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柯站在河边的杨柳之下,明月挂天边,他的黑衣融入夜色。
有一身着杏黄罗裙的女子,提着一竹篮的莲花灯,朝他走来:“公子要只灯么,不用钱。”
谢柯礼貌拒绝:“谢谢,我不用。”
黄衣女子眉眼款款,巧笑:“这花灯可不止用来写女儿家心事的,求功名、求姻缘、求平安、求富贵都行呢。”
功名富贵,平安姻缘。
谢柯也笑,满河的烛火落在他的眉宇,几分凌厉都被柔化。
黄衣女子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从篮子里掏出一只灯给他,却被谢柯拒绝。
这些他都不需要。
谢柯:“你将它们留给别人吧。”
他转身从河边离开,金粉迷离的香在这条河便蔓延开,夜风深凉,沿河而下尽是酒楼,灯影花影映照河岸,添了好几分热闹。
忽然自隔岸高楼上传来女子的一声笑。
奢靡妖媚,尾音上扬,滟滟如十里宫花落尽,余冷香恒久。
谢柯顺着声音望河岸望去。
红楼之上,灯火通明,二楼临窗的位置,蓝裙女子抬袖掩唇、轻笑而笑,她发上的金步摇曳着这一条河的明媚光波,落入含情的眼里,温柔如酒。
女子对面的是一个锦衣少年,正搂着她,与她贴耳调笑。
呢喃细语,夜话风流。
蓝裙女子抬眸,本想温柔地与少年凝视,却不想扫过一旁,与隔着楼栏、隔着灯火、隔着长河的谢柯对上眼。
她的笑容生生止在了脸上。
谢柯也有些惊讶,这都能遇上?
琼初比他更惊讶,一愣,然后快速地往后退一步,将窗户啪地关上了。
谢柯移开眼睛,往与此地相背的方向走。
这种情况他还是当作看不见好了。
他还记得当初琼初离开时的话,星夜下淡若飞雪“不周山的那位狐族少主,我想,我终究是要去见见的”,所以,现在,你又是在干什么呢?
相背的方向,低伏如野兽的群山,背脊森冷在月色之下。
穿行葱葱郁郁的低矮树林,渡过浓雾漫漫,越发靠近了天底下那座矗立不倒的至高山峰。
谢柯扶开眼前挡住视线的花枝,月明星稀的这个夜晚,连乌鹊声音都寂寥。
可凤凰神殿之前,依旧灯华满堂,人流成河。
唇角微微扬起而又慢慢冷淡下来,谢柯负手立于神殿之前,抬头,看它。
千年不倒的凤凰神殿,华光依旧,月色下平地拔高百尺,琉璃瓦织就巍巍宫殿。
殿门前,石阶三层,阶旁外,两棵桂树。
人人面色虔诚,人人心怀敬意。
谢柯看到了天边的明月,月色中天,还是当年。
风带来少女口中的祈祷。
不求姻缘,不求富贵,但求双亲身体安康,忧苦病痛远去。
有用么。
心中某些心思转瞬即逝,他也进了人群之中,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
他前面是两位妇女。
互相寒暄过后,望着前方长长的人,一人笑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排到的了。”
另一人接道:“是了,听家里的老人说起来,千年前人还要多的。”
“可那时人多,凤凰神殿的内殿也还没有被封锁啊。容得下数千人呢。”
妇女愣了愣,也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
谢柯挑眉,心中有些思量。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他顺着人流入了宫殿内。
入宫殿,紫木高悬,香烟袅袅。
隔着人头重重,他第一眼望见的还是正对门口,墙壁上夺目璀璨的凤凰浮雕。赤目流转光波,映照隔世千年的尊荣。
他被后面的人推攘着,后面的一妙龄女子忍不住了,轻声道:“公子,您别愣着呀,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谢柯没理她,径直往前走,在所有人跪拜的阶前也不停下。
静跪蒲团之上的人愣住,抬起头来,只看到少年一角黑色衣袍。
内殿就在这道墙的后面,赤色双眸是机关,千年前,这个时节,凤凰的眼会自动熄灭,打开内殿。
只是现在,留给世人的只有这一扇冰冷的墙壁。
还是不同了。
曾见他座下青灯长存,三千琉璃尽浮空中。
曾见他眸下红莲花开,廿载长恨尽归尘土。
如今,纵使人声鼎沸、此处华彩,也依旧风声寂寥,万物空濛。
他想用手去触摸那双赤色的眼,看看能不能打开内殿。
神殿内所有的人都抬起头,被眼前少年的大胆举动吓住了。
老人气得脸色通红,唇焦口燥。
“你快下来!”
“你在干什么!”
“这是对神的大不敬。”
断断续续众人反应过来,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不敢往前,怕踏入神的禁地,便一直怒斥他,要他滚下来。
“这人在干什么啊,不要命了吗。”
“就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疯了呢。”
最后,所有声音在他耳边都归于无声。
靠近凤凰浮雕的最后一层台阶,谢柯停下了。
黑衣少年面色苍白如雪,间气质凛冽,黑眸里戾气涌动、被压抑在另一种情绪里。
他唇角勾起笑意,有一种少年心性的顽劣。
你会生气么?
让我再次靠近你。
在犯下了那么深的罪过之后。
你会生气么?
重生之后,一次两次百次千次,告诉自己要释怀前世,可真正站到这个地方,却发现,所有的理智分析崩离。
他原来,一直,都不曾释怀。
你会生气么?
大概是会生气的吧。
可那又怎样呢。
你渡我成魔。
既已成魔,何惧渎神之罪。
谢柯抬脚,就要踏上最后一步,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察觉到一道视线从背后传来,眼眸一缩,他豁然回头。
众生万相,眼耳口鼻皆是幻影。
殿门外一轮月光森凉,落入那人的眼底,浅蓝色像一块通透的琉璃,照映他肮脏的欲望。
如烈火焚尽飞蛾。
他一下子动弹不得。
沈云顾也看谢柯——看他眼底的惶恐和悲凉,听所有人的咒骂此起彼伏,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柯的手指在衣袖里痉挛般蜷缩着,很久后,慢慢舒展,他一言不发从台上走了下去。
走入人群中,那些指责的话便声声入耳。
“滚出凤凰城!”
“夭折了,要是凤凰生气了,惩罚的是我们啊。”
有人用手里的东西想砸他,谢柯挥袖,将所有东西隔绝自己三寸之外。
他面无表情走出神殿,对上沈云顾清冷的眼睛。
谢柯冷淡道:“走吧。”
沈云顾似笑非笑:“你到这里来,就是专门闹事的?”
一到这个地方,谢柯的内心就会变得很烦躁,没理他。
沈云顾回望了一眼墙壁上的凤凰浮雕,眼中微有冷意。他跟上谢柯,雪衣掠风、连带月色。
他问:“你刚刚想干什么?”
谢柯:“关你什么事。”
沈云顾:“你那时方说你信凤凰,你的信仰真廉价。”
廉价不廉价你说了算?
谢柯:“闭嘴。”
沈云顾还是头一遭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几分稀奇,他笑道:“恼羞成怒了?”
谢柯:“”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只是桂树微香,月色微凉,沈云顾一袭雪衣,浅蓝的眸子里却流转笑意,清浅温柔。
一瞬微愣后,谢柯沉默了
谢柯在一间客栈里点着灯火。
风吹过支开的窗,带来金粉香、迷离奢凉。
谢柯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来了。
伴着月色入户,她水蓝的衣裙漾开似碧波大海,黑发直落身后,点翠映照眼眸光波,盈盈醉了一夜的长风。
琼初进来之后,也依旧一言不发,静静站在窗边,融入夜色。
谢柯对于她总是莫名其妙出现这一点有些无法理解,“有事么?”
琼初看他,嘴角扯出一个微微僵硬的笑,轻声说:“谢哥哥。”
谢柯没应她,就看着她。
换个称呼吧姑娘。
琼初突然道:“他说三天后就带我上不周山。”
谢柯:“哦。”
琼初说:“你要和我一起么。”
谢柯反问她:“为什么?”
琼初一愣,随后用笑颜掩饰:“因为谢哥哥对不周山也很在意,不是么?”
谢柯:“我一人也可以上山。”
琼初的语气认真而无奈:“谢哥哥,现在不可以了,狐族在山外设了法阵,外人不得入内。”
谢柯不说话,若有所思。
千年之久,这里变化居然那么多。
内殿被封,不周山也进不去了。
琼初见他不说话了,内心一喜,道:“谢哥哥要答应我么?”
谢柯沉默了会儿,道:“那我该以什么身份。”
“啊,你答应了。”偌大的狂喜涌上心头,琼初忍不住惊呼出声。眼中的光芒纯澈干净,似带少女的温柔甜蜜,她笑道:“我叫你谢哥哥,那么你当然是做我的哥哥了。”
谢柯道:“你就算是入了不周山,想接近那个人,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琼初摇摇头,“这个不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柯很多时候都看不懂琼初,不过也不需要看懂。他不说话,琼初也不说话,一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
琼初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盏花灯出来,红色花瓣艳艳,在她洁白手心绽放,“谢哥哥有许愿么?”
谢柯摇头道:“我不信这个。”
琼初眨了眨眼,有些俏皮:“可我帮你许了愿。”
“”
琼初眉眼弯弯:“是不是很感动。”
谢柯礼貌性冷淡问了一句:“许了什么?”
琼初说:“许愿你开开心心,不要一天到晚板着脸啊。”
谢柯:“”一天到晚板着脸的人不是他好么。
待琼初走后,谢柯眼睛认真观察着掌心脉络,陷入了很深的思绪。
五蕴藏火他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不知如何炼制,现在集了怨憎会、生之苦,法力就已经上升了很多层次。
若真八苦皆俱,怕是可以恢复前世所有的能力。
三日后上不周山,他现在不是很急,也有很多时间去观察和打听剩下的火。
……
凤凰城现在一片安宁,人们口耳相传的都是千年前的鬼怪邪祟。
说起了寺庙壁画上吃人的女子。
说起了巫山之前突兀的坟。
谢柯垂眸,饮尽杯中茶。
自楼阁上往下望,然后视线一顿——
他看到了老熟人。
一袭素净僧袍,在一众佛修的拥簇下,他依旧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眼眸深邃,面色慈悲,唇角噙着淡淡笑意,如春日暖阳冬日轻雪。
绕开匆匆行人,一众僧人进了对面的客栈里。
凤凰城每天来来去去的人都非常多,不会有人注意他们。
谢柯在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一直以来心里就对沈云顾的出现有所疑问。
——沈云顾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出现在他身边,还跟随他来到凤凰城。
现在戒慧也来了,总感觉,离事情的真相已经不远。
凡人还在夸夸其谈,那画上女子的唇是如何鲜红,一摸,竟然是真的血。
谢柯留意着戒慧的动作,夜半三更时,只见戒慧突然就离开了客栈,往城外走去。
这大半夜的,他要干什么呢。
谢柯跟了过去,越走越熟悉,竟然是去巫山的一条路。
沿途他还看见了那座千年不倒、积满杂草的坟。
鸟雀发出怪叫声,树影森森。
他见戒慧手指捻动佛珠。
在坟前稍稍停留,而后上山去。
巫山千年前曾经因闹鬼之事而被荒废,直至某日,山下猎户突然发现那鬼庙一夜之间倾塌,想来是有好心的仙人路过此地,帮他们除了妖魔,村民不再害怕,巫山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戒慧大师在一片废墟前停下,倾倒的墙壁、飞檐碎屑隐藏杂草之间,草已经长得很长了,高过人的腰。
他神色悲悯,轻叹道:“你唤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长草摇晃,带着另一个世界细微的声音。
戒慧大师叹了口气,道:“好。”
他坐了下来,佛珠在手中慢慢转动,闭上眼,嘴中念念,刹那金色的光芒遍布周身。
在金色的光芒之后,废墟上慢慢现出了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穿着紫衣,低声哭泣。
谢柯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哭得断断续续,将前生悲喜,说与千年后的一陌生僧人细听。
本是良家女,无忧又无虑,偏偏爱上了只野心勃勃的中山狼,为助他金榜题名,给了毕生家当。终等得故人衣锦还乡,却换得三梳断了命。
她化作厉鬼,在他与知府女儿新婚之夜,杀了所有人。而后又变山间野鬼,寄住古寺墙画之上,吃着过路人的心。
日子太久,就忘了初衷,直至千年前被那黑衣少年杀死,只余一丝魂魄,飘荡废墟间许久,才开始想起了前生种种。
作恶多端,根本不能超生,但求一个魂飞魄散,不再受这煎心之苦。
她最后,终于在月光里抬起头来,依稀卖茶少女模样。
长发绾成辫,两颗红红的珠子是人的眼,似哭似笑,神志不清。
戒慧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看着紫裙女子消散天空之间。
随后,他转过头来,看着谢柯。
他不问谢柯为何会在这里,像是早就知道答案。
谢柯微笑地打招呼:“好巧。”
戒慧也笑,道:“不巧。”
谢柯道:“戒慧大师是被这女鬼的魂魄招过来的么。”
戒慧道:“嗯,我到了这地后就一直不安稳,总觉得有人在说话,今夜不堪其扰,才走了出来,依着她的指引来到这里。”
谢柯说:“这女鬼作恶多端,魂飞魄散岂不是便宜了她。”
戒慧笑:“可她的怨气在这里,对周遭的百姓也不好。对于凡人而言魂飞魄散是最严酷的刑法,于她却是解脱,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谢柯听了,目光冷淡看了一眼弥散在空中的紫色烟雾。
戒慧起身,和谢柯并行,素色衣袍翻飞,眼眸含笑,声音清透:“我知道沈道友在这座城中,便猜测到了你可能也在这里。”
谢柯道:“是吗,戒慧大师来此地是有事情么。”
戒慧说起这个,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谢道友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狐族入侵武陵源一事?”
谢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个。
戒慧道:”当年狐族伤我谷内弟子无数,这笔账,也是时候该算算了。”
谢柯笑了一下。
突然就心血来潮想翻旧账?真有那么巧的事么。
骗谁呢。
但他还是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狐族诡计多端,戒慧大师对付他们可要小心。”
戒慧柔和地朝他道:“这事谢道友无须担心,此次前来,也不止我禅隐谷一门。”
谢柯停下脚步,“你是说,武陵源来了很多人?”
戒慧道:“嗯,这一回,势必要让狐族血债血偿。”
谢柯突然觉得好笑,难得,不周山的狐族,居然有朝一日会落入现在的局面。凤凰涅磐之后,狐族也是真的越来越不争气了。
戒慧又道:“谢道友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谢柯不想加入他们,只是笑笑:“没什么,就看看风景罢了。”
月上了中天,群山万壑皆无言,唯风冷寂。
途中,谢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狐族当年为何要夺佛火呢。”
戒慧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后,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里莫名的光。
沉默良久后,他轻声说:“其实我与那狐族少主,也算旧识。”
“哦?”
戒慧道:“早年他受了重伤,化成原形倒在禅隐谷外,我那时年幼,便把它当宠物收养了下来。”
谢柯笑道:“戒慧大师真是慈悲。”
戒慧道:“年少无知罢了。”
戒慧大师下山,问谢柯是否要一起,谢柯笑着拒绝了。
看着戒慧大师身影消散在路尽头,谢柯才低头,他指尖窜出一团小火,上面浮动着紫色的烟,这紫色的烟近不了戒慧的身,却能被他捕捉。
紫烟里慢慢浮动出诡谲的黑气,黑气涌动,扭曲成一张人脸。
谢柯的目光冷淡,一千年了,这鬼怪害人的方法倒是有所长进。
她若真的魂飞魄散,那就不会有这些紫色的烟了。
人脸发出一声婴儿的哭声,最后从挣扎地从谢柯的手缝里飘了出来,往北边走。
谢柯跟在了它后面。
紫烟往山的的背后飘,巫山之后是黑魆魆的一片树林,山势复杂,雾气也不轻,但谢柯却紧追不放。
那团紫烟见怎么都甩不了谢柯,发出一声怨恨的嚎叫,在树林尽头的一块石壁上盘旋,一层一层,烟的上方则出现了一个女婴的头,眼睛细长,恶毒地盯着谢柯。
谢柯说:“看我有用么。”
本来可以阻止戒慧,但是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谢柯住了手。
他等到现在,就是想看看这女鬼身上,到底对应的是什么火。
女婴不能发声,张着嘴咒骂,露出细而密的牙齿根本不像人类。
谢柯靠近她,一把抓住女婴头的下方,那紫烟有了实体,腥臭而黏湿,握在手里就像是拽了一条蛇。
女婴突然癫狂地张嘴,咬住谢柯的手臂,但牙齿触及皮肤,就被一道炙热的红光逼得松口。
“还想咬我。”
谢柯似笑非笑,往前又走了一步,他五指用力,就要吧这女婴的头和紫烟分开。
在最后一刻,一直挣扎着做痛苦状的女婴却安静下来,细密牙齿上慢慢流出血,她诡异地笑了。
谢柯一愣,随后眼前有黑色的雾一闪而过。
他的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那女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下子头也融化在紫烟里,钻入了地下。
谢柯低头,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的脚被东西缠住了。
那东西一点一点从地下冒出来,一团一团,是女人的头发。
紧接着,从头发里面伸出了一只惨白已经开始腐烂的手,蛆虫在一层皮下面涌动,这只手拉着谢柯往地下走,只是还没拉动,就已经被火焚烧尽了,手和头发都发出一声怪叫。
地面轰隆隆地震动,石壁缓慢移开,一条缝隙咔咔咔地延伸到谢柯脚下,尘土一层层倾塌,竟是形成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谢柯轻声道:“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他想也不想,往楼梯下走去。
谢柯紧跟着紫烟往下走,直到漆黑的通道底部,他感觉踩在了一团软软的东西上,缠着脚,不停涌动,谢柯借着掌心烛火,低头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头发。
铺了一地,大概死的人要乘以千记。
谢柯皱眉,往前走,这些头发都不敢靠近他。
紫烟绕啊绕,绕到尽头,到了一个拐角处,就在谢柯要追上时。
突然拐角处伸出了一只有人类手掌大小三倍的手,惨白泛青,把那一团紫烟拽了过去。紧接着咀嚼声,一声一声在隔墙想起,伴随唾液的粘稠感,听得人头皮发麻。
谢柯想看看是什么鬼怪,但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了。
一阵力不从心的眩晕感传来。
他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全部都被封印了,甚至掌心的火也慢慢熄灭,到这个地宫,他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凡人。
谢柯察觉不对,往后走。
轰隆隆——
伴随光线一寸一寸降低,他豁然回头,遍地的头发丝,将开口处挡住了。
一片漆黑,唯有离他一米之内,隔着墙的咀嚼声非常清楚,粘稠而诡异。
这是遇到麻烦了。
谢柯不再往前,转身就走,那隔墙的怪物正不紧不慢地吞噬着,也没有理他。
这个地宫错综复杂,他绕着相反的方向走,走到尽头,看见了一栋宅子。
谢柯愣了愣,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认真地看,确实是一栋宅子,木头都是猩红的,周围黑魆魆,血色笼罩着宅子。
谢柯往四处望了望,没有犹豫,直接走进了这栋地底下的鬼宅。
他进来得时候是晚上,现在大概也是晚上,宅子里有的窗户已经烂了,红色的光是宅子走道上的灯笼,照进房间,每间房子都空空如也,没有人。
谢柯一一看过,最后在一间红光最为微弱的房间前停下。
门槛前有一团漆黑干涸的血,地上飘落着一个纸剪的喜字,房间的装扮也像是新房。
桌子椅子床都在,地上到处都是凝固了的血,甚至溅了墙上、灯上、房梁上,能够想象在这间房间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残酷景象。
靠窗的地方是一个梳妆台,铜镜碎了,一半都被覆上血迹,胭脂盒、梳子都凌乱在桌上,一把桃木梳上,还缠有几根头发。
谢柯还没怎么观察,突然就听到了脚步声,是那种拖在地上行走的声音,很重。慢慢靠近这边。
它来了?
谢柯站在梳妆镜前,屛住呼吸。
灵力全无,火也被封印,若是那怪物真想杀了他,那么他也就只能殊死一搏了。
咚咚咚。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上红色的灯笼晃啊晃,整个房间的光线也晃动,叫人眩晕。
谢柯偏头,看着墙上映出的那怪物的影子,大约有两米高,好像还是个人的形状,披着头发,穿着衣服。
他正思索着,一转头,刚好对上了铜镜。
铜镜映出了外面门槛口那女人空荡荡的血红色嫁衣,没有腿。
紧接着,那嫁衣突然又不见了,像是瞬移之术,猛地消失了。
谢柯心里却根本没有松气。
他低着头,打量着房子,突然心中察觉一股凉意,从头顶传来。
他的手指不自主搭上了桌沿,一丝黑色的头发掉到了他的眼前。
他抬头。
对上的是一个两米高的女人的脸。
女人扬着诡异的笑,猩红嘴角都快要挂到眼睛下,眼睛里全是怨恨和饥饿。她隔着窗,一身嫁衣,披头散发,手指从谢柯头顶,想要伸进窗户把他拽出来。
谢柯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还想着对策,却突然听见女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伸进房子就整个人一哆嗦,眼里浮现出恐惧,猛地收回手。
她不再笑了,神情焦躁,而看着谢柯的眼神却全是贪婪和渴望。
女人想把头伸进来,直接用舌头卷走谢柯,但她身体的任意一个部位,只要一入窗,就像是被某种东西牵制一样,整个人嗷嗷大叫。
谢柯在远处冷眼看着,看着女人在窗外来来回回,最后眼神阴郁恶毒像是毒蛇一样盯着谢柯。
久了,她忽然脸上又挂起了诡异的笑,慢悠悠地离开。
谢柯动也没动,根本就不靠近窗户那边。
傻子才信那女人真的走了。
果然,就在三秒后,那怪物又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猛地张大嘴,伸着长舌,往窗户那里一卷。
卷了个空气。
谢柯:
傻子。
女人和谢柯隔窗而视。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全是黑的,恶毒又冰冷,最后一脸阴郁地离开。
女人又出现在了门口,这下子,谢柯看清了她的全貌。
两米多高,穿着嫁衣,嫁衣上一块一块的黑色的痕迹,头发乱糟糟却很厚,厚到像是一层被子,压得她弯着身体。
没有眼白,嘴巴很大,大到嘴角都快要贴近耳朵。
女人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却对这间房子充满恐惧一般,来来回回不敢进来。
谢柯干脆走到了房间的最里面,床铺上全是血,那种气味很叫人难受,他坐了下来,靠着床沿。
那女人进不来却也意味着他出不去,总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
谢柯根本没有困意,就这么想东想西。
直到隐隐有天光透过,宅子里的红灯慢慢熄灭了,而那女人,眼神癫狂而恶毒地看了他一眼,身体一点一点化为幻影,消失在天光里。
谢柯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看来这邪物不能存活在白天。
他从地上起来,走出门,发现这栋宅子在白天又破旧又安静。
出了宅子往上看,天上居然是光滑的石壁,也不知道这光是怎么到地下来的,但确实是白天没错了。
这栋宅子建在中央,只占了这地洞的一个偏室,足以想象这里有多大。
越在这里呆久了,谢柯越是觉得不安,他寻思着还是找到出路在说吧,鬼知道今晚那个女人要怎么对付他。
他借着光,用手指在墙壁上留下痕迹,以免找不回回来的路。他往左走,沿着隧道,越往前,越觉得有一股恶臭迎面而来。
什么东西。
谢柯的手滑过墙壁,沙土簌簌落在了他的手里,脚下的路也越来越软,像是踩在了泥沙上。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藏在流沙里。
谢柯低头,看到了一块人的腿骨。
继续往前,直到出了隧道,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
流沙堆里,是成千上万的人的白骨,被生生活埋在土里。
乍一看,令人头皮发麻。流沙还在动,仿佛下一秒这些骨头就要动起来。
这怕真的是个鬼窟了。
谢柯弯下身,手指剥开流沙,就看到了一只人的手。
显然,在被活埋的时候,他们还在挣扎。
这种地方一般都会有怨灵作祟,只是这里却安静的异常。
谢柯突然感到一阵头晕,这种头晕来的非常莫名其妙,恍惚间还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他拿着那只手骨,眼前微微晃动,恍惚间,坑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面色青蓝,眼睛都要瞪出来,他朝他诡异的笑。
他拿着的不再是手骨,而是一只青蓝色的手,然后猛地脚下流沙一动,那个坑边的人死死拽着他。
要把他拽下坑里。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冰雪琼枝般的气味弥漫在了身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鼻子,那人冰凉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肩头。
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会有几天一直万更√
定时凌晨两点发,早上可以看。
争取六月底完结这本。
谢谢还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鞠躬
仙女们六一节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