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么人……
邀月定定地看着这个被她从活死人状态“救”回来的姑娘。
在她素来在移花宫中颇具威严的目光中,戚寻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就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状态而已。
一点都没有正在说谎的心虚。
只可惜邀月并没有一种名为读心术的东西,更不知道戚寻这个藏在冰块里的人和冰块之外的人此前都是配合演戏。
以她在移花宫说一不二的状态,此刻戚寻的样子在她看来便当真跟失忆没什么区别。
至于她为何会对邀月的气场保持着视若无睹的状态,邀月觉得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神水宫的创始人水母阴姬按照记载就是个冷酷威严之人,戚寻这个第二任神水宫宫主在水母阴姬的教导下长大,恐怕对这种气压早就已经熟悉了。
再者说来她失踪之前也应当起码接手了神水宫数年,否则明心山庄第二任庄主柳伴风和神水宫第三任宫主新月并不该在神水宫的记录中说什么仰赖于师父教导良多。
邀月尚在沉思的时候,戚寻已经站了起来,她刚走出的两步仿佛还因为长时间没有动弹而有些滞涩,但再走两步便已经稳当了。
邀月看得出来,虽然她目光中尚且带着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的迷茫,依然有种有别于寻常失忆之人的气势。
这便是神水宫宫主的气场。
她有过一瞬间奇怪的想法,比如说要不要诓骗戚寻,说她是自己的徒弟,从而套出她身上另外一种内功的法诀。
但邀月实在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她不屑于让自己凭借着和同样威严的水母阴姬之间的某些相似之处,让戚寻形成误导,从而以骗取的方式得到秘籍。
所以她只是伸了伸手,指向了屋中被削下来之后居然也未曾融化的冰屑回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份,我将你救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你是这样的状态。”
“我见到你时你便身在冰中。”
戚寻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更重的茫然。
但邀月又旋即看到她的眉心往下压了压,像是露出了几分风雨欲来的不悦,在这种直觉的反应之中她问道:“守灵人何在?”
但她这话刚出口自己又先顿住了,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说出“守灵人”三字。
“抱歉,”她冲着邀月抿唇露出了个笑容,歉然说道:“我不是在怪责你,我自己都忘记守灵人是什么东西了,既然你说是救下我,我该感谢你才是。”
言者故意,听者有意。
邀月对存在守灵人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她如今在三湘境内,小鱼儿与花无缺为三湘盟主铁无双之事才滞留此地,而三湘之地同样是神水宫的南部大本营的所在。
若是那位白发青年并非是盗取了神水宫宫主的冰棺遗体,而是因为随着时日推移,她身上出现了内力外泄的情况,决定返回神水宫旧址寻找什么破解之法,是完全说得通的。
而若非是以守灵人身份自居,以她所见温丝卷的气度和武功,加上看起来有操纵人为己方傀儡之用的手段,绝不应该在江湖上没有一点名头才对。
只有是隐居世外的守墓之人,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这便都解释清楚了。
“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戚寻忽然又问,打断了她的沉思。
邀月刚想报出自己的真名,却陡然反应过来她现在还顶着那个铜面人的面具,而戚寻现在处在失忆的状态,谁知道她会不会一时不慎被江小鱼骗得说出了什么话来,所以她显然并不适合说出自己实际的身份。
“唤我铜先生就行。”邀月回答道。
听到戚寻没问紧跟着问出为何明玉功会出现在她身上,邀月不由松了一口气。又陡然想到戚寻此刻这个失忆的状态,或许让她还未意识到这一点。
邀月一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让戚寻见到守灵人,一边领着她出了房门。
一个长时间冰封的人应该吃点什么,又应该按照何种方式来循序渐进地恢复,邀月显然对此没有经验,被邀月找来相询的怜星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姐姐,你确定她当真是那一位神水宫宫主?”以木夫人为名,顶着个木头面具的怜星问道。
她觉得此事说起来实在是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
先前邀月只是说自己想尝试一下能否从戚寻身上得到明玉功第九层的线索,怜星尚且没觉得有何不妥。
可当一个死人忽然成了活人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
何况,怜星并不像是邀月一样有这样多的执念。
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的武功限制不得寸进的,更多还是天赋上的限制,而让邀月困守明玉功第八层巅峰的缘由,却是因为自从江枫和花月奴的事情出了之后,邀月便再不能保持一种心境上的平和。
她们已经从一种隔绝世外的心境变成了凡人,二十年间持续发酵的爱恨情仇让她们再不能心若空明。
明玉功是何等需要人心神守一绝无杂念的武功,怜星纵然并非是这功法的创始人,作为起码修炼到了第八层的天资纵横之辈,她总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而在此等情形下,这所谓的另一种武功心法,当真就能助力于突破吗?
怜星不觉得这就是一条必然能够实现的路。
但显然,当邀月已经形成了某种认知的时候,她是绝不容许别人挑战自己的权威的,怜星就是清楚明白地看到了这一点,才只是问询戚寻的身份,而没问到底是否真的可行。
“是与不是总是会很快有定论的。”邀月回道。
她并不觉得自己要问出这样的答案会是个很不容易的事情。
起码现在她已经和戚寻之间算是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她刚回答完了怜星的话,一转头朝着戚寻的方向看去,便发觉江小鱼这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去,她的眉头当即一跳。
“我不是说过让你们好好看着他的吗?”
她这话因为忽然上扬的怒火音量也高了些,江小鱼又不是个聋子怎么会听不到她的话。
他方才还在诧异于为何先前还是被铜面人以冰块中的尸体的方式带回来的人,居然会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么说起来这个铜面人嘴硬心软的情况或许并不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江小鱼更是琢磨着,宁可丢下他这个人质都要去救人,甚至将人从冰中解救出来后又抛下了他不管,铜先生这是何等高风亮节的行为。
然而转头他就又迎来了铜面人的冷面相对。
也不知道他到底跟这位大佬之间是有什么旧日恩怨,才会让对方这样紧盯着他不放。
“我说铜先生,你也未免太不讲道理了一点,”江小鱼将视线从戚寻身上挪开,和邀月对视着回道:“你说让那两位姐姐看管我,我甚至觉得她们两个压根连吃饭睡觉的机会都没有,早上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们两个冷冰冰的脸。”
“你又说让木夫人看着我,现在你找她有事便将她叫去了,她为了让我还在她视线范围内把我带过来,可实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有我一出现你就觉得她们没看管好我的道理?”
仗着邀月的确不会杀他,江小鱼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旁人做这样的动作难免看起来像是撒泼耍赖,他却显得有些可爱。
他支着脑袋叹了口气,“你若只是觉得
我这张脸让你觉得看得厌呢,你就把你那个铜面具借我戴戴得了。又或者你是觉得我不该出门,劳驾直接用个铁链子将我拴着,也免得我这人看到自己腿脚灵便,就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妄念来。不过这样一来,你给我的那三招武功可就没机会演练了。”
“铜先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噗……”戚寻忍不住笑了出来。
江小鱼这张嘴,论起胡搅蛮缠来,邀月可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邀月刚想朝着发出笑声之人动怒,却发觉笑出来的正是戚寻,并非是她移花宫中的人。
这还真是个打不得杀不得,更得继续维系良好关系的主儿。
但邀月向来算不得好脾气,总得找个途径发泄出去。
江别鹤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的。
他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了。
四日前的夜里他忽然撞上了花无缺和燕南天,正是在邀月遇上戚寻与温丝卷的那家扬子江酒楼,也就是那酒楼伙计提到的上一波客人。
他来不及提前撤离,就被两人邀请着喝酒去了,喝空了这家酒楼中的美酒库存后,还被那两人带着在街上走。
“江南大侠”这个名头,让他绝不能做出任何和他对外营造的人设所不符的举动,尤其是忽然与花无缺翻脸趁机开溜。
在听到酒醉后的燕南天说出这世上最可恨的人就是他二弟的书童江琴的时候,江别鹤吓得肝胆欲裂,在发觉燕南天并没有认出他来时候,他又将吊悬着的心脏落了回来。
这一起一路的心情让江别鹤意识到,不管他的身份还能瞒着多久,他都必须想法子解决掉燕南天,便选择领着对方去了铜面人暂住的客栈之中。
铜面人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江别鹤心中有数,纵然不如燕南天也不会相差太远。
燕南天又被他给灌醉了,想来就算有十分的本事也只剩七分了,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若能趁机除掉燕南天,他便自此不必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谁知道邀月彼时先是看管着江小鱼,又因为发现了戚寻的情况,并没有回到江别鹤所知道的那个落脚处,让他彼时扑了个空。
他逼不得已只能选择继续灌醉燕南天,却被顶着燕南天名号的路仲远看出了他不怀好意。
但江别鹤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在被揭穿他将酒吐掉保持清醒,试图刺杀的行动后,他玩了一把文字游戏让路仲远发誓自己绝不杀江别鹤,更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只要他说出江琴的下落,可——
江别鹤就是江琴。
顶着路仲远几乎要杀人的眼神,江别鹤仓促而逃。
但他知道自己依然处在危险之中。
若是“燕南天”找到了江小鱼,又让江小鱼来杀他,自己从旁协助,他是定然逃不掉的。
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后,江别鹤再次试图向铜面人求助,却得知对方根本没有再度回到客栈里。
直到两日后才得到了消息,对方另择了个地方住下,也正是在这被改造过后的寺庙之中。
江别鹤吃不准铜面人是否愿意被他所打扰,可他若再不行动,只怕真要死在燕南天那把铁剑之下。
现在他便求到了门口。
他每次见铜面人的时候都是夜半,这次白日登门,却无端觉得比起夜晚,这白衣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好像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对方的一身白衣也丝毫不改那种有若鬼魅之感。
在他讪讪地将自己所遇到的情况说出来后,忽然胸口一痛,在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飞了起来,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整个过程中铜面人的衣袖都没有挪动半分。
江别鹤自从成为“江南大侠”后何
时有过这样屈辱的时候,可当他趴在地上呕出了一口血后,还是只能将对这喜怒无常的铜面人的怨怼眼神藏在了眼底,这才擡起了头。
“尊驾先前说过,普天之下只有您可以帮到我的忙,若没有您,我何止是当不成大侠,也必然身首异处,此话江别鹤都铭记在心,如今燕南天找上门来,我已无人可求,只能求您,请尊驾垂怜。”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更仿佛是个随时可以给她当牛做马的信徒,邀月却不由冷笑了一声。
江琴给江枫当书童的时候待遇可要比现在好上太多了,他却觉得自己是被主人家欺辱不得出头的怀才志士,现在跪地磕头倒是觉得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但这条毒蛇心里想的什么东西,邀月心知肚明,她也从不会对江别鹤当真交付多少的信任。
不过他求上了门来,却未尝不是一把好用的利剑。
“燕南天我会替你解决的,但是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青铜面具之后发出的声音有些嘶哑,也因为变了声调而让人更觉得诡谲。
江别鹤却不由心头一喜。
只要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他便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这就够了!
邀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她既然遇到了戚寻,就绝不容许有人影响到她寻找突破明玉功契机的计划,哪怕对方极有可能是世代相传的守灵人也不例外。
她不打算亲自动手,毕竟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留有什么杀手锏,又谁知道会不会被戚寻得知。
她只需要让江别鹤这只狡诈的老狐貍去将这两人引走就行了。
让他们走得越远越好。
戚寻坐在隔了两道墙的院子里,在怜星的注视下跟个刚接触天水神功的初学者一样,将面前水塘里的池水引动升起又落下。
在这个百无聊赖机械重复的动作里,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系统的近聊频道。
邀月和江别鹤的说话声音不大,甚至做贼心虚的江别鹤所发出的声音,还能用细若蚊蚋来形容,可架不住他们正处在近聊频道可监控的范围之内,也让戚寻将邀月的小算盘“听”了个一清二楚。
噗……
看起来哥哥的神秘形象和她打出的配合效果非常可以。
那就别怪她继续薅羊毛大计了。
她想到这里,手上的动作忽然像是触发了什么记忆关键点一般,变得行云流水了起来。
在怜星的目光之中,她指尖流转的一缕水流游走自如,又倏尔凝结作了一道寒冰利刃朝着斜侧方的一处花木掠去,恰到好处地击中了花叶尖端停留的一只飞虫。
邀月打发走了江别鹤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操纵精妙的一幕。
以她的内功造诣并非做不到这一幕,但戚寻的长进实在很快,从刚醒来的时候空有一身逸散跌落到了明玉功七层的内功到此刻凝水成冰例无虚发,也不过是短短半日的光景而已。
邀月毫不怀疑对方的失忆或许只是一个短期的冷冻副作用而已。
或许再有那么一月两月的便能够恢复正常。
她纵然不怵任何人,却实在不敢小看这位将神水宫推到顶峰的人,所以她只是让江别鹤将温丝卷和狄飞惊引开,便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但戚寻可不打算拖这么久。
这个副本不像是陆小凤世界或者说英雄世界一样,可以让她想出稳固锚点的办法。
此外,十二星相副本就是这个时间轴上的最后一个副本,也不存在二度回探。
她盲猜自己的副本滞留时间再如何拉长了也就是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而已,那么她就没有浪费时间的任性机会。
【十二星相】副本除了必杀boss魏无牙之外,
另外的小boss是可以自行决定的,戚寻倒是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对着邀月和怜星出手,反而要想办法促成邀月或者怜星突破明玉功第九层,给自己当个教材。
所以她盘算着,她盯上的其他boss,现在有邀月这个坐镇的在,是不是可以直接一口气拉个全?
戚寻觉得其中大有可行之处。
这便让她在看向邀月的时候,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下副本的时候扶危济困的T怪职业,也仿佛是在看一只肥羊。
邀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她说不上来。
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戚寻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失忆人。
别人家的失忆大概率是需要仰赖于救下她的人来生存的,就算不必依赖,起码也会对恩人稍微多一些亲近的意思。
戚寻却仿佛天生就是个独立且行事果决之人,她第二天便在邀月甚至没察觉到的时候出门溜达了一圈,甚至还带回了因为帮忙击退捣乱的歹人,店家作为给她奖励送给她的一壶好酒。
邀月不免想到了江别鹤带来的消息,那个白发青年前两日确实在到处寻找戚寻的下落。
若非是江别鹤行动迅疾,找到了一个尺寸与棺材相似的木箱,让人悄然送出城去,又放出了假消息“恰好”让温丝卷听到,已然将对方诱骗出了城,邀月毫不怀疑此刻戚寻已经和守灵人碰面了!
饶是她旁敲侧击地与戚寻说,她此时功力未曾恢复,还是不要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为好,再后一日她又发觉戚寻不见了踪影。
有神照经相助,即便戚寻和邀月之间的内功在此时还稍有一线差距,也并不影响她的行动轨迹已经无法被邀月所觉察。
更加上她“想起”的千幻飘香步和无色无相身,也让她的出门溜达更成了一种容易达成的目标。
“姐姐?”怜星留意到邀月的胸膛像是因为憋着怒气有一瞬的起伏,又很快压制了下来。
“让人去城中找。”邀月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找不到就别回来了!”
然而她前脚才把人派出去,后脚就被人知会戚寻其实没出门,只是因为人在后院靠山的方向,才一时之间没被人发现而已,在她身边的还有江小鱼。
铁萍姑姐妹根本不敢分出一个人来汇报两人的所在,生怕去了一个人另一个就看不住人了,以至于在无人禀报的情况下,都以为戚寻是出门了。
这位让邀月都要头疼的小祖宗,可丝毫不体恤移花宫主找人在艰难,在看到她找到了此地后没心没肺地打了个招呼,又朝着前方的山壁指了指问道,“铜先生,为何此地会有这样多的老鼠?”
眼前的山壁早已不是原先的样子。
得亏邀月还戴着那个面具,否则难免会将脸上的木然呈现在戚寻面前。
大概任是谁看到自己的临时居住的地方,忽然被人朝着山腹的方向挖出了一角,还是个偌大的塌陷,都不会觉得这是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戚寻甚至旋即就给她演示了一番她是如何做到的这一点。
她袖中的长绫所灌注的劲气化作的一道寒光径直扎入山腹之中,直接凿开了十数丈的深度,当然其中大半其实是被前端继续掠入的剑气所造成的。
而巧之又巧的是,这傍山而建的寺庙中一度也曾经遭到过战火的洗礼,寺庙中的僧侣为了能够躲避战祸,便在山中修建了一条通道,通道之中被这些人做好了各种指路的标记,以方便他们在灾祸过去之后还能够重新回到庙宇之中。
戚寻此等精力旺盛寻了个地方练剑的行为,也正好将这条通道给暴露了出来。
当然这也正是原著中铁萍姑带着江小鱼逃离此地的通道。
但这会儿邀月可没空去管她到底是哪来的闲情逸致练剑。
戚寻可不会因为只有一两只老鼠就问出这样的问题。
从山中通道内跑出来的老鼠诚然受到了剑气的威慑,又朝着通道的另一个方向跑了回去,可架不住老鼠的数量太多,从被击破的洞口方向看去,真是好一片密密麻麻,就仿佛是捅到了老鼠窝。
若是换做寻常时候,邀月只怕是要拿将落脚之处选定在此地的铁萍姑问罪了。
但在看到这些不像是寻常方式长大,反而更像是由什么人豢养的老鼠的时候,邀月忽然觉得有点恶心,这让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一点不太美妙的回忆。
她想到了魏无牙。
十二星相在江湖上威名最盛的时候,其中的老大子鼠魏无牙上移花宫来求亲。
这个身有残疾坐在机关轮椅之上的侏儒,若是只向邀月大宫主求亲,也顶多被说一句看癞蛤ma想吃天鹅肉,可他偏偏不知死活地同时向两位宫主求亲,还想着自己能够坐享齐人之福,当场就把邀月给引爆了。
魏无牙重伤在邀月手里,要不是靠着他的手下、他的确惊人的机关造诣,和他身边那群烦人又肥硕的老鼠,邀月绝不可能留着他一条命在。
现在这些老鼠,和魏无牙门下充当前锋和口粮的老鼠何其相似!
邀月脸都要绿了,要戚寻看来,现在这个青铜面具就很符合她的状态。
她擡袖挥出,将戚寻挖出来的山洞给震塌了,将那些让人心烦的老鼠给堵在了外头。
魏无牙都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了,没有道理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才对。
她想起过去被人上门求亲的屈辱便觉得有些烦闷,加上戚寻现在并没有失踪,她便不打算再深究对方跑去开凿山壁的行动,干脆转头就走。
她便并没注意到,小鱼儿在看到了眼前场景后跟戚寻建议道:“要想解决老鼠很简单的,弄几只猫来就行了。”
“弄几只猫的话太吵了吧,铜先生大概不会想看到这样的情况的。”戚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就找一只足够英武有本事的猫就行了。”江小鱼回道。
怜星是跟在邀月身后来的,也比邀月慢走了一步,这会儿在一边听着,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她有点担心戚寻因为找猫的理由又跑出去,到时候姐姐为了找这位小祖宗又要头疼。
戚寻的功力看起来恢复速度惊人,就连在他们所住的地方挖出了这样一个山洞都没弄出多大的动静,可想而知要想出去找只猫来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太过麻烦的事情。
她本想着劝说姐姐尽快将小鱼儿连带着戚寻一道带着离开,偏偏姐姐觉得要想避开守灵人,最好还是先按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等到那两人走了之后再带着戚寻往神水宫故地一趟也不迟。
如此一来她们就最好继续在此地停留两日。
但两日的确会发生太多事情。
比如说第二日邀月就听到了一声猫叫,不对……这猫叫叫得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倒是有点像是虎吼。
她刚走出房门就看到寺庙的院落中,戚寻的面前趴着一只满脸都写着委屈的大白老虎和一只不知道算是个什么品种的野猫。
这老虎但凡发出的是寻常老虎的吼叫,就要被戚寻锤上一拳,快被打哭的倒霉老虎学乖了,选择按照猫的叫声发声。
老虎确实是可以学猫叫的。
但如此一只比之寻常老虎还要大上一大圈,看起来足以称雄山林的白老虎,可实在犯不着做这样的事情。
搭在白老虎脑门上的那只手看起来纤细漂亮,拍了拍它的脑门又摸了两下,以示对这只识趣的家伙的嘉奖,要邀月看来就像是在撸猫。
邀月觉得这还不如让她看到戚寻在挖洞,也比看到
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老虎,按照这样的方式调教要好得多。
“这老虎是从哪里来的?”邀月看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
她这次倒是没有在白天出去,而是在夜里出去的。
但二者实在没什么区别。
这次甚至比上一次带回来的东西还要惊人得多。
上一次只是酒而已,这次却是个活物。
戚寻对着邀月露出了个无比纯良的笑容,“我听这个养老虎的人说什么他们上头的主人叫山君,是山君又不是天君也不是山神,我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就将这大猫借来捉老鼠了,想必大猫捉大老鼠,也要有效率一点。”
邀月有点头疼。
虎为山君,马为虎妻,十二星相之中的虎和马是一道出现的,而山君正是“虎”的别号,在邀月的印象之中他也确实是养着几只大白老虎,就跟十二星相里的鸡和猪也确实养着这样两只动物,代号为猴的献果神君却本人都长得很像个猴一样。
戚寻是抢了白山君的东西!
“下次别随便捉东西了。”邀月倒不是觉得十二星相中的那两位有多难对付,她就是觉得麻烦。
但显然戚寻给她找的麻烦可不只是捉老虎这一个,她已经紧跟着说了下去,“但这老虎好像不太顶用,它捉老鼠的本领实在是太差了。”
戚寻摇头晃脑地说道,脸上似乎有几分不太满意,“所以我决定给它做个训练。”
邀月眼皮一跳。
戚寻:“我带着个麻袋,准备去找山腹中老鼠老巢,结果走到了山的另一头才找到另一处入口,而这入口这边正有一伙五人也在捉老鼠,大家都是深受鼠患的人,我琢磨着可以交流交流。”
谁没事大晚上捉老鼠啊……
戚寻一边说一边还指向了角落里五个麻袋,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动,让邀月当即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她便听到戚寻说道:“但很奇怪啊,我刚开了口,他们就冲上来动手,我虽然武功没全部想起来,打这些废物却没什么问题。但我把他们给先打服了拴起来后,他们却说什么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还没等我出手他们就服毒自尽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我也没辱他们吧……”
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
这正是魏无牙灌输给他的手下的理念,甚至被他们纹在了身上。
而每一个魏无牙的弟子口中都会准备好一份立时毙命的剧毒。
“他们是魏无牙的手下,对他们来说,你捉住了他们便是对他们所学本事的否定,一旦被魏无牙得知此事,必然要对他们酷刑加身,与其与面对魏无牙的刑罚,还不如死了算了。”邀月回答道。
“总之这些怪人就是这么死了,我就把他们已经捉到的老鼠拿来给大猫练爪子了。还真不少,他们总不会是打算把老鼠带回去当口粮吧?”
“……”邀月并不太想听到这个。
因为魏无牙的门下真是这么干的,还能活吃。
无牙门下的出现同样让邀月觉得有点烦。
即便魏无牙门下的出现让她觉得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魏无牙那个混球,顺便了结一桩过往的破事,邀月也不觉得自己在又要从戚寻这里问出神照经和昔年神水宫突破明玉功九层的法门,又要让小鱼儿和花无缺之间的决斗不超出她的掌控范畴的情况下,还能有余力去管十二星相的事情。
让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何戚寻可以如此精力旺盛地在大半夜折腾出这么多事情来?
她不睡觉的吗?
她可没看到对方白天有多睡一点时间。
但显然邀月还是低估她了,她还可以搞出更多事情来。
“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戚寻一边摸着现在已经非常顺从的雪色大猫一边继续说道,留意到在她说出“还有”二字的时候,邀月的青铜面具都动了动。
但她确实没有汇报完毕,她这次指向的是院落一侧的柴房。
“我本来想着,那些怪人奇怪了一点是不错,但曝尸荒野总归不太好,这周围又有这样多的老鼠,我就做个好人把他们找个地方安葬了,正好在山的另一头有个山洞,我就让大白把他们驮着进去了,进去了之后却发现那里是个藏宝的地方。”
“……?”
戚寻可没管邀月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宝藏似乎是一笔镖银,不知道为什么会藏在这个地方,那里还有两个看守都闲得无聊玩起了两人面前各放一块肥肉,看谁面前的先被老鼠叼走这样的游戏,一看我进来还领着一只驮着尸体的老虎,就朝着我动手了。”
在与邀月所在的寺庙对山而建的山洞中对赌的两人,正是江别鹤的儿子江玉郎,和十大恶人之中的恶赌鬼轩辕三光,这两人可绝无可能是戚寻的对手,即便江玉郎在峨眉地宫中得到过五绝神功,但他被江小鱼坑了一把,学到的并非是什么完整版。
而恶赌鬼轩辕三光就更不必说了,他那点本事放在戚寻面前确实不够看。
但江玉郎不能不动手。
山洞之中的镖银正是江别鹤父子设局栽赃三湘盟主铁无双而藏起来的那一笔,江玉郎自然不能让人发觉其所在。
何况他还趁乱带走了此时已经失去了神志的慕容九,本打算再将她藏上几天后,就找上九秀山庄领赏,这也是个不能让人这样快知道的秘密。
在戚寻连个灯都没有,却带着一只眼如铜铃的猛虎进来的时候,他若能忍住不动才怪,却偏偏撞上了个钢板。
邀月已经听麻了。
她大概猜到戚寻要说什么了。
“我将那无牙门下士的尸体丢在了山洞里,将山洞中的两人,连带着镖银宝藏都挂在了大猫的背上驮过来了,就在柴房里。”
“……”
“铜先生,那镖银想来来历不寻常,只可惜我并不知道这箱子上写着的段合肥又是什么人,只怕还得劳驾你去送还一下了,想必还能得到一份不菲的谢礼,正好我这些日子吃住都是沾了你的光,身边又并无银两,正好借花献佛。”
戚寻倒是不像小鱼儿一样说话呛人,可邀月觉得自己的心梗程度完全不逊色于被小鱼儿点着了怒火的情况。
她这个纯良且无辜的表情,背景好一个委屈巴巴的老虎头,搭配在一起的杀伤力比江小鱼的利嘴还要惊人。
她现在属实很想知道,水母阴姬当年到底是如何能遭得住这样一个一晚上得罪三方人马的弟子的。
白山君、魏无牙、江别鹤……
这三人放到江湖上都是让人觉得并不简单的名字,要不是她是移花宫大宫主,只怕现在已经想要卷包袱跑路了。
而在看到柴房中的人后,邀月又意识到并不是三方人马,而是四方。
恶赌鬼轩辕三光的背后,正是出自恶人谷的十大恶人!
邀月现在忽然理解了——
为什么这位神水宫宫主在记载之中能到处折腾出动静来。
这哪里是什么急公好义侠肝义胆,分明就是个天生的搞事胚子。
至于为何水母阴姬的明玉功和天水神功,按照传闻之中描述能练到这样的地步,也好解释得很!
谁若有一个这样能脸T,一口气在一晚上拉起四方仇恨的弟子,都是该让自己更有本事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