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喜欢看戏,和卿玉班的班主是挚友,也算看着那群孩子长大的。后来那胡班主病故,戏班子倒了,好些孤儿无处去,爸爸不忍心就都收留下来了。」孟瑶边走边说:「只是这些年传统文艺的生意不好做,公司还借了银行不少钱,更别说办学了……要不是后来七爷入股,济堂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云知大致听明白了。
这位姓祝的老板是北京来的,来上海没多久就在最鼎盛的街区办起了戏院、舞厅,可算是黑白通吃的人物,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孟渊,难怪先前他们笃定鸿龙帮的人不敢进学校。
云知问:「戏班的人原是没戏演,既然现在有场子,怎么还在你们学校念书?」
孟瑶微微一笑,「一旦扌莫过课本了,哪还那么容易再搁下?就比如小广吧,他给鸾凤园唱戏,赚的就是学费,七爷说让这些孩子多读一年书,以后唱的戏兴许能比其他人多些韵味。」
云知「哦」了一声,「那这祝老板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可不是?」
她带云知入后台时,外头一出「华容道」正要落幕,她唤来一个样貌文气的少年,让他褪下戏服给云知换上,又说:「阿添,今天你就别去鸾凤园了,卸了妆换上校服赶紧回班上趴着去,要是有人问就说不舒服,其他的一概别答,明白了么?」
「主任您就放心吧,轻重缓急我晓得的。」阿添动作麻利,很快找来假发和头饰配合着给孟瑶打下手,他本就是身形偏瘦弱的男旦,那一身衬裙裹云知身上,竟然颇为合身。
云知始终觉得这法子有些铤而走险,忍不住说:「孟姐姐,我不会唱戏……」
「别急,戏都唱过了,一会儿,你就跟着小广他们混在当中,坐我们学校的车子出去。」孟瑶一边说,上妆的手没个停,「等到了鸾凤园,你再找机会溜掉,那戏园子人来人往的,谁瞧得见你……呀!」
她说到「呀」时神色微微一惊,旁边的阿添也慢下了动作,两人都被施了粉黛、描了秀眉的云知惊艳着了。
云知哪有心思注意这些,只惦记着一会儿如何蒙混过关。
好在孟瑶所言不虚,戏一散七爷就先走了,只留下一个叫徐畔的老者过来点人头,一个班子五六个人,她小小的个子混在当中也不大打眼。出戏剧厅的时候,远远能看到教学走廊上的警察,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车门一开,便下意识快出两步,想着先上为妙。
只是,戏班里最是讲究长幼有序,哪有师弟抢师兄座位的道理?徐畔眼尖察觉不对,本来只是想上前批评两句,一靠近就发现不是阿添,「瞧着眼生,之前没见过啊?」
小广忙解释说是校长新招来的,其他人事先得孟瑶嘱咐,也都配合着帮腔,说阿添突然闹肚子,才让新来的先顶上。
「前头还利索着呢,怎地忽然病了?这……」徐畔盯着云知,「像是个姑娘家……」
小广道:「他呀,就是生的好看,要不也不会被主任相中的。」
徐畔蹙起眉头,本想让云知走两步瞧瞧,那头轿车的车窗摇了下来:「怎么,还不走?」
车上那人戴着墨镜,梳着个大背头,正是他们口中的七爷。
徐畔拘着身上前:「临时顶了个新人,之前也没说,我得去问个明白。」
那七爷微微偏了一下头,似是瞄了过来,也不晓得有没有瞧仔细:「不必。新来的……坐我的车吧。」
后一句是对云知说的,她浑然没缓过神,徐畔已经把她拉到了高轿边上:「傻愣着干嘛?七爷许你上车呢!」
骑虎难下,这时撤就更引人注意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坐上去,这车子比家里的轿车还宽敞,她坐左侧,七爷坐右侧,中间还空着一大截。
经过大门时,门外的两个警察还是伸手拦下了,疑惑的目光透过车窗落进车子里,「我们警察厅今日追捕一个女孩子,是要犯,人逃到这片就没了影子,不知七爷可有见到?」
宽大的戏袍遮住了她紧张绞扣的十指,以及藏在怀兜里的枪,但听七爷懒洋洋道:「爷若见着了……还装作不知,岂非给你们扣个窝藏嫌犯的罪?」
年轻的警察闻言,连忙点头哈月要的致歉,「我等就是例行公事,上头盯得紧,如果有什么冒犯七爷的地方,您别见怪。」说罢退了两步,伸手示意给车驾放行。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过关了。
云知不由暗想:这祝老板究竟什么来头,连警察厅的人都不敢惹他?
出了这条街,听到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她微微斜睨,偷瞄了一眼。
这一身暗色缎袍针工细腻,一看就是京绣。墨镜挡住了半张脸,单看下颌线能瞧得出年纪不大,但他指头的配饰、揣扇的姿势,又莫名透着一股老调陈腔的讲究。
孟瑶说他是北京来的,北京城……有姓祝的名门望族么?
他指尖夹着根烟,边吸边点,着了:「多大了?」
云知把声音压得极低,「十六。」
「之前在哪儿学的艺?」
「不入流的小戏班,七爷您准没听过。」她瞎扯。
「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前阵子。」
「喔?都没听你们孟老师提过。」
车厢内烟雾缭绕的,她咳了一声,「您是贵人,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七爷本是心不在焉问,但听这来去几句,词令含糊,不由多瞧了两眼,见她鼻子小巧,睫毛卷长,厚厚脂粉下的侧颜竟是娇柔的。
「低头做什么?抬高,转过来。」
云知听这语气,深感不妙,只象征性的别了下头,余光睨着窗外,琢磨着下个红灯有没有跳车逃脱的可能。
他见她不听人话,左手不耐烦地拿扇抵她下巴逼她转来,只对上一眼,神色就冷下来了:「还真是女孩儿……」
云知心下一沉。
原本,样貌清秀的男孩贴上花钿、勾勒了眉眼,应是雌雄模辩的,也不知这七爷怎么就瞧出端倪来了,「谑,我们这车上还真是进贼犯了……老徐,你还真是老眼昏花了啊!」
徐畔连连请罪,这就调转了方向盘回头。
送回学校那还了得?
她想起孟瑶提过他人不坏,便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试图找补两句:「七爷!我就是个小孩儿,哪是什么要犯,是鸿龙帮……我知道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那就去警察厅说清楚吧,起开。」
他一把将她撂开,挥袖时,有什么蹭到她脸上,云知就瞥了那么一眼,整个人蓦地一僵。
***
那是五珠并拢,流苏七色扇穗。
曾经,家中小弟收到这礼物时,嘴巴撅老高:「什么呀,花里胡哨的,跟只鹦鹉似的。」
五姐戳了他脑瓜仁,「五颗翡翠珠子,七彩色流苏,配这柄金陵扇再好不过。傻笑什么?这穗子可是我亲手做的,你嫌不好,就还我啊。」
***
车堵半道上,七爷怕她趁机逃了,嘱咐老徐超小道,不留神间扇子给她抽了去。
展开扇面,张香帅题的那首缺了「间」字的凉州词霍然映入眼帘。
他见扇子被抢,连忙一把合上拿回来,却见她死死握着穗子,怕给扯断了:「撒手!」
他一急,墨镜从鼻梁滑到了鼻尖,露出一双微上挑的单眼皮,右眼尾还挂着一深一浅两颗泪痣。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呆呆望去,如同一个在夜幕迷了路的孩子。
七爷愣了,见车子即将开到校门前,他说:「哭成了泪人儿也没用!爷警告你,这扇子你要是弄坏了,爷可绝不饶你……
「五颗翡翠珠子,七彩色流苏……」她颤声道:「配这柄金陵扇再好不过……」
七爷浑身一震。
「停车!」
车在几丈外停下。
明明一字一句那么清晰,七爷以为自己幻听了,「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她更咽着,仿如灵魂七窍抽了一魄出来,艰难说:「这穗子……是我亲手做的,你嫌不好,就还我。」
***
鸾凤园内。
「你四岁时为了抓蛐蛐,翻假山掉进池塘里,是我用渔网给你打捞上来的;七岁那年,我带你去『庆和园』听戏,听了贵妃醉酒,你直把反串的小生当成女的,冲到后台『漂亮阿姐』的叫,丢煞了人。」云知一边叙着儿时的小秘密,一边在祝七爷的办公室内打转,说的渴了,径自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是了,你十二岁那年偷喝了阿玛半个饼的芙蓉仙,这件事后来有被抓包么?如果没有,可算是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事吧。」
车上那会儿,她一句「这穗子是我亲手做的」直把七爷震惊的元神都战栗了,一声「五姐」卡在喉咙口,更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对,我姐早死多少年了,尸身都是亲眼看着入殓的,怎么可能还会坐跟前同自己搭腔?
他下意识怀疑是否自己宿醉产生了幻听,又犹疑会不会姐姐当年只是诈死让谁从棺材里捞出来了,转念一想估扌莫这女的会不会是千门派来行骗的旦角。
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七爷自然不会将她交给警察,车拐进了鸾凤园,他让徐畔叫来人给这丫头卸妆,这期间,他在办公室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越想越是心惊,待见了云知真容,最后一丝幻想也烟消云散——老姐要是还活着也该二十七八了,哪还能是一副十五六岁的少女模样?
七爷让徐畔先出去,门一关,云知还没来得及出声,喉咙便是一紧,脖颈被他的五指扣住,力道不轻:「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待清楚,是谁派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我姐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宠姐狂魔」上线,即将开启棒打前姐夫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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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太少,手速太慢,所以明天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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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杜欢穿过来的时候,被封晋所救,带在身边养着。
她最开始想解决生存问题,后来只想给封晋当幕僚辅佐他上位,也能做个潜邸之臣在大燕横着走。
封晋身边群狼环伺,性格阴郁偏执,能真正握在手中的东西少之又少,第一眼见到十六岁的杜欢,就想据为己有。
杜欢:我想给你当幕僚,没想到你却想睡我。
封晋:家养的小美人每天都想建功立业,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