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渊见她同意,便移开内室床后的一块砖,取出小萤以前拿给他的纸笔,写起信来。
小萤闲极无聊,往那掀开的砖墙里望了望,呵,还真是别有洞天!
这里应该是阿渊收纳宝贝的所在——被翻得陈旧破烂的书卷,还有一些古旧书简,随便拿出一本里面的点评注释都很详实,看字体……像是帝师葛先生的。
这么看,她拿来的那些少儿启蒙开智的书本还真搬不上台面,难怪那小子起初不爱看!
待放下书籍,再去看他写的书信,笔体苍劲有力……跟帝师葛先生相类。
亏得这小子之前装孙子,手抖得跟中风一般。
被囚多年的潦倒可怜皇子?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小萤闲问下,阿渊倒是说了实话,他阿娘同葛大年的妻子乃手帕之交。
阿渊跟帝师修习多年,在他阿母亡故,而淳德帝征战在外的那几年,他其实长住在葛帝师的家中,吃着师母做的饭将养长大的,算得上是帝师半个儿子。
想来那几年,葛大年也不会装醉藏私,应该曾经倾尽心血,教授过这位大殿下吧?
小萤自嘲一笑没有说话,默默看向这信。
信里的内容言简意赅,只有寥寥数语。小萤看着觉得有些词不
达意,字与字之间勾勾点点,像军中书信的军码,应该是他和别人之间才懂的密语。
不过信里写什么也与小萤无关,她不大感兴趣。
将信用油纸包严收好后,她又跟阿渊细聊片刻,约好接下来的事情,便打算原路折返了。
这时,阿渊低头看向院子地上掉落的油纸包——那是小萤方才与他打斗时掉落的。
既然谈完了正事,便可大快朵颐了。
阿渊捡起纸包将它打开,撒了椒盐的烤羊腿便溢出难以抵制的香气。
阿渊正要用刀切下一片时,那羊腿却被小萤一把夺走。
她晃了晃羊腿,用手一弹嘴巴,吊儿郎当道:“满嘴的谎话,岂能吃出肉味?”
大皇子擡头看向她,那俊眸衬着弯翘睫毛,加上紧紧抿住的薄唇,又显出街边流浪狗儿的凄楚。
可惜小萤如今瞧出狗皮下的狰狞狼爪,装可怜那套便不大管用了。
不过这小子大约自知理亏,又或者自尊作祟,竟然一动不动,并没过来抢。
她懒管他的心思,将羊腿裹好,塞入怀中就走人了。
既然是买卖,讲究钱货两讫,何必走人情世故?她今天吃瘪不甚开心,他也甭想装可怜吃羊腿!
待出了荒殿,小萤躲在书房换好衣服,又在花园溜达一会,遇到侍卫牵引巡宫的犬,便将那羊腿掏出赏了。
那狗吃得高兴,冲着小萤感恩得直摇尾巴,还在小萤的脚边绕。
小萤摸着狗头叹了口气,方才也是气急了,原是不该这么小气。
明明是她告诉阿渊“患不知人”的道理,所以他防备着自己,有所隐瞒,也很正常。
毕竟她也有所隐瞒,并未告知他全情啊!
虽然没让他吃羊腿,他委托的事情却不得耽误。
小萤不能出宫传信,不过海叔却可以在出宫清洗夜香车时,花银子拜托京城店铺里相熟的伙计行事。
到了两日后,海叔委托的伙计雇了马车来到了秋暝山,
正值大雨倾盆,满山无人,本以为空走一趟,可往瀑布里倒着成坛美酒的人,天地间还真有那么一个。
伙计将信送到,而那人看了信后,也回了一封——信里的内容同样用了码,叫人看不懂。
据那伙计跟海叔描述回来说,遇到的是位戴着兜帽遮脸的老叟,看了那封信后,竟然大叫一声,抽剑砍断了瀑布潭边的一块大石。
这般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小萤听得挑了挑眉,首先想到的是那人会不会是阿渊的亲舅舅——叶重将军?
可是叶重新近班师回朝,人已到京城,每日酬客不断,还被陛下邀到宫中,压根没有出城,哪有空去秋瞑山啊!
她该做的已经做到,剩下的就看大皇子如何守诺,助她与阿兄相见了。
第二天清晨,她趁着宫人们还没起床,再回院子时,将那人回信递给大皇子,证明自己已经遵守承诺。
阿渊仔细看了那信,然后撕碎扔到了一旁自制的灶坑里烧掉。
他似乎早做好了准备,那破旧的衣服箱有几个已被踹碎,又转身回屋,取了个罐子,上面还淋了些助燃的油脂。
小萤好奇,问他哪来的油,他依旧言语简短:“鼠油……”
能从耗子身上积攒出这么多油,还真是个人才。
被囚禁整整十年,消磨时光的营生必定不少,阿渊积攒的家当,应该也只露了冰山一角。
再接下来,大皇子拿了一段有些发黑的木头,取了些干绒草,拿起棍子,便开始熟稔地钻木取火。
这一时半刻也冒不出火星子,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常做,不一会就开始微微冒烟。
小萤赞许看了一会,便将之前从御膳房顺来的火折子递给疯子——还是这个省事些。
大皇子瞟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受小萤好意,依旧固执摩挲火星。
看来那日夺了他的羊腿,这厮的怨气也很大。
小萤热脸贴了冷屁股,无奈靠在墙边耐着性子等他弄。
终于,一点火苗在他手中窜起,阿渊引燃了一根木板,顺着木箱爬上,来到墙边,将点燃的木板——扔向了隔壁院子。
宫中起火乃是大忌,宫中自有观火的燎台,查看四周烟火气。
而这浇了鼠油的木料点燃,自然发出乌黑的烟气,就算白天,也分外醒目,很快就会引来人的。
就在这时,隔壁的人应该刚刚晨起,惊恐发现院墙下的柴堆着火,自是慌乱。
有人看到了那疯皇子在扔甩火种时,疯皇子也不躲,自是趴在墙头嚣张怪笑。
隔壁住着大皇子并非秘密。宫里谁都知道他是疯子,杀人放火都很正常。
那跟皇后报信的侍卫长也看见了,自是有些慌乱,毕竟只有他知,皇后在这里藏匿着瘸腿的太子,万万不可被人发现。
一时间只能手忙脚乱地灭火,而几个侍卫则冲出院门,准备绕到囚禁疯子的院子,冲进去将他按住,免得他放火引来宫里的其他人。
就在院子里乱成一团,人都跑到墙边灭火的时候,闫小萤则从墙角处悄无声息落下,若貍猫般灵巧闪入内殿中。
凤栖原的腿伤还没有全好,平时也不许出屋,拄着拐正探窗往外看。
闪神功夫,身后就多了一个人。
凤栖原吓得刚想喊,却被那人及时捂嘴,又听到来者低声道:“太子莫怕,是我,小萤!”
凤栖原看到那张跟自己肖似的脸,顿时惊喜:“原来是你,怎的平白吓我?”
小萤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戏本子:“这是我闲时写的,正好送来与你打发时间。”
凤栖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跟人这般投缘过。
母后是绝不会让他摆弄戏本子,小萤居然敢背着母后送给他,自是感动都来不及。
于是他喜不自胜想要打开戏本看。可是小萤却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他:“……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出宫看看?”
凤栖原先是眼睛一亮,不一会目光暗沉下来:“我就算被父皇废了,也是皇子,这里就是我的家,父皇母后不准,我哪都去不了?”
小萤知道,他心里还当那蛇蝎皇后是亲生母亲,自己此时说出他身世秘密,只怕阿兄一时接受不了,反而坏事。
所以她只是诱惑贪玩的孩子般小声道:“我倒是有个机会,带你出宫见见世面,你玩够了,再回来就是。保证别人都发现不了。”
“真的?”这下凤栖原彻底心动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被囚在宫里最冷僻的地方,连屋子都出去不得。听母后的意思,在他腿伤没有痊愈前,哪里都去不了。
可若小萤能带他出去玩玩,再趁母后发现前回来,那再好不过。至于小萤这般是否居心不良,全不在凤栖原的单纯考量内——她可是母后亲自找来的替身,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小萤附耳过来与他说时,他便频频点头,听得两眼放光。
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孩子,偶尔遇到这等跳脱常规的机会,如何能抵抗得了?
可当小萤附耳低语,细说着自己的打算时,那胆大的主意却让凤栖原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摆手:“啊,这样啊!还……还是不了,若母后知道,非扒了孤的皮!”
小萤微微一笑,也不再劝服,只是绕到了凤栖原的身后,突然擡手,将凤栖原敲晕。
她方才跟阿兄说话的功夫,打量了屋内家私摆设,那床下是藏人的好去处。
当她刚将阿兄藏好,屋门就打开了,一个侍卫神色严峻走进来:“殿下,此处不安全,您需要马上搬离。”
显然他拿了闫小萤做太子,并没有察觉到已经换了人。
闫小萤隐在帷幔之后,侧脸而立,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件斗蓬,穿戴好,掩上兜帽便拄着拐杖,跟着侍卫出去了。
许是怕方才的烟气引来旁人,这一院子的人连东西都没收,就前后夹着“太子”急急而去。
他们要去的是另一处荒僻宫殿,虽然沿着外宫墙前行,却正好经过一道沟渠,这道沟渠直通宫湖……
那前后侍卫只顾着查看周围有
没有人,并未太防范一瘸一拐的弱鸡太子。
以至于太子突然甩开搀扶的人跳入河渠时,他们都反应不过来。
待回神时,那太子居然顺着河渠钻过宫墙入了宫湖之中,若鲤鱼入水,翻动了几许水花,再无痕迹……
那天一连串的意外,惊得汤皇后起身时都微微打晃,恨不得手撕了那禀报的侍卫长。
“太子又不是鱼,什么叫了无踪迹,他就算淹死了也得有个尸身漂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