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是让我走一趟?”楚留香有些好奇。
石观音的尸体被时年搁置在房间的地板上,死亡让她无法再在举手投足之间展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风情,却也毋庸置疑的是个天下罕见的美人。
从她的伤势上完全可以猜得出打斗的激烈程度。
虽说他此前答应了日后娘娘还得再行前往龟兹一趟,从龟兹国的宝藏之中获取所谓的黑玫瑰,但这件事其实算不上要紧,甚至完全可以等到此间事了再行前往。
毕竟算起来他对龟兹国和沙漠中的情况也并不很了解,到时候石林洞府还没找到,却先闯入什么别的龙潭虎穴了。
“你走了,原随云还能放心一点,起码我少了个最有用的助力。”时年回答道。
“刚才我从原随云的举止里其实倒是也能猜得出来,石观音恐怕就是他找来对付我的,可惜石观音甚至来不及跟他商量一个合适的动手方式,就已经死在了我的手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你离开起码让他稍微放心一点。”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去,我会让阿容跟着你去,石观音死得太快了,有一件事我忘记询问,但石观音这样自恋的人,或许会将一些事情记录在册,留在石林洞府之中,此外还有一个人你也可以引为助力,兰州首富姬冰雁,上次我在沙漠中遇险的时候便要多亏他帮忙,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也还得多谢他提供了些东西。”
“你跟他的交情不必说了。不过论起在沙漠之中的生存,楚师兄你可就远不及他了。”
楚留香斟酌了一番,看时年确实没有改口的意思,脸上颇有成算的样子似乎也并不需要人担心她在面对原随云的时候会落入下风,楚留香也收起了几分担心。
“那好,我去石林洞府走一趟,之后看看龟兹国的情况,你这边千万小心,我来回纵然是走水路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若是原随云这边事情有变,你不好应付,便干脆撤走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行了行了师兄你少说这些丧气话。”时年冲着他摆了摆手,“要我说,反倒是你得当心了,传说之中的黑玫瑰在龟兹的宝库之中,龟兹的琵琶公主可是个难得的美人,你别干脆就被留在沙漠当个压寨驸马了,到时候我可不来救你。”
楚留香摇头失笑,出门收拾行装去了。
正如时年所说,石观音之死带给原随云的震动不小,确实也是楚留香的离开好歹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能让时年这个让他头疼的家伙少一个助力多少都是一件好事。
好像自从遇到她之后,他便是诸事不顺的状态。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便对他没太多好感,按照他的猜测或许是他的长相或者气质都跟无花有些相似,就跟枯梅大师的情况有些像,所以对他有了迁怒的情绪。
可她坏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原随云甚至都盘算着要不要找个算命先生来算算他们之间是不是八字严重不合了。
金灵芝原本已经跟他约好了同赴海上游览,倘若这一行顺利,说不定便能将这位万福万寿园的金大小姐收揽在麾下。
有万福万寿园的势力在江南一带帮忙,更有金灵芝这种绝不会被人怀疑到与蝙蝠岛有关系的人掩护,原随云做什么事情都要方便一些。
然而她只是遇到了时年那一伙人便像是被人勾走了魂一般,闹腾着便上了那边的船。
最开始的热情消退之后,金灵芝对这位其实本来还有些好感的原公子表现得就生疏了,更不用说是自打她从海上回来之后。
除了探听到一点关于常春岛的情况之外,原随云就一直没能成功见到金灵芝。
此番她为了金老太太的寿宴想学习松江府这边的鲈鱼脍,原随云本也是打算来帮忙的,起码他在此地也住了几个月,怎么都要比金灵芝要熟悉的多,然而她却显然表现出的是陌生人的状态。
蝙蝠岛被毁,让他原本早就可以铺展开的网络毁于一旦,更是拜时年所赐。
一想到那些被拦截的船只,和招来了日后门下后不得不放弃的蝙蝠岛雏形,都让他觉得心如刀割。
此外,非要算起来的话,自从知道时年和云从龙之间还有些交情,原随云便猜测,施传宗的失手正是因为时年和楚留香的搅局,毕竟他们当日就在苏州,李玉函当真无用,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没能将他们给拦住。
施传宗更是不愧是个怕老婆的废物,找上的刺客组织一来完成不了刺杀云从龙的任务,二来,也没完成对丁枫的灭口。
再便是石观音的事情。
原随云纵然看不见石观音的死状,却也能听到下人的描述,那样一个在大漠之中风华绝代不可一世的女魔头,居然刚到松江府,还在秀野桥上就已经死在了她的手里,实在是让他险些想先再避避风头算了。
毕竟上一次的失利给他带来的最深的经验教训就是务必低调。
好在,到底还是有些好消息传来的。
出海巡游的武维扬原本已经被他放在了滞后对付的名单中,却突然被他的船队所发现。
武维扬自恃在水上来去自如,根本就没带多少手下跟随,自然也就被他的人围杀了。
虽然好像胜利来得有些容易,但这也未尝不能解释为在他最近走了太多背运之后,上天总算眷顾他给的一点好运。
他当即就让自己的人易容成了武维扬的模样,取代了他的位置。
他下一步该做的,便是在凤尾帮中制造有神龙帮卧底的假象,让“武维扬”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找上云从龙决斗。
两方水寨的关系说起来近年来已经是不错的了,但在原随云看来,一山不容二虎是势必会有的情况,武维扬去找云从龙就为何要在凤尾帮中安插奸细的事情讨要一个说法,在江湖道义上完全说得通。
而他派去扮演武维扬的人,也就能发挥出作用了。
云从龙绝不会是此人的对手,他本来也就不是以武功闻名江湖的。
原随云想象了一番等云从龙死后,凤尾帮和神龙帮相当于都能落入他的掌控之中的将来,也不免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倘若如此,江淮地方以及长江流域的水道都落入他的掌控,他还何必惧怕在海上的常春岛会发现他做的买卖,更不必担心他暂时还没想到一个好办法来对付的时年,拿着双方合作的事情干扰他的好事。
另外的一条好消息便是,薛斌虽然不能说是个人才,做些不那么要脑子的监督工作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盯梢制毒的活干的已经有了些进度。
还有便是丁枫……
趁着楚留香和曲无容离开了掷杯山庄,前往大漠宣扬石观音的死讯,并将石林洞府中的人解救出来,那个名叫阴颜的家伙,按照时年的说法便是那是日后的使者,现在要去神水宫给水母阴姬送一封信也离开了,张三要为他们将来的海上生意负责,去监督船厂去了,而时年这些天常去松江府城内找金灵芝——
他的人潜入了时年的房间,总算联系上了隔间的丁枫。
那个将丁枫点穴的方式,就连原随云这个遍览名家武学的都觉得棘手,同样解不开的是以特殊方式点中的哑穴。
所以丁枫只能用眨眼的方式让他们获知消息。
他之前做的祸水东引去薛家庄的做法深得原随云的心思,这也让本觉得他还是死了最好的原随云,突然有了点给他安排点事情去做的想法,比如说让他留在那边当个卧底。
而一个成功的卧底是需要立功的,他也并不介意给他一点机会,让他想办法获取时年的信任。
原随云盘算着要丢出什么诱饵给她,才能让她相信丁枫上次指向薛家庄并非是无稽之谈。
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能替他做到背后捅刀子的丁枫,早已经在黄泉路上走远了。
现在留在这里的,是虽然拿回了华山秘籍,却无法保证清风十三式不曾被外传,更是因为有华山弟子被他拿到东西之后就灭口,恨不得将他捆起来将罪行宣告于天下的华真真。
而他仅剩的几个好消息中,也有个不那么安分的。
薛斌给原随云送了个口信,他想再见一次左明珠。
而且他必须要知道,左明珠中的毒到底能不能解除。
鉴于薛斌虽然被薛衣人发现了盗取宝剑的行为,却实在不能算是个自己人——没人敢拿一个极端的恋爱脑当自己人——起码时年不能冒着一个随时可能会被反水的风险来相信薛斌。
所以这个要见左明珠的行动,其实并非出自时年的授意,而是薛斌自己提出的。
而这条消息在传到原随云的案头的时候,也经由阴颜传到了时年的耳中。
这也正中她的下怀——
左二爷最近睡得不太好。
每次一入睡他便容易做噩梦。
梦到明珠中的毒加重了,如今用来吊着命的药材突然不起作用了,他便突然悲从中来,好像自己竟然在梦中为今年才不过十八岁的明珠操持丧事,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没法让他接受。
以至于这掷杯山庄中少了平日里的热闹又正好遇上了秋季的落叶,还有一场秋雨一场凉意的萧瑟,将整座庄园都变成了一片凄风苦雨的场所。
总算今天从神医张简斋那里得到了消息,这种毒或许已经有眉目了,不日之内便可以成功做出原本的毒药,进而研制出解药,
左轻侯得到了张简斋肯定的回复,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还是记得是怎么呼吸。
然而他刚勉强入睡便突然被人给打断了。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看清楚将他叫醒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便已经被点中了穴道,而后被这个人拎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倒是很想跟这位朋友说,看起来他也不是想要自己的命,可否容许他先把外袍穿上,好歹现在这个天气是有那么点冷的。
好在这人也没有让他待在室外的意思,拎着他便进了明珠的房间,两人一起无声无息地藏在了房中的衣柜里。
这衣柜中存放的衣服,以左二爷爱女如命的脾性,是怎么都不会少的,所以这衣柜的大小就算是两个人坐在里面也并不显得拥挤。
左轻侯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借着衣柜里一颗夜明珠的微光和他眼角的余光,看清楚了此刻带他过来的另一个人是谁。
可惜他穴道被点着,他就算想出言询问也没这个机会,只能看到自己眼前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刻意留出的一道窥视外面的窄缝,透过它正好能看到和听到外边的动静。
他本已经困得要命,对这打断他睡眠的情况实在是大觉郁闷,但看时年半张侧脸上的神情,这种肃然的状态显然是在做正事。
左轻侯还来不及整理情绪,便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两声有人中招的细微声响。
他正担心女儿的情况,却忽然看见走进房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原随云和薛家的那个小子。
他和薛衣人多年的宿敌,所以他当然见过薛斌。
这小子说白了也就是个江南出名的花花公子而已,左轻侯一向不将他放在心上。
可他为何会来到这里,还是在原随云的带领下来的。
见到薛斌和原随云擅闯,左轻侯本以为自己会血气上涌,甚至感觉格外煎熬,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虽然保持了足够清醒的意识,却无论是呼吸还是心跳都处在一个极慢的状态。
他立马意识到应当是时年做了什么,否则薛斌纵然不会发现他,原随云却大有可能。
这小子当真不愧是无争山庄的继承人,在他初来乍到掷杯山庄的时候,左轻侯就对他做出过试探,确认自己在他面前藏不住。
现在原随云却好像屋内只有薛斌和躺着的左明珠一般,走到床边,将一枚药丸塞入了明珠的口中。
很快,在张简斋的口中暂时还没解救法子的左明珠便清醒了过来。
连日的不曾进食,只能靠着一帖帖续命吊着性命,让她在醒转过起身得极其艰难。
好在有薛斌上前搀扶了一把,才让她靠着床头坐好。
做完这一切,她那张苍白的脸上依然显得眸如朗星的眼睛,便静静地看着薛斌,从里面流露出了浓烈的情绪。
左轻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把锤子往心脏上重重地捶打了一下。
他若是现在还看不出来,自己的女儿并非是被人投毒,而是自己服毒,那么他也有愧于在江湖上被人称为左二爷了。
而原随云在掷杯山庄中做客,明明知道他的女儿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会对他这个掷杯山庄的主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却依然选择做了个帮凶。
好!这一个个的都好得很!
左轻侯顿觉心绪沸腾。
这十数日来的操心,甚至让他在方才睡前对镜而观的时候,惊觉自己竟然已经生出了不少白发,但此刻这衣柜里是一个心碎的老父亲,衣柜之外却是一对小情侣和帮助他们相会的媒人热闹而和谐的场面,真是何其讽刺的对比。
左轻侯突然觉得他现在这么个被点中穴道的状态也挺好的,否则他恐怕就会忍不住冲出去,一掌毙了那个引诱他女儿的坏小子,然后去找薛衣人打一架。
“明珠,你感觉可还好?”薛斌握着她的手问道。
左明珠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并不需要为她担心。
薛斌知道,按照原随云所说,今日他给左明珠服下的只是让她暂时醒转的药物,而不是让她的毒性解除的药物,毕竟再吞服一次那种毒药对她的身体无疑是一个负担,所以明珠能清醒的时间不多,他也需要长话短说。
“你放心,再有十余天,等我这边事情有了进展,你便可以不必如此了。”薛斌语气坚决,从衣柜的方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却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看到左明珠平日里的温柔在此时尽数对着他表现。
她温柔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事。
“我等你。”她用无力的声音极其小声地开口道。
但这声音已经足够身在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左轻侯的心里又是一堵。
他有种自己的女儿白养了的感觉。
虽说女儿迟早嫁到别人家去,但掷杯山庄只有左明珠这一个传人,他百年之后掷杯山庄的名头还是要靠着这个他捧在手心的女儿继承的。
但她这一番佯装中毒,竟然丝毫不顾及自己也不顾及自己老父亲的身体的举动,实在是让他伤透了心。
以至于他听着外边的动静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等他意识重新回拢的时候,左明珠的药效已经过去,重新躺了回去,而薛斌和原随云已经相继离开了房中。
他的穴道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他推开衣柜后走到了左明珠的身边静默了良久。
她此时像是因为方才短暂的醒转反而透支了更多的精气神,而在灯下显露出了一种愈加苍白到透明的肤色,倘若他是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见到,恐怕又要着急上火了。
但现在他却骤然感觉到一阵荒谬的情绪。
“世侄女发现这件事情多久了?”左轻侯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开口问道。
“有几日了,因为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或者说想要利用掷杯山庄做什么,就耽搁了一点时间。”时年回答道,“二爷不要将此事看得太过简单。这并不只是明珠小姐和薛斌这一对不容于双方长辈的恋情的事情……”
“我猜到了。”左轻侯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跟你师父一样习惯于做个游戏人间的人,却不是个傻子。原随云没有那么简单,他也不像是个会为了别人的爱情感动而在其中扮演红娘角色的人。”
时年呆了一瞬,左轻侯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冷静让她着实有些吃惊,但念及这怎么说也是创立掷杯山庄,与薛衣人对峙了几十年的男人,又好像确实不必把他想得如此脆弱。
“不然你以为为何原随云来掷杯山庄这么久,能让我亲自下厨做鲈鱼脍的人却没增多一个?算起来香帅那家伙来去如风,在我这里做客的时间还不如这位原少庄主长。”
“薛斌怕是玩不过这个眼盲心眼却比谁都多的家伙。”左轻侯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时年,突然脸上的表情一改方才的痛心,做出了一副下定决心之态。
“世侄女,世叔想问你一句话。”
他脸上的皱纹间凝结着这连日来的焦虑忧愁,却好像突然之间甩脱了包袱一般舒展开来。
时年紧跟着便听到他开口问了个她万万没想到的问题:“你可愿接手掷杯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