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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独立日 卷一 笼中鸟 第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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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终人散,时序催祝今夏回去了。

    结账时,曲珍死活不肯收酒钱,转头倒是对时序伸手,“牛肉干,两百一盘。”

    她是懂什么叫区别待遇的,帐算得分明。

    祝今夏要结账,又被时序拦住了。她也不想当着曲珍的面和他抢着买单,只说:“心意我领了,钱你攒着给小孩买电子设备吧。”

    “电子设备几万一套,不差这点。”

    “……”祝今夏,“蚊子再小也是肉,攒着花在刀刃上。”

    时序抽过她的手机,不让她扫码,自己把账结了,才把手机还给她,“你怎么知道你不算刀刃?”

    他极轻极快地看她一眼。

    祝今夏一愣,还未作反应,人前脚结完账,后脚已经踏出门槛,末了回头催她:“傻愣着干什么,准备住这了?”

    变脸变得还挺快。

    算了,看在两百块的牛肉干份上,不跟他计较。

    想到牛肉干,祝今夏肉痛:“两百块钱的东西没吃几块,亏!”

    “亏什么亏,不都在这吗?”时序神情自若从夹克口袋里掏出塑封袋。

    “……”

    他啥时候打包的?

    “你俩在前台拉扯给不给酒钱的时候。”时序仿佛会读心术,看穿了她的心声。

    “……”

    不愧是你。

    “还吃吗?”他扬扬那袋牛肉干。

    祝今夏摇头,“太腥了,受不了。带回去给顿珠吧。”

    “行。”时序回过头去,朝酒店方向走,没走两步,又回过头来,目光灼灼盯着她。

    夜很静,街口的银杏被风吹得叶子簌簌地掉。

    祝今夏被看得一顿紧张,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

    时序的目光落在她耳畔。

    “什么时候剪的?”

    “下午。”

    祝今夏这才记起头发的事,下意识伸手捋捋。

    山间一入夜就起风,头发在风里水草似的飘摇,早知道让Tony用定型喷雾一顿狂喷了,她有些懊恼,这会儿肯定跟鸡窝似的。

    “为什么剪?”

    “不好看吗?”

    “长的更好看。”

    你们男的对黑长直是有什么执念。

    祝今夏嗤笑:“Tony老师说我人好看,剪什么发型都好看。”

    “那你怎么不剪光头?”

    “……”

    “他这叫欺骗消费者,建议打12315投诉。”

    祝今夏看着他,有些失神。

    酒馆里的对话像是短暂的幻觉。那些平实朴素的话语,不为人知的过往,在时序的娓娓道来里,艰难岁月也显得余韵悠长。这让她觉得生活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坎过不去。

    可踏出酒馆,他们又变成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样子,没心没肺说着没营养的话。

    县城小,从酒吧到酒店统共也不过几分钟脚程。

    两人在酒店门口停下来。

    祝今夏:“你回旅馆?”

    “嗯。”

    “是回旅馆,还是回车上?”她挑眉。

    “……”

    时序缓缓侧目,两人对视片刻。

    她怎么会知道?

    随即猜到,“……顿珠?”

    这大嘴巴。时序:“他还说了什么?”

    那可太多了。

    什么缝缝补补又三年,床单洗得像钢板,铅笔嫁接技术强,顿顿无肉心不慌……

    祝今夏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到嘴边却是一句:“没什么了。”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你若不肯说,我就不问。

    她没提别的,只问:“你准备明天就这么去开会?”

    时序低头,在车上睡了一宿,衬衫跟咸菜似的,“带了两件换洗的,在车上。”

    “一身酒味怎么办?”

    “开窗通通风,到明天也差不多散了。”

    “……”

    还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很会因地制宜。

    “上楼洗个澡再走吧。”

    不等时序推辞,祝今夏把门卡递了过去。

    “803,你知道的。”她摸了下肚子,“我饿了,就在楼下吃点宵夜。你那牛肉干味太重,我都没吃两根。”

    她指指酒店旁边的烧烤店,态度不容拒绝。

    “洗完下来找我。放心,我就待在店里,哪也不去,出不了事。”

    ——

    酒店的电梯是镜面玻璃,站在其间,能够清楚看见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眼睑下方没睡好留下的淤青,还有这身皱巴巴跟咸菜似的白衬衫。

    ……是该洗洗了。

    时序的视线从镜子移开,转而凝视着手里的房卡。

    明明轻薄一张,拿在手里却很有分量。

    好多次吵架,顿珠总说他不把他和旺叔当家人,活得跟独家寡人似的。这话说得没错,他不爱麻烦人。

    就好像这回来县城,老师们但凡有亲朋好友在城里,都会上门借住,宾馆费用能省则省。时序不是没有熟人,当年从中心校出来,初高中就在县城里读的,他有大把老同学都在这。但能在车上凑合解决,他就不会上门叨扰。

    洗澡也不是难事,学校那边,他好歹是当年远近闻名的天才状元,如今重回故地,要用澡堂子也不过开口的事,但为什么要开口呢。

    他骨子里是个懒人,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都站在803门口了,时序还凝视着手里菲薄的卡片。

    所以,来她的房间洗漱,以他的性格更该敬而远之才是。此刻又为什么站在这里?

    要不要回去?

    脑子里诸多念头闪过,最后却没抵过本能,鬼使神差的,他擡手刷卡,在感应声后踏入了她的私人领域。

    房间明明已被打扫干净,却仿佛残留她的气息。

    空气里有股森林绿植的味道,与高原的干燥迥异,那是一种雨林里润泽芬芳的植被气息,充满清新丰润的绿意。

    时序对这气味已然熟悉,毕竟从见到祝今夏的第一天起,这种绿意就环绕在她周围。

    和山里长大的人不同,祝今夏的身上有一种温室培育出来的气质,不论在何种境遇里,都不放弃对细节的追求。

    就好像大家都在感慨天气热的时候,只有她在担心出了汗该上哪洗澡;

    大雨天,老师们一路狂奔回宿舍收衣服,她却在为冒雨归来鞋里进了泥沙而苦恼;

    不管起多早上课,她永远一丝不乱,永远漂亮,和顶着鸡窝头匆匆忙忙跑进教室的于小珊等人形成鲜明对比;

    某天从厨房里端午饭出来,看见她正往一只塑料瓶里插花,问她哪来的,她兴致勃勃说学校后面的空地上采的。

    一群人里,她永远鹤立鸡群。

    踏进浴室,时序在洗漱台上看见一瓶淡绿色的香水,极简的设计,上半部分透明,下半部分是纯白色,瓶底印有香水的名字。

    Untitled。

    无题。

    他拿起来凑近鼻端,终于闻见了那抹绿意的来源。

    洗漱的全程都很迅速,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他不该看的东西一律不看,不该碰的东西一律不碰,洗完就准备走人。

    都拉开房门了,回头看见进门时还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这会儿不知怎的散落一地。

    再一擡头,窗户大开着。

    估计是风吹的。

    时序掉头去捡。

    屋子里没有挂衣服的地方,她洗好衣物后用衣架挂在窗帘的横杆上。这会儿都干了,他捡起来顺手搭在一旁的椅子上。

    起初并未注意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拿起第三件,他一怔,触电般松手,小小一件散落在地。

    柔软的蕾丝质地……

    时序蓦地别开头,明明房间里就他一人,却好像有谁目睹了这一幕。

    在捡与不捡之间犹豫片刻,他最终站起身来,没再碰地上的东西。

    说出去谁信,三十三的大男人,被个内衣臊得老脸通红。

    转头倒是看见床头柜上的零食,她似乎吃了不少,时序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她来支教一场,照顾好她就是全部。

    两人在楼下烧烤店碰头。

    桌上就摆了碟花毛一体,祝今夏没怎么动,骨碟里只有几颗花生壳。

    扫一眼,时序就懂了。这哪里是饿了想吃宵夜,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给他一个洗漱的机会。

    他坐下来,拈了颗花生。

    “再加点菜?”祝今夏询问。

    “不用了。”

    烧烤店里人声鼎沸,油烟滚滚,唯有他们俩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整盘花生毛豆。

    后来祝今夏回到房间,看见了椅子上地上的衣物,也没多想,心道大概是风吹的,有的吹在地上,有的落在椅子上了。

    ……就是不知道时序看见没。

    看见又怎样呢?

    她把衣服,连同那点若有似无的尴尬一并收起来。

    山长水远,终有归期。

    ——

    隔天下午,时序开完会,开车来酒店接人。

    祝今夏来回跑了两趟,才把东西都拎到大堂,最后一包一包往卡车后面放。

    时序粗略一看,光文具就有三大包,别的还有生活用品。

    “你这是准备回学校开小卖部?”

    祝今夏没理会他的揶揄,只张望了下,“其他人呢?”

    “中午邮政的车去牛咱镇,捎了几个回去。还有几个昨天自己回了。”

    “顿珠呢?”

    “坐邮政的车回去了,下午学生返校,总得有人看着。”

    祝今夏把东西都放好了,正准备坐进车里,被时序叫住。

    “不急,先吃晚饭。”

    回学校要开三个多小时,到了都晚上了,得先填饱肚子。

    他带她去了附近一条街,街道窄小,琳琅满目的饭馆。

    “能吃辣吧?”

    “能。”

    时序带她进了家川菜馆。

    “他家的火爆腰花和烧鳝鱼是一绝。”

    “两绝。”祝今夏揪语病,“还数学老师呢。”

    “是我不严谨了。”时序从善如流,“语文老师说的是。”

    餐馆很小,生意倒好,还没到下午六点,人已坐得七七八八,好在上菜速度够快。

    两大盆菜,触目所及全是鲜椒,辣得人天灵盖直冒烟,但入口鲜香爽辣,十分开胃。

    祝今夏扒拉了两大碗饭。

    时序比她先吃完,靠在椅背上懒洋洋说:“不着急,你慢慢吃。”

    话刚说完,店外又来了一行人,为首的中年男子认出时序,叫了声时校长。时序回头,祝今夏敏感地察觉到,只一瞬间,他已然没了先前懒洋洋的模样。

    时序管人叫书记,客套而疏离地打了个招呼,没有要介绍祝今夏的意思。

    那位书记也不在意,挥手让人先进包间,自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笑眯眯打量祝今夏,“这位美女是?”

    时序神情冷淡,答:“支教老师。”

    “我怎么不知道咱们中心校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支教老师?”书记显然很感兴趣,自我介绍道,“我叫多吉,是宜波乡的乡委书记。”

    握手后,他知道了祝今夏的名字,赞不绝口,说人如其名。

    多吉书记看起来很和气,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会儿说时序不地道,学校里来了这么好看的老师,居然藏着掖着不告诉他,一会儿张罗着要给祝今夏接风洗尘。

    时序刚才还说不着急,慢慢吃,这会儿不知为何忽然加快速度,三两句话就起身去结账了。

    在他结账时,多吉拿出手机加了祝今夏的微信。

    “祝老师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生活和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给你安排妥当。”

    祝今夏笑着道谢,和时序吹着风回车上了。

    酒足饭饱,心情也好,她一会儿说那个书记倒是没什么架子,人还挺好,一会儿夸晚饭好吃。

    见她一脸满足,时序也不想泼凉水,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最后只说了句:“知人知面不知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大概从认识他起,他就总把她当做温室里的花朵对待,祝今夏已经习惯他事事叮咛了,所以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

    至于多吉,她也只当个插曲,很快抛在脑后。

    三小时的车程一晃而过,到学校了。

    天已经黑了,操场上有学生在奔跑,时序叫来几个高年级男生,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你又用童工!”祝今夏压低声音。

    “那不然你自己搬?”

    扫了眼那堆小山似的东西,祝今夏立马妥协,欣然加入雇佣童工的行列。

    能派上用场,孩子们高兴极了。

    在她指挥下,这几袋搬进办公室,那几袋搬到她宿舍,大家扛着东西一溜烟跑了。

    时序转头才注意到车上还有个东西。

    这是拿漏了?

    黑色塑料袋沉甸甸的,他充当最后一个搬运工,拎起来问祝今夏:“这袋放哪?”

    祝今夏笑了,说:“这袋给你。”

    时序一怔,还没来得及看袋子里是什么,就听见她飞快地扔下一句“买了就得用,别放着浪费了啊”,然后头也不回朝宿舍走去。

    低头打开袋子,他一怔。

    一套崭新的蚕丝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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