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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问鼎 正文 第226章

所属书籍: [武周]问鼎

    第226章

    文成公主以外嫁和亲吐蕃之女的身份,在七年前重返长安,尚且已令人为之震惊。

    但想想彼时乃是大唐赢了吐蕃,将文成公主接回,正是彰显大唐武德,又觉并无不妥。

    她以早年间在吐蕃的履历协助创作吐蕃图志,甚至亲自随军前往藏原作战,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还能说是时势之必然。

    可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在回击吐蕃的战事之后出任新成立的西藏都护府长史,若无遥领或者实领都护之人便为此地最高长官,是不是未免太过不合规矩了!

    若是这个位置交给阿史那将军这等已有十年任职官员履历的女将,或许还不至于引发此等风浪。

    若是文成公主只和临川公主一般担任并无实名的女官,或是如同许敬宗的女儿许穆言一般担任一个寻常文官,或许也不至于让人有此等反应。

    可现在……

    那可是一方都护长官!

    “大将军此等举荐,是觉李唐并无其他臣子可于边疆驻守了不成?”

    李弘身在朝堂之上,一想到安定此前在陈仓落他的面子,在听到这句问话的同时,便下意识地想要点头称好。

    然而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又匆匆收回了自己的这个举动。

    他也猛地朝着说话之人看去,不知到底是谁有此等胆量,竟完全无惧于安定在朝堂上的辩才和连宰相都不给面子的底气,直接将这话给说了出来。

    不过,自他视线中站出来的这人,还真不能算是个简单角色。

    若是按照辈分来说的话,李弘还该称呼他一声皇叔祖,只因他和韩王李元嘉乃是同辈,也是高祖李渊之子。

    但比起从文的韩王李元嘉,这位一度担任定州刺史对阵突厥的霍王李元轨,则得算是李唐宗室子弟中数得上名号的武将。

    李清月在看清说话之人身份的那一刻,也顿时意识到,对方的这份与其说是质问还不如说是怨怼的语气,到底从何而来。

    不过五十出头的霍王李元轨还能算是个年富力强之人,但自李治继位之后,他唯一得到过发挥的机会,就是在突厥进攻定州之时,玩了一手空城计的戏码,让彼时险些越过太行山屏障的突厥疑心唐军设有伏兵,先行退去。

    他又在随后处置了定州境内与突厥有勾结的贼党,重新设立了戍防屏障。

    再之后,便几乎没有了发挥的余地。

    由长孙无忌主理的房遗爱谋反案牵连不少宗室下水后,除了因废王立武而得到升迁的韩王李元嘉之外,李唐宗室中还能得到高规格委任的并不多,尤其是在军事上。

    眼见安定公主已在四方征讨之间立功无数,现在就连只是随军的文成公主都要担任西藏都护府长史的重任,他又怎能坐得住。

    “霍王难道觉得,我有此等举荐,是在说李唐无人可用?”李清月朝着他回问。

    李元轨心中有一瞬的迟疑,自己到底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安定公主这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像是早已想到了这份举荐势必会有人提出反对,也显然不像是会因为宗室的辩驳就放弃自己的决定。

    她已直接继续说了下去:“可要我看来,我这出举荐,也不过是使能者居其位而已!吐蕃战事之中若无文成公主告知国中势力分布,大唐对敌人谈何了解。更无法选择以西进迫近之势,促成吐蕃君臣之斗。若要在数年后一举歼灭吐蕃,文成公主的协助必不可少。”

    “再者说来,自文成公主入藏后,对于当地牧民屡有教化启蒙之举,至今已逾二十年。若要令毗邻卫藏四如、原属吐蕃的子民归附,文成公主自有令人信服的履历资本。”

    李元轨目光中的挣扎,最终还是定格在了并未被说服的据理力争:“但若是我未曾记错的话,文成公主并未有治理一方的经验。”

    大唐官员的升迁,再如何顺利的也得从一方县令做起。

    就算文成公主乃是李唐宗室,也非要让她出任官员之职,那也至多就是从刺史做起,怎能上来便管辖一方都护府!

    还是对阵恶邻前线的都护府。

    “固然如大将军所说,文成公主为此战提供了不少信息助力,但这其中可有任何一场交战是由她所统领的吗?倘若吐蕃在大将军撤兵折返之后选择重新发兵进攻,文成公主能否承担起这个戍防统兵的职责?”

    一个没有治理一方和带兵经验的公主,凭什么担负起这样的重任。

    “那么霍王是自忖有这个本事?”李清月负手而行,朝着李元轨所在的位置走出了两步。

    “西藏都护理政之人在我看来有三条标准。”

    李元轨:“愿闻其详。”

    李清月说道:“其一,精通藏文。藏原牧民不同于此地贵族,并不会说大唐官话,都护长史需要联结部落,安排农事城防,不能处处将事务委托于旁人,必须知晓自己的政令有无下达。这点没错吧?”

    “这……”

    这确实没错。大唐官员前往岭南等地之所以难以适应,被算作流放而非在外任官,还不是因为南北方言差异巨大。倘若官员都不知道百姓在说些什么,诏令又被限制在一方府衙之内,和被监禁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藏原之上显然也是如此。

    这片刚刚被打下的土地还和安西都护的局势大不相同,并无那么多可用的藏民属官,就连忠诚与否,都尚且需要时间来检验。

    而就算藏文与梵文有些相似,京中有些礼佛的官员学习起来不会太慢,能说与能写也完全是两回事。

    李清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霍王不会觉得,今日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一个行将上任的官员学习藏原方言吧。”

    有这条限制在,便足够筛选掉绝大多数的备选了。

    但李清月显然想让对方输个心服口服,继续说道:“其二,此人起码需要知道如何应对藏原之上的气候四时、高原病症,知晓其中的种种农耕放牧之事,山川沟壑特质。”

    “吐蕃所属的悉勃野家族正是因农耕本领脱颖于其余小邦,这才能在时机成熟之时统一雅鲁藏布江流域,这西藏都护的官员不能逊色于对方太多吧?”

    “文成公主在藏原二十多年,尽览悉勃野家族所为,若要对症下药,远胜过在场诸位,连我也自愧不如。敢问霍王,您是觉得自己比她强在哪里?”

    李元轨沉默不语。若说当官的履历,文成公主确实排不上号,可若要说在藏原之上的生活时间,对当地的了解,她既能带人编纂出吐蕃图志,那便自然是个中翘楚。

    李清月竖起了手指,“其三,此人必有联合吐谷浑、东女国、西海都护,以及留守藏原之上将领的本事,还绝无可能在当地裂土称王,为我大唐祸患,知不知兵反倒还在其次。”

    她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李元轨愈发难看起来的神情,问道:“不知霍王符合这其中哪一条?”

    李元轨显然不符合前两条,至于这第三条……

    当他刚要作答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端坐于上首的天皇看向他的目光里隐有几分不快。

    或者更为准确的说,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想要评判出他在驳斥文成公主出任西藏都护长史的同时是否别有私心。

    李元轨的后背顿时沁出了一层冷汗。

    糟了!他光顾着为自己的“怀才不遇”而觉愤慨,更觉文成公主一个女人根本不应该坐到这样的位置上,却忘记了西藏都护的位置实在太过微妙,若是……若是由一个寻常身份的亲王出任,难保不会让这都护府变成一方边陲封地。

    以当今这位陛下对于朝臣和宗室的平衡本事,绝不会允许有人如此行事。

    他虽然身在长安之时能常得陛下召见,在外人看来还能算是陛下厚爱有加,将军国大事向他咨询,但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真正的器重,李元轨不会看不出来。

    这个西藏都护府长史的位置,就算不落在文成公主的头上,也绝无可能归他所有!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刻,李元轨连忙改口道:“我已年过五旬,像是藏原之上这样的地方贸然涉足,只怕会落个客死他乡的结果,岂敢在此请战。我的意思是,若要遴选都护驻军地长史,左威卫将军如何?”

    左威卫将军这个职位,按照大唐划定的规则应当会有两人,但今日同在朝堂之上的只有一位,正是初唐名将郭孝恪之子,在显庆四年进士及第,随后走武功仕途升迁。

    他的父亲曾经随同彼时仍是秦王的李世民固守虎牢,先后担任过凉州都督、安西都护,最终在随同阿史那社尔进攻龟兹之时以身殉国。

    也正因为如此,郭待封此人如同大多数亡故将领的后人一般,在升迁上多得李治扶持。

    这么一来算起他的年龄和官职,还真能被称一句年轻有为。

    大概是平日里没少得到破格提拔的缘故,突然遭到了这样一出意料之外的点名“提拔”,他的脸上当即闪过了一缕喜色。

    可眼见安定公主忽然朝着他投来了一道审视的目光,郭待封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嘴角,也不由显露出了几分瑟缩之意。

    “他?”李清月冷笑了一声,“他有何战绩可言?”

    别人不敢在朝堂上对于天皇的十六卫将军授勋提出异议,她却没有这么多的限制。

    “若是名将之子也是名将的话,霍王不如干脆举荐邢国公长子苏庆节算了。毕竟……他还没干过船破失期的事情。”

    郭待封的面色一变。

    安定公主当然不是随便说的邢国公。若非要说名将之子的话,除了苏定方之外,李、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都有子嗣身在京中,可唯有苏定方情况最为不同。

    郭待封曾经做过苏定方的副将,在进攻高丽的战场上,他负责了一路水运押送军粮之事,却没能及时将军粮送到,险些因此遭到惩处。

    若非高丽战局因安定公主自熊津发兵而有变,他这耽误的一路只怕要遭到重罚。

    其后他在各处折冲府辗转作战,最终跻身左威卫将军一职,但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本事,又有多少是他的父辈余荫在发挥作用,在这长安城中任职的人都心知肚明。

    偏偏,只有一个安定公主会这么说出来。

    在她审视中透着几分玩味的眼神终于从他身上挪走的那一刻,郭待封只觉自己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

    “霍王,看起来他没有这个本事符合我说的三个条件吧。”

    下一刻,同在殿中的另外一位将领忽然觉得自己迎来了数道目光的注视,只因安定公主先转向了他。

    孙仁师:“……”

    李清月抱臂而立,若有所思:“这里倒是有一个没有船破失期,还立下大功的将领,比起霍王所举荐的左威卫将军更合适一点,不过……”

    根本不需要李清月接着说下去,在早年间就和她有过一番交情的孙仁师当即应声:“我不合适!让我在水上作战尚可,高原之上出征,那不就跟把一只旱鸭子放在海船上是一样的道理吗?”

    “再说了,我这人学习能力着实不成。”孙仁师早在十年前就知道李清月的本事,还很是快活地跟着拿了两次战功,又怎么会在这时落她的面子。

    “让我去学藏文,怕是要等到我扛不动武器的时候,也就只能勉强应付个大概了。”

    他很是苦恼地朝着李清月回了个礼:“承蒙大将军厚爱,只是术业有专攻,在下实在担不起此事。”

    李元轨:“……”

    前有他自己被警告,中有郭待封挨训,后有孙仁师的这一番回绝,他就算是还想要坚持不该由文成公主出任西藏都护府长史,也实在无法在一时之间想出个更为符合的人选。

    方今东西作战之地有名有姓的战将又大多出自安定公主的门下,可想而知,他若是倡议了某个名字,恐怕当场就要被她以另有安排的说法给驳斥回去。

    他除了承认文成公主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竟然再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武媚娘望着殿上的这一幕,眼中闪过了一抹笑意。

    安定这等底气十足为文成争取一个位置的表现,和她今日早晨在母亲面前的“哭诉”,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但也正是这内外之间的区别对待,让人更为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份母女之间联系的深厚。

    更让人欣慰的,显然是她日益累积的实力,已经让她有了这份旁人难以剥夺的话语权。

    这才是她的孩子该当有的模样!

    只是,当她的目光扫过了同在此地的李弘之时,天后又实在很难让自己维系住面上的平静。

    在李元轨意识到安定公主的手下有大唐将领的半壁江山之时,李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可该怎么说呢?连李元轨尚且有这样的胆量在安定提出建议后出声驳斥,李弘却只敢在霍王退回原位的时候,露出了一副相当失望的神情。

    若是仔细看去的话,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对妹妹的嫉恨之色。

    武媚娘在心中再度长叹了一口气,也越发确定,自己在昨夜做出的这个废黜太子的决定绝没有错。

    人无能不是过错,但若在无能的情况下还能手握至高权柄,那就变成一出天大的灾祸了。

    李弘是真的没有这个资格,继续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在她心中种种思绪急转之间,李清月已回身朝着天皇天后又行了一礼:“文成公主确实不曾有统兵的履历,正因如此,在西藏都护内必须要留下一路知兵的统帅。在自藏原折返之前,我已将薛仁贵留在此地,正为弥补此处缺漏。”

    “若是如此的话,对于薛将军又该当予以何种官职呢?”李治刚要开口,就听到身边之人已先一步将这个问题问出在了耳边。

    他也只能转头道:“天后既有此问,便应当在心中有些想法了吧?”

    武媚娘从容答道:“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让大唐宗室出任的都护府长官,便不必再有遥领之事,那么为何不让文成公主出任西藏都护,而非长史,再由薛仁贵出任西藏都护府的副都护呢?这样一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李治的神情迟滞了一瞬。

    皆大欢喜?这对于安定来说可能真的应该叫做皆大欢喜。

    文成公主既是她的长辈也是她的友人,薛仁贵既是她的下属也算她的半个知交,这两人同时出任西藏都护府的正副都护,等同于是将西藏都护完全送进了安定的手中。

    这块刚刚由大唐发兵十万打下来的土地,竟是在官员的委任上完全没有给他这位天皇任何一点的参与感。

    或许唯独能算得上在其中的存在感,就是在拍板敲定此事,将其书写成文、盖章推行的时候。

    可在安定和霍王的这出争论面前,他又不难看到,他到底还能不能从中变更出一个新的结果,已经是摊牌在明面上的事情!

    除非他不想得到吐蕃卫藏四如之地,不想将这个数次挑衅大唐的边境恶邻给彻底铲除,否则他就必须要接受这个结果。

    这个——又为安定添砖加瓦的结果。

    或者更准确的说,还并不仅仅是这一条而已。

    早前就已与天后商榷完毕的战事封赏,以及对大唐其余都护府、都督府的安排,都将会在今日的朝堂之上宣读。

    固然比起文成公主出任西藏都护要听来“名正言顺”得多,但当这一条条诏令汇聚到一处的时候,李治只觉那封即将被宣读出去的诏书仿佛还像是一块烫手山芋一般被握在他的手中。

    他丢也不是,拿着也不是。

    奈何就在此时,一道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陛下,他们都在等着呢。”

    天后的这句提醒,让李治当即从一种局势愈发不能为他所掌控的惶恐中挣脱出来,正对上了安定那双饱含殷切期盼的目光,仿佛正在等着她带着赫赫战功归来后,她的父亲又该当给她一份怎样的奖赏。

    李治也很清楚,将领的丰功伟业和其收到的奖励必然要契合,否则迟早要惹出乱子来。

    既然彼时选定了由安定出征吐蕃,他就必须将这份应当给予她的奖励给颁布下去。“宣旨吧。”

    李弘惊愕地朝着宣读圣旨的礼官方向看去,难以相信自己的耳中居然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即日起废除原安东都护府,改为平壤都督府。

    平壤都督府以北,经历十年时间扫平的靺鞨部、乌丸部之地,分别成立渤海都督府、室韦都督府,以庞飞鸢和沙叱相如分别出任都督。

    合并营州都督府、渤海都督府、室韦都督府、松漠都督府、饶乐都督府、平壤都督府、熊津都督府为安东大都护府。

    由安定公主、右武卫大将军出任安东大都护。

    原安东都护府长史李谨行改任安东副大都护。

    宣城公主李素筠以战功升迁松漠都督。因松漠都督府正是去年大贺氏部落发起叛乱之地,由她继续担负此地的归化训导之职。

    安西都护府因天山横绝南北的缘故数次出现治理不便的情况,以天山为界分作两部。

    天山以南仍称安西都护府,天山以北称北庭都护府。

    阿史那卓云以战功升迁北庭都护,黑齿常之出任副都护。

    高侃以此次协助平定吐蕃战事的战功升迁单于副大都护……

    ……

    “我忽然很理解你们大唐这位太子的表现了。”钦陵赞卓朝着面前的江水滔滔景象望去,在这份与藏原之上有别的风光中沉浸了有一阵,见李清月也走到了甲板之上,忽然出声说道。

    大唐边境虽然和吐蕃的战区划分规则不同,但他此前就对大唐势力有所了解,又在确定了效忠对象后多了解了些东西,还不至于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安东大都护府经由这番整改之后的统辖范围丝毫不在整片藏原之下,甚至还多出不少,而这样的一片土地上既有安定公主的封地,又有她的大都护府所在,说她是此地的土皇帝一点都不为过。

    虽说这位李唐的陛下大概是因为她是个公主,又有那位天后从中助力,才让这样一份官职委任最终敲定落成,但在这份滔天权势面前,性别当真已经变成了其中会先被忽略掉的东西。

    太子怎能不感到恐惧!

    这位安定公主已完全可以说,天下名将七人,五人出自门下,二人随同出征。

    相比起毫无建树、徒有仁善之名的太子,她在民间在府兵之中的声望已经到了巅峰。

    这其中的云泥之别,已经不需要多加言语来形容了。

    钦陵赞卓忽然有些庆幸,他在抓住了那个契机之后直接选择了投诚,还是效忠于安定公主本人而非大唐。

    否则,若是等到他被押解到长安的时候才因权势折腰,就算他再如何有统辖兵马的本事,又自诩能够做一把凶刀,也未必能够进入安定公主的眼中。

    “你居然能理解他?”李清月好笑地摇了摇头,“可我若是他的话,我早应该借助于天皇天后之势,借助于这个正统太子之名,在朝堂之中挖掘出贤臣良将,在大唐天灾之中推行种种匡扶社稷的正道,无论能否和安东大都护分出个高下来,总也得拿出意欲分庭抗礼的表现来。可他呢?”

    他连这十万府兵清算战功的场面都没来看上一看!可就算是顶着太子的名号对这些人发起慰问,也总好过他什么都不做吧。

    现在李清月意图在十月之前重新往河北道走一趟,去看看出战前由她负责的那片新田是何种状况,而后再往安东大都护府去一趟,和李谨行做些公务上的交接,太子他又销声匿迹了。

    谁看了都得说一句,这位太子在收放自如这方面的表现,还是挺能耐的。

    ——不是褒义。

    钦陵赞卓:“……我只是说实力对比,没有说具体的应对。不过我有些不太明白,为何主君要让我先出任安东大都护司马的位置。”

    若按照他从属于安定公主的关系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最合适于他的位置,可对钦陵赞卓来说,这却让他和吐蕃之间距离得太过遥远了。

    他熟悉的是藏原之上的作战,随后往北或者往西扩张。

    他深知卫藏四如境内的每一处隘口,知道吐蕃腹地的各位将领本事。

    若要突破吐蕃腹地之前的屏障,他将会是最好用、最锋利的一把刀,而不像是此刻一般,坐在大河之中的渡船上,即将先行前往辽东赴任。

    “因为我需要你先学会两件事。”李清月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而是继续朝着远处望去,就仿佛在取得了这等辉煌的战功,拿下了这样的官职封赏之后,她的目标依然在更远的地方。

    “你需要先静下心来,重新证明自己的实力,而渤海与室韦都督府内的平乱就是你最好的机会。安东大都护之下除了副大都护,还有一个副都护的位置,也是我给你预留的副手位置。你必须证明给我看,你有坐上这个位置的能力,否则我没必要为你对着芒松芒赞下死手。”

    让他像是高宝藏一般被送入长安,反而更能彰显大唐的仁德。

    “第二件事,我想让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没有一个兄长为你随时准备好出战的物资,这些东西都要你跟着我一起筹备。”

    钦陵赞卓压低了眸光,平复了数次呼吸方才压制住了其中的伤痛之色。

    李清月的声音随即传入了他的耳中:“河北道的新田、辽东的沃土之上,都要长出足够的米粮,才能为覆灭吐蕃的最后一战敲响战鼓。”

    她轻叹了一声:“我不想做竭泽而渔的事情。”

    在这句话说完后,她有许久不曾继续言语,只有船只在顺流而下之中被河水拍打着船身,发出一阵阵的响动。

    自钦陵赞卓所站的角度,也无法看清安定公主此刻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上似有几分忧思与远望,又被那等筹谋在握的从容冲淡了前一种情绪。

    可等到船只行过濮阳之后,前者便彻底消失殆尽了,甚至让钦陵赞卓有点怀疑,自己面前的这个到底是不是安定公主本人。

    只见她在跳下了船只、朝人问询了两句后,便直冲着一处田垄纵马而去,直接冲到了一位头戴斗笠的老农面前,满脸都写着快活的神色,甚至可能还有点幼稚。

    李清月一点没管后面的目光和这田中的泥泞,直接跳了下来,“老师!”

    刘仁轨无奈擡眸,“安定,你踩着我让人新种下的稻苗了。”

    那宣州稻确实是好东西,虽然被今年反常的春日延后给拖延了下种的时间,但因其成熟期短,还有足够的时间在入冬前再收获一季。

    哪怕可能会比正常的耕作干瘪一些,但在此等灾情当头的情况下,能收获就已经是好事了,哪还有空去管其他的事情。

    李清月挪了挪脚,“我这不是着急来恭喜老师吗。”

    她朝着周边逡巡了一圈,因所见各处都是井井有条的场景,不觉面上笑意更深,“老师这个接替我担任的九河使做得着实不错,再加上七月里徐州突发山水,若非老师先让此地预留出了救灾之物,恐怕损失不小,等同于是又立了一功。如此一来,可没人再敢说,您此前有鲁莽之举,不该再做右相。”

    刘仁轨却没被这一连串的糖衣炮弹给冲昏了头脑,而是在端详了她脸上的神情后,冷静地回问道:“你不只是因为恭贺还有前往安东大都护府,就来找我的吧?”

    “哈,要不怎么说老师就是老师呢。”李清月歪着脑袋,落在刘仁轨的眼里分明又是来算计他的样子,“朝堂上快有一番变化了,我先出来透口气。也提前和您知会一声,大概很快也需要您再来能者多劳一下了。”

    刘仁轨干脆将手中的犁铧往地里一立,“得了,你说来听听吧。”

    大概是因为自从教导了这个学生之后经历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吧,他居然觉得,自己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

    “科举糊名?”

    李治手握武媚娘送到他面前的这份计划书,面上的惊讶之色毫不掩饰,可在转头对上身旁之人目光的那一刻,他又不难从其中看到了一种近乎于一往无前的决绝,让他意识到,这一次的建议和之前的谏言相比,还要更为认真。

    或者说,认真得多。

    “陛下不觉得,如今正是您进一步剔除世家,防止他们意图伸手把控皇权的最好机会吗?天下灾情让官员之中空出了不少位置,正需要真正有能力的人填补上来。”

    武媚娘握住了他的手,“若是陛下觉得此举容易招来麻烦与反噬的话——”

    “不如由我,以天后之名发起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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