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送药被拒之后,周笙笙收敛很多。但是隔壁的陆嘉川却隐隐觉得,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比如他每天傍晚都会出门倒垃圾,时间基本上就固定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然后隔壁那个女人就开始了与他频频偶遇,并且强行组队的倒垃圾之旅。
一次两次没什么,次数多了,他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第一次组队倒垃圾,是在她强行送药的第二天傍晚。陆嘉川收拾好一天的生活垃圾,拎着出了门,才刚往电梯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开门声。
下一刻,有个熟悉的声音兴高采烈对他说:“咦,陆医生,倒垃圾呀?”
他顿住脚步,回头。
就在他家对门,穿着白色薄毛衣、梳着马尾的新邻居站在门口,手中同样拎着一袋垃圾。
此时他的病已然去了一大半,精神好很多,情绪也没那么烦躁了。所以没有无视她,略略点头,“嗯”了一声,又转过身去按下电梯按钮。
一个“嗯”字,足以点燃周笙笙跃跃欲试的神经。
她屁颠屁颠跟了上来,唇角弯弯地站在他身侧:“这么巧噢?反正顺路,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陆嘉川看她一眼,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一起倒个垃圾这种事,为什么要用好像要一起去春游的语气说出来?
收回视线,他语气平平地回答:“随便。”
周笙笙神采飞扬地跟着他踏进了电梯。
陆嘉川全程低气压,一个字都不多说,但周笙笙是谁,呵呵,都已经用三张脸跟他打过交道,这种事还能难倒她不成?
于是从十二楼去往小区垃圾库的五分钟路程里,她一直滔滔不绝。
站在电梯里——
她打量着他的脸色,高兴地说:“陆医生,你吃过退烧药了吗?今天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嗯。”
“你是医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然后才有精力去照顾别人的身体。”
“哦。”
“就比如感冒发烧,虽然都是小病,但是也要引起足够的重视。我家楼下以前有个小孩子就是发烧的时候没有吃药打针,后来引发了胃炎。”她忧心忡忡望着他,脸上写着大大的“相信我”三个字。
“……”
他已经懒得搭理她了。发烧能引起肺炎,他信。胃炎?他信了才有鬼。
偏周笙笙还在那里自顾自说个不停。
他终于按捺不住,叫出她的新名字:“薛青青小姐。”
“诶?”周笙笙心跳一滞,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叫她的名字。怀里仿佛揣着只小鹿,她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片刻后,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没常识的人最好不要尝试睁眼说瞎话。”
“……”
“很蠢。”
“……”
他头也不回走出电梯。
外面的气温有点凉,周笙笙被春天的晚风吹得有点哆嗦,吸吸鼻涕,又一次追上前开口:“都已经踩着春天的尾巴了,晚上还这么凉。陆医生你上下班可得多穿几件衣服,免得感冒啊。”
陆嘉川穿着衬衣与夹克,两件套,厚厚实实又挡风,瞥了眼她身上透风的薄毛衣,无动于衷。
这话她还是说给自己听比较好。
这女人一路叽叽喳喳聒噪死了,又是问日常爱好,又是问小区近况,充分发挥出女人会拉家常的优势。陆嘉川干脆越走越快,想要减少这五分钟的共处时光。
而他腿长,走得快,她干脆就迈着小碎布追在一旁,气喘吁吁也不忘继续搭讪:“陆医生,当医生很辛苦吧?又要值班又要做手术的。”
“还好。”
“值夜班的时候别太劳累,查完房就趴在桌上打个盹,我知道的很多医生都这样做的。”
“……”管得真宽。
她还在滔滔不绝:“我听说做医生的都挺忙的,很多时候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你长这么好看,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试探的口吻一听就露馅。
陆嘉川很想问她:小姐,你看见你额头上写着大大的【搭讪】两个字了吗?
到底是忍了。
“没有。”他干脆利落抛下这两个字,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以及,我不喜欢姐弟恋。”
够直白了吧?
他的确快要奔三了,可也还有那么一年才抵达终点,看她这样子怎么着都过三十了吧。因此他十分干脆利落地,跟她说清楚了这一点。
哪知道周笙笙就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似的,还笑嘻嘻指着那张脸问他:“那陆医生,你觉得我今年多少岁呀?”
“三十二。”
“……一般人猜年纪都说整数,你为啥精确到了三十二?”
“因为你看起来已经年满三十,长得有点二。”非常中肯,毫不留情的回答。
“……”周笙笙受到了暴击。
她委屈地捧着脸:“啊,这样啊——”
声音拖得老长,好像这样就能勾起对方的恻隐之心。
片刻后,她眨眨眼望着他:“其实我今年才二十七,就是长得比较成熟,其实内心还住着一个少女的灵魂。”
“……”
陆嘉川看她片刻,平静地说:“我以为,长得成熟这种形容,应该用在年轻人身上。对于中年妇女来说,这叫长得老。”
周笙笙:“……”
“可是联合国公布的中年人明明是年满四十五才算。中年妇女这种词用在我身上,好像不太恰当吧?毕竟我离四十五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她尽力反驳。
“很遥远吗?”在她身侧的男人忽然反问,轻笑两声,“今天还在你身边的人,明天就可能人间蒸发,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时间这种东西,最说不清了。”
这句话像是毒药,刹那间封住了周笙笙的嘴。
她可以聒噪,可以叽叽喳喳,可以没话找话说,那些本事她都有,可面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却突然失去了应对能力。
眨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垃圾库。
陆嘉川把垃圾抛进了巨大的杂物坑里,转身先走了。而她愣愣地学他的模样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进去,转过身来却只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失去了追上前的勇气。
那个背影孑然一身,被路灯拖得长长的,越发显得孤孤单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有那么片刻,愧疚得想哭。
可她是周笙笙,她有打不倒的精神,于是她握拳告诉自己: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周安安的墙角,薛青青为啥就挖不倒?!
说明努力的程度还不够!
于是自那天起,她每天蹲守在大门口,还干脆把椅子也搬到玄关处,一边看电视,一边透过猫眼看门外。
对门一有动静,秒开门,跳出去来一场偶遇。
也因此,陆嘉川很快察觉到哪里不对。因为每天早晨他一开门上班,她就飞快地跳出来:“咦,这么巧,上班啊陆医生?”
而每晚倒垃圾时,她也总能掐好点打开房门,笑吟吟望着他:“陆医生,组个队?”
组个队,组你妹啊!
陆嘉川严重怀疑,这女人在监视他。
于是他也学聪明了,每天早上把隔夜的垃圾拎在手里,上班的时候顺路就扔了。虽然隔夜的垃圾放在家里总是叫人不太舒服,可怎么也比这女人的强行组队叫人舒服。
但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在他改变倒垃圾时间的第三天傍晚,周笙笙敲响了他家的门。
他从猫眼里看见手拎垃圾的她,心里一顿,但根据这些时日她表现出来的尿性,他准确无误判断出了不开门的下场——她绝对会一边敲门一边大声说话,没完没了骚扰下去。
所以哪怕极度不情愿,陆嘉川也依然开了门:“有事?”
门外,周笙笙拎着垃圾袋,笑靥如花地扬了扬,见他嫌恶地退后两步时,才意识到自己拎的是垃圾,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讪讪地收回手,片刻后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陆医生,我们一起去倒垃圾吧!”
“……”
是他失算了。
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她的脸皮已经厚到可以来约他倒垃圾的地步。这他妈什么理由?!他被人约过吃饭逛街看电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约他倒垃圾!!!
“我们很熟吗?”他盯着她,“都熟到可以约着一起倒垃圾了?”
“就是因为不熟,所以才要一起倒垃圾,增加邻居关系友好度啊!”她理直气壮。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倒垃圾。”
“说不定倒着倒着就想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你死了这条心吧,薛青青小姐。”他太阳穴一顿乱跳,火气很大,当着她的面就要关门。
哪知道那女人突然凑近,身子都探进他家大门,害他手上一顿,没敢朝她脸上砸门。
周笙笙忧心忡忡望着他,指着他的下巴:“陆医生,火气这么大啊,你看,这里都涨了颗痘痘了。”
“……”这他妈都是因为谁?!
下一刻,她惋惜地望着他:“从来都听说青春痘,还没见过你这么大的人还长痘的。这是更年期痘吧?”
陆嘉川咬牙切齿:“薛青青小姐。如果我记得不错,联合国规定四十五岁以下的都是青年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从年纪上来说我还算是青年人,这当然算是青,春,痘。”
更年期痘,痘你妹啊!
哪知道那女人还一脸好心地凑过来关心他:“你瞧,还在发炎呢,又红又肿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陆医生,我跟你说一个秘密法宝,你把牙膏挤一小团敷在痘痘上,能够快速消炎,不那么痛哦——”
他真是快被她烦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聒噪且不懂知难而退的女人啊?他狠狠地关上门,根本不等她说完话。
可是关门之后,他阴着一张脸,摸着下巴去了厕所。
镜子里,下巴上那颗红润醒目的痘痘简直令人发指。
他站在那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漱口杯里的牙膏,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迟疑片刻,就跟做贼似的飞快挤出一小团,敷在下巴上……
还真没那么刺痛了。
陆嘉川阴晴不定地站在镜子前,心情十分复杂。
他才不要感谢她,妈个叽,这痘痘本来就是因她而生,他感谢个屁!
这样想着,他恶狠狠把牙膏扔进了漱口杯里,活像跟它有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