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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士不可以登基吗? 卷八 长安论酒,金秋有变 第260章 鹦鹉之赋

    第260章鹦鹉之赋

    从田丰的视角来看,郭嘉此时只在手中拿着三两张纸卷,并不像是来此地处理公务的,更像是来弘文馆找荀彧闲聊。毕竟荀彧位处尚书台办公之时要找起来可要比在弘文馆中找起来麻烦。

    但他这漫不经心的一句“你儿子”可算是要把田丰给吓疯了。

    儿子?谁儿子?

    他怎么敢把明公的儿子当做是自己的儿子!

    可他的这一瞬怔楞,显然被郭嘉误以为自己猜对了。

    “你这就不厚道了,”郭嘉摇头感慨道,“之前便听你说,你在来到并州后卖力苦干,还不就是想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一并接到这头来,按说你以如今的月俸,要做到这点也不难了。”

    田丰给自己的家世背景早已经在脑子里构建出无数遍了,所以此刻再是担心袁熙会被人给认出来,他也下意识地说道:“长安毕竟是帝都,近来涌入的人口又多,倘若过日子的开销增多,还是有些吃力的。我如今连住的地方也是因弘文馆的缘故才得到的,已多蒙君侯关照,又哪好再多让人费神。”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思忖,该当如何让袁熙脱身,就听郭嘉回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君侯其实巴不得我们让她多关照一点,这样我们在替她办事的时候也能更加无所顾虑、竭诚尽心。”

    “这种上头出钱下头出力的互相应和,也不失为一种良性发展,你说是不是,元公子?”

    袁熙听到别人对他的称呼,大多数时候不是袁二公子就是袁公子,再不然就是二公子,以至于一听到郭嘉忽然将问题丢了过来,他根本没意识到其中“元”和“袁”的差别,出自本能地回道:“不错。”

    郭嘉拊掌一笑:“看吧,你儿子和你抱着同样的想法。”

    田丰:……

    这个突如其来的盖棺定论,若是换在他刚来到此地做这个卧底探子的时候,或许就要让他直接暴露了。

    得亏他已被这一次次的升职给磨炼了出来,才在此时有了一番处变不惊的态度。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倘若他在此时否认袁熙的身份,做出什么改口的举动,只怕才是要让他的身份暴露在郭嘉之前。

    还不如顺着这个说法往下说了。

    他在心中默默地跟袁绍告了个罪,努力让自己横空又多出一个儿子的情况成为他所能适应之事,这才朝着郭嘉回道:“话虽这样说,但他们对长安还是不太适应……连我自己也都还在跟着老师学习,所以……”

    所以不将家里人接过来也还是说得通的。

    但他旋即就看到郭嘉将目光落在了袁熙的身上,打量起了袁熙身上的衣着。

    田丰心中紧张之意油然而生。

    在看到袁熙所穿的衣着并不算昂贵,比起袁绍的另外两个儿子,袁熙在相貌上的优势也没有这么明显后,他又将心稍微收回了一些。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郭嘉眯了眯眼睛,将原本闲散松弛的情绪一紧,“我看不是吧?”

    田丰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从郭嘉的口中听到什么“你们有问题”这样的话。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郭嘉说话的声音还比较轻,周围交谈的人可能都要留意到此地的动静了。

    郭嘉像是浑然未觉田丰的紧绷姿态,以玩味的口吻小声说道:“我懂你,不就是怕自己儿子也被捞来此地做工?到时候父子放在类似的岗位上,如果是儿子升官比父亲快,那在脸面上不太好看。”

    田丰目瞪口呆地听着郭嘉如是说,很难理解他到底是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郭嘉却一副很觉逻辑自洽的样子,继续说道:“你看贾文和不就是这样的情况吗?彼时他和他的长子贾穆都是君侯麾下的假佐,比起贾文和,他儿子所担任的职务还要更重一些,这就让他在被阎彦明劫持到长安后不久,因为待遇问题累积出的不满,转头投靠到了董卓老贼的麾下,甚至为对方出谋划策。”

    “子固啊,你可不能这样。”

    田丰在以元封的身份拜师于陈纪的时候,就得了陈纪的赐字,虽然还对这个表字有点不适应,但起码不会出现什么喊自己不应的情况。

    郭嘉又接着说道:“要我说,不如看看你老师与长文的情况,做父亲的卖力升职,给儿子以奋斗的榜样,怎么都不会被小辈给越过去,反而有了两代人一道建设长安的佳话。可没必要对此有何避讳之言。”

    田丰很想辩驳一句自己压根没有想这么多,就连他取代了明公成为袁熙的“父亲”这种事情,他都完全没有想到。

    可郭嘉这次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又说道:“再看我们并州的平北中郎将,他的女儿尚在乐平书院中就读,便已经放出了豪言壮语,必定要跟父亲在战功上一较高下,这才是激励后辈的法子。”

    “再或者……文若和公达也得算是两辈人?”

    “郭奉孝。”荀彧的声音从他的后头响起,让郭嘉连忙回头拱了拱手,“开个玩笑而已,文若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只是在劝告子固要如何激励后辈。”

    郭嘉重新回头看向了田丰:“上次那个刊登消息在报的事情你面皮薄不想干,却被我给捅了上去,我总惦记着要给你赔礼道歉的,现在令郎来了长安又恰好被我遇上,不如将这赔礼道歉和接风洗尘一并做了,你看如何?”

    田丰觉得不怎么样。

    要知道袁绍当时欠下的那样一笔天价粮食借款,还是由郭嘉来到袁绍的营地让他签署的。

    哪怕乔琰没有明说过这个爆炸增长的利息条例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田丰也觉得这就是郭嘉干的好事。

    这让他对郭嘉的提防情绪不是一般的高。

    哪怕这青年吊儿郎当地来了一句,反正现在限酒令还没有发布,就算他的饮酒限制还没解除,也得趁着这个正当理由偷偷喝两口,还是没能让田丰的提防情绪降低多少。

    可偏偏在此时他根本没有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只能被郭嘉给拖走了。

    让他尤为警觉的是,郭嘉状似是顺着他先前的逻辑往下走,在这顿接风洗尘的宴饮过半后,说起想要带着袁熙在长安城中转转。

    “眼下论酒会将近,且不说来了多少名士高人,长安各处部门都在忙碌的状态下,正好可以让令郎看看自己到底适合在何处做工。”

    看出了田丰脸上的几分抗拒之色,郭嘉又笑道:“我知道要扭转过来你的想法不太容易,但就算只是在这里长长见识总还是好的,等回去之后还能跟人多说道两句,也算没白来长安一趟。”

    被郭嘉来上了这么一出绑架上车,当袁熙跟着田丰来到落脚处的时候,不由面面相觑了好一阵。

    “元皓先生,现在……”

    现在该当怎么办?

    袁熙完全没有想到,他在这长安城中刚从暗转明,就要面对这样一种艰难的处境。

    在田丰问询为何是由他前来长安的时候,他又不敢告知于田丰,这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下属都怀有戒备之心,又在对长安这头实力的戒备状态下,担心其他来负责这个“重任”的,也会被这头给策反,只说是袁绍实在很担心田丰的安危。

    听到这里,田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不该因为袁绍的反应不及时而对他生出什么埋怨情绪。

    更不应该在乔琰和兖州乔氏决裂,在刘焉面前陈说要单独开宗立户的时候,对她抱有什么同情动容的情绪。

    “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会尽快将你送出长安的。”

    田丰的主要活动范围和郭嘉所产生的交集并不多,这就势必会让袁熙与郭嘉的相处,变成他很难插手到的区域。

    郭嘉这种人精,能在乔琰的大司马府做这个名分与实际上的二把手,绝对不是袁熙所能招架得住的。

    若是被郭嘉套出了什么话来,那就真是前功尽弃了。

    为此,田丰围绕着给袁熙改出的假名“元西”一点点地构建起了他完整的人生框架,盯着他在晚上完成了背诵。

    袁熙听了个头昏脑涨,却也知道这确实是此刻最合适的应变之法,让自己尽量模糊掉属于袁氏二公子的举动习惯,为第二日与郭嘉的过招做好全套的准备。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郭嘉第二日让人带来了消息,原定于今日的带他四处走动要往后推上两日。

    君侯有要事相托,他需要离开长安城两日。

    一想到可以晚点再和郭嘉过招,袁熙原本还有些食不下咽的状态顿时一改。

    “这就是猫抓老鼠的精髓吗?”对于郭嘉这种一紧一松的操作技法,乔琰简直要看乐了。

    玩心理战术这种东西,她自己就是个中好手,但她手底下的谋士也并不逊色。

    在乔琰接下来的重心都在与各家进行利益博弈的时候,有人给她表演这样的一出好戏,实在是很解压。

    郭嘉坐在她的对面,见乔琰并未因为他在这接风洗尘中偷偷解除了禁令而问责,惬意地又抿了口茶,“过两日我先带着那位袁二公子往河渠之类的地方走走,再降低他的戒备之心。也顺便让他知晓一下豫州那头的战况。”

    袁熙跟沮授等人是一道从邺城出发的,沮授和高顺等人奇袭汝南的速度又很快,距离如今的时日也不长,对袁熙来说就是个未知之事。

    父亲在对袁术的交战中重新夺回了主动权,这必然能让袁熙心中的慌乱情绪平复不少。

    若不这么做,又如何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往坑里跳呢?

    郭嘉心中惋惜,还是他上次给袁氏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要不然还能少点麻烦。

    袁熙却显然无法体会到郭嘉在这个收放之中的良苦用心,只觉得能多点时间让他熟悉自己的新背景,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情况了。

    在两日后得到郭嘉邀约之际,他已经能直接将自己带入到“元西”这个角色之中了。

    哪怕郭嘉上来就问了他一句,既然他叫元西,是不是该当还有个兄弟叫元东,这个取名方式着实简单粗暴,也没露出异样的神情,只道:“或许是因为父亲也知道自己会有从冀州西来的一天吧。”

    郭嘉笑了笑,“你比子固会说话。”

    在带着袁熙出城先往周遭走一趟前,郭嘉先领着他又往长安路走了一趟。

    他揣着手往这张贴出的作品前又溜了一圈,活像是个来公告栏看每日新消息的大爷。

    不过郭嘉这么一看,还真看到了一篇新作。

    “祢正平……”

    祢衡既然说要和王粲打擂台,他还真把自己的作品完成了。

    他与杨修说他不想用通神之说来写,也确实是用的借物之法。

    他写的是一只从番邦来的鹦鹉和长安本地的灰雀之间的交流,名为《鹦鹉赋》。1

    番邦来的鹦鹉“挺自然之奇姿,体金精之妙质,合火德之明辉”,又有“绀趾丹觜,绿衣翠衿。采采丽容,咬咬好音”的美貌,见长安灰雀停留于屋脊之上,便很觉它土气。2

    但长安的灰雀便说,这鹦鹉也不过“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它可曾从高处见过长安景象?

    灰雀不一样,它见过。

    在祢衡的笔下,这长安灰雀便是那长安新路的指代,又或者是长安人士。

    至于那只番邦鹦鹉是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郭嘉看得颇觉有趣。

    祢衡这家伙在对乔琰有些怨言的情况下,倒是很公道地将长安盛景勾勒于笔下,最后以一句“河水有竭,旦光没发,余身存游”来表达了一番赞扬,总算还没脑子混到家。

    顶多就是用灰雀这种比较平实朴素的生物来指代长安,还是和王粲的“神女”之说形成了迥然有别的差异。

    不过相较于灰雀的难看却实用,大概还是他对鹦鹉处境所说的那句“恃隆恩于既往”,要更得罪人一点,对得起他那个言辞辛辣的老毛病。

    看到此文的人难免要去想,他这鹦鹉一说,到底指代的是那些分不清处境的邺城官员,还是自恃身价的高门子弟呢?

    可惜祢衡既然是借物来说,也就自然没有将其明言。

    权且让人猜去就是了。

    但要郭嘉看来,大概有不少人会被他的指桑骂槐给扫射到。

    不必说旁人了,郭嘉回头就看到,与他同行的袁熙看着这鹦鹉赋,面露几分复杂之色。

    毕竟袁熙在两种最明显的猜测可能性上,都得算是中枪了。

    这几日间在长安的经历,也让他理所当然地带入了鹦鹉的视角。

    当他看着那句“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的时候,实不免生出了几分怆然迷茫。3

    直到郭嘉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有这样的表现才对。

    郭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看得袁熙只觉一阵心惊肉跳,这才说道:“字都认得?那你和你父亲一样,也是个奇才啊!”

    祢衡可不是王粲啊,他写赋喜欢用生僻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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