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东园算盘打得很好,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的本事。
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便又“病”了,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华山。
只不过上一次是在打击之中真病,这一次却是假病。
为免被人看出他这病蹊跷,他干脆将对医术有些了解的枯梅大师给拦在了外边,说是自己暂时不想见他,他在此地叨扰几日就走。
病中他还没忘记让手下小心地去查探一番周遭的情况,得到的结果更让他眉头紧锁。
有朱藻插手,这针对蝙蝠岛势力的行动力可要更强得多了。
正在他抵达华山的前一天,他所知道的一处随云麾下的据点便被人给端了,身在其中、本在等待公子消息的人被尽数给带走了。
朱藻要想藏住人可并不太难,原东园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打听,只知道有个与丁枫形貌相似的人被带去了华山,至于具体身在何处便打听不出来了。
只怕真是他。
让他确认这情况已经越发走向不可挽回地步的是,他侥幸窥探到了朱藻让人送信的方向,是——
落日牧场和盛家庄。
也正是戚寻跟她提到过的两处势力。
他怎么会不在意这两家人?
三十年前铁血大旗门和五福联盟在荒神祠了结恩怨,风九幽以摄心之术操纵赤足汉杀向五福联盟,又控制了飧毒大师后,以飧毒大师练成的毒神冷一枫杀向了大旗门。
在这场血战后,五福联盟中落日牧场场主司徒笑殒命,这落日牧场的基业便随后落到了一位柳姓侠士的手中,他凭借着一手紫煞手神功再度崛起,又得了个诨号叫做塞上神龙,只可惜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威名。
而盛家庄庄主“紫心剑客”盛存孝与其母盛大娘虽然在这场血战中活了下来,却也心气已丧,盛家庄同样不复昔日景象。
这个五福联盟更因为寒枫堡堡主身亡、天武镖局两兄弟身死而瓦解。
原东园彼时正值四十岁的壮年,眼看着比此前好对付得多的盛家庄和落日牧场,又怎么能忍得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不朝着这两方伸出手来捞上一笔,更何况这两家还算得上是他的邻居。
但他顾忌夜帝也顾忌铁中棠,自然动手掠夺的手段老辣得多。
谁又会想到他这位无争山庄的庄主会一边让人抢夺走了他们两派的武功在江湖上散播开去,任凭绝技到手的仇家找上门,一边又打着帮扶的旗号将他们收拢到无争山庄的庇护之下。
他如今所学的内功,其实也正是从盛家庄的密室之中找到的,据传是多年前盛大娘替盛存孝找来的武功。
他看中的正是这内功的内息隐蔽。
不过盛存孝这位紫心剑客修炼剑法的天赋尚可,修炼内功却属实差了些,最后只能将这套武功束之高阁。
原东园却很有专研精神,也确实天赋不凡,加之无争山庄中所提供的各种药物名品,成功将这门内功给学了个精通。
这门功法大成后,甚至再无人看得出他修炼过武功,也更让他多了一重隐藏的屏障。
因为功法的封皮被人给扯掉了,原东园又不便去问这门武功的名字,干脆给其取名叫做龟息神功。
他的武功是如何练成的倒是其次。
原东园很确信自己盗取秘籍的行为没有留下把柄,更是在吞并了这两方后,偃旗息鼓了相当一段时间才紧跟着作案。
除了他密室之中的账簿,再无任何地方有记载这桩陈年旧案。
可现在,这两家都被请来了。
原东园不可能限制他们对外的走动,也理所当然地不可能让他们接到朱藻的来信之后拒绝来到此地。
这三十年过去,盛大娘已经病故
,盛存孝也已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来得要慢一些。
柳天佑却来得很快,不过四五日的光景就已经到了,还带来了他年仅四岁的小孙女。
原东园在“病”中还能听见这孩子奔来跑去的喧闹声,就在跟他一墙之隔的院落中响起。
在这种全然不利,更仿佛有人要撕开他表皮的情况下,原东园原本还是假病,现在却有点像是当真病了。
他头疼得很。
他又怎么会知道戚寻也是斟酌已久才请来的这两家。
一来毕竟这两方还有些余威,更能算是独立的势力。
二来若是再往前些年头的,早已经基业不存,只剩下几位门庭破落的依托在山庄内,若是请来也未免指向性太明确了。
原东园可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决定跳坑。
只有斩草除根确实有意义,他才会选择以身犯险。
“原老庄主的身体实在不大好,看起来我还得去一封信给相熟的神医才对。”朱藻在探视了一回原东园回来后感慨道。
他对戚寻提出的各种安排和请人前来的邀约不太在意,就像他此前说的那样,他只是个前来看日出的闲散人士,没打算当什么领头人。
这会儿他也有了闲情逸致关心起了原东园的病情。
虽然他觉得,自己在提到此事的时候,戚寻的脸上闪过了一点微妙的笑意。
这个笑容又旋即变成了很有营业性质的关切,“我听说原老庄主是因为触景生情,来到华山便想到了原少庄主被劫走之事。斯人已逝,再有什么冤孽感情也得随风而去了,原老庄主伤怀是该体恤几分的。”
“姐姐,什么是冤孽?”戚寻闻声低头看向了靠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正是柳天佑带来的这个小孙女。
这个小孙女有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柳伴风。
这个名字总让戚寻觉得听起来有点耳熟,但时隔看各个原著多年,戚寻也不是太记得这种可能存在于哪个边角旮旯的名字了。
小姑娘跟着祖父来了华山后没两天,便一点不怯生地凑到了她的边上,戚寻也挺喜欢这个长得可爱又习武勤快的女孩子的,就由着她靠过来。
她伸手捏了捏柳伴风的脸,回道,“就是不合适的。”
柳伴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挂在了漂亮姐姐的膝盖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两个大人让她听不太懂的对话。
反正祖父说这趟来她就当是出来见见世面的,正好戚寻也不觉得带着个小尾巴是什么负担,她便毫不犹豫地把祖父给丢一边去了。
要柳伴风看来,华山的景象风物比塞外要好看得多,就连食物都要比塞外精细,还有让她一看就觉得很是亲切的戚姐姐,这可太有意思了。
为此她一早便认真地在祖父地监督下打完了整套掌法,跟个小旋风一样地直奔向戚寻跟在了她后头,一直到晚上才回来,而她这一回来便迎来了祖父的调侃,问她是不是打算干脆投入神水宫了。
“加入神水宫就见不到祖父、父亲、母亲了吗?”小姑娘对了对手指,陷入了纠结。
她虽然年纪小,山河堪舆图还是认得的,神水宫距离塞外有多远在祖父的指划下她看得很是清楚,大约几日之内都跑不了个来回,回家显然不容易。
要是神水宫在北边就好了。
柳伴风发誓她绝对不是因为眼馋戚寻用的武器。
她就是觉得这个姐姐有本事,她将来也得这么厉害才行。
想归这么想,她却也没改变第二天又跟在了戚寻后头的行动。
戚寻干脆拉着她的手在华山上闲逛。
盛存孝还未到。
这个在戚寻看来尤其关键的证人还在路上,原东园就已经很有眼力地往
圈套里钻了进来,她也难免有了点闲情逸致照管这个小朋友。
柳伴风的天赋可不低,起码在戚寻看来不会逊色于宫南燕。
紫煞手的掌法看似出手毒辣,像是一门邪派武功,实际上却又吃天赋又要勤勉,完全靠的是积累,而柳伴风学这门掌法的进度显然不慢,否则柳天佑也不会带着她出来见见世面。
戚寻便顺势教了她两招落英神剑掌,发觉她确实在根骨清奇之余,领悟力也不低。
加上她年岁又小,实打实是个潜力股。
柳伴风没察觉到戚寻其实萌生出了点收徒的想法,只是碍于如今神水宫外事部门的想法还只有个雏形而已,大概还并不能够当做招生手段,这才没跟她提。
何况要想拐带这么个小萝莉,总归还是要得到她父母的同意的。
她只觉得漂亮姐姐教给她的掌法,虽然不如自家家传的武功看起来有杀伤力,却显然要灵活缥缈得多,这个“学着玩”也不太像是当真在玩。
她懵懂地跟戚寻拉了拉钩,表示不会将她教的说给祖父听,又跟在她身后去看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老爷爷。
不知道为什么,漂亮姐姐在关心了一番这个老爷爷的身体后,提到什么夜帝回信以及盛老爷子在路上的时候,那个老爷爷会在朝着下边看,避开姐姐目光的时候,表情显得这样奇怪。
他大约没有想到从柳伴风的角度,正好能将他这个眼神收入眼底,又因为人小鬼大一出门就交代给了戚寻听。
戚寻拍了拍她的脑袋,“不必管这个奇怪的爷爷,说起来你之前没见过他吗?”
落日牧场到近两年来的生意,已经大多被无争山庄给掠夺得差不多了,加上柳天佑当年接手本就是个权宜之计,比起做大势力,他要更适合当个醉心武学之人。
大约就算没有原东园的蓄意谋划,他其实也撑不住多久的。
无争山庄北慑塞外,若是柳伴风跟着父母和祖父多走动走动,大概就要去拜会一番这个上司。
但大约这确实是她第一次出门。
听到戚寻这个问题,柳伴风摇了摇头,又听到戚寻问及这次出来家里的大人是怎么跟她说的,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回道,“祖父说既然事涉夜帝,又找的是我们落日牧场和盛家庄,大约跟大旗门有些关系叭。”
“昨天也有个哥哥这么问我了,我那会儿一下子记不起来大旗门的名字了,幸好他提醒我了我才想起来。”柳伴风继续说道,“不过说来也怪哦,我们家和那个大旗门好像也没有来往,为什么祖父会说到他们。”
戚寻抿唇一笑,谁让铁血大旗门当年和落日牧场以及盛家庄的恩怨太过深入人心。
如盛存孝这种当年亲自见到恩怨被化解的,都未必能够心无芥蒂地让盛家庄和大旗门从此正常建交,更不必说是只听到了江湖风言风语的外人。
他们只会记得铁血大旗门的开山祖师抛弃了自己的发妻,其中一位姓朱的远走常春岛,这位朱夫人就是夜帝父子出自一脉的长辈,所以夜帝的武功中也有常春岛的影子。
而另一位姓风的夫人却体弱多病郁结而亡,她的弟弟含恨挑唆,造成了后来的五福联盟与大旗门的敌对,这也正是为何风九幽会如此针对大旗门,因为风九幽也出自这一门。
这些事在荒神祠之战得到了阴素的解释后,江湖上知道的人依然不多。
这便是戚寻选择这两方的另一个原因。
只有在原东园所接受到的信息里,只要他成功将丁枫灭口,便能够成功将锅甩到别人身上,这个老奸巨猾的狐貍才会真正跳到坑里去。
倘若他问的是盛存孝,大概并不会得到一个这样的回复。
偏偏他已经等不及了,竟然选择了让人去试探柳伴风
知不知道一些消息。
柳天佑此人没长几个心眼,传递给了柳伴风的消息就是错误的,也就连带着传达到了原东园的耳朵里一个错误的信号。
戚寻都恨不得想说一句天不助恶人了。
这个小姑娘确实也没说谎,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看戚寻听到这个回答还愣了愣,柳伴风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吗?”
“不,你回答得很好。”戚寻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个联想结果原本是她打算让别人传递给原东园的,却因为柳伴风的缘故而提早了一步。
戚寻毫不怀疑原东园在收到了这个消息后会生出了怎样的想法。
只怕要不是这会儿不知道丁枫在何处,原东园早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灭口大计了。
更让戚寻觉得惊喜的是,柳伴风的作用竟然并不只是在误导原东园上。
她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柳天佑对她的印象分变高,还是因为柳伴风这两日在她的偷偷喂招下有了长进,已然被认为是落日牧场的继承人,她的系统面板上,在某一天出现了那个落日牧场声望达到正向数值的提示。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原东园的真面目被揭穿,她就能收到那条是否将无争山庄列入红名敌对势力的提醒。
她原本是打算从盛存孝这里下手的。
可柳伴风已经给了她这个惊喜,实在给她省了不少事情。
她可没忘记只有将无争山庄纳入红名敌对势力,才能达成覆灭势力的特殊效果,也才能去干那剿灭的行当。
现在就看被诱骗入套的原东园的表现了。
原东园的确觉得事情并未达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在收到了那个大旗门的猜测后就陷入了沉思。
铁血大旗门的落日大旗,固然在忠肝义胆的铁中棠手中重振,却很难让江湖上老一辈的人忘记,当年大旗门是如何抛弃自己的妻子,只为了让门中子弟练出铁石心肠。
对女人的蔑视让原东园觉得,他们之中若是有人违背掌门的号令,做出了什么将姑娘们绑票走甚至弄瞎眼睛的举动,也并非是说不通的。
这实在是天下第一流的背锅对象。
而若是真能抢先一步将丁枫灭口,即便夜帝前来,原东园也大可以通过戚寻这条路子将水母阴姬和日后引来打擂台,到时候别管事情真假,他却是可以置身事外了。
好消息,这可是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的头疼病症好了许多。
他旋即安排了那个打听消息的年轻人下了华山,又让自己身边两个武功不错的侍从也跟着下了山,让自己再降低一点威胁性。
一想到此事有了解决的手段,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露出了个胜券在握的表情。
丁枫不可能一直藏着,而只要现在的怀疑还不在无争山庄身上,他既然身在华山,就一定可以见到他。
事实上他也没有猜错。
戚寻有意钓鱼,原东园直钩上钓,双方要不是彼此之间不共通消息又都在演戏,说是一拍即合也不为过。
在盛存孝抵达华山的第二日,戚寻便先如同往日一样来关怀了两句,又请他一道去做个见证。
在原东园看来,戚寻有这等不想等到夜帝到来的情绪实在不足为奇。
夜帝和日后之间的矛盾不小。
归根到底也不是夜帝觉得日后是天下第一流的奇女子所以对她有意的问题,而是这两个人的理念性格都是完全相悖的。
戚寻先前提到朱藻和夜帝是对着前辈的态度,是因为朱藻的到来带来的转机,可——
她年少又武功高强,还整出了这
样的一出在关外的大新闻,有些心气高傲不难理解,以神水宫少宫主的威名,居然不能让丁枫说出幕后之人,等同于是在不给她脸面,到了这个时候她可未必还觉得夜帝是个让她需要景仰的标杆。
“少宫主的邀约我是很想一去的,只不过我今日实在头疼得无法起身。”原东园苍白着一张脸,在身边小童的搀扶下,才直起身子枕靠在床背。
谁看了他此刻的样子都会觉得他当真可怜得很。
看戚寻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快,原东园也并不打算将他抱病在身不便前往的理由给撤回去。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见到丁枫?
他若只是在此地养病的病人,想必他们要劝丁枫提早开口,也不会用他来做个正方的筹码,局势尚且好掌控。
可若是丁枫亲眼见到了他,却要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了,说不准就会提前坦白。
这便不是原东园想要的结果了。
所以他还是不去的好。
他装作不会武功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而他为了原随云之死而感到悲恸的情绪也更绝无作伪之处,就算戚寻明知他在装都得承认,他现在这个虚弱的样子还真没有什么破绽。
当然在戚寻离开后,原东园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他眼见他们几人一并进了屋舍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柴房,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确定丁枫大抵身在那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早该想到的。
离开屋子的戚寻在他远远看去,似乎露出了几分格外不快的神情,为此一向心气平和也惯会当个老好人的盛存孝,还停下来跟她搭了几句话,似乎是将她给安慰妥当了。
原东园猜测,正是丁枫依然不肯开口,非要等着夜帝到来的说辞让她越发生气了。
年轻人就是在这点上沉不住气。
青天白日的原东园也不便再靠近去确认,可他看到了有人往那屋子里送饭,跟上去后留神听到这人在抱怨里面的人明明是阶下囚,却还在这里摆架子,可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
这话落到他的耳中,让他心中更多了一层确信。
如此一来,原东园心中有了盘算。
知道了人在何处就好说了。
他今日这场戏可不只是为了让他不必见到丁枫,免得让对方狗急跳墙,更是为了让他今夜对着丁枫动手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华山的夜色之中,原东园换上了一身夜行衣,朝着那处小屋而去。
今夜无月,四下里一片黑暗,让他更觉得连老天都在给他提供个助力,方便了他的此番行动。
他更是听闻今日因为盛存孝抵达,柳天佑和对方一见如故,朱藻又是个好客的性子,这几人便干脆凑到了一处饮酒。盛存孝不胜酒力已经歇下了,另外两位还在推杯换盏,可想来也已经是半醉的状态。
这若不是天赐良机还有什么是?
即便有这些好消息在前,原东园也一向不是个莽撞的人。
他靠着内息异于常人,先确认了他这举动绝不会被其他人察觉,又以石子运气击中了门前的看守将其打晕过去后,也并没有选择进屋而是选择跳上了房顶。
屋中为保丁枫的安全难说会不会设下陷阱,他自然不能如此松懈地迈进去。
他小心地揭开了其中一块屋瓦,朝着屋中看去。
昏暗的屋中只有一点微弱到快要熄灭的烛火在燃烧,却已经足够让他看清,身在屋中的人正是丁枫。
这个昔日的家仆看起来睡得格外安稳,甚至唇角还带着一点笑意,仿佛即将脱离阶下囚的身份,让原东园看得格外窝火。
不,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原东园才是最后的胜利
者。
要杀人当然不必亲自进屋,他指尖运起了一道蓄势待发的指风,只等着丁枫的头再朝着这边转过来些,便会被这道指风洞穿太阳穴,绝无可能留存有生机。
然而正在他自觉得手在即的时候,他身边的屋瓦忽然像是遭到了什么凌空而来的攻击一般炸裂了开来。
这简直是个毫无征兆的惊变!
在这猝然的变故中,原东园想都不想地飞身而退。
他根本没看到那是何处袭来的攻击!
这让他有种直觉不妙的预感。
而即便他不但没看到这个动手的人,更没看到任何紧随而来的动静,他都知道自己与其冒险打出手上那一击,可能非但不能将丁枫击毙反而会留下后患,还不如先行撤退。
在这一片黑暗中他压根没听到除了被他打晕的守卫之外的呼吸声,却不知道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更是由衷感谢某个名叫永暗的特效,让这道攻击出现得有若鬼魅一般,根本无人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原东园年岁越大也就行事越发谨慎,这让他捉摸不透的意外不会让他突进,只会让他选择先走为上。
可他一退反倒是个问题。
戚寻朝着他身边的屋瓦打来的可并不是她今夜发出的第一击,她早盯着这位原老庄主的行动,更大致能判断出他的脚程。
原东园离开了他的屋子的同时,戚寻也朝着另一处掠了过去,更是靠着这个特效的无光无踪,将另外一个人给惊动了起来。
她前脚来到了丁枫所在的院子,后脚另一人也到了。
那人没看到将他引来的戚寻,只眼尖地看到有人正在凌空而过,意图离开,而这被炸开了一片的小屋屋顶上,屋中不太分明的烛光,足够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透出一线微光。
那正是人会第一时间看去的视觉中心。
更分明的则是被这炸裂声响给唤醒,当然实际上也并没有入睡的丁枫在此时发出的一声高喊,“来人!有人要灭口!”
被引来之人当即拔剑而前,厉声喝道,“什么人!”
原东园只恨不得自己能早点动手。
可他又很清楚,此刻这个依然蛰伏在暗中的人只怕是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就算再怎么早也没用处。
好在从这声音之中他陡然意识到,来人不是那个最难缠的朱藻,也不是此地武功最高的戚寻,而是与他一样年迈的盛存孝!
只是盛存孝而已!
他未必不能快速脱身,甩掉这人。
那个留在暗中的人不在此时动手,说不准就是没这个擒获他的本事,自己也有些不便现身的缘由。
既然如此,他只要逃脱得够快想必就没什么问题。
原东园的心中依然悬系着沉沉的危机感,却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侥幸的情绪来。
拔剑袭来的盛存孝所用的五岳剑法,若是在三十年前,还能有什么剑风沉猛,力抵千钧,到了如今的年岁,再有多少力量也已经不剩多少了,更何况是这仓促之间的出剑。
但在应对这剑招的时候原东园也不由意识到,他自己其实也已经年过七十,是个实打实的年老体衰之人了。
又有近日来的装病是靠着让自己内息紊乱实现面色的改变,这让他竟然也生出了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好在就仿佛是他为了逃脱盛存孝的封锁,而在体内激发了什么潜力一般,他按着那剑而弹出的指力,竟然不仅阻住了那剑势,更是将对方的剑给一击击脱了手。
这一招抢占的优势让他当即寻到了个甩脱盛存孝的机会,但盛存孝赖以成名的剑法被人用这样的方式击败,却并非是个会被打击到愣在原地的人。
夜色之中掌风呼啸,正是他出招袭来。
只不过他快,原东园倒也不慢。
可偏偏在此时,原东园莫名觉得自己膝盖一痛,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剑风击中了他的膝盖。
几乎在同一时间,盛存孝忽然变掌为抓,将意图脱身的原东园给拽了回来。
原东园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陡然发觉何止是那个暗中的对手在出阴招,就连盛存孝的武功也好像并不像是他轻易剑脱了手的那么糟糕。
可他来不及细想这情况。
原本只想着躲开掌风的情况忽然变成了被人生拉硬拽,他这一时失察导致的麻烦情况,让他已经并不太适合再将后背转向别人。
事已至此,又有一个不露面的敌人从旁窥视,他还不如干脆将盛存孝当做人质,照样有个脱身的机会。
原东园在头脑中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而已。
在盛存孝的目光中所见,是这黑夜中遮掩了面目的黑衣人忽然一改方才意图逃窜的计划,在折返而回的动作中掌力横绝,正是要以速攻之法将他拿下的样子。
即便对方手中并没有武器,也不改这种让人觉得格外迅猛的力道。
原东园当然没有带武器出门,他怕的就是能被人从武器中找出蛛丝马迹来,可现在他又有点后悔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
丁枫这个背主的奴仆依然在以生怕自己的小命遭到了暗算的架势,在歇斯底里地喊人,纵然他听得出来丁枫的内功被人封住,他只是在靠着自己的嗓门发声,却实在架不住此地距离其他人所住之处太近了。
近到原东园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隐约听到了有人朝着此地走动过来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原东园的出招其实已经少了三分章法。
而偏偏盛存孝的剑法不如早年间锐利,他的掌法却因为年岁增长而有了一种老而弥辣的状态。
原东园若要轻易得胜并不容易!
在此等危局之中,他只能运起了自身潜藏的内劲,挥出了在他看来足以决出胜负的一掌。
然而偏偏正在这个时候,他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风灯的光,这让他的出招下意识地一顿。
那晃得让人眼前一闪的灯光,握在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手中,原东园下意识分过去的一点注意力让他看清了来人的身份,更是越发一惊。
偏偏他的停顿也正是盛存孝的机会。
这位昔日五福联盟势力之一,盛家庄的庄主虽然武功不如原东园,却显然在交战的经验上比他丰富得多。
谁让原东园也没几个可以练手的对象!
就在他招式停顿的一瞬间,盛存孝伸手而前,一把拽下了原东园面上的黑巾。
戚寻先前就没少在黑夜中下阴招,又怎么会不趁着这个时候再来上一出补刀。
她毫不犹豫地提起了灯笼,恰到好处地照在了原东园的脸上。
虽然没有月亮,但有这灯笼的光,也足够让原东园的脸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不错,确实是众人。
原东园被人揭开了面上的遮掩已然处在了个呆若木鸡的状态,更有忽然出现的戚寻举着个灯笼就往他脸上怼,他如何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绝无可能有脱逃的机会,就算是真的趁着此时逃跑也只是在欲盖弥彰而已,那又有什么意义。
而他更是借着灯火之光,看到此时身在此地的已然并不只是戚寻和盛存孝,还有朱藻和柳天佑。
说是大势已去也不为过。
“原庄主……”盛存孝一脸震惊地开了口。
没有人会穿着夜行衣出来大晚上散步,尤其是这个人白日里还病得无法起身,仿佛随时都需要去延请名医来为他看病。
以原东园所住之处
和此地的距离,他也实在不该散步到此处来。
但凡盛存孝不是个傻子,他就不会想不通其中的关联。
可他震惊的绝不是原东园居然会前来解救(灭口)丁枫,是这夜色之中快速过招也很难不让他认出的,原东园所修炼的武功,到底是靠着何种内劲来支撑的。
盛存孝没这个天赋修炼成那门武功是一回事,他对这种特殊的内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那是另一回事。
他甚至终身都受到了这种内功带来的后遗症的影响。
这武功的由来和恶果,他曾经在朱藻和水灵光这对兄妹险些结为夫妻的时候被迫说出过,也正是他没有子嗣的缘由。
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早没有了什么必要隐瞒。
只不过江湖上知道此事的人大多厚道绝不对外宣扬罢了。
那本藏在盛家庄密室里的秘籍为何不见了封皮,是盛存孝在得知自己终身不能孕育有自己的子嗣之后,不能对找来这门武功的母亲发怒,只能自己含恨撕掉了它来做个发泄。
而这门内功名叫——
“您为何会修炼断绝神功?”
断绝神功确实是能让别人断绝性命,但在此之前,这可是一门断子绝孙的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