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天谢家,在千年之前,也是名动一时的修真世家,新一辈的杰出弟子不知凡几。
更有小重天第一人之称的谢闻轩,引领在前,名声正胜。
小重天没有门派,只有世家。谢家一家独大,谢氏子弟都以姓氏为荣。
都以姓氏为荣,总有一些人,会为自己配不上这姓氏而耻。
身为谢家族长之子,却毫无灵根,还有一个天才的弟弟做对比,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永远不能上正桌吃饭,被遗弃在院子的角落里,连家仆都可以随意欺辱。
强者为尊。
错只错在他太弱。
家族中人手一本的普通功法,他需要废九牛二五之力去讨好一个谢家旁门子弟,才堪堪得以一阅。
可看到了也没用。
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没有丝毫引气入体的感觉,只是差点活活饿死。
还是一个善心的侍女察觉不对,救了他一命。
他醒来时,对上她的目光,那种同情和怜悯的神情,叫他恨不得钻进地下,或者,恨不得天崩地裂。
他不是不懂感恩。
只是年幼的自己,太过敏感,太过脆弱。
要是能修仙就好了。
他睡在冷硬的床上,把自己圈在被子里。
夜晚睡不着,半夜用指甲磨着墙壁,磨出血了,就含嘴里,脑子里一片空茫。
要是能修仙就好了。
就这么一个愿望,要他付出生命去赌,也认了。
他想以谢家为荣。
但谢家以他为耻。
从雅林园路过。
里面流觞曲水,青竹俊秀,谢家子弟衣襟风流,仙者气度一览无余。
他灰扑扑地站在角落里。
等人。
谢家对实力有绝对崇拜,而实力之后,便是对身世血统的严格要求。
谢家宗室所出的弟子,总有一种气质,是那些偏远小分支的旁门子弟,用尽一生都学不来。
即便笑意温和,骨子里的高高在上都不会掩埋。
雅林园里都是谢家当代杰出的弟子。
身份尊贵的有,身份低微的有。
但占绝大部分的还是谢家本部所出的,天生高人一等的。
谢柯站在雅林园外,没等到要等的人。
却遇见了不想遇见的人。
“谢柯,是你啊。”
一袭紫袍,墨玉高冠。
来者三人都是这样的衣着。
谢柯没说话。
为首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睛却细长,里面流露出阴冷恶毒的光。
“你向我借的那心法,好用么?我找它可费了好大的劲呢,最后才发现,原来我用来垫桌脚了,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他身后的两人也合着他一起笑。
他们都是谢氏远房弟子。因为资质出众,得以来谢家本部修行。
原来他们谁不是天之骄子,只是到了这里,瞬间从云端跌入泥土。
像是闯进了凤凰堆里的鸡。
做什么都可笑。
宗室所出,就真的高人一等么?
眼前这个人。
刚刚雅林园里那一群人嘲笑他的人,谁有谢柯身份高贵。
谢闻轩的兄长。
谢闻轩啊。
不还是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条狗?
“我还有内门心法,你要么?”
他笑起来,咄咄逼人,走向谢柯。
谢柯转身就想走。
却轻易被人拽了回来。
少年笑得恶毒:“你要的话,学几声狗叫吧。”
他继续道:“别在我面前叫,跟我进去,去雅林园里,当着那群人叫。”
那群人。
无论男女,觥筹交错里,都端着冷漠高傲的笑,刻意的排挤他们就为了显示一下自己的血统的与众不同?
呵。
血统。
那我就让比你们血统还要高贵的人,被我逼着学狗叫在你们面前。
看你们还怎么高贵。
谢柯想杀他。
但他杀不过。
“滚。”
谢柯奋力推开他,往后走。
少年眼睛一冷:“抓住他!”
他旁边两人都笑,一拥而上,擒住谢柯,把他甩在了地上。
下巴重重着地,牙龈隐隐出了血,谢柯手指抓着泥土,打算起来,但后背被人用脚踩住了。
十三岁的少年,自尊心甚至比命还重要。
他奋力挣扎,奋力逃脱,尖叫,撕咬,手臂划出长长的伤痕,血浸了衣裳,但是根本无济于补。
一届凡人的力量,又怎么去抵抗三个修士呢。
他被人用剑指着鼻子,逼着学狗叫。
那个时候眼睛充血。
他想,死也不要。
死就死了吧。这么活着,也真没意思。
他还是被人救了。
被从雅林园里出来的那一群堂兄妹们。
他们衣着光鲜,气度翩翩。扶开竹叶,林中归来,手中拿的东西,或佩剑,或折扇,或酒樽。
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他们就这么笑语晏晏里,看见了狼狈至极的谢柯。
狼狈到即便那么多年后,他一回想,还是会心疼的,当年的自己。
救了他,他们没跟他说一句话。
远去后。
有少女小声的埋怨随风而来。
“他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活着呀。”
谢柯擦干净嘴巴边的血。心里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也不知道。
怎么样才能修仙呢。
或许是他的祈求感动了上天。
他有一次出门,街上遇见了那一队神秘的人,他们都带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脸都被斗笠覆盖下的阴影遮住了。
他们找到他:“小子,想修仙么?”
他们不等他开口,就笑道:“你的名字我们都知道。毕竟,呵,谢闻轩的哥哥呢。”
鬼迷了心窍。
这样陌生找上门的人,他选择了跟随。
赌这一场,反正他一无所有,大不了,赔上一条命而已。
“我带你去不周山。”
他们是这么说的。
不周山。
果然被骗了。
那群黑衣人是蛇族的人,他们不远千里去寻找他,不过是为了,以他的血肉为引,祭拜山神罢了。
将他捆于木柴之上,点火烧死,骨灰撒遍不周山。
一切都不让他意外。
可活不活得出去,那就另说了。
他被关在地牢里,专门有人看管。
蛇族的地牢阴冷潮湿,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装傻卖疯、骗过看守的人,伤痕累累从地牢逃生。
只是越发期待地看下一幕。
终于,不归境也没有让他失望。
少年跌跌撞撞,往山坡上跑,木枝划伤皮肉,眼神瘴气弥漫。他已经饿了很久了,根本没吃过东西,头昏眼花,不知道方向。
只知道必须往前走。
因为后面有一堆蛇族的人在追赶他。
被他们追到他就死了。
往前走。
可是走去哪里呢。
临死之前,所有的怨气和愤怒充斥了整个胸膛,可是,他连怨谁恨谁都找不到。
他爬上了一座小山丘。
站在山顶往下看,黑压压的一群人举着火把等着他,还有四面八方蜿蜒上来的的毒蛇。
嘶嘶嘶。
他甚至听到了蛇吐信子的声音。
明显,慢慢逼近,令人头皮发麻。
“下来吧。你今天注定跑不了了,小兔崽子。”
“居然敢骗我!我要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谢柯仰头,看着遥远的苍茫的天空。铅灰色的,乌云沉沉,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了一样。
刚刚想到下雨。
他的鼻尖就感到一滴冰冷的液体划过。
四顾看。
天空飘起了牛毛一样的,纷纷扰扰的细雨。
雨水模糊了世界。
模糊了视眼。
他伤痕累累,濒临死亡,又困又饿又累,又惊又怒又怨,以前还觉得活着没意思,现在他却觉得,死了更没意思。
他要把所有曾经欺辱他之人踩在脚下。
他要将一切一一奉还。
他怨不了谢家,可怨自己也没用,那就怨这个人间吧。
毁天灭地的杀戮之气,染红了他的眼,一条又一条的毒蛇上来,被他用石头砸烂头,用脚踩断身体。
手臂上被咬了很多口。
蛇毒已经开始发作了。
他是真的要死了。
细雨把一切都覆盖。
风的声音却清晰。
不远万里,颠簸跋涉,过来这里,为了什么呢?
为了修仙,为了变强,不惜以生命作搏。
可千年之后,谢柯心里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
也是为了遇见你。
风也带来了凤凰鸣叫的声音。
撼动山河万里,苍云顿涌。
清越如莽莽雪奔,汇聚冰原浩瀚。
穿透这荒唐的人世。
穿透铅灰色的天空。
穿透他布满杀戮的灵魂。
再然后,他看到了火。
那是浮于空中的绵延了视野的业火。金色的,赤红的,佛光普照,叫人得窥一眼都如见神迹,惶恐万分。
业火八十一重,没有热度,却蕴藏了毁天灭地的力量。
不周山的天也变色。
紫色雷云里金光破天,群山万壑跪拜,整片天地,汇于一场无尽业火。
业火焚尽了他脚下的荒草。
焚尽了追逐他的那一群蛇人。
他站在山丘。
目光呆滞。
十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瘦不伶仃,脸上挂着一块又一块漆黑的泥巴。他的脸颊消瘦,所以显得眼睛大,像珠子嵌在眼眶里。
他伸出手,整个人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业火是连成海。
他在火海中心,安然无恙。
一缕幽微明火突然脱离了主体。
单独浮了出来。
谢柯被吓到了。
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怕稍有不慎,就会葬身于此。
那一缕明火亲昵地靠近了他,在他的胸口处,谢柯屏气凝神看着它。就见那火,一点一点,烧穿了他的血肉,但他却一点也不感觉疼。
火直接在他胸口烧灼出了一个洞。
然后火身一点一点钻了进入。随后,伤口瞬间愈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那是,什么?”
他懵了。
又一声凤凰叫凭空而起。
他豁然转身。
看到了天边,山头,金日穿透的紫云,东来佛光。
一只大鸟自大地上飞起。
长长的脖颈,赤红的眼,它的羽毛金色,流光溢彩,凤尾掠过苍穹,举世无双。
谢柯张着嘴。
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他会遇到他。
那是什么?
那是传说里的神鸟。
那是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
那是……凤凰啊。
凤凰飞天的最后,垂眸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他如悟神谕,自地狱出来。
凤凰的第二次涅槃。
在不周山。
八十一重业火焚尽大山。
紫气东来,真神临世,遮蔽天日。
后面业火慢慢消散。
天又变回了铅灰色。
绵绵细雨又开始下。
他就坐在光秃秃的山丘上,下面是白骨成堆,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自眼角流出。
……
原先是贺青的回忆,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回忆。
印象最深的一场大火。
不归境是没有时间里。
一切都像是人的梦境。
光怪陆离,随意切换,在这之后,他又看到了山洪,看到了海啸。
谢柯自回忆里抽身。
听到了来自不归境外,贺青的声音。
“少年人,你还好么?”
谢柯的声音非常轻:“嗯,还好。”
贺青话语带笑:“我曾经在这里面寄存了些许回忆,可能你在里头,会觉得有些混乱。”
“不归境能映出过去发生的事,关于你的,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
“嗯,你是不是在里面,也看到了我很多往事。”
现在画面切换是一片森林。
谢柯找了棵树,站在树下,安静地听着贺青讲话。
贺青道:“能否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谢柯笑了一下:“很多,关于你的很多,关于我的也很多。”
“我看到你救了一只狐狸。”
贺青的笑声自那边传来,“嗯。”
“你出嫁之前坐在秋千上哭了出来。”
“然后还有,那副画上的情景,一个少年过来带你走了,他就是那只你救了的白狐,对么?”
谢柯淡淡说着,目光打量着周围。
贺青沉默了一会儿。
她在现世,一个人坐在树干上,对着月亮,衣裙摇荡。
听外人讲述那些自己的故事,感觉竟然那么奇妙,即便她曾经在里面流连忘返,把过往翻看了无数遍,再次听起旧人旧事,还是无法做到心无波澜。
贺青道:“你到不归境里,总归是要付出一点东西的。”
谢柯淡淡哦了一声。
贺青笑道:“可能等一会儿,你会融入不归境里。”
“什么意思。”
贺青道:“融入不归境,不是说你可以和过去的人交流,而是,你将换一种状态,在里面继续观望。”
“换成你最喜欢的,你人生中的某一段时光的自己。”
谢柯失笑。
随后贺青也不在说话了。
谢柯倒也想知道,他会变成怎样的自己。
冷漠地看着周围的景象变迁。
一点一点。
他慢慢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不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而是自己的眼睛。
他感觉所有事物有了重影。
然后模糊的看不见。
最后,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柯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
——换成你最喜欢的,你人生中的某一段时光的自己。
他瞎了眼的时光么?
居然,是那三天……
谢柯突然觉得一切荒唐又好笑。
一生呢。
他一生的岁月,最喜欢的回忆,居然是那段时光。
瞎了眼的三天,禅隐谷的枫叶,还有,那似有若无的莲花。
不对。
不可能。
他冷静地回顾那一生,不周山上,那么多难以割舍的回忆,都远胜那三天。
只是所有回忆的尽头,居然,都有他。
谢柯还愣着。
一声熟悉的冷冽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你瞎了眼?”
入了不归境就消失的沈云顾,居然回来找他了。
谢柯嗯了一声。
沈云顾道:“真想不到。”
谢柯:“……”
他也想不到。
周围的场景又开始变换,变成了星夜。
星夜之下,清风透着凉意。
谢柯内心很无语,他来这不归境就是为了寻找贺青身上的火,要是瞎了眼,什么都看不到了,那还谈什么。
他有些烦躁,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
谢柯能感受到一道冷淡的目光就凝聚在他的眉宇间。
谢柯还未说些什么,突然就听沈云顾道:“跟着我。”
三个字,简简单单。
谢柯没有直接拒绝,问道:“现在是什么样子的。”
星夜一卷而过。
又到了白天。
一座高耸的山,高不见顶,站在平底上仰望,只能看到烟云缭绕,而山在云中。
有一条通天的石梯就摆在两人面前。
大概之前下过雨。石梯上有不少水,沾住了落叶。
现在不归境的场景非常稳定。
稳定,使得世界很清晰。
飞鸟自云端掠过,枝头的雨滴啪嗒落入了土地,惊蛰过后,草木里隐藏的虫子都冲出了土壤,任何细微的声响被放大。
失去视野的世界里。
他闻得到很多,以前闻不到的东西。
如身旁那人,身上似有若无的的冷香。
幽幽薄凉,萦绕周身,叫人想起深冬里藏于雪下的梅花。
沈云顾道:“不周山。”
谢柯一笑。
不周山?
那他的运气还真的好。
刚刚才回忆起了初见之时,凤凰业火烧灼不周山的场景。
现在,他就站在了不周山前。
石梯很长,毕竟不周山的主峰不周,高得直入云端。
上不周山这一条路他走了很多次。
即便瞎了眼也无妨。
沈云顾最开始也没有搀扶谢柯的意思。
他习惯了旁观。
这种习惯像是一种灵魂的印记,或许,凉薄就是他的本性。
谢柯脚下踩过枯萎的花瓣,踩过横斜的木枝,踩过水坑,踩过滑苔。
他一步一步往上走,迎着从上而下冷冽的风。
黑衣猎猎,他的皮肤惨白,唇色也很淡,整个人行在静默的青山里,像亘古不褪色的寡淡的画。
沈云顾看了很久,他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曾经真的看了谢柯很久。
久到这样一个背影他居然觉得异常熟悉。
垂下眼睫,遮住眼眸。他加快速度,与谢柯并排,雪衣衣角翻卷,他的长发拂过谢柯的手。
走的越来越高,谢柯也就越来越谨慎。
毕竟稍微一个不稳,那就是粉身碎骨。
他熟悉了不周山的每一寸土地,但一千年,终究改变了很多。草木生了又长,雨后青石板缝的石苔长势也越发凶猛。
他终是踏错了一步。
脚踩上了一大块青苔,整个人一滑,身体就向后面倾倒而去。身后,是早已把平地遮掩了的云烟漫漫,落下去,或许就是粉身碎骨。
谢柯感到手被人抓住,然后腰被人横手揽过,他靠近了熟悉的气息。衣衫布料冰冷,那人的发丝也冰冷,但说话时发出的气息,却温凉。
沈云顾道:“真蠢。”
谢柯:……
他真不需要他这么一救,虽然在不归境内不能使用灵力,但他怎么也不会死。
谢柯道:“谢谢。”
他对沈云顾依旧没什么好感,但谢谢却已经能够说出口。除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两次莫名其妙的杀意,之后,沈云顾于他,都算不上为恶。
相反,还救了他不少次。
听到谢柯的一句谢谢,沈云顾嗤笑了一声,淡淡道:“难得。”
越是靠近不周山顶,谢柯越是沉默。
沈云顾道:“手给我。”
谢柯礼貌地拒绝了:“不用。”
只是沈云顾的话,向来就不是一句请求或者询问。
他拽过谢柯的手。
引着他往上走。
谢柯:……大概沈云顾这辈子都不会懂得什么叫拒绝了。
沈云顾道:“你瞎眼后,变顺眼了很多。”
谢柯:“呵。”
沈云顾突然开口:“谢知非。”
三个字,每个字都咬的非常清楚,斩冰碎雪一般,他的声音却很轻。
恍惚有种温柔的错觉。
“嗯?”
猛的听到这个名字,谢柯下意识抬头,只是忘记了自己瞎了眼,还是一片漆黑。
随后,谢柯一愣。
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发,扯下什么东西,轻柔的从旁边顺着脸取了下来。
“……”几次三番了,谢柯冷静下来,道:“你今天是被谁附身了么。”
沈云顾将从谢柯发上取下的落叶丢掉,反问,“附身在别人身上的,不是你么?”
谢柯没脾气了:“你厉害。”
沈云顾轻笑一声。
谢柯道:“不要叫我谢知非。”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死过一次,所有贪嗔痴怨都该入土入海。知非知非,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知非了。
沈云顾也没问下去,他牵引着谢柯到了山顶,雪衣玉冠,风华绝代。
谢柯单单觉得沈云顾很烦。
失了明,却没有看见,沈云顾做了那么多看似亲昵温柔的举动,眼眸里的冷漠丝毫不曾消融。
不周山。
他的步伐再次踏上这一片土地。心境却天翻地覆。
第一次一人上此处,是为了杀人。
他那个时候杀孽还未消尽。
御火之后,心魔始生,最开始的心魔还只是杀戮。
他渡心魔,从来都不是逃避。
心魔是杀戮么?那么他就杀到杀戮不再成孽。
想杀的人太多了。
那来到了不周山,他便想到了老熟人。
他记得,那场业火并没有杀死的那几个蛇族之人。
他跟凤凰说,他想去杀人。
凤凰在上上天下棋。
自己跟自己对弈。
生命漫长无涯,需要这样消耗时间。
凤凰听到之后,淡淡嗯了一声,应该是下棋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分心思在他身上。
谢柯得了凤凰的允许。
便当夜走上了不周山。
那一晚下着倾盆大雨。
雨水流淌过他的脸,黑衣少年的棱
角雪夜藏刀般凌厉。
他每上一步。
便能听到凤凰落子一粒的声音。
他来到蛇族的地盘。
有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好得他自己都惊讶。
蛇族的领地开满了暗红的花,那个雨夜里,他杀过的人,鲜血也溅在他脸上,混着雨水,如那花般。
他每杀一人,听到的不是那人死前的惊呼,听到的不是冰冷的雨声,他听到的,一直只有凤凰落子的声音。
哒。
哒。
哒。
上上天黑白棋子交纵的棋盘。
不周山一个人雨夜里的屠杀场。
凤凰的棋子落完了。
他的步伐也停下了。
尽管该杀的人还没有杀完。
但是他还是停下了。
大雨过后不周山,将一切血腥洗刷掉,他转身,像个暗夜里的鬼魅,将蛇族弄得人心惶惶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
即便这里只是一个幻境,可不周山对他而言,代表了太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