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微微一侧身,好整以暇地闭上了眼睛,等着裴长淮履诺。
裴长淮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说笑,不想赵昀竟真的只想要他绑个头发而已。
既答应过赵昀,裴长淮也不好食言,起身取来一把木梳。
灯罩里的光影轻轻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在帐上。
裴长淮解开赵昀束发用的红缨,散下他的长发,挽了一绺在手掌之中。
不想赵昀的发质竟出乎意料的柔软,完全不像他这个人的性子。
在正则侯府有个小元劭,平时也爱缠着裴长淮给他梳头,裴长淮对此驾轻就熟。
他的指尖穿梭在发丝间,有时会无意碰到赵昀的后颈,很快,他绾好发髻,用红缨带重新绑好。
“好了。”裴长淮端正坐好。
赵昀一手托着脸颊,呼吸悠长安静,似是睡着了,也似醉得深,没有回答。
这副模样倒显得有些无邪无害。
裴长淮又摇头笑了笑,赵昀可不是表面看上去这般的人物。
就拿今日武陵军点兵来说,他身为大都统,第一次来巡营,照理北营的将领都该来拜见,可那些个老将心中不服气,告假的告假,抱病的抱病,竟有大半没有到场。
赵昀有着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不可能看不出这大大的下马威,却只当看不见,不追责,也不发难,只照例到各营巡视一番。
今日他还在武搏会上夺得头筹,既亮出自己的真本事,又用百两黄金收买人心,这等同于向北营所有士兵宣告,但凡愿意为他赵都统效力之人,皆能得到封赏。
老将们不听令又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士兵肯听他的命令。
赵昀每一步棋都走得稳稳当当,连着先前陈文正的事,裴长淮自然不会再小觑了他。
他解下自己的风毛氅,披到赵昀肩膀,正要起身,手腕上一紧,又给一股力道拖了回来,回头正撞上赵昀的视线。
赵昀擡眼看他,懒声道:“谁让你走了?过来。”
裴长淮不耐烦起来,“你既醒着,就早点回去罢。”
赵昀将身上的风毛氅扯了扯,笑道:“小侯爷的地方暖和,人也体贴,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裴长淮本没有想那么多,无非是担心赵昀着凉。他这人行事磊落,换了谁来都是一样,可经赵昀这么一说,反而显得这行径有些难以言喻的暧昧。
裴长淮忍着脸热,冷声道:“是你自己出去,还是本侯请你出去?”
赵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裴长淮,仿佛要将他看透。
裴长淮浑不自在,道:“你听到了么?”
“侯爷,我刚刚才想明白一件事。”
“何事?”
“你正则侯既能统领北营武陵军,必然不会是一个任人拿捏的窝囊货,但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对我如此宽待?”
裴长淮没有回答,反问道:“都统不是想明白了么?”
赵昀扬起笑容,道:“因为侯爷心悦我。”
裴长淮:“……”
他起身,拿下挂在墙上的佩剑,铮地一声拔出鞘指向赵昀。
赵昀迅速往后一仰,双臂反撑住上身,堪堪躲开剑尖。他禁不住笑道:“同你说句玩笑,怎这样不经逗?”
裴长淮:“你滚不滚!”
“别气了。”赵昀擡手捏住剑锋,眼里的笑意渐渐消下去,道,“我明白,侯爷不是心悦我,侯爷是需要我。”
裴长淮握了握剑柄,沉默下来。
“我今天在北营转了一圈,就看出这武陵军中至少有三大弊病。”赵昀继续道,“第一,北营老臣老将诸多,盘虬卧龙,任你小侯爷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敬着那些曾为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叔伯们。”
裴长淮肃声道:“本当如此。”
赵昀道:“是当如此,可有他们在,你想在在军中做任何事,都施展不开拳脚。”
裴长淮眯了眯眼睛,沉吟片刻,道:“继续说。”
赵昀道:“第二,我去东市为小侯爷买火晶柿子时,顺便问了问米价。回头到火头营一巡查,我发现小侯爷手底下的将士真会做生意,购置米粮时,价格竟比一般的米价还要高出三成。”
高出的这三成,难道会流进商人的口袋么?不可能,没有哪个奸商敢奸到武陵军头上来。
只有一种解释可以说得通——军商勾结。
军营有人以高价从商户手中购买米粮,商户再将高出的那三成银钱送还给军爷,如此一来,他们就能把大梁军资军费转化成私产。
赤裸裸的贪腐。
赵昀审视着裴长淮的神情,见他并无意外之色,看来裴长淮也对北营这一切了如指掌。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总是格外地轻松。
赵昀继续道:“第三,将士之间多有裙带勾连,有勾连就有结党,长久下去,必会酿成大祸。所谓‘尾大不掉,末大必折’,便是这个道理。”
待他说罢,裴长淮缓缓收回长剑,敛进鞘中。
原以为赵昀不过是在营中瞎逛,四处打听一点小道消息罢了,看来他亦是有备而来,不过一日的工夫就瞧出这么多东西。
赵昀摆弄起自己腰间那一枚麒麟佩,晃来荡去,仪态好生闲散。
裴长淮坐回了书案前,身姿端正。
从赵昀的方向看过去,正则侯分明还是那一张文雅俊秀的好面容,或许要赖这灯影太过晃动,忽明忽暗间,裴长淮眉目间竟多了几分冷冰冰的锐气。
必得是年少有成,才能养出这样的锐气。
裴长淮淡淡道:“赵昀,你很聪明。”
赵昀似笑非笑,道:“所以,小侯爷还是算计了我。我想来北营,你立即就将我擡到大都统之位,你打算让我做你手中的一柄刀,好好剜掉长在武陵军身上的烂疮。”
裴长淮侧目,瞥了一眼赵昀,道:“是你自己非要来北营,与本侯无关。”
“这么说,还是我自作自受么?”
赵昀猛地一起身,趁裴长淮不备,将他扑倒在身下。因赵昀手掌托在他脑后,裴长淮倒是没撞疼,只是赵昀那么沉的身体猛地覆压过来,他还是不免惊了惊心。
“你……”
赵昀道:“小侯爷拿我作刀,可想过一着不慎,这刀也能伤着你自己么?”
他张嘴,毫不客气地咬在裴长淮的锁骨处,齿间一下弥漫出甜腥气。
赵昀一手掐起裴长淮的下巴,让他仰着头,自己沿着颈线一路吮咬舔舐,待尽兴了,才擡起头,望向裴长淮。
裴长淮疼也不过是皱了皱眉,不作一声。只是感觉赵昀身下硬烫的那物抵着自己,似乎连形状都清晰无匹,呼吸有些乱了。
赵昀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心中有怒,也有喜。
怒是怒裴长淮藏着这么多心机,竟敢算计他;喜也喜在裴长淮算计的是他,总归不是别人。
赵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第一次见,我就瞧你长着一双小狐貍眼,当真一点也没看错。”
他慢慢贴近裴长淮,混着酒气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搔着他的耳尖。
赵昀低声问道:“小侯爷,中午我离开以后,你怎么泄得火?自渎么?”
裴长淮:“……本侯素有定力。”
赵昀擡手撚了撚他发烫的耳垂,笑得很不正经:“看来小侯爷的定力管不住这对耳朵。好红。”
——
下章就要把玉铃铛系在长淮的脚踝上听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