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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正文 第23章 县试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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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县试余波

    “什么东西,简直一塌糊涂!”

    “指东说西,不知所以然……”

    “辞藻么,倒颇华丽,然浑似没说……”

    头场已毕,考生们暂时挣得一线喘息之机,而阅卷官的磨难才刚开始。

    似县试头场这等读书人交了钱就能来的考试,难免鱼龙混杂,水平参差不齐,周县令只看了几份卷子便觉头昏眼花,多有啼笑皆非时。

    今年报名的共计三百零二人,除去一人迟到,一人舞弊,另有四人被牵连,进场答卷者总共两百九十六人。

    收卷后,先糊住姓名,将卷面污损、字迹模糊的除去,看都不必看,共有符合标准的试卷两百九十一份。

    筛选过后,才有专人将试卷重新抄录,单看内容。

    前两道四书的题目也就罢了,总有个标杆,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一日也就过完了。

    只最后一题乃是颂家国的诗,倒要好好读一读,故而最费工夫。

    颂,就是讲好话,但似周县令这等混迹官场的,什么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没见过?要求格外高些,凡见到粗浅直白的便心生腻烦,立即刷下去。

    倒也有猜中主考官心思,不讲颂扬,但说治国之策的,周县令心下略略宽慰了些。

    好算一个县里不都是蠢材。

    有那等妄图剑走偏锋,借着写诗的名头大谈治国的,更是把周县令当场气笑了。

    有些人略看了两本史书,见那历代皆有进谏书后一战成名的,便做起春秋大梦来,觉得他上他也行。

    殊不知那些先贤腹内藏书何止千万?当真丘壑纵横!人家进谏上书,说的是治国良策,何曾如他们这般,只管横挑鼻子竖挑眼。

    在周县令看来,这些人就好比指着鼻子骂到自己脸上,说他哪里哪里都不行。

    尚未得势便轻狂至此,来日岂非要骑到本官头上作威作福?

    这谁能忍!

    天黑了,下头伺候的人掌了灯,又煮了热茶进来,“大人,吃口茶,歇歇再看。”

    周县令头也不擡,抓过茶盏吃了两口,“歇不得,明日还要核对卷面,另有排名要做,哪里好多耽搁?”

    说着,手下已飞快地揭开下一份卷子看起来。

    唔,前头四书两道题答得都很好,浅显直白,颇有举重若轻之感,显然他的水平不止如此。

    难得看到好卷子,周县令顿觉精神为之一振,似乎疲惫都消退些许,当下调整坐姿,继续看诗。

    是一首写农事的诗,韵律齐整,典故不多,读来只觉亲切,竟好似又回到农忙时田间巡视,看着丰收的粮食堆满粮仓的日子。

    别的倒也罢了,唯独里头有两个字眼叫周县令格外注意:豆麦。

    短短八句诗,考生写了两年收获,头一年是豆子,丰收后农户榨油卖掉,赚了好多钱,次一年改种麦子,大获丰收,吃饱穿暖。

    “豆子……麦子……这是轮作。”

    周县令赞了声,有些欣喜。

    这首诗看似写丰收,颂扬朝廷执政有方,可实际上却在隐晦地恳求地方官府推行轮作的政策。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本地父母官的周县令很清楚,章县良田不多,历任县令也曾想过推行轮作制肥田,提高亩产。奈何豆子吃多了胀气不消化,卖出时价格波动又大,故而百姓们多不配合,仍以种麦为主。

    “我如何不想?”周县令叹了口气,又把那诗看了一回,想了想,将这份卷子单独放出来。

    既然该考生敢在卷子里这么写,或许有些巧思也未可知,回头召来问问也好。

    转眼三天过去,秦放鹤自己尚未如何,秦山和孙先生一家却都急得了不得。

    “鹤哥儿,今儿放榜,咱们快些吃了去看!”秦山很有些迫不及待。

    “好。”无论上辈子考过多少回,古代科举却还是头一遭,秦放鹤也很想知道结果。

    一年一度的放榜大日子,凑热闹的人一定多得了不得,秦山到底也是个孩子,孙先生怕把人挤坏了,便与他们同去。

    辰时放榜,他们去时也不过卯时过半,告示栏前面就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怕人多踩踏,周县令提前调了兵马来,一大队持枪带刀的兵士沿街站着维持秩序,又在告示栏前拉起红绳,不许随便靠近。

    “小秦相公,还有小半个时辰呢,不如咱们去茶馆里坐等。”孙先生提议道。

    “也好。”

    附近的茶馆酒肆内坐满了等消息的考生及其家眷,甚至还有媒婆……榜下捉婿的习俗古已有之,秀才虽算不得甚么耀眼功名,但名下田产可免税,已是小小县城不可多得的好姻缘。

    秦放鹤一行三人才往路边走了几步,却见二楼包间里探出一颗脑袋来,“秦兄,上来坐嘛!”

    都不用擡头,光这浓重的关中口音便已表明身份,秦放鹤对孙先生笑道:“倒不用咱们费事了。”

    孙先生低声问道:“小秦相公竟与他相熟至此?”

    他们不就互保的时候见了一面嘛!这么投缘?

    “说来话长,”秦放鹤笑笑,听他似有未尽之意,“可是有什么不妥?”

    “自然没有,不然哪儿敢给您引荐了做保人呢?”孙先生笑了下,边走边道:“这齐相公家乃是关中的牧羊大户,那羊都卖到京城去的,家资巨富……”

    就是性子忒直,因世人重农抑商,旁人凡有因商籍轻视他的,他就敢直接顶到对方脸上去,所以在考生圈儿中人缘并不好。

    当初给秦放鹤找保人时,时间已经不早了,着实没有太多挑选的余地,原本孙先生想的是或许六人见面后,会把齐振业单出来,没想到……

    秦放鹤对此早有猜测,也不惊讶,只哦了声。

    他并不大在乎这个。

    官商勾结嘛,好得很!

    早有齐振业的小厮下来引路,三人进去时,齐振业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拿着精致小铜锤敲核桃吃,桌上还有八个精巧碟子,摆着红橘、蜜柚、雪梨、山楂等干湿果品。

    “来来来,坐!”齐振业招呼道,“稍后放榜了咱们也不必专程下去挤,自有阿发阿财他们去办……”

    阿发阿财闻言挺胸擡头,进一步展现出自己伟岸的胸肌,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齐振业抓了一把核桃塞到秦放鹤手中,“饿达说的,吃啥补啥,这个多吃,对脑子好得很!”

    桌上插着一瓶白腊梅,秦放鹤赏了一回,闻言挑眉,“有用吗?”

    齐振业:“……哎呀,你说这个就木得意思了啊!”

    这不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秦放鹤哈哈大笑。

    跟齐振业说话很放松,他很喜欢。

    秦山没见过那么大的大柚子,十分稀罕,又不好意思细看,只偶尔偷瞟一眼。

    没想到齐振业看着有些不着调,倒很细心,当场叫人剥了个分着吃。

    “这个冬日里吃着倒比橘子有些意思,果皮还能熬个柚子茶,冲着喝酸溜溜的……”

    一个胸有成竹,一个无吊所谓,两人满嘴放炮扯了半天淡,就见有人捧着几卷红纸往这边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齐振业嘴里含着柚子,也不动弹,颇有二世祖架势的朝阿发阿财一擡手,两人便哐哐哐冲下楼去,毫不费力抢占第一排。

    县试前几场的名次并非最终结果,故而没有唱榜的流程,秦放鹤和齐振业等人都挤在窗口,吃着核桃看下面人头攒动,颇有种锦鲤投食的热闹。

    不多时,阿发阿财又哐哐哐冲上来,进门就满面喜色,“少爷,少爷中了!”

    这个榜单只是合格名单,人数远超最终秀才名额,陪跑多次的齐振业半点也不激动,倒是指了指秦放鹤,“小秦相公如何?”

    阿发嘿嘿笑道:“小秦相公厉害得很,就那头一个圆圈圈的打头一个!少爷,是不是第一名?”

    县试头场发案是很有意思的,乃是将合格考生名单排列成逆时针圆环形,五十人一组。

    齐振业蹭一下站起来,把手里的核桃一丢,抓着秦放鹤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喜形于色道:“秦兄,第一名啊秦兄!你扎势得很!”

    那边秦山和孙先生被这个巨大的喜讯冲昏了头,惊得柚子都掉了,看向彼此时皆是满面呆滞:

    这,这就中了?!

    还,还第一名?

    下面的布告栏前已经闹起来了,好些人都对“白云村秦放鹤”十分陌生,满脑袋疑问:

    “白云村?有这么个村子吗?”

    “没听说过啊!秦放鹤又是谁?你认识吗?”

    “我上哪儿认识去!倒是黄兄交友广泛,或许听过?黄兄,黄兄?”

    “黄兄才走了,莫喊了!”

    有几个考生原本信心十足,预备一举夺魁,不曾想头一场就被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精怪压一头,脸色不由十分难看。

    虽说后续可能排名变动,但历来头名变动最小,皆因这是知县大人一眼相中的,既然定了名次,只要后期不生乱子,又岂会自己打脸?

    头场头名几乎等同于县试案首,这早已是公认的了。

    秦放鹤原本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并不意外,可此时被这气氛感染,竟也久违的激动起来。

    “承让承让,同喜同喜。”

    过去一年多的努力都在此刻得到回报,无数艰辛化作累累硕果,值了!

    “嗨!”齐振业大咧咧道,“这话你跟饿说不着,你就算让五十名也轮不到饿!”

    秦放鹤很喜欢他的心态,跟着笑了一回,扭头见秦山竟和孙先生抱头抹泪,不禁啼笑皆非。

    “哎呀,第一名,美得很美得很!”齐振业看着是真高兴,不知从哪儿掏出把扇子来使劲扇了几下。

    “回头就给饿达写信,饿虽然不是第一名,可交的朋友却是,这要是四舍五入一下子……对了,”他终于想起来正事,“阿发,少爷饿倒数第几?”

    阿发嘿嘿笑道:“少爷,您这次正数咧!饿跟阿财仔细数过了,正正好好第二十名!”

    章县每年二十个秀才名额,没准儿他家少爷这回还真能中呢!

    第二十名?

    谁?

    我?!

    齐振业一听,也是喜出望外,不过马上就摆摆手,“快罢快罢,权当没得这回事。”

    他是商户,为世人所不喜,哪怕这次真能擦个边儿,保不齐最后知府大人又给按下了。

    秦放鹤能看出他是故作潇洒,便劝道:“话不好这样讲,我听说知府大人倒也未曾待商户多么刻薄,况且不怕说句不中听的,你只求孙山,又不去抢占头几名,是何户籍又有谁在意?与其杞人忧天,不如背水一战。”

    有道理哇!

    齐振业本也不甘心,但凡这会儿谁勉励几句也能攒个劲儿,更何况秦放鹤是头名,这话分量就更重了。

    “说得是!世人素来只看前面的,谁又在意后头的是人是鬼?嘿嘿,嘿嘿嘿,有门儿有门儿!”齐振业越想越美,喜不自胜。

    人都有私心,秦放鹤欣赏齐振业率性洒脱,自然希望他能更进一步,来日自己也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么着,齐兄若不嫌弃,可否将你头场答卷默写一遍,我瞧一瞧,看是否有什么能改进的。”

    说实话,第二十名确实危险,刚才秦放鹤虽然安慰齐振业,其实自己心里也没谱儿。

    但这个排名能说明很多问题!

    首先,本次合格者共计八十一人,齐振业排名二十,其实是比较靠前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对四书五经的掌握基本没有太大问题。

    其次,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齐振业连续几次县试的排名都在不断提升,而且这次进步幅度尤其大,说明他本人心态不错,而且私下也有用功。

    这就够了!

    哪怕只前进三两名,离开红线,想必知府大人也不至于再下手。

    被打了鸡血的齐振业也不拖拉,当场要了纸笔来默写,前后不过两刻钟就得了。

    秦放鹤拿起来看。

    字体没问题,非常标准的官文,对于四书的理解嘛,多少有点偏差,但问题不大。

    只是遣词造句方面……

    秦放鹤沉吟片刻,提笔在上头改了一回,又递给齐振业,“你现在再看看。”

    看个甚?也没怎么动嘛。

    谁知齐振业才看几眼就发出一声长长的“咦~”,“你怎么弄的?!”

    对方分明只改了几处,可再读起来,竟像换了个人写似的!

    具体让齐振业说哪里不同,他说不出。

    就好像瓤还是那个瓤,可尝起来的味儿大变样啦!

    秦放鹤笑着解释给他听,“明天就是二场,若要你脱胎换骨自不可能,但细微之处却大有可为!“

    简单来说,齐振业写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字里行间都透着点儿肆意,说好听了叫潇洒,说难听了就是桀骜,乃是官场前辈最不喜欢的一类。

    哪怕他真有才干,考官见了,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入职场第一步,服从性测试。

    你可以打从心眼儿里瞧不上,但如果没有推翻整个社会重建的能量,最好还是顺应一下。

    这就跟玩游戏一样,要么自己另起炉灶,要么玩别人的游戏,自然就要遵守人家的规则。

    为了混口饭吃,弯弯腰不丢人。

    秦放鹤给出的对策也很简单:语气词、助词,说白了,就是关键地方和软些。

    好比日常生活中,你想让别人帮你递个水,如果说“给拿水来”,恐怕对方立刻就反感,你谁啊,凭什么指使我?

    但如果说“劳驾,帮忙递个水”,对方大概率很乐意效劳。

    平辈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白身对官员。

    齐振业那等语气落到阅卷官眼中,分明就是:你在教我做事?

    给他这个排名,未尝不是提醒。

    次场考试就在放榜后的第二天,时间紧迫,孔姿清不便亲至,却也遣桂生去孙先生家送了贺贴。

    万事开头难,头场过后,下面几次复试就显得平平无奇起来,只题目稍作变化,渐渐多了赋和论。

    此二种皆是篇幅较长,可做叙事的题材,发挥空间很大,秦放鹤不假思索,进一步阐述了自己对轮作的构想。

    之前写诗只是试探,既然周县令点了他做头名,就说明对方很同意这种观念,暗含鼓励之意,于是秦放鹤决定坚持到底。

    他有预感,县试结束后,周县令大概率会就此事询问自己的想法。

    秦放鹤便如孤帆入海,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气势越加高涨。

    很多事其实都吃经验,成熟的弓箭手在箭离弦的那一瞬间就能预判中或不中,考试也不例外。

    像秦放鹤这种考场内杀个百进百出的,成绩如何,基本交卷那一刻自己心里就有数了。

    我可以的,秦放鹤这么想着。

    转眼半月过去,县试最后一场落下帷幕,最终榜单发布,秦放鹤的案首终被记录在册。

    按照规矩,只要后面的府试和院试正常发挥,知府大人就必然要顾忌县令的颜面,成全他的秀才功名。

    这是案首才能独享的优待。

    秀才进度,100%。

    小三元进度,30%。

    看着榜单,秦放鹤缓缓吐了口气。

    自始至终五场考试,他的名字一直钉死在榜首,岿然不动,而考生们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年龄不及他们一半大的少年,竟就是半个月来将他们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

    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衙门的报喜使者已去往白云村,想来乡亲们也是欢欣鼓舞,但秦放鹤等前十名需得留下参加庆功宴,当场向知县大人拜谢,暂时不得归家。

    别的暂且不提,齐振业最终排名第十七,可喜可贺。

    这是他多年来的最高成绩,早已欢喜得疯了,“自此之后,你我便是异姓兄弟!“

    若非宴会在即时间紧迫,齐振业简直想拉着对方就地结拜。

    有这个结果,哪怕今年还考不中秀才,对列祖列宗也能有个交代啦。

    “你年纪小,之前又名声不显,难免有人不服,”齐振业投桃报李,特意点了点名单,“县试之前,就属他风头最大,听说是早年考过一回,没中,卧薪尝胆想一鸣惊人来着,好些人都觉得案首非他莫属……饿看他不是好货,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需小心为上。”

    齐振业看着秦放鹤的小身板就愁,唉,还是太小了!万一打起来,真叫人不放心!

    秦放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第二名,郭腾,年二十六。

    秦放鹤也知道自己的年纪太扎眼,所以几次放榜都没下去看,但架不住对手们打听,每次考试进场前后,投在他身上的目光都会比前一次更多。

    其中不乏恶意。

    郭腾此人,秦放鹤有印象,确实眼光不善,既然齐振业特别提醒了,自然加倍关注。

    自古文人相轻,又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大家互看不服很正常。

    尤其郭腾排名第二,一线之差与案首之位失之交臂,心有不甘也可以理解,对自己有恶意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但秦放鹤不打算理解。

    我又不是你爹!还得惯着你不成?

    有本事就来拿,没本事就趴着!

    上辈子秦放鹤遇到过很多不服的人,但最后都被他打服了。

    说起来,他还是喜欢对手们一开始桀骜不驯的样子。

    转眼到了二月二十,正是周县令为大家举办庆功宴的日子。

    如今秦放鹤也算正经读书人了,不好再穿分体袄子,便特意找裁缝做了一件新长棉袍。

    孙先生见了,觉得太过素净,还要寻个玉佩与他,被秦放鹤婉拒。

    “我便是这样的出身,谁人不知?何必粉饰。原本成与不成的,也不在挂饰。”

    要是玉佩能行,齐振业早中了!

    监考官早在县试结束后便已返回,参与宴会的仅有以周县令为首的几位官员,再就是本次的前十名。

    其实能考中的,大多家境不错,再不济的也有几十亩良田兜底,秦放鹤看来看去……穷鬼竟是我自己。

    但他有个别人都没有的优势,不怯场。

    真的,上辈子别说见过的,后期他从旁协助反贪搞下来的巨头都不知多少,人早麻了,想紧张都难。

    周县令显然很吃落落大方这一套,再结合以前的两次刷脸、刷名声,怎么看怎么喜欢,说完开场白后便唤他上前,拉着他的手亲切说话。

    “记得那年见你时,才只这么高,如今差点认不出。”

    还用手比了下,如此亲近,仿佛相识多年的世伯一般。

    在场众人听了,神色各异,郭腾火辣辣的视线瞬间甩过来。

    你何德何能!

    秦放鹤笑得谦逊又沉稳,“劳大人挂怀,实在惶恐,我这两年多吃多睡,日日打拳,所以长高了。”

    与上峰亲近素来是他的专长,如今对方主动,他又顶着一张稚嫩皮子,自然事半功倍。

    这几句话说得天真烂漫,不似寻常上下级公事公办,很有些闲话日常的松弛,最能让喜欢多想的人多想。

    周县令很赏脸笑了一回,顺势引出本日主题,“说到吃,家里粮食可还够?”

    秦放鹤闻弦知意,乖巧笑道:“倒是不缺,可哪儿有嫌粮食多的呢?”

    其实不够,但眼下却不能说,不然岂不是当面骂父母官执政不力么!

    这一回,在场所有官员都笑了。

    童言无忌,这可是大实话。

    天有不测风云,更兼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全国每年产那么多粮食,其实也只是听着多罢了,上到户部,下到各级衙门,哪个不是精打细算?

    遇到旱涝不保收时,左支右绌的时候多着呢!

    可增产,说来容易,哪里是好做的。

    郭腾在下首坐着,心里又酸又嫉,活像打翻了酱缸,很不是滋味。

    甚么案首,不过耍嘴皮子罢了,哼!

    宴会开始这么久,也没见周大人对谁说这么些话!您对他未免偏爱太过。

    正想着,就听周县令问道:“此番考试的卷子业已印成选本,你们可都看了?他有一篇论,写的是轮作,诸位作何想?”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秦放鹤,无形中又显出亲昵。

    众人面面相觑,羡慕之余也有些拿不准周县令的意思。

    轮作一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可平时大家都只埋头苦读,何曾细想过?

    本来么,种地就不是他们该操心的。

    可大人这么问了,又不好不回。

    短暂的沉默过后,眼见郭腾不做声,一人起身道:“学生不才,愿抛砖引玉。”

    秦放鹤知道他,是本次第三名,大名徐兴祖,十九岁,乃是除自己之外最年轻的,

    周县令点头,“但说无妨。”

    “是。”徐兴祖略一沉吟才道,“朝廷素来重视农桑,轮作之法古已有之,历任父母官也曾推行,奈何不得进展。此非朝廷之过,实在是顽民难教,不能领会朝廷和大人的苦心。”

    此言一出,众准秀才纷纷点头称是。

    周县令听了,半晌不言语,只缓缓扫过众人,“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是。”

    周县令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又望向秦放鹤,“那文章是你写的,你来说。”

    秦放鹤起身行礼,“学生以为,正因推行不利,才要再次推行。”

    要是好办,何必留到现在?

    但若办成,不敢说功在社稷,至少章县本地将大大减缓粮食短缺之困。

    轮作,简单来说就是同一块地轮流种植不同作物,利用它们自身产生的不同微量元素改善土壤状况,打一个补足的时间差,以最小投入获取最大产出。

    具体原理虽是后世科技发达了才被破获解析,但具体做法却早在北魏《齐民要术》中就有记载:“谷田必须岁易”。

    可记载归记载,许多地方却因种种原因未能推行,令人深以为憾。

    话音刚落,一直默然不语的郭腾却起身辩驳道:“无稽之谈!”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众人早知他二人关系微妙,共处一室都无交流,却不曾想他们竟会当着知县大人的面针锋相对!

    席间酝酿起来的喜气似乎都凝滞了,陪同周县令而来的几名官员尚面面相觑,更莫说考生们。

    尤其方才抛砖引玉的徐兴祖,看向郭腾的眼中满是震惊,震惊中又夹杂着后怕,唯恐自己被牵连。

    他素来圆滑,哪怕也不赞同秦放鹤的想法,却不曾这般尖锐直白。

    思及此处,徐兴祖不禁眉头微蹙,连带着对秦放鹤也不待见起来。

    你一个读书人,好端端的,说甚么农桑!风头也不是这样出的。

    至于郭腾,也不过尔尔,考场上输就输了,私底下多少恩怨说不得?偏挑这个时候扫兴,若知县大人迁怒起来,你我又将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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