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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和鸣都会

所属书籍: 琉璃钟,琥珀浓

    宁、宁适?

    云知被宁少这一举措惊得呛到,连连咳嗽起来,「宁、你怎么咳咳咳……」

    「我是来救你的,别怕。」

    宁少爷其实也怕得很。

    从他在校门口听到许音时求救,就第一时间上车追赶傅闻家的车。他本来以为傅小爷最多就是在学校里恶作剧,不想竟还当街将人劫到这酒色场合。

    傅家的车能进,他宁大少的当然也能,只是这大都会人满为患,稍不留神就跟丢了人,他好不容易瞄见云知,见她被一个服务生神神秘秘的往一个「外宾不得入内」的地方去,如何不心惊肉跳?他盯梢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服务生离开,这才浑水扌莫鱼溜进来,一到门口听到什么「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这样的话,也就不管不顾冲进来了。

    祝枝兰在人冲进来时第一反应是扌莫裤月要带上的枪,见是个着校服的少年,动作稍微一缓。这私人地界被人忽然闯入,他不能说是不恼的。只是这会儿让七爷尤为介意的是——这愣头青居然当着他的面牵着姐姐的手?

    七爷气得脸色铁青:「你,把你的狗爪给我松开!」

    他这一声吼,端的是气势十足,连带招来好几个挟枪带棒的黑衣人,饶是宁少爷不怵大场面,也已吓得心如擂鼓:「你别过来,我、我爸爸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云知好不容易劲才缓来,抽不开手,忙拍着宁适的肩:「他是大都会的老板,而且没有对我怎么样,我们就是?

    「我都看到了,你不用多说!」宁适急促打断她,如临大敌盯着七爷,「即便你是这里的老板,也不代表你可以胡作非为!」

    祝枝兰看向云知,手指着宁适,「就是他对不对?恬不知耻,要你当他男朋友的那个……」

    「不是!」她说。

    「不错,就是我!」宁适说:「我是她男朋友!」

    云知:「??」

    宁少爷!你不知道情况不要乱讲话好么。

    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宁适紧紧拽着云知,奈何那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西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再回头,七爷掏出一把枪来,笑出了一副恶霸的姿态:「想走可以,你们俩只能走一个。」

    宁适脸色一白。

    云知冲祝枝兰做了个「别玩了」的口型。

    祝枝兰俨然将宁适当成了傅闻,见他自己送上门来,当然不会错过狠狠耍他的机会——这般年纪的男孩子,为了活命狼狈而逃,今后就不再有脸面说什么哄骗女孩子的情话了。

    「怎么样,谁走谁留,你选,只是留下的那一个,可不敢保证会出什么岔子……」

    「我留。」宁适说:「你让她走。」

    他这话一出,先是七爷一怔,云知也愣了下。

    宁适手在发抖,看她还杵在原地,附耳说:「没事,你出去告诉我家里人我在这儿就好。」

    祝枝兰做戏做全套地挑了挑眉:「今夜你坏了爷的好事,就休想全须全尾的离开……」

    云知唯恐再往下走,宁大少都要给小七吓出毛病了,她终于忍无可忍,冲祝枝兰一指:「七爷,您可打住吧!他是我朋友!把枪收起来!再叭叭,我就再也不来了!」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下一刻,祝枝兰在宁大少爷一脸不可置信中,不甘不愿地把枪收了起来。

    云知指着身后的黑西服,对小七说:「还有他们。」

    七爷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们纷纷收枪,退出房间。

    大概是这场面给宁大少刺激过什,他除了张口结舌摆不出更多表情了。

    云知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这里边是有点误会,我和祝老板,早前认识……」

    宁适呆滞:「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祝枝兰冷哼,「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扭头,见小七仍蓄着一脸怨气,顿时觉得这番解释有种越抹越黑的迹象。

    「是这样的,他是我……」

    「七爷!」未及解释,隔壁有个女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看发饰应该是舞女,却光着脚蹬蹬蹬跑到祝枝兰身边,「人家就上了一趟洗手间,衣裳就给人偷了,眼看着就要上场……」

    她浑没有发现气氛有什么不对,简直要钻到祝枝兰的怀里撒娇,不料扑了个空,回头看清宁适的脸:「是你?七爷,就是他偷了我的裙子!」

    宁适的脸「噌」地红了起来,「我,我没有。」

    「你还狡辩。」那舞女踩着小碎步上去,「你们鬼鬼祟祟在门边,我就觉不对嘛,同你在一起的小姑娘呢?」

    见云知递来困惑的神色,宁适解释道:「是许音时。」

    「啊?」

    「她、她不放心你,我就让她跟来了。」

    云知被傅闻劫走,许音时说什么也要跟着,情形紧迫,宁适没多想就让她上车了。可一进大都会,男生的校服在花里胡哨的灯光下倒还好,女生的校裙就颇为显眼了,眼看着保镖留意,他就拉着许音时混入人群中,遮遮掩掩来躲进一个屋里,没成想是演出的后台化妆室。

    当时屋里没其他人,就看这一个舞女蹲在地上偷偷地哭,见人来时显然惊慌了一下——宁适和许音也慌,扯谎说是走错路了,这舞女只把他们当成是来偷看女歌星的,匆匆抹了抹眼泪就出门。

    宁适着急找云知,就让许音时先留在更衣室等消息,此时才想起这一茬,忙同云知说了一遍。

    他自然不晓得,许音时窝在更衣室里没一会儿,就有一群人簇拥着今夜的主角白姿小姐进来,她好似正为伴舞水平不佳窝着火,跟在身畔的砹遄牛蹈崭漳鞘资敲皇孪扰殴缶圆换嵩俪霾碜恿恕?

    白小姐一面由著化妆师换发型,一面冷嘲热讽地道:「我还从来没见过在台上自己摔跤还差些把主场绊倒的蠢货,要不是我反应快,今夜可就成上海滩的笑话了!」

    大上海崭露头角的新星有脾气,那经理连连哄着捧着,又让伴舞的几人过来一起道歉,白小姐并不领情,说:「早说了这种草台班子没有专业性,下一首《美人心》可是要和声才有效果的,那个蠢货连舞都跳不好,会唱歌?」

    经理没找到前头那个出了错的舞女,以为还闷在哪里哭,就去掀几个更衣室的帘子,扯开其中一个时,就看到了许音时。

    许音时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生怕露馅就顺手拿了件裙子换上,本来打算趁乱溜走,没想到被逮个正着,正想着找什么理由搪塞,那经理却拉着她走出来:「我们这儿还有候补呢,白小姐不喜欢那个,换个就好……」经理看起来对舞团的人并不熟悉,直把她也当成了其中一员,「你、你哼两句给白小姐听?」

    「啊?我、我不是……」许音时没说完,就见那白小姐一起身,「随便你们了,省得说我为难小姑娘,不会唱上台别出声就行。」

    言外之意是妥协了。

    化妆师手速极快,许音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罩上了假发,其他舞团成员也把她当成是大都会里的人也没吭声,等到音乐响起,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赶鸭子上架送上了舞台。

    于是等云知和宁适一奔出走廊,第一眼瞧见了聚光灯下的许音时,两人均傻眼。

    白姿小姐一出场就是坐着藤形玫瑰秋千从天而降,一声娇嗔而妩媚的开口,闹腾的场子当即静了下来,极具挑逗词随着跃动的音符流泄在大都会各个角落,宛如低诉着深藏已久的秘密心事。

    云知大多注意力都放在了许音时身上——台上五个伴舞舞女都捧着落地麦克风低述浅唱着「嘟嘟哒」这样的背景音,她混在其中居然也没什么违和感,连祝枝兰都没第一时间辨出区别,问她:「哪个是你同学?」

    许音时初上台时的确吓得直冒冷汗,好在这首歌的舞蹈动作简单、旋律好记,她乐感本就好,到了副歌基本就跟上了节奏。说来也奇怪,这曲调风情万种,分明与许音时平日清纯的气质极为不符,但也不知是否受了舞台的感染,她原本僵直的身体仿似被揉松了,就这么扭动着月要肢,意外的比旁边那几个还要多点蛊惑。

    第二小节唱完,秋千逐渐向下,许音时生怕白小姐下来之后就改变队形,不敢松懈紧盯着,不料忽然间,那悬空的藤条颤了一下,白姿小姐的手一抖,话筒也跟着掉下来,不等所有人反应这一变故,许音时跨出一步接住了。

    伴奏声仍在继续,她只愣了那么一秒钟,便顺势拿起话筒唱道:「英雄泪,美人关,回眸笑,心还乱,ho~」

    她的嗓音虽然不及白姿小姐那般魅惑诱人,但足够空灵,作为过渡伴唱又确实耳目一新,也只是那么一下,她看准舞台走位,一个旋身将话筒递还给了白小姐,白小姐临场经验丰富,顺其自然接过后冲许音时抛了个媚眼,这一搭配,可谓天衣无缝。

    全场再响起一片掌声。

    二楼落单的舞女哭哭啼啼指着舞台,祝枝兰却被许音时吸引了目光,便是在人群中的傅闻,惊异之余都一时间没舍得挪开眼。宁适却没有太多心思关注舞台,他仍颇为在意的看着云知和祝枝兰之间颇近的距离,想说什么,她手一指:「快唱完了,我们得下去了。」

    ****

    演奏乐队将歌的「尾巴」推向**时,白小姐潇洒地撤了。

    秋千出这样的状况,经理都做好再被狠批一顿的准备,不想白小姐没在这个问题上过于计较,却是主动看向许音时:「哎你,小姑娘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许音时。」白小姐太过貌美,以至于许音时耳根发热。「我、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误打误撞……」

    「小音!」

    未及解释,见到云知从外边奔进来,许音时连忙上前去,两个女孩牵手时同时问对方:「你没事吧?」

    云知先问:「你怎么无缘无故跑台上去了?」

    「我也是一头雾水的……起先在这儿等宁少的消息,然后……」然后什么没说完,她见一道墨绿色身影出现在门前,卡壳了一下,整个人怔怔看向前方——祝枝兰正往这儿走来。

    他一走进来,所有人都纷纷喊着「七爷」,连白小姐也起身迎了上去,「七爷,今天可是出了好几次状况了,要不是看是你的场子,我可早走人了。」

    祝七爷看也不看经理,对白小姐说:「我接手这里也没几天,既是这些不中用的怠慢了白小姐,回头我就把他们都换了。」

    「爷……」经理一脸哭相。

    白姿满意的挑了挑眉,「这个小姑娘挺灵敏的,你得把她留下来,以后专门给我伴舞。」

    她指向许音时,祝七爷睨了一眼,笑说:「她是我妹妹的同学,还只是个中学生,今夜没给白小姐添乱就不错了。」

    白小姐:「哦?七爷何时有了个妹妹?我第一次听说呢。」

    「老一辈欠下的债不提也罢,向白小姐介绍一下……」祝枝兰走到云知身边,双手摁着她的肩道:「云知,我妹妹,这是白小姐,大上海的新星,我之后还打算和白小姐一起合作拍电影呢。」

    许音时和宁适齐齐震惊脸。

    白小姐垂眸打量了她一下,颔首笑:「七爷的妹妹,果然与众不同。」

    云知一时僵在原地。

    这小七是怎么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她是妹妹,这要传了出去还了得?

    她干笑了一声,向白姿点了点头,就拉着许音时去换衣服,顾不上打招呼就匆匆离开,祝枝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勾起嘴角说:「舍妹年纪小,容易害羞,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

    和鸣都会外,车水马龙。

    「那个和鸣都会的七爷怎么会说你是他妹妹?」一出来,宁适就迫不及待地问云知。

    许音时也难以置信,「对啊。你……不是姓林么?」

    「小……七爷和我爸爸相熟,我也是很小的时候认的这个义兄。」云知拿当初糊弄庆松的那套说辞,「是前阵子才遇上的,他说妹妹就是客套客套,不能当真……」

    「原来是这样。」许音时想起前头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我可真是太笨了,要是一开始能把话说清楚,就没有后面那番乌龙了,还好没惹出大乱子吧,七爷会生气么……」

    「你救了场,他都说你跳的很好,有什么可生气的。」

    许音时的神色不易察觉地红了一下,「好在你和七爷认识,傅闻也就欺负不了你了吧。」

    云知这才想起来。

    她怎么把傅闻给忘了?

    「我得再进去一趟,你们先回家吧。」

    云知转身,被宁适一把握住手腕,「有话和你说。」

    她微愣,「什么?」

    他抿了抿唇,看向许音时,意思是「是要单独说的」。

    许音时有眼力见,连忙摆摆手,「那、既然没什么事情,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他神情严肃,似是极为着紧的事,云知选了个稍微清静的角落,问:「到底什么事?」

    宁适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来这儿了。」

    「什么意思?」她不懂。

    「我是说,以后最好离这个祝老板远一点。」他道。

    「为什么?」

    「他不是个好人。」宁适说。

    云知眉头一蹙,「呃,是不是因为他开了这样的娱乐场所啊?他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

    「我知道他。」宁适看向云知:「我听我爸爸讲过,这位祝七爷是前朝礼亲王家的贝勒,早年败光了家业,一路辗转到了天津,进了漕帮。」

    「漕帮?」

    天津依海河而生,自明朝起,都是漕粮运往北京及边防重镇的必经之地,连乾隆爷下江南坐的都是漕帮的船,昔日可谓天下第一大帮之称。只不过清朝没了之后,海河运输就被政府收了回去,至此漕帮四分五裂,如今叱咤上海滩的青帮洪门,也是由此分支而来。

    简而言之,霸占一方,无恶不作。

    可她从没听小七提过,「会、会不会是宁会长弄错了?祝老板不是做这种生意的。」

    「你才来上海没多久,如何笃定他是什么样的人?」宁适手指指向身后的建筑,「这里寸土寸金,里面的歌星唱一个晚上就能赚上千块,还不包括乐队、舞乐团、酒保、服务人员的薪金,光一天的支出就数以万计,你以为像我们这样进去听个歌、吃个饭他能挣回多少?」

    云知一凛。

    「你还听不懂?吃喝嫖赌,前两样赚不了快钱,但是后两样就可以!」

    *****

    云知慢慢回头,满目五彩缤纷的霓虹灯,莫名泛着寒气。

    不是没察觉到不对。只是王府毕竟还是有家底的,阿玛过世财产自然留给小七,她也就没有多想了。

    「是你爸爸亲眼见到他做的这些生意么……」

    宁适听出她的话中质疑,当即打断:「我爸爸要是亲眼见到了,岂非同流合污?这一带,街头的红星俱乐部是杜老板的大本营,隔壁那半街的脂粉楼是五大金刚的产业,而和鸣都会正当其中,还能出淤泥而不染?你不也见到了么,我才一进门他便把枪掏了出来,在法租界,持枪是需要合法证件的,他既非巡捕,也不是政府军官,哪来的枪支?」

    云知脚步一虚,脑海里不自觉回想着与小七重逢后的种种,心脏咚咚直跳。

    不愿相信,昔日单纯善良的弟弟会走上这一条路。

    宁适一直觑着她的神色,见她下唇微微地颤,他心底一凉:她这般难过,总不能……是对那祝七爷……不,不至于。

    他满脑子「不至于」,又克制不住自己去想方才祝枝兰双手搭在她肩上的样子,那样自然而然的肢体接触,浑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她只缓了片刻,便迈回去,宁适追上去,展臂一拦:「你还进去?」

    「今天多谢你了,你也先回家吧……」

    「我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宁适急了,「你该离那个人远一点……」

    「我的事,我自己有主张。」

    「那个包,是祝七爷买给你的么?」憋了一晚上的疑惑,终于还是脱口问出了。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质问之意,令她再次站定,「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适没听到她的否认,一股愤怒之意没由来蹿了上来,他明知道此刻自己不该这样说,到底还是没忍住:「我早说过,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要是你家里人不肯在你身上花钱,或者说,你喜欢什么包包,可以找我,只是像祝老板这样的人,你真的不该……不该……」

    不该什么,他没往下说,饶是云知再迟钝,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宁少爷,你今天会出现在祝七爷这儿,是因为……缺钱?」她倒退两步。

    「我……」宁适想说「不是」,但她的神色令他心头一怵,舌头不知怎么就打了结。

    云知的心境本在崩的边缘,听到这番沉默,也只是冷笑一下,大步流星迈向前,只留下宁适一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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