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努书坊
返回 努努书坊目录
努努书坊 > [武周]问鼎 > 正文 第247章

[武周]问鼎 正文 第247章

所属书籍: [武周]问鼎

    第247章

    高侃在收到出征诏令之时的惊讶,远远比不上在获知这条讯息之际的如遭雷击。

    皇太子李贤亲自披挂出征是什么概念!

    既为太子,也就是半个君主,这就意味着,高侃他并不仅仅需要担负起协助出战的职责,还需要尽到护驾的义务。

    若是太子与安定公主一般,曾经有过出征的履历,就算只是一两场小规模的战事也无妨,总能让人知道他起码有知兵的能力。

    偏偏——他没有啊!

    一想到此前对于战局分析之中的顾虑,非但不能因为前线有一位力挽狂澜的将领将其平息,反而因为太子出征而越发变成了此战的弊病所在,还大有可能要多戴上一层镣铐以迎接考验,高侃就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当场拍案而起的冲动,但一旁的信使真不难听出,高侃在发问之时的声音,和刚才大有区别。“怎么会是……太子亲征呢?”

    信使摇头不答。他也答不太上来。

    陛下有意让高侃征讨北方这件事,已在长安城中传开,他当然能说。

    太子出征这件事却是在京中引发了一番争议的,他便不能跟高侃说,天后反对这件事,是天皇非要送太子参与到这一战中。

    好在高侃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去。

    决定到底由谁出征的,终究还是下达军令的天子本人,而不是一个报信的信使。

    他跟旁人较劲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在人已经退下之后,高侃又忍不住握住那份军令,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怎么就选了我来护卫太子出征呢?总不能是因为我可靠有为吧?”

    要说他也确实能算是个经历良多的将领了,要不然也不会被英国公李在即将病故的时候提及,可若要让他在此等艰难困厄的情况下带着太子取胜……

    这也太难为人了。

    但陛下军令已下,应当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统兵单于都护府之地,也没有这个本事赶在太子抵达之前回京劝谏,唯独能做的,就是尽快做好出征的准备!

    陛下下令让仆固部从旁策应,又令东。突厥出兵助力,那么除却随同太子本人出征的将领之外,便还应当有足够的唐军兵马相随,否则便难保不会为这些外族所挟制——这是行军之中的大忌。

    他必须尽快自单于都护府和相邻各州内征调足够的府兵,以备不测。

    而在太子抵达此地之前,他也还需要将这份已经送到他面前的消息,送去给东。突厥首领和仆固部大将军知晓。

    也顺便先行看清楚他们的态度,以防在北伐之时,因三方之间存在配合上的问题招来麻烦。

    高侃当即疾书成文,让人将这两封信送了出去,而后便匆匆起身朝着军营府库而去。

    无论李贤到底能不能像是安定公主一般,在首战之中就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天资,他都必须先为自己做些准备。

    府库之中的陌刀与弓弩,明明都是有人定期检查、更替的,但在这份刚刚抵达的军令推动之下,高侃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就算是新刀,它也得再劈一次柴,看看锋利程度!

    ……

    而在半日后,这条消息也抵达了阿史德契骨的营帐。

    手持这封书信而来的温傅眼看着父亲拆开了这封信后,神情变得稍有几分不太好看,只是并未开口,就将这封信递交到了一旁的元珍手中。

    “看看这个。”

    阿史德元珍粗粗扫过了这封信,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大唐这是什么意思?”

    契骨同样拧紧了眉头不曾散开。

    他能被唐军立为单于都护府的突厥首领,本就是因他脾性相对温和,就算有将权力握在手中的想法,却也只是想要偏安一隅而已,根本没有那等逐鹿草原的野心,以至于此刻仿佛是有愁色堆了满脸,看起来缺了几分身为首领的威严。

    但温傅又看到,父亲的手已慢慢地握紧成拳,像是忍耐的脾性已经被一步步推到了极限,终于在这一封信的最后一压中——

    他忽然一掌拍在了桌案之上,勃然大怒:“他们未免欺人太甚!”

    八年之前,他因东。突厥内部生乱,前往中原求见大唐天子,希望能自唐军处得到支持,稳固他这个首领之位。

    哪知道大唐的天皇陛下何其草率地将自己年仅七岁的幼子,指派做了单于都护府的大都护。

    一个七岁小儿就算为大唐天子所出,也终究对于时局没有多大的帮助,甚至在从属官中选出了个都护府长史后,便对此地再未过问,简直像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更可笑的是,这个来到此地的都护府长史没有多少真本事,却很有仗势欺人的作派!①

    元珍作为他的侄子,在单于都护府内担任着检校降户部落的职位,时常和这位王长史就治理问题起冲突,一度还被他打入了大狱之中。

    若非温傅以周王颜面之说从旁劝阻,还不知会闹成何等不可开交的地步!

    只是如此也就罢了。

    阿史德氏原本想要通过朝见李唐天子争取来的,也就是一个喘息发展的机会,在这两年间,随着温傅和元珍的长成,已在应变矛盾上愈发驾轻就熟,或许再给两年时间,便能重新收拢各部在手。

    但天皇突如其来的一道诏令,却打破了他的计划。

    此前铁勒多滥葛部的入侵虽然给东。突厥带来了损失,但这份损失对于阿史德契骨来说有回转的余地。非要说的话,它对于那些反对者造成的损失,比对他自己造成的更大。

    阿史德契骨完全可以从中抓住机会打击异己。

    可出征讨伐多滥葛部却不同了。

    姑且不提,深入沙碛以北,抵达多滥葛部最为熟悉的地盘,到底是不是送死送到敌方的面前,出征所消耗的粮草和兵马,都要他们自己出了。

    阿史德元珍也是这样想的。

    很显然,他们希望依托于大唐之势以图立足的目标,不仅并没有达成,还要被大唐猛坑一把。

    就算突厥曾经为大唐击败,本就是被统辖的弱势一方,但他们能接受的,是臣服于赫赫武功的大唐,而不是以这等近乎于折辱的方式,让他们自此衰败下去。

    阿史德元珍目光不由发冷:“叔父,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前往长安朝见之后我曾经说过,若是我们不能借助大唐官吏之手,将那些对我们有所不服的人铲除,我们便看看,阿史那氏之中能否再出一位可堪辅佐之人。若是能够为其臣属,便是放弃首领的位置又有何妨。突厥各部曾经所拥有的领地都已为回纥铁勒所占据,再无昔日长生天贵种的威严,还不如当年景象呢!若能大业得成,何必在乎主次。”

    “当年……当年你骂我不懂权力为何物,只想为人附庸,可今日您手中的权力,也不过是在这单于都护府的一隅逞些许威风罢了,甚至因为那王长史的缘故,您这威风都还要大打折扣!”

    这有什么意义!

    “行了,我不是要听你说这个的。”阿史德契骨打断了他的话。“若真如你所说,我等为兴复突厥荣光,不再做这个首领,而要扶持阿史那氏上位,在阿史那诸部之中,你可曾看到有人能承担起这个责任的?”

    身在单于都护府境内的阿史那残部,大多已失去了早年间的心气,或者是并不属于真正统领突厥诸部的阿史那贵胄。

    官职最高的阿史那奉职,也不过是契骨的下属而已。

    元珍的话说得好听,什么辅佐一个阿史那的英雄,什么重拾往日的辉煌,也都不过是个空谈而已!

    可被打断的阿史德元珍没有半步的后退,反而顶着首领的视线振声答道:“那就去外头找!流亡于漠北草原之上还有数支突厥部落,他们和铁勒争地、和严寒抗斗,其中总能有一个担负起重任的人。这样的困境之中总能唤醒新血的。”

    “二十四州突厥诸部不甘沉寂者甚众,也总有不想做唐军走狗之人,您不曾尝试过,如何知道我等振臂一呼,不能得到远胜过今日的东西。”

    总比忽然得到唐军这么一道不合时宜且莫名其妙的敕令,而后就要听从指派地出征,要不知好上多少。

    可惜西突厥基本已被大唐驯服,那些明明有着阿史那姓氏的长生天贵种,宁可做那李唐天子的走狗,也不敢重现突厥牙帐控弦十万的盛况。

    而他们呢?他们这些人居然先要听那七岁小儿的话,后要听那从未出征过的太子的话。

    他受够了!

    然而当他义愤填膺地看向叔父的时候,他却倍感悲哀地发觉,在叔父的脸上,起先还有几分对于大唐的愤恨埋怨和对他所说之话的意动,但很快就已变成了沉寂下去的无奈神情。

    仿佛让他走出这单于都护府的地盘、让他交出自己的权力,实在是在往他的身上割肉。哪怕,他必须接受大唐这样不合理的指派,他也享受于此刻阿史德氏凌驾于阿史那之上的地位。

    “……叔父?”

    阿史德契骨沉默了片刻,回道:“先看看那位李唐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吧。万一……”

    万一他和他那姐姐一般,也是个作战的奇才呢?

    那他们贸然有所妄动,岂不是还给了大唐在讨伐铁勒之余对他们动手的机会?

    但这番言辞之中的谨慎小心说服不了元珍,反而让他的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了下来。

    这单于都护府内,无论是依照大唐官职的上下级,还是按照突厥首领与族人之间的从属关系,他都不该再行劝阻些什么了。

    但他好生不甘心啊……

    明明他们今日所处的进退两难局面都是由唐军带来的,为何他想要寻找一个破局之法会如此艰难。

    当他自营帐之中走出的时候,甚至不免去想,或许就算那位大唐太子是个作战的庸才,到了那个时候,叔父也能想到另外的办法来说服他自己,继续以这等又是恼怒又是浑浑噩噩的方式过下去。

    除非在这场交战中,东。突厥作为大唐的附庸遭到了极大的损失,用这等血的教训,让叔父醒转过来,又或者……

    “你没长眼睛看路啊!”

    元珍沉浸在思绪之中,忘记了留意前方的情况,当发觉前头有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彻底停住了。

    他飞快地后退了两步,踉跄了一阵才让自己牢牢站稳。

    前头那个人,却是已被他给撞倒在了当场。

    “抱……”

    等等。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再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方才那一点稍纵即逝的抱歉,统统都被他给丢到了脑后。阿史德元珍的脸上也顿时闪过了一抹厌恶之色,让他将那句本该说出的话吞咽了下去。

    这人体格瘦削,却一点不见行动之中的灵敏,一边被后头追上来的随从搀扶着起身,一边就已摆出了颐指气使的姿态。

    “好哇,又是你这个小子。”

    王本立盯着阿史德元珍那张明摆着对他没多少尊重的脸,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之前边地粮仓被人通风报信,遭到了铁勒人劫掠这件事,我还没跟你这个降户部落检校算账,你倒是先想要一脚踩到我脸上来了?”

    “我有没有得罪长史的意思您心知肚明。”阿史德元珍掸了掸衣上的尘灰,不卑不亢地答道,“铁勒人何故先动粮仓您也清楚得很。”

    这几年间,西域铁勒和东北契丹靺鞨多有流亡到北地的,却是加入到漠北铁勒之中,而不是归入中原羁縻之下。

    单于都护府内部又非全然统一,多有内斗。

    现在还加上了境外的袭扰,便更难以发展壮大。

    按说在单于大都护不在境内之时,身为长史的王本立就该当承担起“抚慰诸藩,辑宁外寇”的职责,结果他除了在规划屯田要务上姑且还算尽职之外,完全没干什么有用的事情。

    甚至非要说的话,连屯田也不是他的优点。

    别人的屯田是为了让这些储备军粮变成迎敌的重要武器,收拢更多的塞外流民巩固边陲,这人简直像是在玩自己的装填粮仓游戏,仿佛他上报中央的数目越是好看,他也就越能得到上头的赏识。

    结果……结果反而为他人送了东西,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阿史德元珍努力遏制住了自己对于王本立的轻视,继续说道:“副都护的军报方抵此地,我等正欲调兵以响应太子到来,仓促传令之中不慎冒犯了您,是我的过错。但我想,大事在前,您还是不要多做没必要的揣测才好。”

    他拱了拱手:“告辞了!”

    阿史德元珍自觉自己已算给足了王本立的面子,对于一个并无多少实绩的都护府长史,又逢唐军号令出征在前,哪来什么应付的心思。

    但他又哪里知道,自王本立将多滥葛部劫掠边境的消息汇报去朝廷后,便总觉自己是将脸给丢了大发。以至于此刻阿史德元珍朝着他投来的随意应付一眼,都好像是在对他予以嘲笑。

    王本立当即大怒:“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这位王长史弄丢了东西,生怕自己的脑袋也丢了,平日里随身的侍从可真不在少数。

    若非方才他收到了高侃的消息,急于和阿史德首领商讨出个迎接的门道来,也不至于和元珍狭路相逢撞个正着。

    此刻这些人早已赶了上来,一听王本立下了命令,直接便朝着阿史德元珍动起了手来。

    温傅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看到的已是元珍被人擒拿扣押在地,死死地盯着那嚣张跋扈的长史。

    要不是唐军将自关中前来,阿史德元珍真恨不得冲着面前这张可憎的笑脸怒骂一句,营州都督府逼反大贺氏部落的教训,也不过就是前两年间发生的事情,他有何资格在这里胡乱逞凶!

    王本立自觉自己是个读书人,但眼看着这人那双少有恭敬的眼睛便怒火更甚,直接捋起了袖子:“此人不尊法令,不敬上官,勾结外贼,上军法处置。”

    温傅大惊,连忙冲来:“长史,不可!”

    他直接拦在了王本立的前头:“元珍为我阿史德部干将,绝无可能勾结外贼。倘若他有何处得罪王长史的地方,自有其他分说。如今大事在即,岂有尚未出征铁勒,便先自断一臂的道理?”

    王本立冷笑:“自断一臂?若按陛下军令所言,高将军是太子出征的左臂,仆固将军是右臂,连我这个长史都称不上是左膀右臂,他一个降户部落的小小检校算个什么臂?”

    太子到来之后,大军调拨的粮草势必要自太原重新拨拢送达,他本就急于再为自己洗脱掉一部分罪责,以免此次出征中被排挤在外,少了立功的机会。

    不趁着东。突厥因唐军调兵而不敢有所异动的时候,直接找个合适的问罪之人甩锅,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已够给这些人面子了。

    他都没将这单于都护府之前的问题归咎到阿史德契骨父子的头上!

    他毫不顾及温傅的求情,厉声下令道:“打!先打这小子三十军棍,免得他在太子东征之时从旁添乱。”

    反正若是太子能够得胜而回,他这个单于都护府长史应该也做不了多久,便能还朝为官了,现在将人给得罪了也无妨。

    王本立和阿史德契骨往来不少,看得出来这家伙软弱的本质,更不怕他掀起什么风浪。那当首领的是这等做派,更何况是下属呢?

    温傅匆匆赶回去寻父亲来帮忙,却没能拉来这主事者为人求情,更是让王本立的气焰愈发嚣张。

    除了一件事情让他很是不满。

    阿史德元珍这个武艺不精的家伙居然也是好一个硬骨头。军棍加身也没让他发出任何一声吃痛的叫声,反而让他以一双愈加冷静的眼睛看向了远处草甸上落下的夕阳。

    残阳将整片草场都浸润在一层暮色血光之中,而在阿史德元珍紧攥着草根的指尖,也正沁出了一抹血色。

    但当夜半之时温傅带着伤药来看他的时候,却发觉元珍的神情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眼睛好像也比平日里更显明利。

    “你……”

    “我怎么了?”似乎是因为出口回话牵扯到了伤势,元珍的口中发出了一点嘶声,又很快被他吞咽了下去,继续以貌似寻常的口吻答道,“我当然不能有事,我还要如你父亲所说的那样,去看看这位李唐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眼里的明光愈发迫人。

    这是第一次,他对阿史德契骨的称呼,叫做“温傅的父亲”而不是叔父。

    温傅意识到了这个区别,却不敢直接将其问出来。

    但当他朝外走出的时候,他又忽然听见元珍以近乎梦呓一般的声音问道:“你说,为什么他甘于如此呢?”

    他们突厥人,不是该当恣意驰骋于草原,能与狼群为伍,以日月为盖吗?

    为什么能够容忍唐军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压折辱呢?

    要知道,现在在大唐天子位置上的,已经不是那位天可汗了!——

    这位大唐的天子甚至在为太子出征送行的时候,也还能看出在行动之间的病色,但为了让太子此次北伐立功,从出行到折返都有足够的体面,他依然支撑着病体在城外送行。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效仿天后和安定公主在送行之时的惯例,当太子李贤行将朝着天皇拜别之时,天皇陛下亲自为其披挂,以示出征顺利。

    “若是不去看其他的东西,还真是父慈子孝的一幕啊。”李清月轻嘲了一声。

    当然,可能并不仅仅是父慈子孝。

    对于不明就里围拢在城外的长安百姓来说,这可真是又一出气势恢弘的大场面。

    大唐近年间的战事损伤都不大,府兵调拨也不过是常态而已,而军粮又因陛下宽宥,不必从关中来出,更于他们无有损伤。

    他们完全能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来看待此次出征,甚至觉得,这好像又是一出宣扬大唐国威的大好机会。

    只是听闻有人在说,天后和安定公主都并不认同此次出征由太子领衔,也不知到底是为什么。

    倘若光以众人所见的样子来看,那披挂上阵的太子李贤还真是个俊俏气派的青年。

    不像是先前病故的敬怀太子,也不像是现在这位前来送行的天子,他的面色虽然稍显白皙了一些,但也是一种健康的白。

    在那紫金披风加身之际,更是将李唐皇室的气度表露无疑。

    当他身在队伍之中的时候,便是这其中最为醒目的一员!

    就连天皇陛下在看着李贤重新翻身上马,折返回到行军队伍之中的时候,也不觉在脸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是了,这才是他的儿子应有的表现。

    李贤原本就比之李弘健康不知多少,根本不该只将自己的天赋放在舞文弄墨之上。若是早早涉足军旅,不知会否也已在军旅之中闯荡出了声名,不必等到今日。

    好在如今——也为时不晚!

    安定在劝阻失败之后并未再有多话,天后只是为贤儿预备了自河东道护送军粮的后手,和安定在出征吐蕃的时候并无不同,朝臣也再未有什么非议之词,都已将注意力转向了那些新入官场之人。

    只等着李贤立功折返,便能将局势朝着更为稳定的方向推进一步。

    对他这个已然痼疾缠身的天子来说,当真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在这样的送行之中,宰相李敬玄朝着他投来的哀怨一眼,都已变成了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

    只有那一列渐渐远去的队伍一直牵动着他的心神,直到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也随即做出了回宫的口令。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这行军之路对于李贤来说,大概也就只有开始这一段的风光了。

    李贤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就连平日里的狩猎,也很少拼杀到力竭之时。

    刚刚离开长安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这是紫金披挂,马蹄生风。

    但只行出两个时辰,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腿酸了。

    到了第二日,他更是发觉,哪怕身披轻甲骑行,也让人很难始终挺直着腰板行路。昨日磨得有些发疼的两腿,更是难以夹紧马腹而行。

    可李贤又实在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对于骑马行路如此缺少耐受力,说出去多叫人笑话。

    他思量了片刻,干脆拿上了书籍前去请教李敬玄,也好顺理成章地和这位左相同坐一辆马车。

    如此一来,他才觉得自己终于因腿脚着地,处在了休息的状态。

    若只是骑马受罪也就算了,在这行军之中所用的伙食,也和他在宫中所用的大相径庭。要不是看在他是主帅的份上,可能连那一份热汤也不会有。

    李贤眉心紧皱,朝着郭待封发问:“此前出征辽东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那倒不是。”郭待封答道。

    李贤松了一口气。

    却听对方的下一句是:“大唐近来东西边陲稳定,别看太子出征所调度的府兵不多,但那是因为北方有足够的人手,粮食是一点不缺的。相比于出征辽东,这一次的情况已好了太多了。”

    “何况……”郭待封的语气有点别扭,像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干出来过的蠢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何况彼时的军粮有一部分需要跨海运输,相比于陆上更容易出现问题。”

    “陆上运输至多也就是失期,海上运输却大有可能船毁人亡。”

    换句话说,李贤现在的情况已是再好没有的了。

    父亲支持,物资充裕,就连他的出征之路都要比其他路线的平顺,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阿史那道真一边啃着炊饼,一边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差点没因为这个反应将李贤给哽个半死。

    他连忙灌下了一口汤,以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烦躁。

    好吧,出征都是如此的,他只是还没有适应而已。再等等就好。

    但当次日继续启程的时候,李敬玄依然看到太子登上了他这头的马车。

    名为请教,实际上大概还是继续在用一个合适的理由休息。

    至于到底是在为了随后的征战养精蓄锐,还是在死撑着脸面休息,那就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他是被陛下派遣来为太子保驾护航的,实在不应该有对太子嫌弃的表现。

    然而当这一行队伍进入河东道,穿过太行山下的官道,越过并州都督府地界的时候,李贤所面临的考验又更多了起来。

    枯燥的赶赴前线行路,其实也应该是他这个主帅和同行士卒熟络起来的大好时机,但并没有人教导李贤这个道理,反而让他觉得这些士卒愈发惫懒了起来,怎么看都像是因为他为主帅而有所敷衍。

    朔方未散的寒气也在他抵达代州雁门关的时候,以一种丝毫不留情面的方式袭击到了他的面前。

    甲胄根本不能阻止这样的春日返寒,反而显出愈发森寒如冰的样子。

    李贤直打了个哆嗦,听着随军的仓曹跟他汇报,他们自过晋阳取得补给的炭火并不太多,还大多要用在越过塞外沙碛的时候,不能在现在就随意取用完毕。

    “我都要冻死了你还跟我说这些?”李贤颤声说道,指挥着人先在自己的营中生起了炭火,总算觉得自己的手脚找回了一点知觉。

    想到白日里阿史那道真所说,过了代州之后,距离单于都护府就已并不太远了,他也顿时觉得一阵轻松。

    到了那里,营中士卒有什么懈怠或者犯事之举,都可以直接上报到高将军那儿去,而不必再来打扰他的好眠。

    等到越过了阴山行在草场之上,不似中原官道一般坚硬颠簸,他就算需要奔行马上,应当也不会太过难熬。

    何况,立功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又怎么会感到煎熬!

    正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当李贤踏入东。突厥在单于都护府的牙帐所在之时,只觉自己沿途的辛劳都已被彻底抛在了脑后,转成了精神抖擞的样子。

    然而也便是在此时,他看到了个突厥壮汉像是擒着个小鸡崽一般拎着个人的后颈,就朝着这头走来。

    “叶护——又逮着个铁勒的探子!就是他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自己是流亡到边界来的。”

    “我呸!朝着咱们驻军的边防探头探脑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史德契骨连忙擡手止住了他的话茬,“行了,贵客到访,你还在这里瞎嚷嚷什么,既然问不出来将人宰了就是。”

    草原之上的游牧交战,很难直接策反探子带路,没必要多折腾。确实是杀了为好。

    这也向来是他们这边的惯例。

    那壮汉也明白这个道理,高呼了一声“好”,直接抄起了腰间的刀。杀鸡是个什么动作,他便是什么动作,一刀就向探子的脖颈给剁了下去。

    大约是那刀刚刚打磨过,还是锋利异常,手起刀落之间,那脑袋直接顺势掉了下来,在这还算平坦的营地之中滚了过去……

    就这么径直经过了李贤的面前。

    这位大唐的太子从未有一刻这么憎恶自己的视力,只因他清楚地看到了那颗人头是如何沾染上的沙尘,却还用一双圆睁着眼睛在翻滚中看向周围。

    也包括他!

    “……”

    李贤忽然转身朝着一旁冲了出去,根本顾不上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的举动,直接扶着一旁的营柱吐了出来。

看过此书的人还喜欢

1《玫瑰的故事》作者:亦舒 2《颜心记》作者:时音 3《交错的场景》作者:松本清张 4《月升沧海》作者:关心则乱 5《梦华录》作者:关汉卿 6《在暴雪时分》作者:墨宝非宝 7《长相思第二季》作者:桐华 查看图书全部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