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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卷二 独立日 第五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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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她是真想修仙辟谷,从今天起再也不用吃饭。

    祝今夏顶着乌青的眼圈,站在时序宿舍楼下,就上不上去吃早饭挣扎了足足一分钟,回头看了眼校门外格外醒目的白色轿车,还是认命地钻进黑魆魆的楼道。

    她不吃不要紧,外头还有个昨晚干啃方便面的人,再这么饿下去,飞升的可能是卫城。

    爬上三楼,站在熟悉的铁门外深呼吸好几大口,祝今夏推门而入。

    屋子里,时序和顿珠都在,桌上已经摆好早餐,定睛一看,包子馒头咸菜粥,盘子里还有几只金黄金黄的荷包蛋。

    再仔细点观察,会发现盛饭的碗碟全是旧货,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碗沿缺口不少,跟狗啃过一样。

    “……”

    祝今夏紧急撤回视线,把自己是餐具杀手这件事抛在脑后。

    要怪就怪时序,是他自找的。

    偏偏顿珠哪壶不开提哪壶,悲痛地指着碗沿,“祝老师,你也纳闷今天为啥用这种碗吧?”

    “……”

    不,她一点也不纳闷。

    顿珠诉说着对时序年纪轻轻不幸患上帕金森,昨晚把餐具都砸了的担忧,说了半天,发现病的似乎不止时序,祝今夏也跟得了失语症似的,一言不发。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碎碎念。

    “怎么了,没睡好?”顿珠仔细打量,发现了蹊跷,“祝老师,你这黑眼圈是不是过于浓郁了?”

    不提还好,一提,另一道目光也朝她投来,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祝今夏脸上有点僵。

    她从进屋起就刻意不去看时序,打不过还躲不过吗?人躲不过,好歹眼神躲躲。

    她指指桌上,直奔主题:“能打包一份吗?”

    回答她的是时序:“给卫先生?”

    还卫先生,昨天你可没这么客气。

    “嗯。”祝今夏眼观鼻鼻观心,还是不看他。

    时序笑笑,说:“他吃过了。”

    嗯???

    这下顾不得闪躲了,祝今夏吃了一惊,擡头朝他望去。

    ……冷不丁被晃了下眼。

    他这是,连夜剪了个头?总是疏于打理的头发一夜之间变短了,刘海也不再遮眼睛。

    不止如此,他特意刮了胡子,不像平常下巴总是微微泛青,整个人看着清爽不少。

    身上穿的不再是洗得掉色的老头衫,竟然是件九成新的衬衣,银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很有斯文败类……不,是为人师表的气质。

    “……”

    怎么回事?

    虽然不可置信,但祝今夏的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两个字:雄竞。

    难道说卫城给他带来危机感了?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以她对时序的了解,不该是这么幼稚的人。

    但平心而论,有些人稍微捯饬捯饬就能闪瞎人眼。她下意识想,就卫城那辟谷好几个月,仙风道骨、形容憔悴的样子,也确实费不着他这么精心收拾去“艳压”。

    “您这是要去结婚吗?”祝今夏没忍住。

    “有客人来学校,注意下形象管理怎么了?”时序老神在在,“我好歹是学校的门面。”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他嘴角轻弯,笑得从容轻快,祝今夏微微一怔,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知道,时序向来有这本事,三言两语间就能扭转局面,让人轻松自在起来。昨晚那种尴尬的氛围仿佛只是短暂的错觉。

    顿珠插嘴:“我呢,看看我怎么样!祝老师,我帅吗?”

    祝今夏侧头,又看见顿珠油光水滑,不知抹了多少发蜡的脑袋,小马尾在脑袋后头甩啊甩。

    兄弟俩一个比一个骚包。

    “……你这又是什么情况?他结婚,你伴郎吗?”

    “我中心校门面二号啊!”顿珠理直气壮,瞥一眼时序,“再说了,廉颇老矣,尚能帅否。我迟早谋朝篡位,取代他的位置。”

    “……”祝今夏勉强点头,“祝你成功。”

    以及,“一句话两个成语,不错,今天脱离了半文盲的水平。”

    她拿了只空碗,要往里捡食物,又被顿珠打断。

    “不用给他端,我哥刚不是说了吗,他吃过了。”

    祝今夏一愣,擡眼看看他,又向时序确认,“他吃过了?”

    时序点头,“做好之后,我送了一份下去。”

    祝今夏:?

    什么情况?

    “……他吃了?”

    “吃了。”

    祝今夏:???

    祝今夏:“不是,昨天我送他都不吃,今天换你送,他能吃?”

    顿珠哼了一声:“何止吃了,送的蚊香他也笑纳了。小卖部没开门,买不着水,我哥还送了几瓶矿泉水,他照单全收了。”

    祝今夏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等等,这是她认识的卫城?那么个死倔的人,昨天还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今天已经能痛快接受“仇人”的早饭了?

    怎么,离婚带来的打击太大,让他产生了第二人格?

    祝今夏端着空碗在原地消化了片刻,“……他被夺舍了?”

    顿珠摇摇头,“不是对方不努力,而是我方太狡猾啊。”

    他指指时序,“这位,绝了,带着一堆补给品,去了也不说别的,先报价。”

    “报什么价?”

    “蚊香,二十一盘;蹭饭,三十一顿;矿泉水,十块一瓶;夜里风大气温低,毛毯,四十一床。”

    时序气定神闲纠正道:“蚊香是二十一根,二十一盘我赚什么?那不是做慈善吗?”

    祝今夏:“……”

    顿珠幽幽道:“你明明可以直接抢钱的……”

    时序:“这叫对症下药。我不管他要钱,他能心安理得收下东西?”

    他笑笑,“对付犟种,就得另辟蹊径。”

    “……”祝今夏深呼吸,“你一早上赚了多少?”

    时序伸出食指,比了个三。

    三百?

    “不愧是你。”祝今夏揶揄,“清华高材生就是不一样,看看这商业头脑。”

    “过奖。”时序闲闲一笑,“主要是为了解你燃眉之急,这才助人为乐,至于创收,不过顺便的事。”

    “……”

    你人还怪好的呢。

    吃过早饭,踏出宿舍,祝今夏慢慢地吐出口气,来时还沉甸甸的心终于再度回归原位,重返轻盈。

    她从时序的态度里看明白了一件事。

    昨日洗碗时,他曾问她:“那你要我怎么做?”

    那时候,她回答他,“我要你回到今天之前,要大家没有隔阂无话不说,要一起插科打诨轻松自在,要同处一个屋檐下也不尴尬。”

    那只是气话,事实上她也知道回不去了,可校长大人似乎真的无所不能,短短一个早上,他扭转了局面,只字不提昨日之事,再度将指针拨回一切如常时。

    赶在去教学楼上课之前,祝今夏快步走出校门,来到车边。

    卫城还在睡觉,车窗开了一条缝,以免车内空气不流通。

    副驾驶的座椅上还点着半截蚊香,旁边是在时序那里见过的盘子和碗,荷包蛋和馒头等物都已被风卷残云一空,只剩下半截红薯,卫城碰都没碰——他一向挑食,粗粮基本不吃。

    他一脸倦意,姿势并不舒服地躺在放低的座椅上,时序送来的薄毯已经滑落到腿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畏冷,微微蜷缩着,这模样让他显得小了不少,无端令人想起刚认识的时候。

    过度消瘦的面颊有些凹陷,搭在胸口的手臂皮肤苍白,血管清晰可见,腕骨嶙峋,仿佛一折就断。

    祝今夏没有吵醒他,也没有伸手帮他盖好毯子,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转身回教学楼上课。

    人都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她是,他也是。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之后,那个“熟睡中”的人很快睁开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坐了起来。

    ——

    卫城当然没睡好,昨晚只啃了一包方便面,大半夜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小卖部又关门了,压根找不到地方买吃的。

    打开手机导航,想找个附近的商店,可山里的小商铺哪会上导航呢?地图上显示的最近一家商店竟然还是县城里的小超市,三个钟头的路程!

    况且这个点,超市早关门了,又不是城里的24小时便利店。

    他擡起头来看着不远处的小卖部……

    要不要去敲门?大不了多给点钱?

    这个念头很快被眼前一闪而过的凶恶面孔给打消了,傍晚买方便面时,老板压根不乐意卖给他。卫城是后来才想通的,他一个外来人,在校门口闹那么一通,还差点把门卫给揍了,这附近的知情人没谁会待见他。

    一整天下来,就早上吃了顿饱饭,体力还因为开车、打架消耗不少,到了半夜简直饥肠辘辘……

    只能忍了。

    饿还是小事,车里睡不安稳,夏夜的蚊子又尤其猖獗,这才是更大的难关。

    不是,这山里人野蛮就算了,怎么连蚊子都那么大只啊?!

    把车窗关严吧,人会闷死。

    不关严吧,无异于羊入虎口。

    卫城在放低的座椅上翻来覆去,简直要疯了。

    浑身上下都是蚊子包,它们是怎么做到连茂密的腿毛禁地都能成功闯入的???

    最后一劫:冷。

    他昨天走得急,两手空空就出门了,连脑子都没带,更别提衣物。结果山里一入夜,气温骤降,白天最热还是三十来度,到了半夜居然只剩下十几度。

    卫城缩在车里瑟瑟发抖,就算点燃引擎,打开空调取暖,也不是长久之计。

    脑海里天人交战,走还是留?

    可就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

    整个人都快崩溃时,忽然有人敲响车窗,吓他一跳。

    卫城猛地坐起身来,冷不丁看见窗外站了个男人,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是那位校长。

    他骂了句脏话,说你他妈要吓死谁啊。

    降下车窗,目光下移,这才发现对方手里捧了一堆补给品,每一样都恰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艹,这男的是蛔虫吗?

    “蛔虫”顶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笑得如沐春风,好心将手上的补给品递进车窗。

    “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卫城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下午那会儿还跟仇人见面似的,这会儿就换了副菩萨面孔。这破学校里没一个好人!

    他嘴硬道:“有什么需要的?不需要!”

    谁要你假好心!

    时序悠闲地翻了翻手里的东西,遗憾道:“确定?”

    他先翻了翻毯子。厚厚的毯子。看上去能赶走鸡皮疙瘩的神奇毯子。

    然后又晃了晃蚊香。一整盘蚊香。燃起来能把闯入腿毛禁林袭击他的“恐怖分子”通通杀掉的蚊香。

    最后是矿泉水。卫城傍晚就拎了一瓶矿泉水回车里,高原干燥,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口干舌燥。而眼前,时序拎来三大瓶矿泉水,还在手里颠了颠。

    农夫山泉,有点甜。

    卫城:“……”

    士可杀,不可辱。

    他继续头铁,硬生生别开目光:“不要。”

    “不要啊?那算了。”时序耸肩,抱着东西转身就走。

    坦白讲,卫城受罪是他喜闻乐见的,可想到祝今夏,他又没法袖手旁观。在宿舍思量许久,他还是拿了这堆东西下楼来。

    时序心知肚明,这是与她共同生活,从年少时分一路走来的人,没有爱情也有亲友与友情,若是放任卫城遭大罪,不管明天早上是病了也好,更形容憔悴了也好,她都会动恻隐之心。

    人心是肉做的,时序不想冒这个风险。

    他无意拆散二人,更没有趁虚而入的想法,他也知道自己和祝今夏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很快会回到繁华的城市,而他别无他法,还要继续留守在这大山里。

    他只是希望她能获得自由,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再也不用讨好他人、顾及太多,真正按照她的心意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而眼下,卫城在车里饱受煎熬,这就是干扰因素之一。

    这样的念头叫时序停住脚步,又一次回过头来。

    他重新返回车窗外,淡淡地问:“我也不白送给你,这样,你花点钱买,大家也谁不欠谁,银货两讫怎么样?”

    诱饵一抛出去,对面陷入沉默,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果不其然,脸面大过天的卫城只犹豫了几秒钟,自觉上了“时太公”的钩。

    拿钱买,这不就保住尊严了吗?

    卫城分分钟进入购物模式,高高在上对这位前来兜售的“商人”报了一串货名:“毯子,蚊香,矿泉水。”

    “商人”没有多言,把东西一一递给他。

    卫城也是冻坏了,价格也没问,钱也没付,抖开毯子就往身上批,矿泉水拧开便是咕噜咕噜几大口,半瓶下肚。

    很显然,城里土生土长的大少爷没有为钱财的事担忧过。侧面印证了这些年,祝今夏把他养得很好。

    完全不知道人心叵测。

    半瓶水下肚后,才听见报价。

    “毯子四十,矿泉水十块,蚊香二十。”

    卫城一口水喷在前挡玻璃上。

    时序冷静地说:“这一口至少五块,建议别喷。”

    卫城:“……”

    卫城掐着喉咙咳嗽半天,“你他妈趁火打劫?”

    时序:“爱要不要。”

    僵持片刻,时序又问:“到底要不要?不要也把这瓶水结了。”

    毯子一上身,脚不抖了,鸡皮疙瘩也没了。水一下肚,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卫城隐约还能听见耳畔蚊子嗡嗡叫的声音,抠了下大腿上的蚊子包,他只能心甘情愿挨宰。

    “……穷山恶水出刁民。”

    骂归骂,微信扫码,钱还是照付。

    “多少钱?”

    时序:“两百。”???

    卫城:“毯子四十,矿泉水十块,蚊香二十,这他妈怎么算出两百的?你数学不及格吗?”

    时序:“不是矿泉水十块,是一瓶十块。”

    “那也才三十啊!”

    “蚊香二十,不是一盘二十,是一根二十。这一盘里足足十根,已经给你打五折了。”

    卫城:“……”

    难道还要谢谢你?!

    他心下一算,咆哮:“那也才一百七,还有三十哪去了?”

    时序笑笑:“小卖部要中午才开门,你确定要饿到那个时候?我可以管饭,早中晚都管,三十一顿。这三十算早餐,天亮给你送来。”

    卫城:“……”

    “怎么样,要还是不要?”时序好整以暇望着他。

    卫城心里天人交战,冲动驱使着他把东西照这男的脸上扔回去,可冷饿交替着实令人交不出去毯子,抗拒不了食物。

    最终还是生理本能占据上风,面子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还是活着更重要。

    他忍气吞声扫码付款。

    那位“奸商”照单全收,大发横财后,脚下生风往学校里去了,没走上两步,又似乎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打火机,回头扬扬手。

    “对了,你那蚊香,需要打火机不?”

    卫城的打火机早在下午干架时就不知扔哪去了,一晚上连烟都没抽成,这会儿还真需要,不然没法点蚊香。

    他把头探出车窗,憋屈道:“要。”

    “奸商”去而复返,将打火机送至床边,在卫城伸手快碰到的一瞬间,又忽的收手。

    卫城擡头:“……耍我?”

    时序笑得人畜无害,“打火机,一百一只。”

    卫城:???

    他没忍住骂脏话:“你他妈活土匪啊?就这爱财如命的德行,也配为人师长?”

    时序气定神闲,“你也别觉得我针对你,换谁我都一样待遇。山里穷,为了孩子们,当然要想办法创收了。再苦不能苦孩子,所以节流是没办法节流了,只能在开源上多想想办法,你说是吧?”

    他说是吧?

    是个屁啊。

    卫城转好账,一把抢过打火机,骂骂咧咧点蚊香。

    啪嗒,打火机点燃的一刹那,不止声音耳熟,连质感都异常熟悉。

    他微微一僵,有种奇怪的预感,借着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微光,凑到面前,定睛一看。

    艹!这他妈不是他的打火机吗?!!!

    再擡头,那人已经扬长而去,扔下一句:“对了,我教数学,数学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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