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西谊去厨房做了顿丰盛的早餐,其实自从她来了出租屋后,自己填补了很多钱作为家用,郑寻给的钱她原封不动放在他卧室的枕头下面,一分都没有动用。
有时候想想,其实她那对家暴乐此不疲的爹也不算一无是处,毕竟他还有钱。
她和南风依靠着他的钱过着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大概这样,她爹才会觉得偶尔打他们一顿以供发泄也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南风吃饭时,瞪着郑寻:“是你赶我们走的?”
郑寻不知道郑西谊已经打定主意要回家了,还以为南风说的是他让郑西谊带他今天出去玩的事。
“我有点事要处理。”郑寻说。
南风眯眼:“在家处理?是有人要来吗?”
“你管太宽。”
“姐。”南风严肃地看着郑西谊,“他这是支开咱们,要红杏出墙。”
“……”
郑寻:“巨婴你不要乱说话,大人的事情,婴儿不要插手。”
南风:“都说了几百次了不要叫我巨婴!你听不懂人话吗?!!”
郑寻:“好了好了,知道了,巨婴。”
南风:“……”
早晨九点,郑西谊带着南风出了门。
郑寻心不在焉地坐在沙发上,说:“玩开心,不用急着回来。”
郑西谊顿了顿,出门前回头一笑:“好。”
不是不用急着回来。
他想说的,大概是别回来了吧。
她低头惨淡一笑,拉着南风的手,在和煦的日光下出了门。可是眼底心底一片晦暗,透不进一丝光。
走到巷口时,她看见有个女人朝这边走来。
她的视力很好,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那个女人就是周笙笙吧。
南风察觉到姐姐拽着他的手有点用力,皱眉提醒一声:“你捏痛我了!”
郑西谊这才收回视线,松开了手:“……不小心的。”
她想,郑寻一直那么心不在焉的,大概是因为一颗心遗落在了周笙笙那里吧。
*-*
周笙笙是心虚的。
自打进了巷口,她就开始慢吞吞迈着步子,活像是腿脚被人绑住,没法快起来。
左顾右盼,迟疑再三,就是走不到出租屋门前。
可是就那么一小段路,总会走完。
她停在出租屋门前,没有勇气开门,钥匙都拿出来了,却只是握在手心,迟迟没有动作。
直到下一刻,门自己开了。
郑寻就站在门口,一手拉着门,面无表情盯着她。
周笙笙:“……”
没想到……这么巧……
她迟疑着要说点什么,毕竟男主人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欢迎她,这种冷漠的态度简直不要太明显地昭告着此行的凶险万分。
郑寻该不会要和她撕个逼,干一架吧?
周笙笙很怀疑。
可下一秒,从屋子里忽然冲出来一团黄色的影子,奶气地嗷嗷两声,蓦地跃起,准确无误扑向了周笙笙。
周笙笙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后退两步,堪堪站稳。
怀里,几个月未见的罗密欧扒着她的衣领,险些把她扑倒在地。
周笙笙愣在原地。
罗密欧却不计前嫌地蹭着她,乌溜溜的眼珠充满喜悦地望着她,尾巴摇个不停。
她莫名被戳中了泪点,虽然这并不是头一次知道,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她亲手捡来的金毛都会认得她的灵魂,闻出她的气息。
她伸手抱住罗密欧,心疼地说:“怎么瘦了?是不是郑寻没有按时准备东西给你吃?”
郑寻呵呵两声:“关我什么事?你要真在意狗的死活,会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
周笙笙:“……”
你看,这就开始了。
她带着罗密欧进了屋,环顾四周,屋子里与从前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顿了顿,周笙笙选择先开口:“没有事先跟你说一声,突然就离开,是我不对。”
郑寻倒了杯水喝,然后重重搁在桌上,冷笑一声:“哪里,我算哪根葱,你有什么必要跟我事先说一声?左不过无关紧要的室友罢了,没必要多费唇舌的。”
“你心里清楚对我而言,你到底是不是无关紧要的室友。”
“我曾经以为我清楚的,不过自从你人间蒸发那天起,我就知道是我太自以为是。”
“郑寻——”
周笙笙有些无措,他如果大发雷霆倒还好,可这样冷静地嘲讽着她,这才是最伤人的。而她心里清楚,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有多伤人,此刻的他就有多尖锐。
郑寻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擡头看她:“周笙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二年。”
“做好兄弟多少年了?”
“十一年。”
“从你变脸开始,我又陪你漂泊了多少年?”
“……八年。”
郑寻沉默片刻,轻声说:“十二年,十一年,八年。人生总共有多少个这样的时间段?我以为对你来说,我应当算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亲的人,一起看春晚,一起过新年,一起倒计时,一起四海为家。可是周笙笙,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周笙笙像是针刺了一样,心脏蓦地一阵紧缩。
郑寻应当是不正经的模样,总是漫不经心说着脏话,总也不会认真对待什么,他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这样专注盯着她,说着令人痛到呼吸困难的话。
而他还在继续说:“担心你没有我,没法更换身份证。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遇到危险,没人照应。担心你喜欢伤春悲秋,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担心你轻信他人,把秘密说出去,被迫接受以前经历过一次的糟糕事情。”
“周笙笙,你走得倒是容易,你他妈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起初是在出租屋附近,然后是酒吧周围,她工作过的地方,不止咖啡馆,他几乎全部找了一遍。附近一起流浪过的城市,他也挨个去过一次。
找一个人本来就如大海捞针,更何况她是个会变脸的人。
他几乎一闭眼就能看见十七岁的周笙笙站在小铁门内,哭着对他说:“没有人信我,他们都不相信我,我是周笙笙。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是周笙笙……”
然后当他清醒过来,看见空无一人的屋子,就会开始不断幻想二十五岁的周笙笙又一次被人当成精神病关进医院的样子。
旁人都以为她是无坚不摧的女金刚,却只有他清楚她曾经的脆弱模样。
人跌倒过一次,总会更加谨慎对待脚下的路,可那不是因为你不怕痛了,而是因为你比之前更怕痛、更怕跌倒,所以才万般小心。
他知道,一旦再次经历从前的事情,周笙笙也许会真的崩溃。
怕她痛,怕她伤心,所以坚持要找到她。
郑寻站在熟悉的屋子里,看着眼前一脸歉意的周笙笙,拳头握了又松开。
好啊,她还是老样子。
可是不好的是,他和罗密欧一人一狗这几个月过的不知道是什么狗屁日子。
他又气又怒,恨不能打她一顿。
可到头来还只能不痛不痒骂她:“你他妈狼心狗肺抛下我追汉子去了,说一声会死吗?你认识他多久?你认识我多久?你他妈变了三张脸都不忘回去找他,跟我说一声又怎么了?”
不是吃醋,不是嫉妒。
他比谁都希望她能找到一个依靠,可十二年的十一年,十一年的八年,他与她不是情人,不是亲人,却比任何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更加密不可分。
他叫她好兄弟,她称呼他好姐妹,可是潜意识里早已是亲兄妹。
她的不告而别叫他无法接受。
就在郑寻暴跳如雷时,周笙笙终于攥紧了拳头,苦涩难当地开口。
她只说了一句:“郑寻,别提那八年,我耽误你难道耽误得还不够久吗?”
郑寻蓦地顿住,一字一顿:“你说的,是什么狗屁东西?”
周笙笙将那日在酒吧后巷里看见的场景一五一十说了。
“你有喜欢的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明明很在意,明明动了心,却又一再拒绝对方。你不说我也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因为我这个会变脸的怪人。年少轻狂的时候你许下一个承诺,说要陪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可是郑寻,受诅咒的明明只有我,为什么你要和我一起煎熬一起受罪?”
“不是只有你把我当做唯一的亲人,对我来说,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你以为的少。你陪我的那八年,让我不再孤身一人,让我也像是有了伴有了后盾。我感激你,可是有多感激就有多愧疚自责。你是个正常人,本来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你完全可以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娶一个心仪的姑娘,这辈子活不成多轰轰烈烈的样子,至少平安喜乐。我怎么能要求你为了我一辈子都时孤家寡人一个?”
周笙笙哭了。
她伸手用衣袖擦着眼泪的样子,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脆弱,和对他孤注一掷的信赖。
郑寻从前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这样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产生那么多羁绊与牵挂,而今才似乎明白了一点。
他与周笙笙原本就是一类人。
父母不在,没有亲情,想跟野草一样活着,在旁人看来可有可无。
可是周笙笙是第一个为了他挺身而出的人,在他为了可笑的年少爱慕被人利用被人嘲笑时,旁人都在看笑话,却只有她忽然站出来,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打抱不平,甚至陷入被群殴被记过的风波里。
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了那么多个年头,忽然发现有人还在关心你,那时候只要朝你伸出一只手,也仿佛给了你整个宇宙。
而她给了他一只手,他便愿意与她成为最特殊的存在,两个一模一样孤零零的人,并肩浪迹天涯。
他看着周笙笙像个孩子一样擦着眼泪,眼底也有了沸腾的热气。
“你哭个屁啊你,被人抛弃的是我,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你的是我,你到底哪来的脸哭?”
可是这样骂着她,他伸手抽了两张纸巾,轻轻地,轻轻地,伸手去替她擦眼泪。
原来她没有抛弃他。
她只是太在乎他,宁愿孤身一人离家出走,也不愿拖累他。
郑寻喘着粗气,险些克制不住眼底的热气,最后倏地转过身去,恶声恶气地说:“你他妈别得意!别以为只有你找到汉子了,我也找到对我死心塌地的女人了!比你年轻比你嫩,家财万贯还会给老子做饭!”
他微微仰头,收回了那点不成熟,藏起了差点暴露的软弱模样。
“周笙笙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不告而别到处乱跑,看老子不不打断你的腿!”
这样一句话,轻而易举叫周笙笙破涕为笑。
她一把抱住他的背,连连许诺:“不跑了,不跑了。”
下一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哈哈大笑着说:“郑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老子不听!”他捂耳朵。
“不听我也要讲。我找到一个不用变脸的方法了!”她掰开他的手大声嚷嚷。
“什么?”郑寻蓦地转过身来,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找到一个不用变脸的方法了,从今以后,我可以好好留下来,哪也不去,再也不用四处漂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