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作室离开的时候已是半小时以后了,南桥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我敲完代码了。”
书桌后的男人擡头看她一眼,点头:“走吧。”
听到解脱指示,南桥转身就走。
又忽然听见他的声音:“站住,你干什么?”
诶?
她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去:“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凌云瞥她一眼,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穿戴整齐,然后才越过她往前走:“这么晚了,送你一程。”
是从容的,毋庸置疑的语气。
电梯缓缓下行,明亮的灯光打在人脸上,从镜面玻璃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的睫毛和眼睑处的阴影,面颊上还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病态其实也蛮好看的。
南桥出神地想着,易嘉言生病的时候她也给他倒过热水递过药,那时候他是什么样子来着?唔,面色很苍白,看上去有几分孱弱,但是看她的时候眼里笑意不减,还是那么暖融融的。
凌云忽然开口问她:“读完研以后有什么打算?”
“才刚开始读,哪里知道读完以后的打算?”南桥回过神来,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有些讨好地说,“我又不像学长你,研一的时候就已经创办工作室了,我就是小人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代码写得不错。”凌云突如其来地夸她一句。
南桥抿嘴笑:“所以今天上午闯的祸可以忽略不计了?”
镜子里的男人瞥她一眼:“你想得美。”
“……”
看她一脸愿望落空的表情,凌云还不紧不慢补充一句:“今后每个周末,没事做就来帮忙吧,算是补偿你闯下的祸。”
“……”南桥的脸色又垮下去了一些,不情不愿地嘀咕说,“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像你这种业界精英成功人士,何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细枝末节?”凌云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需要我给你看看今天上午损失的营业额吗?我也想看看那点数据算不算得上是细枝末节。”
“……”南桥乖乖闭嘴。
走出电梯时,凌云对她说:“如果不是朱老师跟我推荐你,嘱咐我千万好好锻炼锻炼你,你以为一般人能随随便便进我的工作室?”
南桥赶紧跟了上去,咧嘴笑道:“那我真是谢谢学长的好意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唯有做牛做马报答你了!”
凌云笑了两声,哪会听不出她这话里的揶揄?瞥她两眼:“牙尖嘴利。”
“你可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
“你确定我在夸你?”
“反正我就权当夸奖听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异常和谐地往返校的路上走着。星巴克的落地窗内却坐着个手捧咖啡的人,定定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明知会有人送她,却还是放心不下,仍然在这里等她。
终于等到了,看见她平平安安地被人护送着,却又更加不放心。
那两个背影靠得很近,男生比女生高了一个头,看上去异常和谐。他时而侧头对她说些什么,她仰头望他,笑得像个孩子。
眼里忽然一阵刺痛。
易嘉言一言不发地将那杯动了没几口的咖啡扔进了垃圾桶里,推门走进了寒风里。回到酒店,脱了大衣便走进浴室冲澡。
水流里他看到了很多画面。
他看着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长成如今的大姑娘,有欣慰,有骄傲。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不再单单只依赖他一人,可是想归想,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他却又难以接受。
他嘲笑自己,大抵天下所有的兄长都是如此,并不单单是他一人会为这样的改变而失落不已。
可她走在他身侧,眼里似乎只有他,再也看不见第二个人……
烦。
烦得全身上下都像是有火气没处发。
易嘉言关掉水龙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浴室,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却看见了一道未接。
……是南桥打来的。
他动作一顿,也不顾湿漉漉的头发便将浴巾往沙发上一扔,重新拨通过去。
南桥接通电话的那一瞬间,软软地叫了一声:“嘉言哥哥,你睡了吗?”
就好像三月的阳光穿破云层照耀下来,霎时间春暖花开,冰消雪融。那些火气与烦躁纷纷化为尘埃,尽归于土。
他察觉到了这种古怪的心态变化,似乎有些不妙的预感,可到底只能抛开那些疑虑,努力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太在乎南桥。
太在乎这个妹妹。
“还没睡。”他低声笑了起来。
因为在等你,等你报一声平安,道一句晚安。
***
短暂的三天很快就过了。
事实上也不能怪时间仓促,因为南桥其实很怀疑就算易嘉言留下来三年,她也同样会觉得时间不够。毕竟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六年,如今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不过弹指一挥间。
三天时间,她小心翼翼,他温柔宠溺。
恨不得把时间紧紧攥在手里不放开,可是时间像流沙一样,攥得越紧,却好像溜得越快。
临走之际,她坐在候机大厅里陪着他,看着屏幕上的登记时间越来越近,心如刀割。
易嘉言却忽然对她说:“那天我见到你的学长了。”
南桥愣愣地侧头望着他:“学长?”
片刻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凌云?
“他……”像是在酝酿措辞,易嘉言顿了顿,笑道,“他看上去很不错,相貌好,个头高,前途也很好。”
南桥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却听见他轻声说:“有他在身边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轰。
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说什么?
有他在身边照顾她?照顾她这种事跟凌云有什么关系?
来不及思索易嘉言是什么时候见到凌云的,南桥只是忽然间沉下了脸色:“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易嘉言还当她是第一次被识破了恋爱,过于害羞腼腆,所以笑着说:“不用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努力抑制住心里那点隐隐泛酸的情绪,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前些年我爸你妈操心我的婚姻大事,如今也该操心你的了。南桥,如果你找到了很好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机会。”
让他照顾你,在我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让他爱慕你,给你远在天边的我无法给予的一切。
南桥倏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
这算什么?给她介绍对象?还是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对象?
他看出什么了?看出她对他的小心思了,巴不得把她推出去,巴不得她立马有了男朋友,从今以后都不再对他抱有非分之想?
失望,沮丧,不甘,愤怒……很多的情绪一同涌上心口,南桥失望透顶。
“你回来看我,我是很高兴的。”南桥看着他,慢慢地开口说,“但谈恋爱这种事情,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需要插手,也插不了手。”
易嘉言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拖延太久,其实早就该安检的,此刻沉默地对望着,却忽然听见广播里传来了催促他登机的声音。
他还是站在那里没动,说:“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对你好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也有人照看你——”
“我是小孩子吗?一定要有人看着我吗?我已经成年了,自己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南桥仰头看他,像是在挑衅。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都要走了,为什么忽然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她不该这么强硬的,她应该叫他一声嘉言哥哥,好好地跟他告个别,让他照顾好自己的。
可她受不了他总把她往外推,往外推就算了,还替她做媒,催她恋爱!
易嘉言拎起行李,最后也只能低声说一句:“好,南桥,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想,她大概是极其护着那个学长的,宁愿自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不愿意辛苦他半点。大概这就是她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只想尽心尽力对那个人好,自己却半点也不想麻烦别人。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目光停在那道几乎难以察觉的粉红色痕迹上,却又觉得此刻的气氛已经不允许他做这样亲密的举动,于是只得对她笑一笑,转身离开。
南桥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南桥了,没了疤,更自信了,也更漂亮了。
她不再是那个黯淡无光不起眼的小石头,而是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从今以后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能擡头看到她的美。
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南桥了。
人来人往的机场里,南桥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似乎很失望地拎着行李走向了安检。
她想要追上去,想要抱住他,想要告诉他她多开心他千里迢迢赶来看他,想要告诉他她是多么不舍他就此离去。
可是她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挪不动步子。
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呢?他真的就只是把你当妹妹啊。
他的牵绊在法国等着他,而你,他希望你也有所牵绊,从此不要再痴痴地惦记他。
那个人走过了安检,转头朝她挥手,一脸温和惆怅的笑意,像是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
南桥踮脚跟他挥手,却在他背影消失不见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易嘉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到我的心呢?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像一个女人喜欢心爱的男人一样。
我多痛恨我是你的妹妹!
机场里有无数送别的人,有热烈拥抱的,有踮脚亲吻的,可那些都不是她和他能做的事。她就只能静静看他远去,末了还要假装开心地扬起笑脸挥挥手,转过背才能掉几滴泪。
南桥蹲在机场门口痛哭失声。
她真的,真的受够了这种日子这种忍耐这种暗不见天日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