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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卷二 独立日 第四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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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珠是最后一个抵达学校的。

    于小珊和老李从修车铺里一前一后追了出去,唯独他脑子乱糟糟的,站在铺子前消化半天,也没能接受祝今夏已婚的事实。

    有个念头慢慢清晰。去问问,总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个事。

    顿珠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脚踹翻门边的小凳子,木凳无辜遭殃,四仰八叉倒在一旁。走了两步,他又想起什么,回头跳上卡车,从后头抱下两匹布,一袋文具,匆匆扛回学校。

    晚自习还没开始,操场上乱糟糟的,有人打球,有人嬉戏,有人拿着扫把拖布也不干活,还握在手中当武器,拼刺刀。

    奇的是,老师们三三两两聚在办公室门口,时序就在教师宿舍楼道外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学生在眼皮子底下造次,愣是没一个搭理的。

    全乱了套。

    扛着大包小包也不影响顿珠健步如飞,大老远看见时序的身影,他顿时有了主心骨,精神一振,飞奔而来。

    “哥,你怎么在这!”

    时序跟门神一样杵在楼道前,“不然我该在哪?”

    “……”顿珠卡顿,左顾右盼,“祝老师呢?”

    “楼上。”

    “她,她——”丈夫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顿珠卡了下壳,才说,“不是说有人来找她吗?人呢?”

    “楼上。”还是那两个字,主打一个言简意赅。

    顿珠擡头朝三楼望了一眼。

    “……她真的结婚了?”

    时序不说话。

    “她要是真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顿珠垂头丧气,百思不得其解,“大家朝夕相处,擡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怎么一次也没提过……”

    失魂落魄好半天,擡头再看时序。

    “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时序平静地看着他。

    顿珠有些困惑,“……你都不惊讶,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时序道,“她是来支教的,本职工作完成得很好,至于个人私事,她没有义务告诉大家。”

    说得很在理,但顿珠没听进去,探究似的盯着时序好半天,他忽然明白过来。

    “不对,你早就知道了!”

    兄弟俩一块儿长大,谁还不了解谁呢。看他这表情,听他这语气,显然是早就知情。

    见时序不否认,顿珠更生气了。

    “不是说个人私事,没义务告诉大家吗?那为什么就告诉你,不告诉我啊?”

    其他老师不知道就算了,可他比时序又差在哪里?凭什么时序知道,他不知道?

    是,她是每天在时序宿舍吃饭,可他顿珠也在啊!甚至时序当校长忙得不可开交,饭都是他做的,凭什么三个人朝夕相处,这么大的事她却只和时序分享,一个字不告诉他?

    那歌怎么唱来着?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他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顿珠眼眶发酸,咬牙道:“好好好,都当我是小孩子糊弄。她看不懂我就算了,你呢?你明知道我喜欢她,还不告诉我——”

    “顿珠。”时序打断他,“你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如果他们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她为什么要跑山里来支教?好好一个大学老师,学期还没过半,她说来就来,你觉得这符合常理吗?”

    顿珠一愣,“……什么意思?”

    “……”

    “所以,她婚姻不幸福,家庭不美满?”

    时序情绪不佳,耐着性子道:“人家在闹离婚,躲山里来了,难不成还要大张旗鼓拿着喇叭跟每个人宣布吗?”

    顿珠艰难地消化着这更加劲爆的消息,正黯然神伤时,忽然间回过神来。

    “等下,他俩现在在你宿舍?”

    “不然呢?”

    “没别人了?”

    “没了。”

    “不是,你让祝老师跟那男的单独待在一起?”顿珠难以置信,几乎跳起来,“你都说他俩在闹离婚了,能闹到祝老师啥也不顾跑我们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万一那男的是个家暴男呢?”

    时序没来得及说话,顿珠又想起来。

    “等等,于小珊不是说他来的时候还在门口又打又闹吗?”

    时序眼神微微一动,嘴上却道:“他们要单独谈谈,我有什么立场赖在那?”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顿珠气急败坏,扛着东西就要往楼上冲,“不行,我得去看看!祝老师那么弱不禁风的,万一那男的对她动手,她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吃亏的份!”

    时序喝道:“顿珠,回来!”

    嘴上叫得急,手上却只装腔作势拦了拦,这点动作哪里挡得住顿珠,只见他风风火火,扛着大包小包,眨眼就冲上了楼。

    时序瞄了眼三楼,确信刚才这声应该有被听见,然后才从善如流跟上去,口中还在“焦急”地劝说:“别人夫妻俩说话,有你什么事?快回来,别去打扰人家!”

    然后紧随其后,一秒也没耽搁,兄弟俩一起去打扰人家了。

    门没关严,被顿珠一胳膊肘撞开,他进门就踩到个硬邦邦的家伙,低头一看,是把剃须刀。

    心里咯噔一下。

    窗边站了个陌生人,他没来得及去看,先朝离得近的祝今夏看去。

    “祝老师?!”

    祝今夏捂着左颊站在那,两个月前刚剪短的头发又长长了,刚才离开修车铺时还用鲨鱼夹盘在脑后,这会儿不知为何散落在肩上。

    迟来一步的时序在门外看见这一幕,二话不说冲上来,擦肩而过时,险些没把顿珠撞墙上。

    时序一言不发,蓦地拉开她的手。没了遮挡,左颊上的伤口顿时暴露在空气里,脸上手上都是血,看着触目惊心。

    她皮肤白,那抹红被衬得格外艳丽。

    被撞到一边的顿珠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擡头就看见这一幕,血都往脑子里冲,顾不上他哥为啥撞他,他扭头冲卫城不可置信道:“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居然打女人?”

    顿珠肩上还抗着两匹布,手里拎了一袋沉甸甸的文具,上楼时影响行动,这会儿倒是正好充当武器。他想也不想,一袋子朝卫城砸过去,空出来的手抱住布,也开始一气乱打。

    卫城被一袋子杂七杂八的东西砸个正着,胸口吃痛,后退几步,嘴里下意识分辨:“我没打人——”

    话没说完,对面的阳光男孩已经又拎着两匹布朝他砸过来。

    卫城一边擡手去挡,一边从隙缝里去看祝今夏。

    扔剃须刀是气急之举,他从未想过打她,更没想过会让她受伤流血。砸过去后,她头发一散,擡手捂脸,他压根不知道她被划破了脸,如今被人叫破,才焦急地要去察看。可冲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在祝今夏身边,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他动手,他根本过不去。

    时序没理会那边互殴的两个人,拉住祝今夏往卧室走。

    祝今夏挣扎着要去拉顿珠,“停手,顿珠,别打了——”

    胳膊上一股大力握得她生疼,身体踉踉跄跄被拉向卧室,祝今夏扭头冲时序喊:“你拉我干什么,快去拦着顿珠啊!”

    “放心,打不死他。”时序头也不回冷道。

    片刻后,“——死了也活该。”

    他脸黑心黑手也黑,一把将祝今夏摁在床上,力道大得惊人,转头从床底下拿出一只医疗箱,又从里头拿出碘伏和棉签。

    祝今夏侧头看客厅,急道:“不是,外面还打着呢,你要上药是不是也等会儿——”

    砰——时序飞起一脚把门踹关上了,地动山摇。

    祝今夏身体一抖,回头看向时序。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她得仰视才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时序拿出几只棉签,握成一束,正准备蘸取碘伏,却由于没控制住情绪,手上过于用力,棉签居然被他一把捏断。

    祝今夏张了张嘴,外面一团乱,屋里却陷入沉寂。

    “他没打我。”良久,她才轻声说,一边伸手摸脸一边解释,“是扔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砸到的。”

    “扔什么东西?”时序问。

    “……”

    祝今夏不说话了。

    但她知道,他也知道,进门时那把剃须刀好端端摆在地上,还被顿珠捡起来看了一眼,究竟是什么砸中了她,屋内四人心知肚明。

    “你买剃须刀干什么?”时序冷冰冰问。

    “……”

    脱毛这种借口能对顿珠说,却没法骗他。

    祝今夏移开视线,听着外头不间断的动静,承受着头顶乌云压顶的目光,没由来地慌,又想爬起来开门。

    “我去看看外面!”

    ……被时序再一次摁住。

    他单手按在祝今夏肩上,把人摁回床上,又一次掏出几支棉签,拢成一束,蘸取碘伏替她上药。

    伤口不浅,骤然接触到冰凉的药液,疼得祝今夏倒吸一口凉气。

    门外的丈夫还在上演闹剧,屋内的男人却低下头来,擡起她的下巴,按捺住怒气替她擦药。

    那个瞬间,两人离得极近,她甚至能看清时序紧蹙的眉心处深深的川字纹,也能从他温热的呼吸里感知到他压抑的情绪。

    祝今夏不安地动了动,想后退,想拉开这太过危险的距离。

    可肩膀上的手牢牢摁住她,不容她回避。

    “祝今夏,我有没有说过我就在楼下,有事叫我?”

    为此,他人在操场上,对学生以打扫公区为名,行追逐打闹之实都视若无睹。

    时序看着那道张牙舞爪的口子,手上逐渐用力。

    质问的是她,心里骂的却是自己,他就不该走,不该把他俩单独留在屋子里。

    “买什么剃须刀?我都说我不在意外表了,刀片钝了就钝了,又不是不能用!”

    “刀不是在你手里吗?你凭什么给他,凭什么让他拿来砸你?”

    “平常不是挺能耐吗?我说一句,你说十句,一点亏都不吃。在山上还能跟多吉叫板,当着那么多人拿酒撒坟头似的搞他,怎么到今天就只能弱小可怜又无助地任人宰割了?”

    情绪上头,下手就重了,祝今夏嘶的一声别过头去,吃痛地吸气。

    时序一把扔了棉签,重新将她掰过来。

    “你干什么!”祝今夏又惊又怒,肩膀被他摁住,下巴也被禁锢,怕动静太大,她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压低声音喝止他,“放开我!”

    可惜对方毫无反应。

    他们面对面,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低下头来,一个被迫仰头。

    太近了,近到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响彻耳畔。

    捏住下巴的手相当用力,不给她一丝一毫挣扎的空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粗粝的指腹在皮肤上留下的燥热感,像炭火落在皮肉上,烧得她心惊肉跳。

    客厅里,她的丈夫还在和顿珠打架,而一门之隔的卧室内,她和另一个男人维持着古怪的姿势,不论她如何挣扎,悬殊的力量都无法撼动男人烙铁般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祝今夏觉得自己是落入蛛网的猎物,时序从暗处而来,带着势在必得的威压。

    这还是时序吗?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没这么咄咄逼人过,哪怕四郎拥金翻墙逃走,哪怕旺叔发病,他都始终维持着最基本的从容,那时候她还笑他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

    “时序……”祝今夏再次尝试推开他的手,“你先松手,松手我们慢慢——”

    话没说完,下一秒,眼前的光线尽数消失。

    从窗外照进来的一尾夕阳残影落在床沿,摇曳在两人脚边,男人弓着腰,捧起女人的脸,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复上去。

    祝今夏倏地睁大眼睛,心跳都停滞了。

    四面八方涌来他的气息,一如渡口初见,他将那件老旧的皮夹克搭在她肩上时闻见的味道,介于烟草和青草之间,带着淡淡的皂感,极易令人想起高原的风,辛辣,凛冽。

    只是那时候两人素不相识,她满心嫌弃,而今却似乎对这气味已然熟悉,它于每日朝夕相处时偷偷渗入她的生活,无孔不入。

    那一瞬间其实很短暂,不过一低头、嘴碰嘴的事,可冥冥中有双无形的手拨停了指针,于是心不跳了,人静止了,时间也凝固在这一刻。

    恍惚间,时序的面容无限放大,温热的呼吸也尽数消融于她的皮肤上。

    祝今夏下意识后退,却仍被肩上、下巴上的手牢牢禁锢住,退无可退。

    就在唇与唇即将触碰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打架了!”

    刹那间,时间定格。

    他在离她咫尺处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

    深幽的瞳孔里似乎有人放了把火,烧得人神志不清,也烧得她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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