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你带静舒走,殿下交给我,”萧彻一手抱着受伤的冯静舒,一手与敌人顽抗。
眼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利,秦远山一把拉起楚颜的手,“殿下,恕微臣逾越了。”
楚颜尚且来不及反应,秦远山已然将她拉出马车,让她坐在马上,而自己坐在她身后,回过身去挥剑重重斩断了车与马之间的缰绳,脚下朝着马肚子一夹,那骏马长嘶一声,飞快地往前奔去。
萧彻忧心妻子,见秦远山走了,也不多阻拦,而那群刺客见太子妃被人带走,纷纷撤退,开始朝着楚颜离去的方向穷追不舍。
秦远山将楚颜紧紧地揽在怀里,手里死死握着缰绳,只沉声道:“殿下请不要回头!”
他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不让敌人有半分可乘之机。
萧彻纵然武功好,却是有妻室之人,何况冯静舒还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而此番带着太子妃突出重围实乃九死一生的旅程,秦远山只能以身犯险。
果不其然,他突然驾马飞奔出人群,那群刺客纷纷转移了目标,不再去围攻萧彻,而是朝着他追来。
马车离开一片狼藉的刺客之前,秦远山一直护着楚颜,楚颜看不见身后的场景,只听见无声脚步声和喊杀声。
她感觉到秦远山环过她的手臂似乎紧了很多,并且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全身痉挛了片刻。
她擡头去看,却只看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和苍白却更显坚毅的容颜,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神里却一如既往宁静似海。
终于,身后的喧嚣与狼藉都远离耳畔,楚颜的面容已经被风吹得冰冷而僵硬,她听见自己狂野的心跳终于随着此刻的危机远去而平复下来,略显苍白地喊了一句:“秦远山。”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她缓缓地擡头去看,却看见他的面色似乎越来越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点点汗珠,在夕阳下晶莹透亮,熠熠生辉。
秦远山死死咬着嘴唇,终于用疲惫的声音说道:“殿下,从山下的岔道左拐便是去往江州之路。此去江州不过两刻钟的事情,你先赶去江州知府,把我怀里的文书交给他……”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后续步骤,楚颜心下一紧,出声打断了他:“那你呢?”
秦远山微微沉默片刻,恍若未闻地继续说:“……把文书交给他之后,他自然会知道你的身份,届时,你再让他通知宫里,太子殿下自会派人前来接你。”
“秦远山!”楚颜不知为何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她拽着秦远山的衣袖,定定地看着他,“我问你,那你呢?难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秦远山终于苦笑着低头看她,眼里有一丝无可奈何:“殿下,恕微臣不能从命了,微臣抛下萧大人夫妇,也不知他们眼下如何了,如今殿下已经脱险,剩下的路恐怕要你自己走下去了。”
他冷静地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将手里的缰绳塞入楚颜手心,接着倏地离开马背,跃下地面。
楚颜被他抛弃在马背之上,错愕地回头看去,却见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似是欣慰地笑了,以口型缓缓地对她说了四个字:“万事小心。”
昏黄的落日只剩下一半,浮动在他身后的地平线上,那个男子青衫飞扬,笑容因为背光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楚颜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猛地拉住缰绳,胡乱喝道:“停下来!停下来!”
她不会骑马,也无从得知如何让这匹马立马停下飞奔的步伐,只能不停使出全身力气勒住缰绳,眼睛都红了。
终于,那匹马似乎感受到了背上人的焦虑不安,长嘶一声后,顿住了马蹄。楚颜拼命向一边拉着缰绳,那马会意,有些迟疑地转了个方向,掉过头来。
彼时秦远山已经成了远处看不清的一个小黑点,楚颜心里慌乱无比,只能驾马飞快地朝他奔去,乞求老天事实千万不要和她想的一样。
风呼啸着从面庞上肆意掠过,她的心也在这一刻变得冰凉而无助。
当秦远山看见那匹马带着马背上的人终于消失在眼前时,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在楚颜看不见的地方,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从他的后背一直穿透到左肋下方,鲜血染湿了整片青衫,触目惊心。
他艰难地以手撑地,唇边浮起一抹悲哀的笑意,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有一刹那,他的眼前浮现出很多过去的画面,比如从他记事起就貌合神离的父母在府中争执不休,比如清阳骄纵行事他总是说也说不听,比如他进宫追随太子之后终于有了志趣相投的手足,再比如六岁那年跳下湖水去救那个落水的小姑娘。
他想到了很多,却忽然有些伤感,这辈子活得还不够惬意,他的理想和抱负也都还未实现,他甚至没有遇见自己心仪的女子,没有来得及轰轰烈烈地投入一段不计后果的相思情意,然后他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浮上心头。
她总是笑得冷静又聪慧,一双眼睛明亮得似是要照入人心,她从不会主动去害人,可一旦有人出击,她的还击总是沉稳有力、毫不留情。
秦远山的视线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人如画的眉眼,秀致的五官,还有一开一合十分好看的樱唇。
然后他听见耳畔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秦远山!秦远山你怎么了?”
他忽然笑了,临死之前还能看到如此清晰美丽的容颜,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至少她平安无事,他也算是尽忠职守、死得其所。
******
从楚颜看到秦远山跪在地上那一刻起,就知道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预期一去不复返了。
她胡乱地勒住缰绳,跌跌撞撞地奔下马来,却只看见秦远山痛苦地跪在地上,再也没有方才的从容挺拔。她跑上前去一边喊他,一边试图扶起他,却只看见他脚下那滩触目惊心的血渍。
手一僵,楚颜颤抖着绕到他身后,终于看见了那把明晃晃的长刀,深入他背部,鲜血还在往外冒。
“秦远山,你清醒点,不要就这么死了!”她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尖利,听上去十分可笑,她手足无措了将近半分钟,终于死死咬住下唇,告诉自己要清醒。
那柄长刀并没有刺入致命的地方,楚颜咬牙握住刀柄,颤抖着猛然抽出来,然后迅速脱下外衫将受伤的地方包扎起来,一层一层绕过他的身体,再死死地系了个节。
被她拔刀的动作痛得皱眉喊出了声,秦远山似乎终于清醒了些,察觉到眼前的人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一把抓住楚颜正欲扶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快走,你不该回来的!”
“你闭嘴!”楚颜毫不客气地冲他喝道,“素来知道秦大人遇事镇定,波澜不惊,却不知道原来说起谎来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怎么,你不是要回去救人吗?怎的跪在这儿像条半死不活的落水狗一样等死?”
她又气又慌,口不择言得完全没有平时的半分从容。
秦远山忽然低低地笑起来,声音无奈又欣慰:“素来知道殿下口齿伶俐、冰雪聪明,却不知原来嘲讽起人来更是一讽一个准,堪比尖刀直刺人心……”
死到临头了还有闲心开玩笑,楚颜咬牙切齿地一把扶起他:“若是我这点话就堪比尖刀伤了大人的心了,如此看来你背上那把反而不算什么了。若是没那么严重,大人你最好少装死,赶紧上马,重得跟头猪一样,我扶不动!”
看她这发髻散乱、满眼通红的模样,秦远山心知她是费了多大劲才调转马头回来寻找自己的,决计不会再次扔下他。他苦笑着叹口气,努力保持清醒,勉强在她的搀扶下上了马。
他倒是上去了,楚颜还在那儿费劲儿地往上爬,秦远山失笑,轻轻地朝她伸出手来:“拉住我。”
楚颜迟疑片刻,他问她:“怕我没力气抓住你?”
“是啊,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秦大人,毕竟你装模作样的时候堪比京城名角。”楚颜嘲讽他。
秦远山又一次低声笑了,摇头道:“殿下只管相信微臣哪怕死,也会保你平安无事就好。”
这样低喃的嗓音犹如一支潺缓的大提琴曲,一声一声犹如誓言,沉稳有力,宁静悠远。
楚颜失神了片刻,擡头看见他明亮安详的眼神,终是握住了那只手,稳稳地跃上马背。他的手绕过她的身子,拉住了缰绳,低低地喝了声:“驾——”
骏马又一次疾驰起来,带着两个人驶向了江州。
楚颜在马背上颠簸晃荡,却觉得心里也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叶扁舟,找不到方向,对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
可是身后的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她不时地叫他一声:“秦远山?”
而他就低低地应一声:“我在。”表明自己意识清醒。
每每听见他的回应,楚颜就多安定几分。至少在这样亡命天涯的路上,还有人和她结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