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李治的斥责,并未让武媚娘有半步的退让,“僭越?我到底是在僭越,还是在向陛下谏言,您自己分得清楚。何况——”
“私心这种荒唐话不是您先说出来的吗?怎么倒是您自己先放在心上了?”
他生什么气呢,不就是把话还回来罢了。
李治:“我……”
他分明是不想变更自己的行军策略,也不想给今年的计划横生枝节!
藏巴高原之上的疆土有多大他心中有数。
吐蕃逻些城到吐谷浑之间的距离,比来济一度遭贬的台州到长安都还要遥远。纵然这其中有不少乃是平旷的草原,吐蕃也有白兰羌等各方势力助阵,吐蕃的调兵仍旧不易。
这才让李治确信,他所做出的吐谷浑犹能支持的判断并没有错。
只要今年年末之前西域的叛乱能被瓦解,吐蕃兵进西疆的道路被成功打断,免于让大食伺机内寇,完全来得及再行插手吐谷浑与吐蕃之间的战事。
但站在他面前的皇后,却仿佛已从他的那一个“我”字中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觉得,陛下还是过得太顺遂了。”
不是说长孙太尉意图摄权这种事情叫顺遂,而是在对外战事中,李治一直以来都过得太顺了!
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听到的都是周边各国向着天可汗俯首的消息。
太宗皇帝、李靖、李、侯君集、李孝恭、尉迟敬德等人,在从中原争天下的战事中杀过来后,直接投入到了威服四方的战事之中,让大唐的疆域以一种日新月异的速度扩张。
到了李治接手的时候,虽然这份过度扩张带来了反噬的结果,时常出现边境动乱之事,但这些起火的地方都被快速扑灭了下去。
就连百济、高丽等地,都在东征的队伍面前相继被灭国,实现了太宗皇帝在世之时也没能达成的目标,让他有了一个在祭拜昭陵之时向先帝炫耀的理由。
他真的,过得太顺了。
唯独不顺的好像仅仅是他的头风,让他没法像是一个将领一般亲自上战场去。
那么一点也不奇怪,明明吐蕃袭掠吐谷浑的表现已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就连吐谷浑国主都已丧命在了两军交战之中,陛下依然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武媚娘问:“陛下在对外征伐之中的顺利,让您觉得,或许只要给新上任吐谷浑国主的慕容忠以一个合适的敕封,给死去的慕容诺曷钵以一个体面的追封,就能让他们死守吐谷浑,拦截住吐蕃的攻势——”
“我应该没说错吧?”
李治目光一震,很难描述皇后此刻更为剖析分明的一番话,到底是不是在直戳他的心窝子,也将他潜藏更深的想法都给掏出在了面前。
但当他确实无法出口辩驳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有个答案了。
方才愤然离席的女子已重新坐了下来,用一种比之前和缓的语气继续说道:“这番话,今日朝堂之上的臣子不可能直接顶着僭越的罪名说出来,但倘若陛下将吐谷浑这番惊变说给邢国公等人听,您觉得,他们会给出一个什么答复?”
她看似以这样的语气和动作退让了一步,但李治却觉得,她其实没退,还站在那个质问的立场上,带着那一串令人哑口无言的发问。
以至于在这样的压力面前,李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换了苏定方在此,也会觉得延迟支援吐谷浑是个正确的方略。
换了英国公,也大概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可以随便由陛下单独裁决的“家事”。
前阵子他和英国公闲聊之时还听对方说起,他格外遗憾于自己没能参与到高丽之战中,好在如今将自己的孙儿送去了辽东磨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实现了他的梦想。
那么在吐谷浑与吐蕃的冲突面前,李怕是会想要直接请战,让自己以一个将领的身份为职业生涯画上一个终结。
皇后说得没错。
倘若他真将今日的这出帝后争论摆在朝堂上,触犯天颜、似有僭越之嫌的皇后,也不过是想要针对国事提出更加合乎局势的建议,又哪里是非要往李治的脸上踩上一脚,去意图谋夺天子的决策之权。
在望向对方眼睛的那一刻,李治觉得,自己看到的只是其中的秉天下之公道而已。
一时之间,仿佛方才说出“僭越”二字的他,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在发出一句耍脾气的吵闹。
李治:“……”
他揉了揉额角,觉得在看到庭州战报之时的头疼又再一次浮了上来,偏偏皇后才听过今早太医对他的例行问诊,让他想要在此时用这作为借口来躲避也不成。
他最后也只能败下阵来一般低声回道:“媚娘,你让我再想想吧。”
别这么逼迫于他了……
武媚娘轻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按了按那被头风所影响的地方,让李治恍惚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和对战局的意见对立都是他的错觉。
然而皇后的下一句话却又将他给打回了现实:“陛下仔细思量一番也好,只是关中府兵行将进军,您用于斟酌的时间可不多了。”
“不过您放心吧,吐谷浑来使那边我会帮着陛下去交涉的,在您做出决定之前,我不会让吐谷浑有变的消息传到外面去。”
李治怎么看都觉得,在武媚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方才过于严肃郑重的面容上都闪过了隐约的笑意。
仿佛这其中还有点暗藏的意思,便是将方才的一切就此翻篇,将他这位天子的不体面都给封存于此。
他缓缓说道:“你给我两日的时间吧,最迟后日正午之前,我一定给你一个答案。”
“陛下这话又说错了。”武媚娘认真地看向他,纠正道,“您不是要给我一个答案,是要给天下、给吐谷浑一个答案。”
说完了这句话,她再没给李治以继续开口的机会,重新起身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大约是真要如她所说的那样先去安抚住吐谷浑来使。
只是在行到殿外的时候,李治又听到她吩咐了一句“让太医再来为陛下看看”,顿时又觉一阵无奈。
这个时候让太医来看什么?
看他是如何因为皇后的关系被气得心绪不畅吗!
今日的这出对峙里,皇后的变化好像已经越发明显了。
可眼下他最需要关心的又确实不是皇后如何,而是在大军正式出征之前,先将是否要出兵吐谷浑的决定给考虑清楚。
但李治没想到,在他与皇后商定做出决定的截止时间前,他竟已先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拜访者。
“你说——安定公主回来了?”
李治对着面前的军事舆图发愣,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朝着通报的侍从投来了一个讶然的眼神。
阿菟不是还在辽东吗?
但人都已经回来了,再怎么奇怪于她的折返,总不能避而不见的。
“先让她进来吧。”
不知道为何,在李清月踏入殿中,后头并未跟着一个皇后的时候,李治心中的压力稍微小了几分。
在看到她依然是一派容光焕发表现,而非是匆匆赶路的疲惫时,李治更觉得自己的心中轻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忽然从辽东回来了?”
李清月向他行了个礼,“自然是前来向阿耶报喜的。”
李治奇道:“我何喜之有?”
李清月答道:“辽东地界上的农肥测验结果喜人。自年初我抵达辽东以来,便听从李将军夫人刘氏的建议,将用新肥栽培出的稻米投喂给用于矿洞示警的鸟雀,以确认此等产于金石的肥料会否对头脑造成影响。”
“这法子测试出来的结果应当错不了,而这三个月来,鸟雀的报信也从未有异常之处。自去年年中开始接受投喂的家畜也经由太医署官员查验,各自健康。这足以证明,此种农肥既有增产之效,也无后顾之忧。”
李治闻言目光一亮。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
在初听到矿洞之中鸟雀的时候,因他并未听闻此物,还颇有些新奇,加上讨论的是于关中民生建设可能也大有裨益之处的农肥,他原本紧绷的心情更显松弛。
又听李清月继续说道:“我此次回返,是想将多余的农肥送来此地,在秋收之前,让司庾的官员选择几片关中的官田进行试验,看看此等增产效果,究竟能否适应于关中气候和作物。倘若确有效果,便预备将此农肥的制作之法上呈中央。”
李治颔首:“该当如此,相关事项你寻专人去办就是。”
“此外,”李清月顿了顿,“还有一件喜事需要向阿耶汇报。”
见她愈发认真起来的神色,李治不由眼皮一跳。
李清月道:“去岁我自辽东折返长安之前,给新罗王金法敏送去了一封信,随同这封问候信件一并送上的,还有辽东生产的稻米。听闻长安蓬莱宫建成之时,金法敏还曾经派遣国中大将金庾信前来朝贺,将熊津与安东都护府之间的北汉山城拱手送上。我给他送上一份回礼,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对方果然也很是知情识趣,在听闻今年辽东开垦土地、扫击靺鞨残部尚需人手之后,派遣出了一支队伍做出援助,甚至没敢接受李将军意图给他的回馈,更不敢对煤矿铁矿再有半分提及,只说是来协助于天朝上国的。”
“阿耶,”李清月又一拱手,脸上写着不加掩饰的喜色,“新罗王此人虽有野心,甚至一度在朝廷进攻高丽期间玩忽职守,但他近来的表现已是越发有臣服安分之态了。可见,多敲打敲打,防患于未然,果然是与他国相处之间的正道。所以——我在此恭贺于您了。”
恭贺?
李清月笑得出来,李治却没法毫无所觉地接下这句恭贺。
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孩子确实还属年少,但她都已够资格参与到元日大朝会之上,就该当将其当做正式官员来看。
那么当她说出新罗近来的表现之时,李治就显然不能将其只当做在交代东面局势来看。
她回来的时间也太巧了,巧到让人不得不去想到,她与其说是在讲新罗,还不如说是在讲吐蕃。
新罗不过区区弹丸小国之地,说句难听的,这样一个山多地少又缺煤铁资源的国家,除非李唐对其完全疏于防守,才能让其有成长起来的机会。
可在李清月的方略中,在李治自己也做出的表现里,他们只要稍有一点叛逆的迹象,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警告打压。
那吐蕃呢?
吐蕃在象雄古国的根基上飞速发展,在松赞干布在世之时就已展现出了其惊人的战斗力与野心,论其疆土面积更是远胜西域——
它又怎么能被这般放任忽略?
李治擡眸发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这听起来像是在岔开话题。
但他带着几分深究意味的目光足以让人看明白,他现在要的不是一个遵循着恭贺之言说下去的答案,而是让她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给说个明白。
李清月看懂了这个意思,一点没有隐瞒地答道:“我坐船回来的。”
她随即又补充道:“全程船只急奔,舵手摇桨加速,哪怕是这段黄河水道的逆流而上,也仅仅花费了六日的时间。”
这才让她赶在今日抵达了李治的面前。
“我原本是担心,我所举荐的阿史那卓云在西域战事中没能为阿耶尽心,让西域出现了动乱,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就该当往那边走一趟。反正如今辽东已属太平,各方事项都已步入正轨,我便是暂时离开,随同西征大军一并出发,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我在抵达长安后才知道,我不必往西域去了,我应该向阿耶求另一件事。”
在收到葛萨向她通报的消息之时,李清月真是被惊了一跳。
她原本觉得,西域那边在今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吐谷浑那边有裴行俭和弘化公主的配合,只要吐蕃没有发动全面进攻,就应该能将其给拦截下来。
可倘若吐蕃真这么做了,那么大唐也有了更加名正言顺的理由对其做出还击。
到了那种时候,想要说服李治增兵西域应该不难。
安西都护那边,兴昔亡可汗与继往绝可汗之间的矛盾被卓云提前发现,并未因为安西都护苏海政的判断眼力不佳而引发问题,就算真有祸乱,也应该只是在局部发生的部落争端而已。
然而这庭州陷落的战况,却让人当即悬起了心。
李清月相信,这出延迟抵达长安的军报背后,必然还有其他问题,于是立刻做出了返程的决定。
她一面让人送信熊津大都督府,告知于刘仁轨她要暂离的消息,请他帮忙看好此地,一面则对手下的人做出了一番安排。
以卢照邻、姚元崇为代表的文官继续负责此地百姓的归化、耕作之事。
庞飞鸢、沙叱相如等武将负责督办当地的戍防与练兵。
她自己,则带着黑齿常之快速赶回了长安。
倒也不能怪她总要带着黑齿常之跑来跑去,谁让她自己还不能在所有场合下都上场杀敌,总得带个趁手的将领,才好去跟上头请战。
但没想到的是,她才到长安,就从阿娘这里获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在西域战事有变的同时,吐谷浑也发生了一出惊变,甚至连国主的位置都发生了更替。
然而,在战报送到长安的时候,陛下做出的决定居然是先打完西域那边的平乱之战,再行援助吐谷浑!
李清月一边听着阿娘的陈述一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阿娘对阿耶做出的那番斥责可真是对极了。
倘若两日的思虑之后他还要固执己见的话,阿娘真应该将这出决定给摊牌在众人面前,让他们看看,这位顺境中的李唐陛下到底是何种脾性!
李清月更是比当世的任何人都知道,若是放任着吐蕃发展下去,对方到底能给李唐带来多大的麻烦。
薛仁贵最为人所诟病的大非川惨败,十几万唐军损失惨重,不正是输在吐蕃的手里吗?
哪怕距离历史上的大非川之战还有七年,但既然从阿娘到裴行俭都怀疑,西域的那一出叛军联手与吐蕃有关,李清月又怎么会忽略掉这种可能性。
她此前的话语权不够,不能平白无故地去劝说李治提高对吐蕃的警惕,可如今,吐谷浑的战况已是摆在面前的事实,她又怎么还能有所犹豫,合该在与阿娘对过了口风之后,再补上这最后一推。
新罗、倭国这两个潜藏的危险,都因唐灭高丽之战暂时安分了下去,可吐蕃却还过得好生自在,更已嚣张地意图更进一步。
此种情形,便该应战!
她在折返的这一路上确实没遭什么罪,反正全程都是水路,比较操劳的是不断换班划船的船夫,正可让她在今日拿出全部的精力,来应对面前的这位最后拍板之人。
多亏有阿娘,先以一番凌厉至极的话将阿耶给驳倒在了当场,让他远比此前容易说服得多,要不然——
李清月都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再次尝试偷偷去打仗了。
反正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对吧。
“你也觉得应该对吐谷浑发起支援?”李治问道。
他没察觉到,女儿此时居然怀揣着如此危险的想法,在听到她这出匆匆赶路陈词的时候,有一瞬又想到了皇后那提前获知的情报,心中闪过了一缕疑惑,但还是催着自己先将注意力转到了眼前。
他倒要听听,这个匆匆赶回来的女儿还能拿出什么样的话来说服他。
“当然应该!”李清月语气坚决,“阿耶觉得应当先定西域,是因为这安西都护境内足足有几十个小国与部落,往西又有昭武九姓与吐火罗,还有那崛起的大食。倘若不能对西突厥与回纥做出快速镇压,便会让其他各部看到,大唐的羁縻统治尚有疏漏之处,他们也能效仿尝试,到时候会是整片西域的丢失。”
李治点头:“没错。”
李清月接道:“但以我看来,局势复杂与否,连锁影响多少,并不是仅有的评判标准。阿耶为何不看看,吐蕃与大唐接邻的边境有多长?一旦养虎为患,就不是羁縻州的丢失,而是大唐的腹心随时能被插入一把尖刀。”
“今日吐谷浑一时疏漏,让禄东赞趁机袭入,夺走了慕容诺曷钵的性命,固然有弘化姑母与裴将军戍守,像是一道堤坝拦截在前,让那洪流不可自此通行。可别忘了,它还可以四处掘口,寻找其他的径流作为奔行肆虐之地。这些径流所在之地,又真能对其做出阻拦吗?”
吐蕃盘踞之地就是后世的青藏高原,接邻四个省份,在大唐划分天下为三百多个州的情况下,这个数目更是可观。
不是每一个州都能做到严防死守的。
倘若她没记错的话,吐蕃强盛之时,还和南诏有疆土纠纷,直接打到云南境内……
“一个阿史那贺鲁,尚且因为兵力粮草的周转不易,需要大唐用七年的时间才能将其平定,阿耶又如何能够笃定,当我方兵马从西域班师之时,回来帮着吐谷浑揍一顿吐蕃,就能打灭对方的野心!”
这甚至还是最为理想化的情况了。他都没有考虑到,吐谷浑可能根本撑不到这个时候。
李清月一点没停地说了下去,或许也是因为她话中的理直气壮,让这一番话,一如昨日皇后的训斥,有着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阿耶,谁没打过败仗呢?”
“到了那个时候,吐蕃不会在意这样的一出大唐发兵,输了也便输了。他们只会觉得,大唐没有中原天可汗的威严,居然拖延了这么久才做出一个象征性的警告,那么他们大可以再寻找机会做出尝试,直到谋夺到他们想要的利益!那么您就绝不能在此事上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在这番话面前,李治沉默了有好一会儿。
别看皇后是从反面说,安定是从正面说,这两人的先后陈词,真可谓是一套让人招架不住的组合拳。
李治喃喃:“……你一个还没打过败仗的在这里说什么,谁没打过败仗,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阿耶,我是跟您说认真的!”李清月急道,“但凡今日的情况没那么要命,我便真只当自己是回来送农肥的好了,既免于和您发生争执,还免得本能顺利拿到手的那额外千户食邑被您给收回去。”
她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吗!
李治擡眼就看到,这张与他和媚娘都有些相似的脸上,写满了藏不住的忧虑,和一种大概算是年轻人特有的烈性。
一时之间,他那此前便已被皇后的疾言厉色所拧过来的思绪,仿佛在这一刻又遭到了一记撞击,意图让他回到正轨上。
但要让他直接承认自己之前的决策失误,又总有些在面子上抹不开的地方。
“可此次调兵动员前后合计十四天,发动的兵力只够先行开赴西域,将西州与庭州夺回。就算真要发兵支援吐谷浑,也得重新遴选将领,调集兵力。再说了,大多数士卒也不适应在河湟以西的地方作战,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才能……”
才能将其安排妥当。
尤其是在将领的选拔上,更需要慎之又慎。可别支援吐谷浑不成,反而在禄东赞的面前打了败仗,将大唐的脸面都给丢出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李清月就已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您说的这些都并不是问题。”
“西域那边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将领同时出动。去年的战绩在前,此刻位处蒙池都护府的两位阿史那将军和独孤老将军绝不会坐以待毙。那么有邢国公与郕国公出动策应,一个代表大唐,一个平定回纥,就已经足够了!”
这次的发兵速度不慢,不至于让局势变动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需要的将领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
李治:“那你的意思是?”
李清月答道:“薛将军骑术精湛,箭术超群,东征高丽、西定天山无有不可,更为阿耶坐镇北营多年,堪称忠臣良将,如今又正需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如分往吐谷浑战事之中。”
“此外,我也请求随军出战!”
李治脸色骤变,连忙擡手阻止道:“等等,你出什么战,也不看看你才几岁!”
辽东的百济与高丽虽然都是山城戍防,但整体来说还得算是个一马平川之地。对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来说,也不能算是负累太重。
加上彼时还有个刘仁轨在旁策应,李治姑且能对她的安全放心一些。
但吐蕃和吐谷浑那地方是个什么情况,曾经为弘化公主、文成公主送嫁的宗室亲王都曾经跟他说起过。
要是皇后之前就说什么请求让阿菟领兵作战,帮助大唐平定吐蕃之乱,李治当场就能借机找回说话的主动权,将其给驳斥回去。
结果这话还是来了。
——来在他已有打算让大军出击吐蕃的时候。
让他真是骂也不是,同意也不是。
“我几岁又不影响结果,”李清月混不在乎这阻拦,据理力争道:“我看得清楚吐蕃的潜在危害,也比其他将领有这个来向阿耶请战的勇气,此为其一。”
李治很想说,那是因为其他将领还不知道吐谷浑吐蕃那边的情况。
但想想又觉得,这话像是在打他自己的脸,干脆先将话给吞咽了回去。
他这一犹豫,便给了李清月以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有过作战取胜的经验,并不是贸然来跟阿耶请战。何况,自前年年末的高丽灭国之战后,我也未曾停下继续学习兵法的脚步。”
她很清楚,自己当时的成功里有多少是下属配合的结果,有多少是敌人对她小觑的下场,又有多少是因为,苏定方彼时已成功将渊盖苏文拖延在了蛇水之畔。
所以当她身在辽东之时,李谨行和刘仁轨就是她获取兵法知识的来源,庞飞鸢和黑齿常之的作战汇报就是她的经验补充。
当她在长安之时,太宗皇帝与李靖等人留下的兵书就是她的课外读物,而苏定方、李等人就是她的采访对象。
这是一个何其惊人的教育环境。
比起两年之前刚刚前往青州那时候,李清月敢很笃定地说,她又长进了太多。
只是很可惜,还没有一场真正的战斗,来让她证明自己的这份进步。
“阿耶,我也不是直接来见您的,这还击吐蕃的一战从何处展开,我已有了几分想法。”
见李治有些慢半拍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李清月当即疾步上前,指向了他面前舆图的其中一个方向。
李治凝眸看去,就见她指向的位置,乃是川蜀剑南道北部。
蜀地?
李清月振振有词:“我不要阿耶从关中、关内道调兵,只要阿耶给我一道敕令,让我能在剑南道的益州大都督府征兵。”
想到今年途经洛阳之时孙思邈跟她提及的羌人归附益州之事,李清月出口的话中越发有了底气。
她的目光也越发锐利逼人,仿佛真已自李治这里得到了出兵的许可,有了一份将帅筹谋的表现。
“贞观十二年,吐蕃击败党项,随后入侵剑南道松州,与唐军会战于甘松岭。如今,吐蕃再度联络党项北击吐谷浑,我大唐为何不能效仿对方,自剑南道发兵,给吐蕃一个惊喜。”
只是这一次,何处交战、何时交战,都必须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
李清月指尖点了点地图:“阿耶若是准允,我即刻前往蜀中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