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偶有莺啼,一轮冷月照疏影。
忽然一只白鸽扑闪着翅膀落在院子里,音邵急忙走过去从它爪子上取下传书,因那戴银色面具的男子不在,她迟疑了片刻,便打开纸条自己看了起来。
十九,速速率领部下绕淮河一带进京,注意隐蔽行踪,切勿耽搁。
署名只有两个字,示刃。
恰好在此时,面具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视线先是落在那只啄食的白鸽身上,随即又注意到了正拿着传书发呆的音邵,眉心一蹙,冷冷地问:“是谁准你私自看的?”
音邵吓得手一松,那纸条轻飘飘地滑落在地,而她手足无措地说:“我是见主公不在,怕王爷有什么急事要吩咐你,所以才——”
说话间,面具男子已然走到她面前,弯腰拾起了那张纸条,也不再理会她在解释些什么,径直与她擦身而过,走回了屋。
砰的一声,她转过身去,却只看见一室亮光都被关在屋内。
音邵喃喃地念着“十九”二字,原来十九是他的名字。
她像是不知疲倦的小鸟一样,哪怕一再被拒之门外,也毫不气馁地迎难而上,下一刻就走到门边轻轻地叩起门来:“主公,我们明日就要去京城了吗?”
门内坐在桌前的男子原本就皱起的眉头蹙得更紧,没有理会她,只把那纸条捏得皱巴巴的,然后扔进了纸篓里。
“主公,你睡了吗?”
“……”
“主公,你今天还没有沐浴净身啊!”
“……”
“主公——”
这一次,门倏地开了,十九站在门后,森冷的目光像是要把门外的人千刀万剐:“你能消停会儿吗?”
音邵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冷漠与杀气,咧嘴一笑,开心地说:“主公,我去给你放热水!”
她倒是兴高采烈地转背走了,站在门口的十九却面若寒霜地没有动,等了将近一刻钟,再次看见音邵回来时,他想好了要说的话。
音邵一怔,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站在这儿等她,于是又灿烂一笑:“主公,你一直在等我?”
十九没有再嫌她烦,而是静静地看她片刻,才问了句:“值得吗?”
音邵反问他:“什么值得吗?”
“跟在我身边半年了,一个人唱独角戏唱了这么久,你觉得值得吗?”
音邵歪着头无辜地笑道:“为了报恩,当然值得。”
十九没有拆穿她所谓的报恩,只是问她:“那你跟了我半年,对我有何了解?”
音邵想了想,笑眯眯地说:“你是个杀手。”
“除此之外呢?”
“你戴着面具,总是不让人看见后面的那张脸。”
“除此之外呢?”
“你使刀的时候用左手,使剑的时候用右手。”
“还有呢?”
“唔……”音邵想了很久,才笃定地说,“你的名字叫十九。”
“……”就这么两个字,忽然激怒了他,原本没那么冰冷的眼神霎时冷若冰霜,下一刻,门砰的关了,一句毫无温度的话从门后传来,“我希望你是个识时务的人,在我杀了你之前,早日滚的越远越好。”
音邵笑眯眯地回答他:“第一百二十九遍!”
门内传来了拳头砸在墙上的声音。
“别忘了热水放好了,去晚了就凉了哦!”音邵转过身去,前一刻还笑盈盈的面容垮了下来,带着点沮丧的意味。
虽然他说了一百二十九次要杀她,从来都没有真的对她动过手,但是这也代表她已经被他无情地拒绝了一百二十九次。
她擡头看看江州的冷月,就要入京了,届时他再也不可能接受她了,那她就彻彻底底要和他分道扬镳了……真遗憾,她不能亲口跟他说再见了。
莫十九站在门内没说话,拳头从墙上移开的时候,太阳穴隐隐跳动了几下。
那个姑娘终于还是走远了,但他知道她没有真的走出这个小院……她真该走得再远些,越远越好,远到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他不过一介傀儡,连自己的面目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好?
他不配的。
下一刻,他倏地扯下脸上的面具,狠狠地砸向墙上,面具落在地上以后好端端地转了两圈,又停在了他的脚边。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终于冷静下来,又重新将它拾起,擦拭干净后再一次戴了回去。
要回京城了,这张脸终于要见到它的主人,实现它真正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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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刻立马传令下去,命齐王世子顾明安率一万大军围攻江州,务必将秦远山救出,活捉江州知府黄颙其,并且将拜火教一网打尽。
“大军先围困江州,你让暗卫队先行潜入城中,探查清楚远山的位置,若能救出再好不过。若是没能救出,先不要打草惊蛇,对敌时对方拿远山做人质,你就先依他们,直到救回远山再作打算。”
顾祁的意思很明确,不管怎样,先保住秦远山。
太子回宫了!
这消息传回宫时,新入宫的七个姑娘们把休息了两日多的精神拿出屋子好好抖了抖,然后十分自觉地坐在梳妆镜前悉心打扮了一番,尤其是……沈辛和崇筝。
太子协太子妃同回永安宫之前,首先经过了宣华门,很多人都在那里等候,见到两人时都是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请安。
再一次见到熟悉的皇宫,楚颜百感交集。
曾经觉得这些雕栏玉砌都充满腐朽死寂的气息,可如今大难不死,再回故地,却忽然萌生出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就好像不管再怎么嫌弃这里,可是今年过去,她其实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此处当做了自己的家。
还有那群不怀好意的人,看上去也顺眼许多——毕竟和刺客们比起来,他们确实可爱得多。
楚颜的视线慢慢地划过那一众宫人,却在经过其中两个人的时候停住了,她脚下一顿,忽然没能跟上顾祁的步伐。
顾祁原本与她一同走着,也没有理会周围俯身行礼的人,这下发现她停住了,边回头问她:“怎么了?”
楚颜倏地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浮起一抹笑意,摇摇头:“没什么,继续走吧。”
顾祁把手臂微微向她靠来,她会意,笑盈盈地挽住了他,像是真正的恩爱夫妻一样与他一同在这宫道上行进着。
可是眼里的神情却和经过宣华门时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冷静。
到底身上流淌的是帝王血液么,还是迫不及待就宠幸了别人?
她注意到沈辛的衣着已经与其他秀女不同,看那华丽程度和发间缀的珠花,恐怕怎么着也已经是个侧妃了。
江州的兵荒马乱还历历在目,他的焦虑与担忧也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可在她因为他受难之时,他在宫里做什么?翻云覆雨,尽享其乐?
走进了永安宫,踏进了正殿,楚颜回头吩咐正欲跟进来伺候两人的沉香:“出去吧,把门关上。”
沉香一怔,随即俯身:“是。”
殿门一关上,大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祁有些诧异:“怎么了?有话要说?”
楚颜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子边上,替他倒了杯茶,又递给他,示意他喝下去。顾祁有些好笑,接过茶来一口饮尽,眉眼温柔地说:“何事这么神神秘秘?”
何事?他还问她何事?
楚颜以更加温柔的眼神望着他:“殿下可还记得我临走之前跟您说的那句话?”
“哪句?”顾祁明知故问。
“难怪,原来已经忘了,我还说怎么殿下会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呢。”她弯起唇角笑了,自己也拿了只杯子,斟了杯茶,凑到唇边啜了一口,“忘了也好,那句话本就是臣妾失言,哪里能要求殿下为臣妾守身如玉呢?”
她遗憾地把杯子放下,起身欲走,岂料手腕一紧,身后的人已然将她拉住。
顾祁低低地叹口气:“昨日还哭得那么可怜,今天又成了发威的老虎,难怪书上都说女子善变。”
楚颜眼神动了动,回过头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殿下就不善变了吗?明明答应了我在我回宫之前不许变心,可这宫里难道不是多了个侧妃吗?”
顾祁一怔,恍然大悟她这是在闹什么,立马正色道:“我没碰她。”
楚颜眨眨眼:“妃都封了,就算没碰,那也是打算碰了,迟早的事……我是不是该感谢殿下严守诺言,真的等到我回宫以后才打算宠幸她?”
他失笑:“此事并非我意,实乃沈辛太给沈君风长脸,为了替他在朝堂上挽回面子,才出此下策。”回味片刻,他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太子妃……嫉妒了?”
楚颜笑眯眯地伸了伸懒腰:“好累,先去洗个澡,然后睡个觉,好好休息一下。”
顾祁拉住她的手,凑到她唇边亲了亲,“一同睡!”
“不害臊!”她瞪他。
“我说的是睡觉,何须害臊?”他故作不解,随即会意一笑,“不过若是太子妃想要白日……为夫必定奉陪。”
“好了,我不说笑了,殿下先去休息吧。”她收敛了笑意,朝他点点头,“您赶去江州救我,又带我匆匆赶回来,一路风雨兼程,身子肯定吃不消了。若是不好好休息,哪里有经历治理朝政呢?何况秦大人那边……还需要您继续操心,我就不打扰您了。”
看他终于笑得如此开怀,再无在江州时的那种内疚与焦虑,楚颜松了口气。
看见沈辛受封,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生气,因为早在打定决心要成为这个太子妃时起,她就知道陪同这个太子成长的同时要面对些什么。她不动心,所以也不会伤心。
至于欠他的种种,此生慢慢偿还,回宫的一路上,也算是想好了,若能令他多多展露笑颜,这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V:攻占太子妃芳心之路,任重而道远QAQ。
PS:
1.前篇的那段关于面具男的描写不是凑字数,与后文的大阴谋密切相关。到目前为止没有姑娘猜到他的来历,但求阴谋高次到惊呆大家。
2.看到有姑娘说喜欢冷笑话扑克脸的闷骚萧大人,表示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