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前些阵子,大皇子堵在汤家二房庶子胡同前大闹的事情满城皆知。
这皇子若疯起来,会堵人家门大闹,试问谁愿意无故招惹疯子?
一时间,无人主动上前与大皇子和他的侍妾言语。
凤渊如往常一般,所到之处,人们如船过分水,躲得远远的。
眼看着周遭清冷,早一步先到的楚玉,若翻飞彩蝶,一身玫红长裙,笑吟吟迎了过来。
与大皇子见礼后,楚夫人便跟闫小萤热情打起了招呼:“还真是心有灵犀,正想着你会不会来呢,擡头便看见了!”
说着,她便亲切挽着小萤的胳膊,拉着她朝着围坐一圈贵妇的桌旁坐下。
楚氏交集手段,非同一般,众人皆知。
不过她居然还跟疯皇子的侍妾如此熟络,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这是什么时候攀上的交情?这楚夫人,还真是没有她插不上手的宅院呢!
眼见着楚夫人与大皇子的侍妾熟络,对她的长相一点也不吃惊避讳,倒显得她们的反应大惊小怪了。
于是在楚玉的带动下,那些贵妇们将半张着的嘴略收了收,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借着手中团扇遮掩,不露痕迹打量这位跟太子肖似的女郎。
更有那好奇者,寒暄几句后,便忍不住问她是哪家千金,如何与大皇子结识的。
小萤早就轻车熟路,半真半假将江浙盐贩之女,偶尔被大皇子相中留在身边的说辞讲了一遍。
待得听罢,众人看向闫小萤的眼神又轻视了几分——原来是个出身轻贱的女子!
都不能夸她以色事人,毕竟跟国储长得一个样,却跟太子的兄长搅到一个被窝里,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一时间再看向这小女郎,众人的眼神里又掺了几分凝视下者的怜悯——大皇子这心思,明显是在羞辱太子啊!
若是太子知道了,岂不是要闹到陛下跟前?那这小女郎的下场,也唯有赐死了……
抱着这般想法的不在少数,比如二皇子那准备下月成婚的准王妃——姚舒便挑着眉冷笑:“传言竟是真的!大殿下闹了京城栓马巷不算,这是准备将皇家的脸往地上摔啊!他弄了个跟皇储肖似的女子到处招摇,究竟是何意?”
二皇子老早就对大皇兄有爱妾的事情好奇得不得了,便让她来此探看一下,没想到竟是这么大的热闹,姚舒的脸都要笑开了。
陪在未来王妃跟前随声附和的人自然也是不少。
慕嫣嫣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不过那脸上却带了几分愧疚。少女的思绪一时转向了别处——原来三皇子的话竟然句句属实,那她岂不是错怪了三皇子?
转而,她又想到了大皇子凤渊。他怎么会看上跟太子一样的女子?记忆里的阿渊哥哥不应该是如此龌龊之人啊!
一时间,少女忽喜忽悲,心绪难定,又是心有不甘地看向闫小萤。
小萤也很坦然,不露痕迹地看向了外厅闲坐的家眷女郎。
有身份的已婚贵妇,并不在此,应该都在里间茶室,这里坐着的有大半都是在太子选妃时见过的未婚女郎。
可惜虽然是熟人局,她却一个都不能认,只是微笑看着诸位,顺便与楚玉的窃窃私语。
小萤说道:“我昨日正好见了江浙船行来京办事的掌柜,已经跟他说起夫人的事,他会从别处为夫人调来十艘吃水重的大船,你看够不够用?”
楚玉没想到女郎办事居然这般立竿见影,一下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自是感谢,更是忍不住提醒:“女郎一会要是无事,还是跟大殿下先走吧。今日景国公夫人也来了。我看二殿下的未婚妻频频与她提起,说女郎您的容貌出尘……与太子神似。”
景国公夫人便是汤皇后的嫡母,那位二殿下的未婚妻当着人前眼巴巴说这些话,这是在作怪拱火啊!
小萤心里有数了,含笑听着,感激回握了楚夫人的手:“谢谢夫人提醒。”
楚玉微微叹了口气,今日这场合,女郎真是不该来,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为萤儿女郎暖场,但愿她能从容扛得住接下来的难堪……
跟楚玉一般心思的,还有慕寒江。
他冷眼看着,寻空走到大皇子身旁:“大殿下,您也太刚愎自用,这样将她显露人前,难道不怕害了她?”
凤渊将面前的酒杯推得远一些,淡淡道:“从老三口无遮拦那日起,派入我府中的探子就来了三波,既然大家都这么好奇,便让人看看,省得总来钻我的府门。她的安危,自有我护着,不劳君操心。”
慕寒江握着酒杯的大掌微微捏紧了。
就在几日前,他派往江浙的暗探回来禀报了,说太子病重,深居简出,除了一个叫鉴湖的宫女侍奉外,别人都近不得身。
不过看那用药凶猛的光景,太子的身子应该熬不了太久了。
而探听这个女郎身世的探子也回来了。他说的事情,倒是跟这个萤儿女郎自述的别无二致。
她叫闫小萤,乃是江浙一个姓闫的盐贩之女,从小跟父亲在市井讨要生活,后来做着贩盐的营生,周遭的商贩都认得这女郎的画像。只是她那个叫闫山的阿爹,却留在了大皇子的听心园养病,再没见过他露头。
根据她的履历,不可能从小在京城长大。
慕寒江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因为暗探的回禀而打消,反而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太子这突如其来的病,闹得越来越真,看着像是恨不得死在江浙。
慕寒江越发有种直觉,这个女郎肯定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想来,四年幽禁归来,太子的处世性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
变化。
而本该瘸腿的太子,却在陛下寿宴时健步如飞。
他那时还故意放火,破坏了皇后设下的坠马构陷太子的计划。
凤渊说,这女郎原本是寻来做太子替身的,可若她……真的做过太子替身呢?
而那次温泉中,出现的人难道是真的太子?
这一切,只要陈明陛下,再得陛下应允,亲审皇后,自然便能得了答案。
可是慕寒江却一直迟迟没有动作,这又违背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
慕寒江也有点自厌这不合时宜的迟疑,只因为若真应验了心中的想法。那么她……恐怕性命难保。
他想着若是太子不愿归京,那么他是真是假,都与朝局无关。
秉承一点善念,他不愿将窗纸捅破,探究到底。
但这女郎也该识时务,不要再出现在他的眼前。
至于那大皇子,更不是她该攀附之人!
那日他上门去送请柬,就是想含蓄提醒女郎,懂得适可而止,在没东窗事发前,离开京城。
可万万没想到,大皇子却将她堂而皇之带到了人前。
凤渊就一点都不顾惜这女郎性命?他留这女郎在身边,绝不会是因为怜爱女郎,他究竟意欲何为?
想到这,他冷冷看向凤渊,含蓄敲打:“若不顾惜她,还是放了她,不然等到无法收拾的时候,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
凤渊无动于衷,甚至眸光更冷:“我跟你之前恩怨已经结清,她跟你更无旧情可谈。慕公子,请慎言!”
就在二人隐隐谈崩,有些剑拔弩张之际,就听那边有婢女说:“女郎,安庆公主请您到茶厅一叙。”
凤渊和慕寒江一同转头,正看见安庆公主身边的侍女将小萤请入茶厅。
那小萤听了,居然片刻犹豫都没有,便笑着起身跟着去了。
两个斗嘴郎君互相看了一眼,齐齐大步也朝茶厅而去。
安庆公主此时正与景国公夫人高氏坐在一处。
自从怡妃入宫后,及时稳住了汤家的颓势,景国公夫人很满意这个嫡出孙女,最近参加茶宴时,也是红光满面。
不过这点高兴的颜色,在安庆公主请来那大皇子的妾时,便彻底烟消云散。
她之前听姚家女郎说起,还略有不信,就算像能像到哪里去?
可现在一看,竟是如此肖似!那凤渊弄了这么个人来,是在给何人难堪!
还没等小萤给二位施礼完毕,那景国公夫人便冷声道:“哪里来的作践东西!顶着这张脸到处招摇!”
虽然太子是汤家庶女所生,可景国公夫人高氏乃是太子的嫡外祖母,自然有资格申斥这等荒唐了。
小萤借着施礼的衣袖遮挡回头看,正看见凤渊和慕寒江齐齐进来。
妥了,有那疯子在,她倒是先不用说话了。
于是小萤便老老实实挤出一泡眼泪,半悬在脸蛋处,作委屈不敢言状。
凤渊开口接话:“不知我的爱妾哪里惹了景国公夫人,第一次见就骂这么难听的话?”
景国公夫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需要问?
难道真要她点出这女郎长得像太子的事实?他身为皇家长子,天天搂着像四弟的女子,难道心里不觉得腌臜?
“大殿下,不是老身多事,这样卑贱的女子,实在等不上定国公府的大门,你若想逗闷取乐,自在王府里养着,这么带出来招摇,岂不是让她自取其辱?”
凤渊走过去,将跪在地上问安的小萤搀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然后擡眸瞥着景国公夫人:“谁要辱我爱妾,还请高夫人指出来。”
凤渊说话的声量不大,可配上他刮骨的寒芒眼神,却叫人忍不住升出寒意。
那景国公夫人向来尊贵惯了,作为皇后汤氏的嫡母,外加正得宠怡妃的祖母,她就算在陛下面前,也自有一份尊荣,哪里容得小辈呛声?
“大殿下,非得让老身说破?你身为皇子,尚未大婚,便从乡野里带个卑贱女子入府,偏她长得又似太子,这让人该如何想?”
景国公夫人此话一出,厅堂里其他相陪的夫人都不说话。
而安庆公主作为此间主人,也是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啜饮,并无开口冲散尴尬的意思。
凤渊冷冷道:“怎么?你府上还有待嫁女没有沽上好价,准备入我王府?”
以前因为汤皇后阻拦,汤家其他女郎入不得宫去。
这次汤氏被幽禁,汤家便一股脑塞了四五个入宫。
这本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儿,却被凤渊拎出来嘲讽,说他汤家沽卖女儿,着实让景国公夫人下不来台。
“大殿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若不是要往我王府塞人,嫌了萤儿挡道,我纳了何人,关你屁事!”凤渊如今受了小萤熏陶,胡说八道地气人,也越发娴熟。
景国公夫人何曾听过“屁事”这等粗俗俚语?一时间,面颊气得发抖,竟然也回击道:“你才放屁!我哪里是嫌弃她挡道?分明是她长得不敬太子,罪该万死!”
小萤听到这,噗嗤出声笑道:“原来景国公夫人有这般顾忌,太子殿下当初见奴家时,居然没赐死奴家,还真是贵人宽仁呢!”
景国公夫人不敢置信瞪眼:“太子也见过你?”
小萤脸不红心不跳道:“是呀,奴家能来到大殿下跟前伺候,还是太子恩准的。他还笑说,女娲造人时,挥鞭抽泥,难免迸溅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泥点子,分散天南海北。大部分都是此生难得碰面。若是遇见了,便是异父异母的兄妹般相待。殿下可怜奴家身世坎坷,便请大殿下收容了奴家,说起来,的确是奴家高攀了!”
此话一出,景国公夫人忍不住道:“荒唐,太子怎么可能……”
小萤又不解道:“所以景国公夫人如此申斥奴家,是因为奴家的这张脸?可是奴家的容貌,也是父母恩赐,并非奴家所愿,只是不巧与贵人肖似,这……是触犯了大奉哪条律法,引得国公夫人连着大殿下一同骂?”
“你……”景国公夫人一时被问得语塞,她这才惊觉,自己实在不该在人前如此攀扯一个卑贱女郎。
“还是景国公夫人在暗讽太子不够英武,居然跟女子肖似?”小萤眨巴着眼,又是凉凉补了一句。
说完,小萤一脸天真转向大殿下:“真是奇怪,太子何等英武昂扬,阳刚正气的郎君,奴家除了眉眼与殿下略略相类,还有哪点像?得眼睛瞎,肚肠黑到何等地步,才能错认奴家与太子殿下?难不成,如此攀扯,意在暗讽太子是娘娘腔?”
这慢悠悠的话,简直是大骂景国公夫人龌龊,编排国储。
这一句话出,一旁的慕寒江都自觉被骂了,幽幽瞪了女郎一眼。
气得景国公夫人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是用手指着女郎:“好个牙尖嘴利的女郎……来人……”
还没等景国公夫人喊来人,慕寒江温和出言解围道:“景国公夫人,今日是母亲生辰宴,若慕家有待客不周处,还请夫人海涵,切莫动怒生气。”
他说得文雅有礼,可话里却在敲打景国公夫人,此乃慕家,若要呼朋唤奴地拖拽人,也轮不到她这个客人。
安庆公主正好也饮完了一杯茶,适时开口笑道:“好了,他们小辈胡闹,管也管不过来,大殿下的事情,自有陛下圣裁。夫人不必动气,一会便要开宴,要不您先移步宴厅?”
景国公夫人被挤兑得几乎下不来台,见安庆公主给她台阶下,便忍气起身,带着侍女仆从气哼哼出了茶厅。
其他的夫人们也纷纷起身,免得被大殿下的风尾扫到。
一时茶厅剩下主位的安庆公主,还有凤渊、慕寒江和闫小萤。
就在小萤也准备起身时,安庆公主微笑道:“女郎留步!”
小萤坦然回头看着安庆公主,微笑道:“公主请讲。”
公主微笑上下打量着闫小萤,温和说道:“原来上次客栈扔花瓶的人便是女郎,今日见你说话,还真是几分爽朗之气。”
小萤见她提起旧账,也微笑应道
:“夜里睡得正香,不知是公主您在林中家法,一时莽撞了!还请公主宽宥!”
安庆公主看向大皇子:“你这个侍妾虽然看着貌美娇柔,看说话句句不肯落人下乘,位卑言狂,终究是患。还望大殿下多教教她规矩,免得给大殿下招灾惹祸。”
凤渊冷冷道:“依着你的意思,位高就可以行事不谨慎了?不知安庆公主为何要扣住我要寻之人,那付安生又是哪里惹了公主您?”
安庆公主脸上的笑也消了几分:“付安生牵扯旧案,是被龙鳞暗卫所扣,精卫行事,我也不好干涉,殿下似乎误会我了。”
“什么旧案?是孟准七年前,全家莫名惨遭灭门之案?还是陈诺归乡途中被斩首的命案?又或者是有人见不得人的腌臜太多,又要想杀人灭口?”
凤渊问时,眼睛紧盯着安庆,眼看着她的脸越发白了几分。
慕寒江却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付安生”,还有陈诺的命案,凤渊质问的语气分明是在质疑母亲。
“大殿下,你这是何意?”凤渊扣来的帽子太大,慕寒江不能不出言维护母亲。
不过安庆公主却起身走向了凤渊,表情再次恢复平静道:“大殿下说的何意,我听不太懂,你今日在我府上频频大放厥词,这便是大殿下与人贺寿的礼节?”
当安庆移步走过来时,小萤嗅闻到她的身上传来一阵幽香。
这味道里好像还掺了什么异味……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