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很快开始了。
初赛就在自己学校选拔,按师爷的意思来讲:“也就是意思意思,走个过场。谁能去,谁不能去,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一个学校也就三个参加省级复赛的名额,其中俩,基本上被高二的物理双雄给承包了。
徐晚星呸了一声:“于庆庆,你敢不敢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于胖子不服气:“物理双雄怎么了?我没叫你俩雌雄双煞,已经很给面子了。”
然后他理所当然遭到了徐晚星的一顿暴打。
下一秒,有同学从办公室回来:“徐晚星,师爷找你去办公室!”
然后又扭头冲教室里吼了一声:“乔野,你也去,师爷找你俩!”
徐晚星回头看了眼乔野,挑眉,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教师办公室了。
春鸣对于胖子说:“你吃亏就吃亏在脑子不好使,起个名字也能被暴打一顿。”
于胖子:“我明明是夸她物理好——成,那你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春鸣淡淡地说:“叫什么不好,非得物理双雄、雌雄双煞,戾气也太重了。你该直接说美女与野兽的,刚好还呼应了乔野的名字。待会儿徐晚星回来,你把这名字说给她听,看看她高兴不高兴。”
于胖子肃然起敬。这他妈才是我辈楷模,一枝独秀的马屁精。
罗学明找乔野和徐晚星,当然是为了物理竞赛的事。
虽说这是张永东他们物理老师的热闹,但身为班主任,罗学明充分发挥了家住海边管得宽的风格,掺和得风生水起,活像他是物理老师本老师。
“今天晚自习,咱们会发一套卷子,学校老师自己出的题,权当做个初选。你俩好好写,认真对待,复赛名额必须给我拿下来,听见没?”
张永东在一旁点头如捣蒜:“一共就仨名额,咱班要占俩,人家肯定不服气。所以你俩好好写,拿实力说话,叫人无话可说。”
这意思就是,甭管你们平时物理多好,关键时刻没人给你们开小灶,必须自己撸袖子好好干。
乔野言简意赅,点头说:“我知道了。”
另一个问题少女吊儿郎当在一边挠耳朵,被师爷一个瞪眼:“你呢,徐晚星,都听清楚了没?”
徐晚星揪着耳朵冲他比了比:“这么大的招风耳,能听不清?”
下一秒,她在张永东的哈哈大笑里,被师爷的“卷书一击”命中,飞快地逃命回班里了。
于是,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一天时,张永东抱着一摞卷子在晚自习时抵达班上:“今天我们做个物理突击。”
全班叫苦连天:“明儿就要期中考试了,今天怎么还突击啊!”
“题比较难,权当练练手,会做就好好做,不会做就当见见世面。”张永东就跟没听见大家的抱怨似的,把卷子分发下去,最后目光定格在教室的一角,那俩物理双雄的身影上,“虽说不是什么考试,但大家也要认真对待,这次突击,我们会在学校里选拔三个名额,去参加省里的复赛,最后冲击全国物理竞赛的决赛。”
卷子从第一排开始往后传,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全是唉声叹气。
把卷子传给乔野时,徐晚星嘴角一勾,说:“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比划了?”
乔野擡眼看她,淡淡一笑:“随时奉陪。”
俗话说得好,关门打狗,要坑就坑自己人(?)。
几个物理老师出的题是真不简单,一半都超纲,剩下一半全是陷阱。你以为是力学题,sorry啊,解到一半发现还要用热学来解释。你以为是普普通通的电路图,不,那是蜘蛛网,四通八达,眼花缭乱。
徐晚星卯足了劲,起初满心都是“老子不能输给他”,渐入佳境后,就沉浸在了热爱的学科里,只剩下“这题爸爸会,想难倒我,做梦”。
初冬的夜晚,许多学生写得云里雾里的,不时搓搓手,呵口气,暖一暖被物理和天气冻至冰点的心。
可徐晚星越写越入神,脑子里飞速运转,额头上居然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有时候觉得手速跟不上脑速,草稿纸一页又一页,写不完脑子里的思路,只能鬼画桃符似的记个大概。最后飞快地往卷子上写几个重要解题思路,然后直接填答案。
物理竞赛和平常的物理题是不一样的,它不需要你多么详细的解题思路,只要列出你的主要原理,就算最后一步直接过度到答案,也无妨。
当讲台上的张永东低头看了眼手表,说:“可以了,时间到,大家交卷吧,从最后一排往前面传。”
徐晚星才大梦初醒般擡起头来,回到了考试现场。
哎嘿,最后一题检查第二遍时,发现自己出了个大岔子,在草稿本上重新演算了一遍,还没往卷子上誊写完解题步骤!
她想也不想,唰唰两下划掉原先的解答,把最终结果填在了偌大的空白处。下一秒,背后的人轻轻敲了下她的椅背,把自己的卷子传了过来。
徐晚星接过来飞快地瞄了一眼,发现乔野也写完了一整张卷子,只是目光落在最后一题上时——
嘿,他俩答案不一样!
她顿了顿,一目十行扫过他工整漂亮的字迹,唇角一弯。
前桌的高个子在提醒她:“徐晚星,传卷子了。”
“OK。”她把卷子递了过去,然后回头看着乔野,本想说什么,但心头一动,又忍住了。思索片刻,她笑嘻嘻说,“既然是比赛,有没有什么说法?”
乔野:“你要什么说法?”
“比如输了的叫爸爸,三鞠躬,或者磕几个响头之类的?”
乔野沉默片刻:“你们江湖上都兴这种规矩的吗?”
徐晚星扑哧一声笑出来,不紧不慢地拍板:“这样吧,初赛、复赛和决赛,就当我们赛三轮。每输一轮,输家答应赢家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还没想好,所以才说是一个条件,不是具体的什么啊。”她看了眼乔野谨慎的目光,知道自己前科太多,他有所顾虑,干脆洒脱地划出道来,“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叫爸爸之类的。顶多我赢了,你替我背一个月的书包,或者请我吃顿大餐,这总行了吧?”
乔野懒洋洋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以内。”
“那就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
徐晚星眉飞色舞,还得努力克制住内心的狂喜。
哈哈哈哈哈,第一轮她赢定了!一目十行地扫过压轴题时,她发现这厮跟她第一遍的解题思路是一样的,掉进东哥的陷阱了哈哈哈哈!
不,稳住,别笑。
她还能接着装!
而乔野看着她充满自信的后脑勺,失笑。她只顾着答应他,不会提任何令他为难的要求,却压根没考虑过也许他会提出什么过分的条件……这是过分自信她一定能赢,还是对他的人品拥有充分信任?
乔野在想什么,徐晚星不得而知,她兀自沉浸在第一轮她已经赢定了的喜悦中。
直到五分钟后,下课铃响起,她背起书包想往外冲,却忽然被乔野叫住。
“徐晚星。”
“啊?”她都走过了他的座位,又回头看着他。
乔野递来了一只笔记本:“给你的。”
“什么东西?”她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翻开来看,却看见他的英语笔记,“哎?给我这个干嘛?”
“最新一页。”
徐晚星哗啦啦翻到一半处,看见了最新的一页笔记。满满当当、巨细靡遗的中文笔记。
乔野说:“昨天你问了我古诗词赏析,只分析一首诗也帮不了你什么。”
所以他写了一整页,粗略写了点他的心得。字迹虽一如既往的干净漂亮,但也看得出,他写得很急,仿佛在赶时间。
当然赶了。明天上午的第一科就是语文考试,他得赶在今夜落幕前,把笔记写给她,否则就是无用功。
徐晚星一顿,看看笔记,再擡头看看乔野,第一轮初赛能赢他的狂喜似乎被冲淡了。
可乔野很淡定,只看了眼她手里的笔记本,说:“前面是半个学期的英语语法重难点,你也可以大致扫一眼,以张老师的出题特点,选择题应该大部分都出自这里。”
“……”
徐晚星拿着他的笔记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点什么。但乔野显然也不需要她说点什么,交代完自己要讲的,就拎起书包往外走,嘴里扔下两个字:“走了。”
“哎?”她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连谢谢都忘了说。
乔野的笔记字如其人,干净好看,也言简意赅。
古诗词鉴赏题是高考必考题,整整八分,弄懂了套路,八分其实很容易到手。毕竟是针对高中生出题,也不会出现多难多晦涩的古诗词。
乔野用了一整页,将自己的经验全盘托出,知无不言。
他说,论题材,山川河流多为怀古伤今,春花秋月多为惜时怀旧,月与流水常随游子思乡,寂寞宫花抒写深宫闺怨,百姓生计常为忧国忧民,心怀天下多是杜甫居易,山河烂漫、壮丽风光,可参考诗仙李白。
他说,论风格,唐诗乐天大气者居多,气势磅礴。宋词婉约伤怀,靡靡之音以抒愁绪。分析时最好结合时代背景,国力强盛时,浪漫主义盛行不衰;而国力衰弱时,现实主义诗人感怀天下、忧国忧民,格局拘于一室,则个人伤怀、感离愁别绪者居多。
……
他匆忙写下的一整页笔记,是徐晚星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点。
事实上,这所有的心得都来源于乔野的努力,哪怕换一个人,愿意将自己两年来的诗歌鉴赏经验告诉她,也不可能和这些笔记一模一样。
二楼的书桌后,阿花不知何时从屋顶跳下,喵喵叫着想讨晚餐吃。
可这一次,徐晚星没空理它。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目光在笔记上停留了很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腾而起。
为什么写这些东西给她?
他俩不还是竞争关系吗?今天还春风吹、战鼓擂呢,他居然把两年来的诗词鉴赏心得毫不吝惜地慷慨馈赠。
喂,你们学霸不都是保密工作者吗?连解题思路都不喜欢透露给别人的,哪有这种一言不合就给机密总结的?!
有那么一瞬间,徐晚星想起了自己在交卷时的那点小心思,忽然间觉得对比起乔野的光明利落,她的小人得志心态真是,真是太——
太小人了呜呜呜。
她对自己说,就算第一轮初赛赢了,也不要太过分。原本还想着让他私底下叫三天爷爷的,算了算了。
冲着笔记的份上,打个折,叫个爸爸就行了。
徐晚星不爱背课文,也不爱记单词。
可乔野都把学神级别的个人心得拱手相送了,责任感像是大山一样压在她心上,不牢牢背完,总觉得辜负了别人。
她把那一页笔记都记在了心上,顺便,翻开了柜子里被灰尘掩埋很久的《唐诗宋词三百首》,进行了一遍实战演练。
朝闻游子唱离歌,昨夜微霜初度河。
乔野说了,“月与流水常随游子思乡”,中了。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她往诗歌下方的解析看去,“寂寞宫花抒写深宫闺怨”,也说中了。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
“山川河流多为怀古伤今”,看了看解析,与乔野说的依然不谋而合。
她一首一首看下去,捧着笔记本,神情也越发专注。其实也并不是多难,至少看了乔野的总结,好像也摸到了一点门道?
沾沾自喜地想着这次的诗词鉴赏总该得点分时,徐晚星并没有意识到,她对乔野的笔记,又或是对他这个人,似乎不知何时起产生了一种笃信的情绪。
他说的都是对的,她一点犹豫都没有,简简单单选择了相信。
初冬的夜里,蓉城夜色辉煌,清花巷却灯火阑珊。
家家户户都歇下了,但还有三盏灯久久不灭,在这寒夜里宛若星月。
两层小院里,乔野在家默出了初赛卷子上的最后一道物理题。其实写出答案时,他已觉不妥,可看了眼手表,只剩下六七分钟的时间了。他只停顿了片刻,不假思索地拿出了笔记本,将卷子放置一旁,开始写诗词鉴赏相关总结。
那道题前一半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出问题的只是后半截,即便不拿分,他也自忖分数够了,能拿到参赛名额。
此刻,重新默出题干后,他在草稿本上重新演算,开始寻求正确答案。
窗帘后,辛意在父母的碎碎念中继续做题。
“你理科不好,还不多做几道练习题?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笔杆子下头出高人!”
辛意便翻开一套又一套练习册,眉心紧促地将自己埋进题海战术里。
她想,努努力吧,还剩一年,高考后,一切都会结束。
徐晚星也没睡,背完诗词鉴赏要点,又翻到了前面的英语笔记,一目十行地看着。
天气冷了,阿花不爱在寒风里四处乱窜了,懒洋洋蜷缩在她的桌角,一边打呼,一边不时擡头看她一眼。
这个平日里总爱和它玩闹的姑娘最近很少搭理它,把晚餐给它准备好后,就一个人埋在书桌前不知在干什么。
阿花打了个呵欠,重新换了个姿势,陷入温暖的梦里。
人类总是忙忙碌碌,还是当猫比较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