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柯迷迷糊糊,也真的听了他的话,屏住了呼吸。
没有再吸进去脏东西,眼前的视线清晰,那个窒息而死的人脸色扭曲又恶毒,消失在视线里。
他出了一身冷汗,将手里的手骨丢了。
那人把手松开,在一旁冷笑:“我若是不来,你怕是要与他们一起下去了。”
谢柯看他,非常震惊,低低说了句:“谢谢。”
沈云顾却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下次别再那么蠢。”
谢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云顾,但原因不重要:“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出去再说。”
沈云顾神色漠然,事不关己般:“你以为这个地方是想出去就出去的。”
他手指一指身后,只见本来一条通向上面的楼梯,一点一点被下落的沙堵住了。
谢柯挑眉:“这里很危险,你我与凡人无异,而且”
“而且这里晚上还有鬼怪作祟是么?”沈云顾漫不经心接下了谢柯的话。
谢柯:“对。”
所以你为什么还那么漠不关心!
沈云顾像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光影下浅蓝的眸子里尽是轻嘲,道:“我要是出不去,就不会进来了。”
谢柯沉默了会儿,问:“你有办法?”
沈云顾往前走了一步,“跟着我。”
谢柯犹豫都没犹豫,跟上去,在这个地方,他也不得不信他了。
地宫很深,而且很大,暗室一间接一间,隧道一条绕一条。
从万人坑里出去后,沈云顾带着他绕到了一个有浓烈气味的洞前,气味熏鼻,是那火烧过后的味道。
山洞口都被烧焦,黑成一片。这一回谢柯留了心,屛住呼吸,若是真吸进去了这里的东西,怕是又要出现幻觉,看到一些鬼怪了。
真的进去后,谢柯发现自己猜错了,即便是屏住了呼吸,他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山洞的尽头,熊熊大火燃烧,无数双手臂在火中挣扎。
□□着、尖叫着、还有女人崩溃地大笑,火滋滋响,烟熏火燎里,谢柯看到那一团火仿佛化了形。
成了一个被火烧烂了皮,只剩焦黑血肉的人,眼睛绿油油,看着他,有粘稠的液体从他嘴角落下。
谢柯一愣,然后拽住了沈云顾的衣袖,说:“等等。”
沈云顾疑惑地回头:“怎么?”
谢柯和那双绿色的眼睛对视,压低声音道:“前面有些古怪。”
沈云顾低头,就看着谢柯牵扯住他衣袖的手,语气平静:“你看到了什么。”
谢柯:“火,还有一个被火烧焦了的人,它在看我们。”
沈云顾的唇角扯出了一丝笑意,从鞘里抽出长剑,在焦黑的墙壁上画了一个记号,对谢柯道:“我们走吧。”
“???”谢柯不明他意,点了下头。
他们转身,下一秒谢柯就听到了火的呼啸声,炙热的感觉能逼下一层皮。
有什么东西的动了,一点一点靠近他们。
谢柯眼眸一冷,第一次主动牵起沈云顾的手,快步往前。
沈云顾一愣,却也明白了谢柯的意思,两人几乎是跑出隧道的。
出了隧道的一刻,谢柯转身,豁然就对上那快要冲出来的怪物,怪物没有皮,脸上红红白白,青色的黑色的。
它张大着嘴,却不能出洞,在洞里面用绿色的眼睛怨恨盯着他们。
谢柯看他:“这地方所有的邪祟似乎都被镇压了,我昨夜遇见的女鬼就不能进房子,今天这怪物也不能出洞。”
沈云顾笑了一下,眼眸不知道望向何方:“他们要是能出来,我们也不用活了。”
谢柯四处看了看:“接下来去哪?”
沈云顾道:“等下可能就要黑了,先回你说的那间房间吧。”
谢柯点头:“嗯。”
他为了防止迷路,专门做了标记,沿着路往回走,只是还没到那宅子前,光线就已经一分一分暗下去了。
谢柯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地宫里传出风刮过发出呼呼的声音。
红色的灯光绕过走道,落到了他们脚前,同时,还有一道影子。
昨夜里出了那样的事,想也知道,那女人不会再让他进那间房子了。
猩红的煞气的鬼宅前,两个灯笼摇摇晃晃,女鬼就站在门前,与门齐高。
她嘴里发出磨牙的声音,来来回回,乱糟糟的头发拖在地上,就在等着他们回来。
谢柯一愣:“还要进去么?”
沈云顾眼眸冰冷看着那女鬼,“我去引开她。”
谢柯脸色一变,阻止他:“你疯了?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沈云顾:“她迟早会发现我们的。”
谢柯偏头还想跟沈云顾说些什么,忽然就见沈云顾眼眸一冷,一推手,直接把他往后推了一步。
他原来站的地方,地上有头发一根一根冒出来。
回头看,鬼宅前的女鬼头已经转了过来,眼里全是恶毒和怨恨。
她的头发扎入土地,从另一头冒出来,就要缠上谢柯他们的脚。
谢柯紧贴着墙,等着趁女鬼靠近之时,一个弯身,从她扬起的手臂下穿了过去。
“走。”
沈云顾冷静地声音从耳边传来。
谢柯在地上翻了个跟
头,也没犹豫,直接就冲进了鬼宅里。女鬼大怒,转过身就要去扑上去抓谢柯,突然感觉头皮上一阵剧烈的痛,回头,就见一柄长剑直接插在了地上,绕着她的头发。
沈云顾在黑暗里,手指在墙壁上一划,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女鬼发出嚎叫,拖着身体跟上。
谢柯几乎是跌跌撞撞进了那间房子。
一边跑一边有什么东西慢慢清晰。
新房,鬼宅,女鬼。
那紫烟确确实实是被这女鬼吞了进去,无论她是不是故事的主人公,都会受其影响。
这件新房大概就是她杀死书生和知府女儿的地方。
女鬼怕的是什么?
谢柯一步一步走进梳妆镜前,看着那把梳子。
他这回才真正地看清了,梳子上不仅有头发,还有很干涸已久的血迹,而在梳子缝里刮不下的脏东西,像是人的皮肉。
那女鬼是被书生活生生用梳子刮死的。
三梳断了命。
谢柯拿起梳子,往外跑。
等他出了鬼宅,只有空荡荡的红光。整个地宫错综复杂,他也不知道沈云顾跑去了哪里,谢柯心微有焦躁,冷静下来后,发现了沈云顾画在石壁上的记号。
周遭黑暗一片,他根本就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记号慢慢往前走。
记号终止在一条前往地下的通道前,有微弱的青光从通道口亮起。
谢柯往下跳。
“沈云顾。”
他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有了光后,谢柯看到了地上一条拖得很长的血迹,血迹还未干,只能是沈云顾的了。
他呼吸顿了顿,握着梳子,快步向前。
一阵白光亮眼,他的脚步踏入了水中。
眼前是个偌大的洞穴,血色透明的水到膝盖处,水中央有一棵树,很高、很大,树冠充斥着这一方密室。
每一篇叶子都散发莹莹绿光,鲜翠欲滴。天壁的石头发出皎白光线,把世界照的清晰。
谢柯看到了那个怪物的背影,她正低着头,黑色的头发浮在血色的水里,不断冒出散发恶臭的泡泡,怪物呼气,发出诡谲的声音,近似人类笑声。
谢柯和沈云顾的目光对上了,他倚靠着树干,浅蓝的眼眸望向他。
水纹发生波动,怪物隐隐约约发现了不对,转过身来。
就是现在。
谢柯跑了过去,从女鬼身边,跑到了沈云顾跟前,一手拽起了他。
女鬼勃然大怒,扬起手,想要把他们一把抓住。
谢柯直接把梳子丢到了她身上。
本来平平无奇的梳子,再触及女鬼的一霎那,突然散发一阵猩红的光,梳子上所有的梳齿都仿佛变成了锐利的钉子,直接插入了女鬼的脑门上,血顺流而下。
女鬼一声大叫,蹲了下去,在原地挣扎。
这时,谢柯的手突然被人反握。
咔。
浮霜剑入树干,沈云顾借它,一跃跃上了树枝头,翠绿的光落了满身,他握着谢柯的手,声音冷淡:“上来。”
谢柯望他,不做迟疑,也上去了。
女鬼在血池里痛苦嘶喊,那梳子最后终于被她从脑门上拔了下来,牵扯出一大块皮肤,上半脸直接没皮了,十几个细密的洞在上面,一直流着血。
女鬼怨毒地望了他们一眼,跌跌撞撞离开了这里。
谢柯松了口气。
他闻到了血腥味,低头,只见沈云顾的手臂上全是血迹。
这倒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沈云顾也很嫌弃,奈何不能用法术清理,脸色非常不好。
谢柯想说什么,沈云顾却先道:“沿着这棵树往上爬。”
谢柯:“什么?”
沈云顾的脸在冷冷白光下浮上一层霜,微蓝的眼眸流转绿光,漂亮得惊人,他几乎是贴着谢柯耳边说的:“上去,快没时间了。”
树的顶端,绿叶如冠,在一片莹莹绿光中,谢柯却看见树主干上有一个黑色的洞。
沈云顾随手摘取了一片叶子,靠近那个黑色洞,光线把那里照明。
谢柯瞳孔一睁。
黑色洞里,是一张人脸,已经和树木融为一体,但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分明,甚至可以看出死者原先惊恐的神情。
谢柯问:“这些都是什么。”
沈云顾似是很满意这个发现,水红的唇角勾起,“很好。”
他将那片叶子扔了下去,重新在树干上坐好,跟谢柯解释:“这里,应该就是百年前狐族布下的五行通神阵。”
谢柯一愣。
五行通神,即便是在前世,谢柯也只通过古籍有所了解罢了。
金木水火土,活埋、焚尸,水溺,还有这棵以人躯培养的树,以极恶的手法集聚人间怨气,为求与神交流。
通神。
谢柯隐隐约约猜到了,却觉得荒唐,不敢置信。
沈云顾轻哼一声,带着明显的嘲意:“通神?这通鬼还差不多吧。”
谢柯喉咙有些干。
沈云顾却偏头,眼带笑意:“狐族试图用这种方法苏醒凤凰,也真是,不自量力。”
谢柯笑了一下,眼睛却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千年前凤凰第三次涅槃,于无渡海,狐族失去了庇佑神日渐衰落。
没想到,居然被逼到了用这种邪术的地步。
见谢柯没说话,沈云顾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进这里?”
谢柯别过头,他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刚刚听闻的信息上,对沈云顾的嘲弄也不气,道:“这一回,多谢你了。”
沈云顾看他一眼,别过头。
在这里灵力被封如凡人无异,沈云顾失血过多,又与那女鬼追逃很久,到现在也有些累了。
他按住谢柯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别动”,便闭上眼,靠了上去。
“”谢柯。
沈云顾冰凉的长发落在了他肩头,呵出的气息微冷,竟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坐在树杆上,抬头是一片翠如玉石的叶子。
皎白的光落了下来,谢柯偏头,只看到沈云顾浓密微卷的睫毛,有着雌雄莫辩的艳丽,可即便睡了,他身上的气质也冷冽,如锋芒如霜花,叫人难以接近。
谢柯不想叫醒他,他低头,看着树下面血色通透的水。
心中万般念头转过。
苏醒凤凰么?
沈云顾搭在谢柯肩上的手自然落了下来,楼住了谢柯的腰。
“?”
谢柯想把他的手移开,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却又怕惊醒沈云顾。
想了想,放弃了。
随他吧。
谢柯也有些累了,靠着树干,闭眼睡了起来。
他刚闭上眼睛,沈云顾的眼睛却是缓慢地睁开了,浅蓝眼眸里光影流转,若深海极光,美丽而深远。
没什么表情,靠在谢柯的肩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日,谢柯醒来时,沈云顾还在他旁边,衣上的血迹都被洗干净了,白衣净落,衣袂翻飞,玉冠一丝不苟。
他拿这一把梳子在细细观察——正是昨夜谢柯从那间房子里拿出来的梳子。
沈云顾察觉到谢柯醒了,举起手里的梳子:“这梳子有什么古怪之处么?”
谢柯顿了会儿,道:“我是追杀一个恶灵误打误撞进入这里的,那恶灵前生是被人用梳子害死的,之后被那女鬼吞噬,所以我猜,那女鬼不敢进那门,大概也是因为梳子的缘故。”
沈云顾笑了一下,垂眸:“嗯。”
谢柯回到正常话题:“我们要怎么出去?”
现在估计已经是白天,欲明未晓的天光里,沈云顾笑起来,褪去冷漠,干净明亮,似有温柔流淌在眉梢。
谢柯别开视线。
沈云顾手指一指洞门口:“自然是要先把五行所对应的地方找出来。”
谢柯点头:“还差金和水。”
沈云顾低头看着树下的水:“沿着这它的源头走,应该能找到五行中的水。”
他们跳下了树,古树底下的水颜色是深浅不一的,他们淌着水往深处走,果然,所有的水都是由一个地方涌出。
一块巨大石头挡住了洞口,血流渗过石缝,涌入这里,灌溉大树。
沈云顾和谢柯将这块石头推开,一股恶臭便迎面而来。
血流浓得发黑,走进去,淹没人的膝盖。
有气泡冒出又破的声响不断响起。
一路往前走,看到的,果不其然是一方血池,腐尸的臭味熏天,皑皑白骨累积在血池底,甚至有一部分冒了出来,在正中央。
看了一眼后,沈云顾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石,将血池里的一滴水滴入里面。
就在这时,血池的水越来越热,隐约有要沸腾的迹象。浓郁的血水慢慢扭曲,有黑色的气体从血池上冒了出来,带着强烈的恶臭。
水慢慢凝固,双腿卡在其间不得动弹。
妖风一阵,血池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气泡,气泡几乎要把整个山洞堵塞。随着气泡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晰。是交缠扭曲在一起的肉团。浮肿的身体,苍白的脸,从微微发青的人皮下还能看到密密麻麻涌动的蛆,人被折叠,手缠着别人的腿,腿又交缠上脖子,形成这样一个叫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东西。
噗。
非常轻微的一声响,气泡破了。
谢柯脑子里的弦瞬间崩了起来。
就在这时。
沈云顾忽然猛的把他往墙上一推,然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嘴鼻。
这样突如其来的亲密叫谢柯愣住。
沈云顾的掌心冰冷,在幽微的密道里,低头,眼眸深而广远。
清冷如深雪梅香的气息萦绕鼻尖。
沈云顾鬓边的长发落在了他肩上。
这样近的距离,在此刻,却叫人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沈云顾这是在叫他别发声。
气泡破了后,那个肉团活了过来,在水中缓慢地走动,它一动,又从水里拖出了另外一截身子,同样是溺死的人乱七八糟缠在一起形成。
谢柯摒住了呼吸。
背后靠着石壁,石壁湿滑阴冷,他却出了一身冷汗。
隐约有什么东西从头上滴了下来,是一滴水,却又不是水,触及皮肤,只觉得火辣,刺痛。
谢柯不敢用手去抹,发出任意的声响,都有可能会惊动这个怪物。
水滴缓慢从额角划过,延路如刀锋刺开皮肉般疼痛。
谢柯立马闭上了眼睛,为了让这滴水不到眼睛里。
水却沿着眼角开始往里面渗。
谢柯咬舌,把自己逼出眼泪。
嘴里有了血腥甜的滋味,痛苦刺激眼,不自觉湿了。
还不够,他咬着舌头,再欲用力。
突然,这时,他眼角,传来了冰凉而温柔的触感。
像是吻过一朵花。
或者轻扶一片水。
谢柯睁开了眼,他本就在逼泪,此刻眼眶微红,蕴着水光,在这样的环境里,有种别样的美。
沈云顾垂下眼睫,眼眸在黑暗处深如古谭。
他微微伸出舌尖,将那一滴泪舔去。舌尖来炙热的感觉,由经脉,一直延伸到了心中,最后,有奇特的感觉。
想了会儿,他明白了,这种感觉,是难过。
初识七情六欲,第一次真实的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幽暗的隧道,血腥的河流。
沈云顾没有说话。
谢柯也没有说话。
怪物寻了一遍后,又慢慢的沉入了血池,重新陷入长眠。
良久,谢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沈云顾垂眸,唇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意义的活动:“举手之劳而已。先出去吧。”
“……好。”
谢柯对此阵只稍有听闻,不知破解的方法。
沈云顾出去后:“对应土、火、木、水四者的位置,中心点,就是破阵点。”
谢柯道:“那金呢?”
沈云顾挑了挑眉,道:他只完成八成,我入阵前,五行只察觉到了四行,似乎少了金。”
谢柯目光沉了下去。
结合四行的位置,算出正中心点后,谢柯和沈云顾都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暗惊。
中心点赫然就是那栋鬼宅。
再准确一点,是那栋鬼宅的庭院中央。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不少。
沈云顾道:“我们到那里时,估计那妖怪已经出来了。”
谢柯道:“梳子还能治她么?”
沈云顾想了想,摇摇头:“很难,毕竟两个鬼终究不同。因为吞噬带来的影响只能坚持一会儿,两天时间已经足够她适应了。”
谢柯点头。第一晚上,那女鬼甚至连梳子所在的房间都不敢进去,但是昨夜里,却已经可以直接用手把梳子扯下来。
沈云顾朝他笑:“没关系,我们动作快点就行了。”
“好。”谢柯总觉沈云顾身上有所变化,但这种变化又不是特别清晰。
夜晚如期而至,鬼宅前的红灯又亮了起来。
他们在暗处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女鬼的身影。
是以为他们还在那树上,所以没有回来么?
那正好。
庭院的正中央,是一口落满了灰尘的缸。
初始不在意,现在看来越发觉得这缸的位置有些古怪。
把缸推开后,一个早已被磨得快不成样的图案出现在他们眼前。
细看,图案是一个十字,十字的四个端口,都有早已干涸的血迹。
缸下的这方土地颜色也明显与周围的环境不同。
沈云顾蹲下身,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沙土、焦石、树叶、以及放在玉石里的血水。
依次放入十字的四个方向。
沙土焦石树叶玉石都慢慢地被土里渗出的血淹埋,然后消融,十字忽然发出耀眼的金光,整个地宫都震动,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只是响声过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云顾神色一冷:“还差一样。”
谢柯明白了:“差金。”
金虽然未成形,但毕竟真实地存在这里。
剧烈的震动后,传出了一声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门那里传来,而是在他们背后,走廊的尽头,那个昏暗的新房,谢柯第一晚躲进去的地方。
二人在庭院中央抬头。
那个女人把门框都挤碎了,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她的头发压弯了身体,脸上阴森森地。
她没有脚,嫁衣空荡荡浮在空中,指甲很长,大约有半米,直接刮在了土地上。
女人这两天的耐心都要被他们完完全全耗尽了,满脸的怨毒和焦躁,直接冲出来,奔向谢柯。
谢柯躲在缸后面,女人的指甲直接刮破了缸,缸一瞬间粉碎,水流了出来,缸底的东西也滚了出来,落了一地,全是人的眼珠子。
谢柯看着这女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想起了埋人的那个坑旁要拉他下去的鬼,以及火烧过的山洞里不能出洞的怪物。
五行通行阵里,所有邪祟都不是莫名其妙产生的,那么这个女鬼呢。
沈云顾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隔着女鬼,和他望了一眼。
就像是天生的默契。
谢柯一个翻滚,越过女鬼,站到了“十”字所在的地方,女鬼回身就是一爪,即便只刮到一点,谢柯还是觉得五脏肺腑都在剧痛。
女鬼脸上挂起笑。
她弯身的一刻,谢柯利落地用梳子直接插进了她的眼睛。
女鬼大叫一声,眼珠子被戳破,留下浓稠的液体,但梳子的作用明显不如昨夜,女鬼甚至还可以动——张大嘴,就要吧谢柯的头咬断。
在她牙齿靠近谢柯头顶的一刻。
忽然一阵剧烈的金光从谢柯脚下发出。
女鬼被定格了。
谢柯抬眼,就看到沈云顾在她身后,用剑刺穿了女鬼的身体,而女鬼的身体,流出来的不是血,是华为液体的金。
金液滴入了十字周围,有一些蔓延到了中心。
瞬间十字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照射整个地宫,一切魑魅魍瞬间魉灰飞烟灭。
女鬼的表情狰狞在最后一刻,偌大的不甘心要她即使死,也要弄死谢柯。身体都已经化了,只剩一个头,她还是挣扎着咬下去。
一阵剧痛从脖子处传来。
谢柯听到了一声大喊:“谢知非——!”
声音依旧清冷,却是蕴含了非常强烈的惊惶。
谢柯咬咬牙,抬手,把女鬼的头推开。他的脖子一直流血,眼睛被女鬼的唾液糊住,还没回神,就感觉有人冲到了自己身边。
十字发出金光,鬼宅瞬间不见,他们周围变得漆黑无比。
一点一点来自地狱的火从身边蔓延,血红的火,有一丝慢慢融入他的指尖。
死。
死之火。
这千万人的墓地,汇聚成了这死之火。
谢柯意识渐渐混沌,最后一眼,他看到金光在空中汇聚成了凤凰的形状。
五行通神。
“因为执念过深,所以明知是骗局,也
愿搏命一试,你那时是这样想的?”
这种遥远的、仿佛自九天外传来的嗓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谢柯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他行在漆黑的山道间,面对凤凰的提问,沉默,一言不发。
凤凰停顿了一会儿后,轻哼一声,嘲笑道:“你可真够蠢的。”
由于先前与蛇族打斗,谢柯脸上被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疤痕。
鲜血润湿颊边黑发,少年的神情冷峻,肤色苍白,像鬼魅。
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再轻微的风划过脸,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可即便痛到大脑无法思考,他却依旧把凤凰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
习惯了不说话,久了,张口都发不出声音。
凤凰将棋子一一收放回去,若有所思,随后道:“当年我涅槃,火烧了蛇族一次,如今你又进行了一场屠杀。蛇族,怕是真的命数已尽。”
不会的。
谢柯在心里回答他。
凤凰听不见他心底的声音,顺着自己的话:“蛇族自作自受。”
“但你也是真的好骗,”凤凰冷眼旁观他的回忆后,做出局外人的结论,“愚不可及。”
“逆天改命之事,我都不能,他们又怎么能。”
谢柯走的很稳,背脊挺拔,一点踉跄的感觉都没有,用手扶开眼前挡路的枝桠,在暴雨初停后的夜晚,沾手尽是粘稠的水。
凤凰问他:“你现在要去哪里?”
不知道。
痛苦越发分明,他的唇惨白毫无血色,眼前叠影重重,甚至月色都染了分红。
凤凰得不到他的回答,却也不气。
他于上上天,无情无欲千千万万年,如今通过谢柯乍逢人间,对什么都有一种新奇之感。
这种新奇感,让他多了一份宽荣。
“你若再往前,是一片花谷。”
花谷……
刺痛撕扯着头皮,谢柯隐隐觉得嘴里有血的腥味蔓延。他问,“花谷里有山洞么?”
他全部心思都用在让干涸的嗓子发出声音,却忘了克制颤抖的呼吸。传到上上天,少年沙哑的嗓音气若游丝。
凤凰顿了顿,淡淡道:“你受伤了?”
谢柯“嗯”了一声。发出这一个字眼,让他的胸腔一阵剧烈的抽搐。血涌上喉,他紧咬住牙关。
凤凰为他指路,“一直往前走,有一个山洞。”
谢柯点头。
少年的脸惨白,漆黑冷质的眼涌出血色的雾,即便背脊挺直,但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
凤凰无法共情,无法同情,于是,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很疼么?”
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黑夜里独行的少年停下了脚步。
袖子里的手握成拳,谢柯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心中的情感。
他低头,不让月色照亮自己赤红的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到了凤凰所说的山洞。
山洞里很空旷,地上铺着一层茅草。潮湿的空气,昆虫在地上爬行的声音格外清晰。
谢柯盘腿坐在茅草上,运气调养,将身体里的淤血逼至喉咙,一口喷出。至浓近黑的血在地上斑驳开一朵花。
外面隐隐约约又传来下雨的声音,雨打枝头,雨润清土,伴随上上天凤凰清浅的呼吸。
他突然觉得困了,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沉沉睡了过去。
凤凰说他杂念太多,道心不纯。
要他多于人间试炼。
于是他便到了凤凰城。
听酒楼里,来往行人,说着各类怪闻异事。
说起偏僻小山上的一间邪庙,夜半总传来女子的哭声,声音凄厉绝望叫人头皮发麻。
山下的猎户曾于庙里躲雨,待被发现时,只剩下一具枯骨,皮肉被啃得干干净净,而枯骨旁、壁画上的女子,唇色鲜红。
人人都说,那画上的人是鬼。那是座鬼庙,靠近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