”

    一宿吃得烂醉,次日天色微明才散了。

    秦放鹤和孔姿清两个社畜不得安眠,只胡乱在暖阁软榻上挤着眯了会儿,然后就各自洗漱,换过官袍,一起去了翰林院。

    众人各自散了,齐振业一家四口去街上逛,翠苗就笑,“如今可算放心了吧?她小秦叔还是那个小秦叔,并不曾变。”

    来之前,这厮意外紧张起来,整宿睡不着觉,拉着她说胡话,什么生怕子归和无疑出息了,瞧不上他了云云。

    齐振业摇头失笑,“怎么会没变呢?”

    不光他们变了,就连自己也变了。

    翠苗还是觉得他多心了,“人家不照样同你谈笑风生的?就连我,那几位官太太也不曾嫌弃哩,照样说得有来有往。”

    齐振业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眼见妻子神色满足,一派欢喜,到底还是咽回去。

    罢了。

    为什么大家相处得这么融洽,甚至一度会产生比同窗时候更舒适的感觉呢?

    用子归以前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他和无疑在向下兼容。

    过去几年的分别,足以让大家产生犹如天堑般的鸿沟,也许子归和无疑本人没有注意到,他们其实已经是非常成熟的官员了,哪怕在老朋友们面前刻意收敛过,但说话、思考的方式习惯,乃至偶尔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细节,恰恰正是曾经齐振业深恶痛绝,如今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官威。

    对此,齐振业当然不会不高兴。

    哦,也不对,或许他有一点不高兴,但不是对子归和无疑,而是对自己。

    就像这趟来京城,明面上打着应考的旗号,但齐振业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考不中进士,所以根本不怕和肖清芳等人竞争。

    因为真的考不上。

    并非他不够努力,而是天分不行。

    哪怕再多给他一倍的时间,不行的,就是不行。

    天分,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翠苗或许不知道,他经常懊恼,甚至曾经怨恨老天,世上聪明人这样多,为何不能再多我一个呢?

    眼睁睁看着昔日并肩同行的好友们渐渐登高望远,只有自己原地踏步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齐振业常常会羡慕他们那样的天分,羡慕他们不点就透,但偏偏无计可施。

    他对翠苗说过怕,是真的怕,怕秦放鹤和孔姿清越走越远,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功……

    人和人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离得太远,再深重的情谊也会渐渐淡薄。

    所以去岁秦放鹤写信来,说想荐他去周幼青手下为官,齐振业马上就答应了。

    就算是痴心妄想吧,他还是想挣扎一把,看能不能将这份弥足珍贵的友情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来的路上,齐振业仍难免忐忑,可这两天跟朋友们说笑过之后,便迅速释然了。

    因为他发现,不光自己怕,那两个朋友也在怕,怕彼此生分了。

    正因为珍惜,所以才会怕。

    思及此处,齐振业低头看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妞妞,“你觉得你小秦叔变了吗?”

    “变了呀!”妞妞脱口而出,然后似乎想到什么,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点害羞,捧着小脸嘿嘿笑道,“变得更好看咧……”

    还有御赐的大宅子!

    齐振业:“……”

    翠苗:“……”

    片刻后,齐振业放声大笑,将妞妞扛在肩头骑大马,父女二人齐声叫着笑着,在陌生的京城街道间跑出去老远。

    翠苗愣了下,在后面小跑着追,隐约听见前面断断续续传来齐振业癫狂的声音,“……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子……不过你小秦叔么,这

    辈子你是巴望不上了,倒是以后挑女婿嘛,可以照这个模样品性的找!“

    翠苗听了就在后头笑骂,“想得还挺美!”

    会完了朋友,秦放鹤说不得还要去见师兄汪淙,也是一番寒暄不提。

    相较齐振业和肖清芳,汪淙就显得从容多了,整个人的身心状态也极好,还顺道带回来许多江南丝绸……

    亲朋好友都在,秦放鹤一家这个年过得就特别热闹。

    转眼到了天元三十四年二月,会试开始。

    临进考场之前,一干亲友还都陆续来摸秦放鹤的右手,美其名曰,蹭点好运。

    秦放鹤:“……”

    蹭吧蹭吧。

    阿嫖见了,也凑过来摸,秦放鹤失笑。

    礼部尚书兼阁员柳文韬第二次主持会试,到底比上回从容多了。

    只是本次会考,也有几个引人关注的考生,其中之一便是金汝为的幼子,另有汪扶风的亲子,汪淙。

    如此一来,金汝为、汪扶风并其亲眷、族人、师门皆需回避,柳文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叫人抓到什么短处。

    翰林院上下也去帮忙,抄写的、阅卷的,不一而足。

    因汪淙那层关系,秦放鹤被单独踢出来值班,不许靠近考场,倒是难得轻松。

    只要能通过会试,最起码也能点个三甲同进士出身,来日外放,至少七品知县起。

    然而二月十六,第三场考试结束,齐振业一出考场就摇头苦笑,“罢了罢了。”

    翠苗见了,虽有些失望,倒也不算意外,上前安慰道:“举人就很好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一阵嘈杂,齐振业和翠苗扭头一看,竟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考生一出贡院大门就虚脱了,两眼一翻,昏死在地。

    早有太医署的人在旁边候着,见状忙冲上前去抢救。

    翠苗有些被吓住了,心口突突直跳。

    虽说早就听说有人下不来考场,之前章县县学众考生乡试时,也有出来病倒了的,却从未有这般严重的。

    齐振业安慰道:“别怕,好歹是天子脚下,朝廷又重视,一色都是齐备的……”

    人群中就见一个太医擡手扎了几针,又拿脉,竟摇头叹息,“不中用了。”

    年纪大了,身子骨本就不怎么好,如今一时情绪激动,突发心疾。

    人群中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唏嘘声四起。

    都熬到这一步了,竟倒在考场外,若考不中也就罢了,若考中……

    齐振业和翠苗对视一眼,俱都心下戚戚,相携向人群外挤去。

    罢了罢了,考不中就考不中吧,起码人还在。

    知足了。

    稍后众人相互通过消息,得知肖清芳虽有些虚弱,好歹还支撑得住。倒是高程状态最好,颇有些心高气傲,天不怕地不怕,不知者无畏的意思。

    三月十五放榜,齐振业果真榜上无名,汪淙、高程和肖清芳都中了,日后便是正经贡生。

    距离黄榜登科,仅一步之遥。

    三月二十六,殿试如期举行,这次的排名倒没什么争议,很快,新一届的三鼎甲出路,整座京城都沉浸在新一轮的庆贺之中。

    高程很有点超常发挥的意思,高中二甲第十七名,肖清芳堪堪扒上二甲的尾巴,点了二甲第五十六名。

    而汪淙从会试开始就发挥稳定,一直名列前茅,最后点了探花,也算实至名归。

    殿试结束后,新一轮的选官又将拉开帷幕,所以秦放鹤第一时间就帮齐振业把荐官的请书递到吏部去了。

    如今是卢芳枝掌管吏部,从理论上说,天下所有官员的任免都需要过他的手,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并非如此。因他高居首辅,事务繁杂,吏部的活儿不得不适当分权,基本上五品以下官员的升降,卢芳枝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做,他负责用印。

    至于七品以下的,甚至连吏部尚书的官印都用不着,过了吏部侍郎这一关就好。

    稍后自有专人统计了,汇总上报,而因官阶太低,卢芳枝看都不看。

    而秦放鹤瞄准的,就是八品主簿。

    主簿是个统称,具体到各地各级衙门的职责不尽相同,品级也分八品和九品。主簿职位不高,但作为地方父母的近身官员,实权颇大,能干实事,又不至于遭人忌讳,正适合当下的齐振业。

    如今卢、董两派虽有些剑拔弩张,但其实除了两边嫡系,众官员轻易不会站队,更倾向于见风使舵。

    所以当秦放鹤亲自过来时,那位吏部的侍郎大人笑得也很亲切,“呦,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下来,竟叫你亲自走一趟。”

    又让看茶。

    翰林修撰官职不高,但属天子近臣,这位秦修撰更是深受陛下宠信,由不得他不郑重。

    秦放鹤笑道:“大人客气了,您公务繁忙,我也不绕弯子,实不相瞒……”

    说着,便拿出请书。

    那吏部侍郎经历的事情多了,一看便知,“这有什么,俗话说,举贤不避亲,秦修撰为国选材,乃是正事,有何不可?”

    如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哪怕卢芳枝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也不介意向秦放鹤卖个好。

    说完,竟亲自接了来看,“唔,功名、籍贯都要的……”

    原本以为秦放鹤亲自过来,求得是个什么稀罕官儿,正想如何回复,如今一瞧,竟是个连芝麻小官都算不得的八品,瞬间轻松了。

    他看完了,对秦放鹤道:“秦修撰难得开口,且不必担忧,因眼下不是选官的时候,待入了六月,我交代人一起去办,也不打眼。”

    人选没有问题,求的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的好职位,一抓一大把。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有什么做不得?

    秦放鹤起身道谢,又说些“改日一处吃酒”的话,两边说笑一回,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果然到了六月,朝中陆续给上一届的二甲、三甲进士派了若干县令的缺,齐振业的远东知州衙门主簿委任状,果然没惊动任何人,也悄无声息随着大流下来了。

    要知道,多少名正言顺的进士都还在巴巴儿等缺呢,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八品,但若朝中无人,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齐振业和翠苗见了,又惊又喜,也不好声张,只私下里请了他和孔姿清吃了一回酒,千恩万谢,麻溜儿带着家眷赴任去了。

    新一届进士们出炉了,秦放鹤等上一届的,职位也陆续有了变动。

    他便如之前的孔姿清那般,升任五品侍读学士,顺势顶了他的班,预备带新人。

    而孔姿清也如之前的胡立宗那般,仍兼任侍读学士,虽未去六部,同时又在太学挂了职。

    若在以前,其实他下一步该去詹士府的,而詹士府便是太子的私人后勤部门,说白了,就是让下一届的肱骨预备役去下一任掌权者跟前刷脸、刷资历。

    奈何天元帝的两个太子都早夭,至今未立,他本人龙体康健,膝下几个皇子也被捏得死死的,詹士府就有些名存实亡,这些年翰林们升迁,大有直接跳过去的意思。

    七月开始,陆续有返乡的新科进士们来翰林院报道,秦放鹤也见到了今科的状元,以及探花郎师兄汪淙。

    这倒是没什么,直到八月初二早上,秦放鹤正预备今日轮值,忽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笑眯眯过来。

    对方身穿七品??补子,品貌端正,在秦放鹤跟前微微躬身,行礼,“见过秦侍读,下官金晖,字有光,前来报到。”

    说完,他动作不变,只稍稍擡眼,似笑非笑,“家父,金汝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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