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津市的时候是下午。
程爸爸程妈妈做了很多准备,早在昭夕来之前,就讨论过好多次。
“小昭家里都是搞文艺的,一般聊天聊什么?”
“咱们对艺术一无所知,也不好班门弄斧吧。”
“那她来了我们聊什么呢?”
“关心关心她的新作品?”程爸爸摸着下巴,“还有啊,《长路》咱俩不是看了好多回吗?可以跟她说说观后感?”
“……”
程妈妈:“你可拉倒吧。你这种不专业人士,别瞎指手画脚。”
程爸爸:“……”
最后得出结论:最好不要硬凹话题。
于是程妈妈提前准备好了肉馅,发好了面团,灵机一动,全家人一起动手包饺子。
其乐融融,还能不闲着。
不闲着就不用硬聊,有一搭没一搭说说话,这样就很温馨嘛。
然而到昭夕这边,一听说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两眼一黑,想昏倒。
她可是煎蛋就能煎糊的手残党啊t-t。
出门前明明精心打扮过,力求在长辈面前扬长避短,好好发挥可爱活泼的优势,藏起四至不清五谷不分的短处,怎么就……
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程又年。
程又年沉吟片刻,说:“按理说你第一次到我家,来者是客——”
昭夕眼睛一亮,期待地望着他。
然后听见下半句:“但仔细一想,也不是外人,就不用拘礼了。”
昭夕:“?”
程又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围裙,好整以暇挂在她脖子上,“来吧,展示一下你的动手能力。”
昭夕:“……”
在没人看见的角落里,她偷偷踢了程又年一脚。
程又年嘶了一声,父母转头看他,“怎么了?”
他接收到昭夕威胁的眼神,云淡风轻说:“没什么,被蚊子咬了。”
父母对视一眼: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再看看准儿媳红扑扑的小脸,和一旁捂嘴偷笑的小丁,两人猜到大概,忍俊不禁,却十分给面子地装作一无所知。
好在包饺子只是图热闹。
昭夕也坦言自己动手能力极差,说是家里老老少少都不太会做饭,常年仰仗帮佣阿姨的好厨艺。
昭爸爸笑起来,说:“你们家都是艺术家,艺术家的手可不是拿来做饭的。”
最后昭夕理所当然化身为程又年的小跟班,替他捏一捏面团,接过他包好的饺子,放在隔板上。
也算尽心尽力了吧==、
程家都是极随和的人,努力想让昭夕感受到宾至如归。
昭夕也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甜美活泼,很快融入这样的氛围里。
只是晚上一同看电视节目时,难免要找话题。
聊着聊着,就跑偏了。
两代人,不同的生活环境,共同话题倒还真有一个:程又年。
程妈妈很快开始讲儿子小时候的趣事,从两岁尿床事件,到十来岁有小姑娘折纸飞机往阳台上飞情书的故事。
程又年意识到不妙,很快黑着脸:“妈!”
程爸爸又开始继续补刀:“我还记得有一年参加夏令营,有个姑娘追着上门了,是吧?”
程妈妈:“可不是?哭着闹着不肯走。”
昭夕听得津津有味,程又年的脸黑得更厉害了,拉着她往外走,“散散步。”
程妈妈纳闷:“这么大雪,去哪儿散步啊?”
昭夕也说:“我穿的都是大衣,扛不住冻!”
程又年面不改色,换好鞋,推门往外走,“那正好,我带你去买羽绒服。”
路灯昏黄,夜幕四合。
两人去附近的商场先买了羽绒服,把昭夕裹严实了,又在商场三楼吃了一碗甜品。
程又年不爱吃甜,但昭夕挖了一勺芋圆送到他面前,他也从善如流吃了。
本来是为了躲避父母的爆料,他才把人带出来,但后来这趟出门好像也找到了新的意义。
他们沿着街头慢慢走。
天上又飘起小雪来,细细密密,像水晶球里的世界。
沿途,程又年为昭夕介绍。
“这是我读小学的地方。门口的阿姨做的炸薯条很好吃,至今还在做这个生意。”
“哪家?”
“就这家,年关打烊了,下次带你来。”程又年想了想,又笑了,“你要是不怕长胖的话。”
昭夕捏捏自己的腰,哼了一声,“早八百年前就被你喂肥了。”
“这叫健康。”
“才怪。这明明叫毁容。”
“前面有个画室,我小时候在这学过国画。”
昭夕一惊,“你还会画国画?”
“一点点吧。”程又年谦虚道,“中学时流行兴趣班,不少人练毛笔字、学乐器,我嫌乐器贵,就挑了国画。”
“为什么不学书法?毛笔也不贵呀。”
程又年顿了顿,说:“你不觉得学国画,听起来会比较高雅?”
昭夕笑出了声,点评道:“原来装逼要从娃娃抓起。”
“所以要好好注意,今后我们……”程又年若有所思,停顿两秒,才说,“现在开始最好不要装逼了。”
“嗯?”
昭夕起初不解,抬眼看他时,才慢慢会意。
今后我们……
我们?
从娃娃抓起……
娃娃?
她恍然大悟,先是一愣,随即面上一热,有点慌乱地嘀咕:“你在想什么啊程又年!”
“未雨绸缪而已。”程又年很谦虚。
“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你不要乱想!”
“偶尔还是可以展望一下未来的。”
“……”
正巧经过一家童装店,大过年的老板还开着业,孤灯如豆。
昭夕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被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童装吸引住。
“总觉得比成年人的还要好看。”
程又年:“再好看你也穿不上。”
昭夕:“会不会讲话?不会讲话就闭嘴,听我讲。”
程又年笑笑,“你讲。”
昭夕伸手指指墙上的两套棒球服:“白色色和蓝色,你喜欢那套?”
程又年凝神看了片刻,手一偏,落在旁边的小裙子上,“那套。”
昭夕愣了愣,挑眉说:“我喜欢男孩子。”
“那不巧。”程又年莞尔,“我想要女儿。”
就要儿子还是女儿这回事,两人后来争执了一路,各持己见,到小区时都还没有达成统一。
是在看见近在咫尺的居民楼时,昭夕才从畅想中拉回思绪。
“等等,我为什么要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程又年:“未雨绸缪?”
昭夕:“……”
昭夕:“我都不一定会嫁给你,怎么就开始讨论孩子的问题了!”
程又年难得顿住,眉头危险地扬起,“不一定嫁给我?”
他连脚步都停了下来,“那你要嫁给谁,昭夕?”
昭夕佯装思考,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仔细想想,其实梁若原野不错啊,痴情种子一个。再说说贝南新,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哦?还有上次追我那个小老板,李——”
话音未落,路灯下的男人忽然摁住她的腰,头一低,将还未出口的话悉数封在口中。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昭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起初呜呜挣扎了两下,然后半推半就陷了进去。
天上在飘雪,路灯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有家长牵着孩子匆匆走过,面对小孩天真的询问:“那边的叔叔阿姨在亲嘴吗?”
家长干咳两声,脚步拉快。
昭夕终于得到自由,第一句居然是冲着那个背影低声喊了句:“什么阿姨?是姐姐!”
回头看见程又年一脸无语。
她脸上发热,捂着脸往楼道里跑,边跑边嘀咕:“公众场合演偶像剧,你要进军影坛吗?!”
程又年不紧不慢跟上来,却只有一句很严肃的发问:“还考虑嫁给回头的浪子,痴情的种子吗?”
昭夕扑哧一笑,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回身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你背我上去,我就告诉你。”
年纪也不小了,心态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至少程又年小时候就天生老成,没干过这种毛头小子才会做的事,比如大晚上背着姑娘爬楼梯……
最后把昭夕放下时,他回过头来,气息有些不匀。
“还考虑吗?”
声控灯年久失修,不太灵敏,要用手拍在开关上,才会亮起。
两人谁也没去拍亮它,只站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
昭夕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然后收拢双臂,低声说:“不考虑了。”
月光照进来,程又年低头,能看见像玉一样环在腰间的手。他慢慢地覆了上去,眼神温柔。
身后传来昭夕低低的声音,像喟叹:“真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程又年微微失神,看着眼前陈旧的铁门,和贴满小广告花里胡哨的楼道。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昭夕把额头抵在他背上,笑起来,“像回家了一样。”
简短几个字,程又年的心也塌陷下来,像春回大地,寒冰微融。像三月枝头,红杏初绽。
寒冷的夜,火热的心。
居民楼不隔音,站在这里,还能听见谁家在打麻将,笑声不断。楼下有孩子偷偷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夹杂着孩子的尖叫。
他已多年不曾感受过年味,仿佛成年后,春节唯一的意义便在于放假休工。
可如今却觉得,过年真好。
他像孩童时期一样,突然对这个团圆的日子充满渴望,希望它慢一点,最好停驻此刻。
良久,程又年又笑起来。
过去也没关系,只是春节而已。
至少身后的这个姑娘,无论春夏秋冬,都会一直在他左右,天荒地老,眉间心头。
昭夕拍拍他的背,“在想什么?”
程又年沉吟片刻,才说:“在想,怎么说服你,还是生个女儿比较好。”
昭夕:“……”
她跳起来,气咻咻地说:“没门儿!我就要小男孩,哼!”
这个话题持续了很久,进屋后,两人是小声争辩的,没让父母听见。
只是小丁困惑地旁边听了很久,才偷偷拉拉程又年的衣袖。
“舅舅,我看书的时候,上面说生宝宝是男是女,都靠什么染色体决定,人为不能决定啊……”
程又年:“……”
他拍拍小丁的头,语重心长说:“这叫情趣,你不懂。”
小丁微微一怔,“情趣是什么意思?”
程又年指指书房,“新华字典,自己去查。”
小丁连忙跳下沙发,求知若渴地跑进书房,半晌神色复杂地出来了,两手的食指搅在一起,面上红扑扑的。
昭夕慢慢地捂住脸,一言难尽。
程又年瞥她一眼:“在想什么?”
昭夕面无表情说:“在想,将来的家庭教育,指望你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