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我们必须在这里待满一年吗?”
她吃不准这家伙的情况到底是特殊情况还是在这个世界的普遍现象。
如果是后者的话,她觉得可以趁早在这个岛上顺一条船,找个没人的岛屿练上一年的功算了。
否则她怕自己从此有了心理阴影。
时年蹲下来凑到了这行为古怪的九公子面前。
似乎是因为她分明听懂了他这话的意思,却迟迟没有动作,他咬着下唇,那张实在得算是好看的脸上泛着红潮,就连眼神中也蒙上了一层水色,这种极端的病态甚至让人觉得恐惧。
她的手指摸上了他的脖颈。
这里在他醒转之前有一道被飞刀划破的伤口,可在他方才说话到现在的短短时间内,这里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都没留下丝毫的痕迹,在她抹去了血痕之后,只剩下了纤细光滑的脖颈。
“这武功倒是有点意思。”
镜子刚想说她这关注的重点是不是不太对,就看到她毫无怜惜之意地一个手刀将他又给劈晕了。
“我本来是想着,易容成那位曼姑娘看着也挺不错的,一来就算是需要露手的情况下也不太需要担心露馅,二来只是表演输钱,我还是拿手的,可惜这位九公子……”
别管有没有可能合作了,把这人放在边上都是一种遭罪。
那还不如继续顶替这位九公子的位置。
如果说宫九醒来看到的正在阅读手劄的姑娘,是有那么点岁月静好的观感的,那么等沙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有些暴力的一幕。
这个从来没有在岛上见到过的姑娘,用飞刀在宫九的脖子上来回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动手,但她旋即又翻出了不知道是什么毒药的丸子,从宫九的嘴里塞了进去。
下一刻,这个好像是在做坏事的姑娘睁着一双看起来纯善无辜的眼睛看向了她。
“你也醒了?”
这个“也”字就很有威胁的意思。
沙曼却突然有点想笑。
打从她被宫九从那个地狱里带出来,安置在这个岛上,她素来是输赢不论,百无聊赖的状态。
可眼前的少女不知道是如何上的岛,又有本事将岛上的二号人物放倒,好像突然将这规律又无趣的生活给打破了。
时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猫儿一样的女人并没有敌意。
“你其实可以喊人的不是吗?”时年拖过了椅子重新坐下来,坐到了她的面前。
“宫九不喜欢被人听到自己被鞭子抽的时候的动静,所以不会有人靠近这里。”沙曼并没顾忌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时年也到现在才知道,这位九公子的名字。
“他叫宫九,那你叫什么?”
“沙曼。”她回答道。
这一问一答之间的配合和谐,让两人都意识到了双方之间并不存在多少敌意,但时年还不敢轻易松开她。
这里不像是神针门,因为有旁人佐证而足够说明无害,在这个岛上她看到的是如宫九这样的疯子,围绕着赌桌的赌徒杀手,所以倘若再多个美貌的骗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年的飞刀在指尖格外灵活地转动,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她继续问道,“那么这里是哪里?”
“小老头吴明的无名岛,”沙曼回答道,“你或许得小心一点,你能拿下宫九实力可能在他之上,但宫九身上奇怪的招式都是小老头教出来的,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时年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个笑容,“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
好心这两个字在无名岛上实在是个奢侈的形容,沙曼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但很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个上来就把她捆起来的姑娘。
宫九虽然喜欢挨打,还是她拿着鞭子,可岛上的人都知道,在这个看起来平日里是她不理睬对方的关系里,自己才是被迫服从不得离开的禁脔,所以在看到宫九这样受制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情要比任何时候都舒坦。
自然她也并不介意再多告诉她一点岛上的秘密。
“吴明的手底下培养的这些杀手有个组织名字叫隐形人,你或许没听过这个名字,却不能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沙曼继续说道,“他能把握算准海上的洋流,知道什么时候船只翻了会随着水流飘到岛上来,依靠着这些明里并不是由他造成的海难他积攒了一笔财富,依靠着杀人他积攒了另一笔更加庞大的财富,在他看来这是这世上第二古老的职业,值得发扬光大。”
时年没有问她第一古老的职业是什么,她看得出来沙曼并不是个喜欢隐瞒的人,尤其是在看到她对宫九的对待手法堪称粗暴后,反而像是解开了她身上的什么桎梏。
所以她不说的便应该是不想说。
“那宫九也是个杀手?”
“他不完全是。”沙曼摇了摇头,“他是个上位者,但也可以说是。”
她看向了那披着宫九白衣的少女。
她手上那把飞刀转得都快出了残影,却依然稳稳当当的在那里,谁都不能质疑她是个使飞刀的高手。
沙曼在岛上见到过很多高手,吴明的手下更是掌握了极多失传的武学,但要在她这个年纪达到这样水平的却几乎没有。
“按照吴明对杀手的定位,要么就要做到像是泡沫没入大海一样无踪无迹,也就是隐形人,要么就得明面上的身份绝不会让人联想到背地里的身份。”
“是这么个道理。”时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所以她在看到那些赌徒的时候,只是觉得他们身上有种杀手的气质,却更多的还是直觉上的判断,而不是真能下这个结论。
沙曼本以为自己跟她说的岛上的情况会让眼前的少女有所警觉,却听到她在思量了片刻后问道,“那你觉得我假扮宫九在岛上继续走动,不被识破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心中一跳。
对方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你既然跟我说那么多,想必并不是站在宫九这边的,如果我们做个交易,你继续为我提供岛上的情报,我假扮宫九将你带出去,你觉得有几分成功的希望?”她又问了一次。
沙曼从未想过这样的一种可能。
但她的易容能骗得过其他人,骗得过她,或许就有机会骗过小老头。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会用剑吗?”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时年自然而然地看向了那把悬挂在镜子旁边的样式古朴,剑身细长的剑。
“那是赤龙封雪剑,”沙曼补充道,“小老头教给宫九和其他人的东西不一样,宫九看什么都能立刻学会,很奇怪的是这个天赋没有让他选择什么都试试,而是精诚剑道几乎到了剑邪的地步。你可以假扮得出宫九的样貌和气质,却很难装出宫九在剑道上的造诣。”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剑气和刀气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她的刀气因为飞刀充当武器的关系更是收敛,比如同样是用刀,雷损的不应魔刀用出的刀气,苏梦枕的红袖刀的刀气和她这蜃楼刀的,显然彼此之间都各不相同。
“宫九的手底下还有个新收不久的手下叫木一半,这人也是个用剑的好手,因为他右半边的身子几乎都已经被削去了,却恰好吻合了海南派天残十三式剑术修炼的要诀,他以铁拐使出来的笑指天南剑招,我是接不下来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格外得到宫九的看重。这样一个剑道高手,你假扮成宫九的话,既是助力也是制约。”
“你说的不错。”时年点了点头,“不过怎么这些个剑派都喜欢用十三式来命名自己的招式……”
她这后半句说得有些轻,沙曼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她听清了她斩钉截铁说出的下一句话——
“那就干脆不用剑好了。”
宫九与她在海中的交手让她无端想到了雷媚的本事。
无剑并不是一个好练成的本事,可有个有意思的功夫叫无剑之剑。
而巧得很,宫九能对看到过的功夫过目不忘,时年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倘若真在实际应招之中学对方的本事到底是哪边更占上风一些,但时年又没有给自己找罪受的本事,还不如让这个问题继续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现在只是需要她用一用并不那么在行的无剑之剑来假装宫九,只要糊弄过去了第一次,便有机会坐实这伪装并没有问题。
她刚说完这句话,屋内的两人都忽然听到一道划破夜空的哨声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沙曼猛地挺直了脊背,“这是吴明的号令,这种指示绝不常见,有大事发生了。”
有大事,宫九自然不能缺席。
时年并没有慌张,在她看来,这或许是个测试伪装能否奏效最好的机会。
人越是多的场合,以她的轻功造诣,若是被发现露出了马脚要想逃走,显然要比人少的地方容易得多。
沙曼看到这少女重新将易容假面往脸上贴。
下一刻,她身上的绳索突然被她那把飞刀给切开了,弧光一闪的飞刀以匪夷所思的路径划过,最后落回到了她的手里。
可沙曼知道,这既是她给出的交易达成的一点示好,又是她给出的一个威胁。
她手中的飞刀要取人性命,并不比宫九杀人来得困难。
她站在镜子前的时候,那张已经顶上了宫九相貌的脸,更是显现出一种漠然而肃杀的气质,虽然沙曼有种出于直觉的预感,这只是为了做个样子而已。
“把你知道的关于宫九的其他习惯告诉我。”她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开口道。
“好。”沙曼重重地吐了口气,她忽然觉得自己距离自由好像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小老头吴明在夜半发起的召集命令,就算是在温柔乡里也得爬起来赴命。
尽管他看起来是个外表和气诚恳,而且饱读诗书凡事讲究的文化人,但能当得起一个杀手组织首领的从来不会是寻常人。
起码在这个和他的名字音同字不同的岛上,他才是那个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所以其他人都来得很快。
“宫九”是最后一个到的。
这个白天里喊走了沙曼,让之后牌桌上少了一道美色赏玩的青年,在靠近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抹去了脖颈上的一道血色,然而实际上那里并没有任何的伤痕。
做完这个动作他这才站到了队伍的前面,擡着有些困顿的眼睛看向了吴明的方向。
沙曼说他是这岛上比宫九还要厉害的人诚然不假。
他这圆脸和半秃的脑门实在很难让人联想到顶尖高手上,倒也不是时年以貌取人,而是到了那个份上的高手就算不太注意形象衣着邋遢,好歹头发总不至于掉成这样,除非是个和尚光头。
然而他就是这么个看起来像是花匠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他只是半夜喊人起来看哪朵花的肥料加多了。
但在他身上,以时年的本事,自然能感觉到那种过分旺盛的生命力,只属于绝顶高手的生命力。
时年有些庆幸自己经历了神水宫的三个月闭关,这才来到此地。
一来,有跟水母阴姬交手的经验,小老头对她造成的压力大打折扣。二来,因为她跟宫九之间水平的半斤八两,这位无名岛岛主除非跟她亲自交手,否则确实很难分辨出她是个假货。
“你来迟了。”吴明开口道。
“迷路了。”从宫九的房间到这里并不远,但时年从沙曼那里得知,宫九是个路痴,所以她这话回复得堪称理直气壮。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一边站着的一个姑娘笑出了声。
时年刚出现的时候,在这一圈男人之中,这个年龄又小,又腰细腿长的姑娘当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可当时她脸上的表情透着股冷意,现在却笑得格外有反差的甜美。
不过这个笑容让时年觉得怪怪的。
这不是一个在听到路痴的人闹了笑话才露出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昏昧,她从这笑里品出了几分勾引的意味,险些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就说这个地方没一个正常人,沙曼也许算半个。
好在她这个不想理人的反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毛病。
吴明也并没有对这个迷路的理由生出什么怀疑。
看人总算是来齐了,他终于开始说上了正事。“今日下午,在北边的海上出了异象,我让人按照距离去了那一块海域勘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这个异象一定会引来别人的关注。你们有什么想法?”
底下一片连交头接耳都没有的安静中,时年突然以宫九的口吻开了口。“这不是好事吗?”
她用的正是宫九在发现她游出水面时候的那句话的口气,就算是宫九本尊在此都不会觉得两句话之间的语气有什么差别。
而她越是明目张胆地表现自己,也越不会有人相信,宫九已经被另一个人暂时取代了位置。
“到时候船会很多。”她又补充道。
吴明鼓了鼓掌,“你说的对,船会很多,好货也会很多。劫船劫货的买卖我们不能做,这太有失身份了,但让这些货自己送上门却没什么问题。”
以他的武功功底和手底下的这一帮好用的隐形人杀手,当然不会觉得海上那突兀的绿光同步带来的海上有异宝的传闻,会是什么可能让无名岛暴露在人面前,从而遭来灭顶之灾的祸端。
他把人召集起来,自然只会是因为有大买卖。
而这笔大买卖,需要一个领头人去把它牵回来。
宫九显然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在对这件事的心态上跟自己不谋而合,也让吴明感觉心情不错。
时年自然不会没注意到吴明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镜子都不由感叹她的运气是真不错,才想着如何想个出海的机会顺便带上沙曼,现在便已经有人把这个机会递到了她的面前。
但她还得玩一点欲拒还迎的戏码才更真实。
毕竟宫九当真是个奇葩。
“你有兴趣吗?”吴明开口问道。
“我听说有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他有个朋友是个顶尖的剑客。”时年把从沙曼那里听到的话说了出来,这是宫九早就想打一场的对手。
说这话的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一道剑气,看起来对当诱饵并没有多大兴趣。
或许在海边继续坐两三天对“他”来说都要有意思得多。
“那你可以放心,他会来的。”
小老头露出了个和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