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同车,最尴尬的其实是徐晚星。
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女主角,旧爱新欢居然都齐聚一车。虽然这个旧爱当年还没真正爱起来,新欢如今也还没成功上位,但就是哪哪都不对。
车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好在有宋辞这个话痨在,反正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你说什么,他总能无缝衔接,并且自带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特殊能力。
万小福问乔野:“我记得航天研究院离清花巷挺远的,怎么还是住回了那边?”
宋辞笑吟吟,“嗨,还不是乔野他恋旧。老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他这,房子也要旧了。”
一句人不如旧,车内又沉默了一阵。
万小福又问:“你们俩大老爷们儿,怎么想起来看爱情片了?”
宋辞:“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搞航天的都是一群闷骚工科男,只会跟数据仪器打交道,当然得好好琢磨琢磨爱情片,不然跟望远镜谈恋爱吗?毕竟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一个对数字和星星感兴趣的姑娘啊。”
“……”
徐晚星表情微僵:他说的一定不是我!
万小福也跟徐晚星说话,顾及有后座两人在场,有心问老徐今天怎么样,也不敢问,只能挑些无关痛痒的话。
“最近风声紧,顾先生那边还好吗?”
“好像也受了点波及。今晚本来有局的,下午小何打电话通知我取消了,要不我也不会找你看电影。”
就这个话题,宋辞居然也能插得上嘴!
“哎哎,你们说的是什么风声?是最近严打这事吗?”
“是啊。”万小福说,“就连我们律所都受了影响,打官司免不了和客户往来,以前能在饭桌上谈就在饭桌上,一举两得。结果现在都得问清楚,如果客户的身份比较敏感,除了律所,什么地方也不能一起去。”
所谓敏感,大概就是从商从政。
今年是重要年份,再加上领导班子不同,核心理念也有所不同。风声一紧,连饭局都受影响,更何况是牌桌文化。
万小福担心徐晚星,问她以后怎么办,看这样子,上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要是持续下去,她的工作一定会受到影响。
徐晚星笑笑,“顾先生那边工资也还是照发的。他这一阵会去澳洲待上几个月,昨天特意见了我和小何,交代了些事。”
宋辞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位星星姐之前是专门负责帮老板搞饭局的吗?”
徐晚星微微一顿,云淡风轻说:“不,我负责牌桌上的事。”
丝毫没有顾及乔野在场,她照实说话。倒是一旁的万小福有些紧张,擡眼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乔野。
男人就连坐个车也挺直了背,模样矜贵地坐在后面,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万小福低声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跟顾先生借了辆车。因为风声紧,云院暂时停业了,送货的面包车也都空了出来。”徐晚星咧嘴一笑,侧头拍拍他的肩,“所以最近要是律所需要用车,载人运货都好,随时call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有生意当然要照顾我。”
万小福失笑,“就你脑子转得快,这才刚失业呢,又有新业务了。”
后座的人依然没作声,视线落在万小福肩上停留片刻的那只手上。好在手很快收了回去。
车停在徐晚星居住的小区大门外,她下车时统一挥手,目光一一扫过三人,说了声拜拜。
万小福叫住她:“晚星,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徐晚星回过头来,迟疑片刻,点头说好。
她心不在焉踏着一地月光回家,总觉得今日没有在电影院说完的话,放到现在似乎就说不出口了。
车继续往清花巷开。
一直没开口的乔野终于出声了,问万小福:“她这些年,一直在打麻将?”
万小福点头应了一声。
“也没有再参加高考了,是吗?”
“是的。”
乔野沉默片刻,问他:“你支持她的决定?”
“我支不支持都没有用。”万小福诚实地说,“当初也劝过,但你也知道她这人,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
“况且,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苦衷。”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上了。
乔野:“什么苦衷?”
万小福忽然紧张起来,冲他笑笑,佯装镇定,“就,就有的人喜欢念书,有的人不爱念书。何况她家庭条件不好,九年义务教育一结束,就需要高额学费才能继续读大学。她也想早出入社会,早点帮她爸减轻负担吧。”
乔野淡淡反问:“靠打麻将吗?”
“……”
宋辞给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打麻将怎么了?打麻将也是一门手艺,这不是国粹呢嘛。”
万小福也说:“顾先生是正经生意人,对晚星多加照拂,况且工资确实不低的。”
宋辞来了兴趣,“工资多少啊,说来听听。”
“……反正比我的差不了多少。”
“你不是律师吗?还是律所单干的那种。她打个麻将,能跟你差不多?”宋辞都惊了,“那不是三五万少不了?”
乔野也沉默片刻,才问:“工作那么高,为什么还去开面包车?”
万小福一慌,红灯都没看见,从路口一晃眼就过去了。还是宋辞叫了一声“红灯哥们儿”,他才一脚踩下刹车,猛地停了下来。
一车人都吓了一跳。
乔野依然从后视镜里盯着万小福,万小福咳嗽两声,冲他笑道:“她误信了投资公司,再加上炒股失败了,现在还欠着债。”
这是辛意的丈夫陈俊之破产的原因,万小福是实诚人,一时之间编不出那么多花样,就记得徐晚星的叮嘱:不要告诉其他人老徐生病的事,尤其是老同学。
前一阵他多嘴问了句:“那乔野呢?”
“更不行。”徐晚星神情严肃地盯着他,“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车上,乔野:“……”
很好,除了打麻将,还开始误信投资公司,还炒股。她是多天真,觉得天上能砸大钱?
那天之后,生活波澜不惊,继续在正轨上一路狂奔。
蓉城入冬时,宋辞已经和乔野一眼,非常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了。在研究院里当然是忙碌的,但一旦走出大门,就能充分领略到这座城市的魅力。
一个字,懒。
两个字,悠闲。
宋辞甚至积极融入了清花巷附近的夜市,虽然麻将馆最近都暂且停业了,但小吃街还一如既往的热闹。他去了一次就上瘾,每晚加完班都会拉着乔野一同去尝试新的川味小吃。
毫不夸张地说,每天吃两样,一个月都能不重样。
路过兴旺茶馆时,乔野定定地看了几眼,但风声太紧,它也毫不例外关门停业了。倒是有一天他撞见了进去打扫的张静萍,两人在门口碰上。
七年未见,张静萍一愣,起初只是觉得年轻人有点眼熟。
她定在原地,疑惑地问:“你有什么事吗?”
乔野见她并未认出自己,也不多言,只问:“我想请问以前这对面有家卖抄手的,怎么现在没有了?”
张静萍说:“哦,摊主不卖了,都停业五六年了。”
乔野:“他不是说卖了一辈子抄手,这辈子除了这个手艺活儿,也没别的事能做了吗。怎么会不卖了?”
张静萍的表情显然一滞,擡眼看着他,问:“请问你是——?”
“老顾客,以前常来,后来搬家了,很少到这附近。”他这样解释说。
张静萍笑了笑,说:“他也搬家了,离太远啦,再来摆摊也不太方便。”
两个月时间,乔野倒是在这附近碰见过三次徐晚星。
一次是她从一辆小破车上下来,一箱一箱把啤酒搬到一间副食店里,跟老板结完账后,又开着小破车离开。
一次是运货给水果店,老板一检查,说她把芒果给磕着碰着了,非要少给点钱,补偿损失。
她把腰一插,利落地说:“我从驿都大道来的,一条大路直接到罗马,您是知道那路面状况如何的,连颗石子都没有,我上哪儿去磕碰你的芒果?”
“那我这芒果怎么会流水?”
“这您跟您的进货商聊去,我只负责进货,运费给我就成,水果有什么问题,麻烦您找对人。”她把手机掏出来,拨通电话,递给老板,“来,电话费我替您出,您和进货商好好聊聊。”
老板一时语塞,忙不叠把电话挂了,连同运费一起塞回来。
她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下巴一擡,开开心心开走了小破车。
第三次也差不多,总之她在这一带熟人多,似乎揽到不少生意。
每一次见到她,她都并不知道乔野在附近。也许是她自带气场,哪怕身处落魄境地,也和周围的市井小贩不一样,他总能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这样的状况,乍一看似乎是她光芒未散,还和当初不可一世的徐晚星一样。可仔细一想,他却觉得有些不甘。
大好前途不要,留在了这样的地方,哪怕和周围格格不入,也毕竟在尽力融入。
从北京到蓉城,乔野和宋辞一直在负责新的空间探测器。从设计到测试阶段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十二月初,终于要进行第一次发射。
发射地点在西昌,他和宋辞都要去现场。
宋辞把胡教授劝留下了,“您老这么大年纪,天又冷,去西昌还那么多山路,我们年轻人去就成。您留在这。”
胡天云说:“那你们怎么去?”
向来不关注这些琐事的乔野忽然开口:“我们包辆车去。”
去西昌并非人到了就可以,他们要带的东西不少,沿途要和发射中心保持联系,还要继续跟进每个小时的实时数据。若是坐动车,安检未免太不方便,信号也会受影响。
胡天云点头:“那我让院里去安排车。”
“不用了。”乔野说,“现在打车软件很发达,实时约个网约车就行。”
胡天云摸摸胡子,感慨说后生可畏,老一代的不被淘汰都不行啦。
宋辞:“这话不适合您老说,前两天您不还在说网上流行的那个什么宅舞吗?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您老人家还门儿清,您可不老,您老当益壮着呢。”
胡天云当即招呼了他的后脑勺。
转背,乔野给徐晚星发去信息:“有一个货运单子,接不接?”
收到这条信息时,徐晚星在开车,几分钟后抵达地下车库,把小破车停好,一边数着今天赚的两百块钱,一边往电梯走,心道这么个赚法,一整个月过去也没多少。
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遍遍告知她还有未读信息。
她叹口气,把钱放回包里,掏出手机。
目光落在屏幕上,忽然定格。乔野二字和正主一样,人消失在她的世界多少年,信息就消失了多少年。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收不到来自他的只言片语了。
徐晚星在电梯里看到了那条信息。数字一路攀升,她就一路失神。
踏出电梯时,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什么单子?”
“有一批物资要运到西昌发射中心。”虽然过去了十来分钟,乔野也依然是秒回。
“你们院里的?还是算了吧,那边国道常塌方,又是山路,不好走。你们的物资不是寻常货物,路上有损耗,我负责不起。”
乔野一连发了两条来——
第一条:“不要你负责,也没什么昂贵的。”
第二条:“三天时间,运过去一趟,运回来一趟,中途也可能会有用车的时候。费用三千,接吗?”
徐晚星的目光定格在那个数字上。
三千啊。
她心下一动,摸摸包里的钱,结果摸出来一张医院的账单。
她给自己打气,怕啥啊,老同学一场,万小福春鸣都在给她拉生意,这不就是换了个人而已吗?
七年都过去了,再多恩怨都拜拜了。上回辛意出事,他不还惦记着旧年情谊,又是帮辛意,又是拦着她干架吗?
尴尬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
徐晚星为自己呐喊助威了一分钟,很快把电话拨了过去:“时间,地点,我们详细谈一下。”
另一边,乔野无声笑了笑,把院里的安排说了。
对话很自然,似乎从前的恩怨真的一笔勾销了。
只是在电话最末,徐晚星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想起找我了?”
乔野顿了顿。
如果说真话,那大概是,看见她奔波在夜市,坐着辛苦的工作,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却搬着重重的货物,他依然会不忍。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平日里冷冷清清是个什么模样,看见徐晚星时,想起的总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他也希望她不要过得那么辛苦,虽然这样的念头总会跟着一星半点的愠怒——
活该。谁叫你当初辍学?
也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声色如常选择了不说实话——
“我在蓉城也不认识几个人,上哪找车和司机?恰好老同学一场,找你正好。”
他这么一说,徐晚星就放下心来,还是当年一样的爽快利落:“那就包在我身上了,后天见。”
“嗯,后天见。”
乔野挂了电话,正巧碰见从洗手间出来、刚洗完澡的宋辞。
宋辞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和谁打电话呢,笑得这么恶心。”
恶心?
乔野眉头微皱,经过镜子时,侧头看了一眼,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
他顿了顿,回答说:“司机。”
“和司机打个电话也一脸骚气,怎么,女司机?”宋辞反应片刻,才追问,“等下,咱们去西昌,你找了个女司机开山路???”
“怎么,你歧视女性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宋辞词穷,片刻后指着乔野,“是我看错了你,找个司机也他妈找女的,你怎么这么饥渴呢你。前一阵不还惦记着你那颗星星吗?呵,男人,果然是喜新厌旧的。”
直到两日后的大清早,宋辞从研究院搬着几台机器出来,看见停在院外的那辆面包车,擦擦汗问:“是那辆?”
乔野还没来得及说话,车门开了。
那颗星星从车里跳下来,义不容辞接过宋辞手里的一台机器,打开后备箱往后里放,笑嘻嘻说:“又见面了啊,接下来几天,宋哥你多多照顾。”
宋辞:“…………………………”
看看乔野,看看徐晚星,他瞠目结舌。
这他妈。
玄幻了!
乔野倒是面色如常,“搬啊,都等着人家帮你吗?”
宋辞把东西往车里挪,无声地指指他,竖起大拇指:你够可以的啊,兄弟。
说来说去,原来女司机就是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