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惜灵的新同桌乔愿是个话很多的小姑娘。
每堂课上课之前都要跟她没话找话,下课了以后也要聊几句,付惜灵本来就不爱动,课间喜欢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发一会儿呆,乔愿也不出去,就在她耳边一刻不停地跟她分享每天的日常。
一个每天吵得要死的季繁换走,又来了一个季繁二号机。
付惜灵开始反思她的体质是不是特别吸引话痨。
好在季繁二号机比初代版有正事儿得多,成绩也不错,至少上课和自习课的时候能保持安静专注听课,给付惜灵留下一片净土。
极其偶尔的课间,付惜灵会借着喝水的空往后看一眼。
从倒数第二排换到正数第二排以后,她换了组,而季繁还在原来的位置,两个人从同桌变成了一个斜角到另一个斜角,横跨整个教室的对角线。
虽然依旧还在同一个教室里,但仿佛是被隔离开了两个世界。
除非从前门进教室的时候顺便以外,季繁几乎不会跑到前面来找她说话,而付惜灵如果坐在座位上不站起来,除了教室里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只能看见他的一个脑瓜顶和半个额头。
两个人从一天说几句话,到一周说几句。
季繁下课的时候开始很少出去玩了,总是埋着头趴在桌子上写着什么,再也没有因为不交作业被点过名字。
虽然付惜灵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哪里抄来的。
付惜灵总觉得季繁身上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偶尔赵明启扯着大嗓门喊他出去打球他也照常应声,午休会跟男生们勾肩搭背聊着天回来,吊儿郎当地笑。
期中考试之后的第一次月考过后的中午,付惜灵照常一个人在教室里吃午饭。
她很喜欢吃土豆炖牛腩,所以一周要带好几次,每次妈妈都会给她装满满一大盒。付惜灵吃了个七分饱以后,盒子里还有小半盒没吃完。
虽然已经差不多饱了,但馋瘾上来,她握着筷子想要再吃几块儿。
筷子尖悬在牛腩上戳了戳,付惜灵顿住,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来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
最近吃得太多,好像脸又胖了点儿。
付惜灵叹了口气,垂下了手。
筷子尖刚低下来,身后季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很近的距离响起:“你倒是吃啊。”
付惜灵吓得一哆嗦,握着筷子的手差点没稳住。
她条件反射转过头去,看见季繁站在她旁边过道的位置,弓着身,脑袋伸得老长,从后面探过头来看着她。
“看你这筷子戳了半天了,”季繁朝着饭盒里的牛腩扬扬下巴,“你不吃么,戳得我看着都着急。”
付惜灵缓过劲儿来,扭头把筷子放下了:“我不吃了。”
季繁:“为啥?不是爱吃这个么你。”
付惜灵抽了一张湿巾擦手,垂下眼睫,小声说了句什么。
季繁没听清,从后面单手撑着桌边,脑袋又往前凑了凑:“什么?”
少年支棱着的黑发几乎是擦着她耳廓贴过来,有些硬,身上还带着一点点少年人特有的气息,像被阳光暴晒过的味道。
付惜灵僵了僵,不情不愿地嘟哝:“我最近胖了。”
这回季繁听见了。
他似乎是无语了几秒,然后扭过头来凑到她面前,表情严肃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付惜灵被迫和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了四五秒,觉得有些不自在,别开眼刚要说话,季繁就突然伸手,然后捏了一下她的脸。
付惜灵震惊了。
还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如此自然而然的,淡定又从容的捏过她的脸。
她甚至都想不到要怎么反应,就这么呆在原地任由他捏了好几下,才看着他收回手去,一脸认真地说:“没胖啊,我怎么觉得看着还瘦了点儿呢?”
付惜灵终于清醒过来,她整个人猛地往后靠了靠,椅子连着撞到后面的桌子都往后移了一点儿,她背紧贴着椅背,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磕磕巴巴地说:“你干嘛呀!”
“你不是说你胖了么,我确认一下啊,”季繁歪了歪脑袋,看着她笑,“捏捏脸就不好意思了?”
“你离我远点儿。”付惜灵没好气地说。
怎么会有小姑娘这么好玩儿。
“行,那我滚了。”季繁忍着笑点点头,直起身来走回后面自己的位置上。
等他走了,付惜灵才揉了揉自己脸上刚刚被捏过的地方,还热热的,她懊恼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在脸上贴了贴。
安静了一会儿,付惜灵放下水杯,将饭盒一层一层地装起来,擦了桌子,又撕开湿巾来擦干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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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付惜灵从桌肚里掏出一张练习卷,开始做题。
一连做了几道。
后面传来同学说笑的声音,付惜灵有些心不在焉地放下了笔,慢吞吞地转过身去,拉开了书包拉链,装作在书包里翻东西的样子。
她一边垂着头在书包里漫无目的地胡乱掏着,一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往斜后面看了一眼。
因为同学大多数都还没回来,这次她不仅仅只是看见季繁的脑瓜尖儿了,他整个人都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少年捏着笔趴在桌子上,低垂着头,正在桌面的纸上写写画画。
他神情专注又认真,是付惜灵从未见过的样子,微皱着眉写写停停地,不时会有几笔动作幅度特别大,看着也不像是在写字。
付惜灵默默地收回视线,拉上了书包拉链,空着手重新转过来了。
也不知道在写什么,写这么认真。
付惜灵本来就不是会主动交际的性格,而季繁这一段时间以来也每天消消停停的,还推掉了赵明启周末约他出去打球,不知道在干什么。
后来,付惜灵某天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人干脆直接没来学校了。
一连几天不见人影。
付惜灵犹豫了下,还是从书包里抽出手机来,点开了季繁的微信。
【付惜灵】:你怎么没来学校了。
她发完,盯着聊天界面等了一会儿。
季繁始终没有回复。
付惜灵低着眼,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发的最后一句话,收起了手机。
一直到晚自习结束回家吃过饭以后,季繁回了一张照片给她。
付惜灵坐在书桌前,点开看了一眼。
照片里没有人,只一个巨大的画架,上面夹着一张画纸,上面画了一个骷髅头素描,后面背景里,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石膏骷髅头摆在深蓝色的幕布上。
付惜灵点出了图片,看到季繁又发了一条过来。
【烦人的】:小爷今天的作业。
付惜灵愣了愣:【你在画画吗?】
季繁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对啊,我刚下课。”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季繁另一条语音紧跟着发了过来:“都跟你说好了,我总不能去偷懒吧。”
付惜灵听完,顿了几秒,点开那条语音条,又听了一遍。
她抿着唇,指尖悬在对话框上,慢吞吞地打字——那你以后就不来学校了吗。
打完看了一会儿,又一个一个字地删掉了。
她重新点开键盘,只打了一个字:【嗯。】
从那以后,季繁真的就没再来过学校。
付惜灵的生活彻底恢复了清净,她得偿所愿地再次变成了班级里的小透明,除了厉双江赵明启他们几个和同桌乔愿,基本上和别人都没什么交流。每天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除了吃饭睡觉就只有学习。
以及手机上每隔几天就会收到的一张画和几句牛逼。
对于画画,季繁算是从头学起,但他学得飞快,进步惊人。从横竖线开始练,到圆柱体正方体,水果画了几天,再到石膏像。
付惜灵是个外行,看不懂,但即使这样她也能看出,他的线条越来越流畅干净,人体的结构比例看起来也越来越舒服漂亮。
用季繁自己的话说,他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天资卓然。
和他那拉胯的学习成绩完全不一样。
进入高三以后,几乎都没用王褶子怎么说,班级里的学习氛围就明显的紧张了起来。
高三不参加学校里的任何娱乐活动,每天只有卷子一套又一套的做,基础知识一遍又一遍的巩固,提高题一道又一道的抠。
就连过年都只放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假,年初六,学校重新开始上课。
开学那一天,付惜灵再一次见到了季繁。
隆冬二月,天冷得像冰窖,前一天晚上帝都刚飘过一场雪,学校里大片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皑皑的一片白占据着全部视线。
少年就站在一片雪地里。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羽绒服外套和牛仔裤,外套背面是大片繁复金线勾花,黑色的短发比之前长了一点儿,被他随意抓了一把,刘海滑到两边,露出额头。
他似乎也远远地看到了她,朝着她的方向倏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白牙来,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付惜灵干咽了咽嗓子,几乎是小跑着过去。
她站在他面前,仰起头。
这个年纪的少年个头总是窜得很快,一段时间不见,付惜灵总觉得他又长高了很多。
虽然她也长高了一点儿,但是在他的对比下,她的那点儿高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呼气间白茫茫的雾气散出来:“你怎么来了?”
“我还不能回来了啊,”季繁笑着说,“怎么看着瘦了这么多,又减肥么你。”
“我才没有,”付惜灵反驳,“我学习太忙了。”
季繁点点头:“我看出来了,现在周末都不去我家玩儿了。”
“我周末要上补习班。”付惜灵小声说。
“好呗,”季繁撇撇嘴,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一圈儿,“学习归学习,饭要好好吃,你看你现在瘦的,都快皮包骨头了。”
付惜灵回忆了一下昨晚刚称过的体重,确认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是一斤没瘦,觉得季繁的眼神大概是彻底不好使了。
她正想反驳,季繁忽然抬起手来,又捏了一下她的脸。
少年大概是在外面站得有点儿久了,手指冷冰冰的,碰到她脸上冷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还没来得及往后退,他已经垂下手来了,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她:“脸上都没肉了。”
“女孩子没肉才好看。”付惜灵严肃地说。
季繁瞅着她:“有肉也挺好看的。”
付惜灵明显没信,但也没再接话,扬着眼好奇道:“你不用去画画了吗?已经可以回来上课了?”
“还要过段时间,最近要准备校考,”季繁顿了顿,手重新塞进口袋里,整个人散漫地塌下来,懒洋洋问,“对了,你之前说你打算考哪个大学来着?”
“我吗?”付惜灵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的鼻尖,“g大吧,怎么了?”
“没什么,”季繁瞥了一眼她发红的鼻尖和手指,移开眼,“行了,我走了,进去吧,等会儿上课了。”
他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往校门口走。
付惜灵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一点一点变小。
她小的时候,付奶奶总是会抱着她跟她讲,男儿如青松,不用长得多好看,但一定要端正挺拔,要行的直坐的正,那才叫真的帅。
付惜灵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这话她也只当字面意思来理解。甚至曾经非常单纯的把这个当成了喜欢的男孩子应该具备的标准。
季繁实在跟青松这个词搭不上边儿,不仅走路的时候松松垮垮的,只要屁股沾了椅子,不是趴在桌子上就是懒洋洋靠着椅背,半点正形都没有。
但是很突兀的,付惜灵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
他好像依然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帅。
付惜灵私下偷偷打听了一下,艺术生的校招考试一般在每年的二三月份。
考完以后,就要统一回到学校来恶补文化课,有些学校怕学生跟不上进度,会单独设艺术班,有些学校没有,一部分同学会选择自己在家里找家教学习或者去那种专门的补习班。
三月以后,季繁过了校考以后没有回学校,却依旧打卡似的三两天给她拍一幅画发过来。
想想也是,他家里很有钱,应该是一定会给他找家教的。
两个人就这么各忙各的,断断续续三两天聊上几句,从高考一百天倒数,一直到高考那天。
付惜灵当天起了个大早,出卧室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忙活了起来,付妈妈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一会儿端水杯一会儿倒牛奶,不停地嘱咐她不要紧张,不要忘记带各种证件。
上车的时候,付惜灵坐在后座,从口袋里翻出手机。
她点开了微信,指尖悬在屏幕上,一字一字斟酌着打出一行行字,又删掉。
一直到快到考场所在的学校。
付惜灵抿了抿唇,将思考了一路的长篇大论一个字一个字删掉,然后重新打字,按下了发送。
——各自努力吧。
一个多月后,付惜灵的高考成绩出来,超出了一本线不少,按照g大往年的分数线来看,被录取是十拿九稳的事。
付爸爸高兴得挨家亲戚朋友开始打电话,付妈妈直接就抱着她哭了出来。
成绩出来后,厉双江组了一次聚餐。
付惜灵好久没有见过陶枝,开心得不行,当天早早的就到了,还特地挑了一条新买的裙子穿。
直到到了门口,她才发现还有人比她更早到。
季繁穿着花里胡哨的t恤衫和花里胡哨的球鞋,头发全都剃了,短短的冒着茬,整张脸干干净净的全部露出来,朝她看过来。
付惜灵走近了才认出是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把头发都剪了呀?”
季繁低垂下眼,没说什么,只问:“考上g大了?”
“应该差不多。”付惜灵保守地说。
“你肯定没问题,”季繁笑笑,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恭喜啊,小同桌。”
发顶的重量一触即散,付惜灵抬起头来的时候,季繁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进去了。
这一晚上付惜灵都很开心,见到了很久没见的陶枝,厉双江还是那么活蹦乱跳,蒋正勋还是喝了酒就会犯病,赵明启终于摆脱了他最讨厌的题海已经喜极而泣了,他挨个拉着他们每一个人的手,哭着诉说这三年来发生的那么多故事。
而就算赵明启酒疯发成这样,几乎将高中时期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小事念叨完了,都还注意着略过了一个人。
再没人在陶枝面前提起过江起淮。
季繁看起来也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他跟厉双江拼酒,跟赵明启聊游戏,跟蒋正勋一起装奥特曼。
喝到一半,付惜灵跟赵明启说完话,一扭头发现陶枝不见了。
她出了包厢去女厕所找了一圈儿,没见着人,回来的时候季繁也不在了。
赵明启正在跟厉双江聊天,少年通红着脸倒在椅子上,大着舌头道:“繁哥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
“心情不太好,”厉双江又倒了一杯啤酒,低声道,“繁哥高考折了,说是校考特别惊险都过了,但g大文化课成绩高,没考上。”
“啊,”赵明启酒顿时醒了点儿,也低声问:“那怎么办?”
“分数线没到啊,能怎么办,”厉双江叹了口气,“去别的学校吧。”
付惜灵坐在旁边低着头默默听着,指尖抠了抠指甲。
她嘴巴很笨,不会说话,也不会安慰人,更何况这件事季繁告诉厉双江了,却压根没有跟她说。
仔细想想,他们俩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很好,只坐了几个月的,同桌关系罢了。她如果遇到这样的事情,估计也只想一个人自闭,并不需要一个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的人莫名的安慰和同情。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跟她实在没什么关系。
他不想跟她讲,那她就装作不知道。
都说高考结束就是脱离苦海的开始,付惜灵的大学生活却依旧很忙碌。
大学以后没有老师会看着交作业学习,所有的课业内容都靠自我约束,付惜灵自觉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没有办法像别人一样一学就会,身边又全都是厉害的人,她只能比别人更努力才不会落下。
一整个大一,她除了偶尔跟室友一起逛街吃饭,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
她没有问陶枝季繁去了哪所学校,刚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会儿倒是听陶枝提过两句,说陶爸爸想让季繁出去留学。
那他现在大概就是在某个国家继续潇洒,他那样的性格,反正无论在哪里都会迅速认识一大群新朋友,会过得很好。
季繁没再给她发过画,付惜灵也没有,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去年高考之前,她发给他的那一句:各自努力吧。
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他们彼此都明白对于对方来说,自己可能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既然上一段旅程已经过去了,也就没有什么理由需要刻意再联系。
付惜灵就这么在图书馆过了一整年,一直到大二开学到校的那天,学校里多了不少穿着军绿色迷彩服的大一新生的时候,她才感受到自己已经大二了。
从全校的学妹,变成了一年级的学姐。
付惜灵将箱子放回宿舍,室友到了一个,两个人打扫了一会儿宿舍,准备出去吃个饭。
g大的食堂味道很好,付惜灵和室友穿过女生宿舍区,往二食堂走,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军训的新生一路说说笑笑从食堂里出来。
他们抄近路穿过林荫小路走到食堂门口,刚上了台阶,付惜灵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季繁站在几阶台阶下的位置,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穿着一套军绿色的迷彩服,之前剃了个干净的短发又变长了,眉眼的轮廓比以前少了一点儿少年气,利落而干净。
付惜灵瞪大了眼睛,一脸懵逼。
季繁朝她扬了扬手里的迷彩帽,非常有礼貌的跟她做自我介绍:“学姐好,我叫季繁,是g大今年的新生。”
他漆黑的眼底带着笑,拖腔拖调地说:“方不方便认识一下,给个联系方式啊,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