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不要算一卦。”
大昭寺的前院,花草相映,恰此时节,善男信女皆来此地,为家中科举下场的儿郎乞求功名。
榕树下,站着个白衣僧人,手握一串铜板,见一个拦一个,喊了也有半个时辰,可就是没人理。
徐禾光看后背觉得有些熟悉,往前走一步,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昨天一下子坑了他十几碗混沌的骗子么。
骗子也看到了他,微微一怔。但愣是没有一点羞耻心,不一会儿,两眼放光,跟见到好哥们似的,凑了上来:“小友,又是你啊,我们太有缘了!”
他举起手里的铜板串,“你要不要来算一卦。”
他脸上青肿的痕迹还未消,被揍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僧人。
徐禾心里吐槽,就这样会有人信才有鬼。
徐禾摇头:“不了。”
小和尚不肯放弃,努力说服他:“真不要算吗,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可能诸事不顺啊。”
会不会说人话。
徐禾默默看他半晌,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你看得出我穿的衣服是什么质地么?”
小和尚呆,摇头,不懂他意思。不过视线落到徐禾衣服上,心里嘶了一口凉气。黑色衣边金色纹路光下熠熠生辉,这小子是真的富贵。
徐禾抱着他的魔方,慢悠悠道:“你信不信,你再乱说话。我招手就是一堆人出来,揍得你印堂发黑。”
“”
“你有算到你今天不顺么?”
小和尚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退后几步,朝徐禾鞠躬,“打扰施主了。”
徐禾扯了扯嘴角,坑蒙拐骗、当街忽悠,这和尚能不能有点身为和尚的自觉?
“你就不能做点正常的事情赚钱么。”
小和尚倒是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神情复杂,顶着鼻青脸肿的脸,“施主,其实我也不想的。”
他幽幽叹口气:“我不是大昭寺的僧人。我们寺已经废了,只剩下我和师傅,我要赚钱养活我们两个人。”
听起来还真的是好凄惨。
徐禾:”哦,那你加油。”
并没有半点被打动,也没有半点想要扶贫的冲动。
小和尚还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苦大仇深的表情维持不住,裂开了,他挣扎着痛哭流涕:“施主,我是真的好可怜!我师傅他都七十岁了,现在一天还不能吃顿好的,嚼着菜叶子,啃着烂树皮,牙都磕掉了好几颗!我们住的地方也破旧不堪,一下雨就是睡在水里啊。”
徐禾真服他,说什么都能说得跟真的似的,“若你真有个那么可怜的师傅,干嘛昨天不带点混沌回去给他。”
“呃。”没想到这一茬。
徐禾翻个白眼:“年纪轻轻的,你少干点缺德事吧。”
然而事实证明,这和尚干的缺德事,怎么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变少。
徐禾晚上又遇到了他,还是更为尴尬的场景。
和尚从后院一个被花草覆盖的狗洞里钻了出一个头后,身体就卡住了。抬起头,和他大眼对小眼,一阵尴尬。
和尚脸上更加缤纷了,新伤旧伤,五颜六色的,被打得很均匀。他估计也没料到会那么巧。
徐禾在月色下,看他,滋味一言难尽。
徐禾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长公主刚刚过来,说怕他无聊,给他找了点事,留下了一沓经书,要他闲的没事就抄个一遍。
徐禾数了数,有四本
妈的。
他是真的宁愿回国书院了。
抄到一半,听到声响,越听越烦躁。气冲冲往外面走,只见墙角灌木摇动,他靠近,一个光溜溜的头唰地从里面冒出。
于是就是现在这么一副情景。
徐禾还没作出决定,要不要把他头给摁出去。
这小和尚突然就跟见着亲娘似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徐禾的腿,大哭特哭:“哎哟!小友!救救我吧!我后面有疯狗在追啊!”
卧槽,徐禾瞪大眼,这哥们咋一言不合就抱上了呢!
他很嫌弃地蹬腿想要甩开他。
小和尚死也不放,鼻涕眼泪全往他腿上蹭:“你不救,我这一回就真的死了。”
“放开。”
小和尚继续哭嚎:“我不!小友救救我吧,救了我后我给你做牛做马我都认了!”
徐禾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重点,做牛做马,他不再动了,“真的?”
隔着院子,犬吠声渐渐逼近,狗叫得一声比一声大,吓得乌鹊横飞,惊破寂静的夜。也吓得小和尚头皮发麻,语无伦次:“真真真真!真的!救救我啊。”
“成吧。”徐禾用手扯着他的手,用尽力气,把他从那个洞里拉了出来。
从洞里爬到草地上,和尚跟获得新生一样,喜极而泣。徐禾拿旁边废弃的木板,堵住了那个洞口。紧追而来的狗被挡在墙外,气急败坏叫个不停。
徐禾没打算拉和尚进屋。
就和他面对面坐在了草地上。
和尚对他一肚子感激之情:“小友你真是菩萨心肠。”
徐禾不想听他扯屁话,有点好奇他这又是去哪造了孽回来,居然被狗追到这里,想了想,徐禾猜测:“你这是偷东西被人发现了。”
小和尚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僵硬。
徐禾知道自己猜对了,啧了一声:“可以的,你已经把坏事做全了。”
到这份上,小和尚脸也不要了,悻悻道:“我也没偷什么,就架着梯子想偷他门前一个灯。谁料那家户主是个小气的,不光派家仆打我,还放狗咬我。”他越说越气:“哇,追了两条街,还追上山来了!我容易么我!不就偷个灯么!”
没把你打死算好的了,徐禾:“你偷着灯没?”
小和尚悲愤欲绝地摇头。
“那你可真行。”徐禾皮笑肉不笑嘲讽一声。
他上上下下看着这个和尚,脑袋里转过了几个注意,徐禾觉得这和尚也是挺厉害的,靠坑蒙拐骗活都到现在没被打死,确实是一种能力。
徐禾的眼珠子很黑,所以打量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过分的认真。
小和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徐禾突然靠近,勾勾手指:“我有一个帮你赚钱的方法,你要不要听听?”
小和尚不信他,但救命恩人,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凑上前:“你说。”
徐禾道:“你看,你要是成为一代得道高僧,那钱就自然而然地来了。”
“”废话,那可不,高僧见一面都得十几两黄金。
看出了他眼里的情绪,徐禾笑眯眯道:“我教你怎么成为高僧。”
这还有方法的?小和尚来了兴趣,道:“怎么说?”
徐禾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随随便便街边摆着个横幅算卦的,张口闭口都是玄学。
“你说话说的含糊一点,模棱两可、玄乎其玄就行了。”
小和尚摇头:“这含糊其辞的,谁信啊。”
“你听我说,”徐道,“开头就一针见血,那是算命的。得道高人,一张嘴就是天机,懂么,天机,话不能多。第一步,你先去换身白的刺人眼的衣服,把自己装扮得好一点。”
“懂了。”高僧也是要看脸的,不过,这个没问题,他对自己的样子还是有点自信的。
徐禾说:“你先找个人演出戏啊,最好是什么街头恶霸强抢民女,不肖子孙欺凌老母之类惹人愤怒的。受害人越惨越好,惨到不忍直视了,你就念着佛文出现在人群里,出场方式要隆重,目下无声,走路拉风这种。到人群里。记住,不要救人,你就看着恶人,也不要指责,说句让别人压根听不懂的话,笑一下,直接走便成。”
小和尚懵了,“啥?”
徐禾嫌弃道:“这点悟性都没有,你还是回去种田吧,”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勤勤恳恳道:“就说点乱七八糟的啊,什么夜半莫回头、月出记和衣之类的,前者就叫那人装作半夜回头被鬼吓死的样子,后者就让那人装成被衣服勒死的样子,然后买通几个人,到处传播。那个时候围观的人反应过来,只会觉得你牛逼得不行。”
小和尚面色很犹豫,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他就是觉得不太实际。
徐禾停了停:“就这样多弄出几个类似事件,出了点名气,你就可以朝一些有名望的老太太出手了。老人家年纪大了,最信这些。你要是能让她们中任意一个刮目相待,在高门大户间混出点名头,就算成功一半了。”
这一步是关键,小和尚隐隐约约领悟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那这要怎么做。”
徐禾咧嘴一笑:“这还不简单!”
小和尚顿时两眼亮起紧张期待的光,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那就是——”
徐禾提起气,面对小和尚亮得跟星子的眼,一顿,又深深把气吐了出来,冷漠地:“哦,我记起来了,我还有四本佛经要抄。”
“”原来在这里等着。
小和尚心痒难耐,犹豫再三,斟酌着一脸蛋疼道,“我帮您抄一本,可以么?”
徐禾喜笑颜开起来,继续:“那就是先多观察她的子孙后代,一两个月总能发现什么漏洞,勾搭上一个。然后,找个机会,在老太太寿宴或者府内的重大场合,以一个云游四海的高僧身份进去,对老太太说一句同样玄乎其玄的话,找对方向就好了。”
徐禾点到即止,因为说太多容易出错。
小和尚现在才觉得有那么点可行性,若有所思地点头。
徐禾笑眯眯,突然话题一转:“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和尚如实回答:“悟静。”
“啧,太普通了!听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给你取一个——”
徐禾又是提着一口气,在小和尚兴致勃勃期待地目光里,又顿住,一秒换脸色,冷漠说:“我还有三本佛经要抄。”
“”
厉害了,这位施主。
小和尚算是明白了,自己这是被报复回来了,他一脸血地答应徐禾:“三本,我全包了,你继续。”
聪明。
徐禾那天被他耍的恶气终于出来,舒坦,他毫不客气损道:“你这名字太普通了,要取个比较引人耳目的。极端一点,叫圆寂都行。”
“”
什么仇什么怨。
徐禾说:“最好,让别人从你的名字里都能感受到一种仙风道骨。”
小和尚在月光下,撑着下巴,托着腮,看徐禾的目光都热切了好几个度。
徐禾本来就是想耍他一通,乱七八糟糊弄他的,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就太扯了。
他美滋滋地从房里把四本经书拿出了,郑重地交到小和尚手上:“好了,那就交给你了。”
小和尚一点都没有不乐意,接过,虽然脸上青青红红狼狈不堪,但他还是傻乐着,恨不得给徐禾拜上一拜。喜上眉梢,疏朗的眉眼,浸了月色,如展开的白纱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