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帮连胜带路,纯粹是见色起意,连胜的每一处都长在了厉泰升的审美上,他那时候又刚好没女朋友,只是想借机认识个美女。
可当发现“迷路的雪”就是向导阿布后,厉泰升的心思就没再放在搭讪美女上,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做点什么,来宽慰自己的内疚。
结果这忙里忙外帮忙处理完后事后,厉泰升的心理负担不但没有更轻,反而更重了。
之前,他就知道阿布无父无母,所以他才给他留了钱,因为只有钱才是最能帮到他的东西。
他凭着自己浅薄的“见识”劝说别人离开家乡,觉得那片大山穷苦而闭塞,只有离开那里才是唯一的出路。
可在给“阿布”料理后事的过程中,厉泰升才发现“星落村”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连驴友都懒得去的穷地方。
路修好了以后,当地的居民依靠着旅游经济都脱了贫,哪怕是上村那种破房子,到了旺季一房难求的时候,也能租出上千一晚。
阿布在海鲜市场楼上租的阁楼,一个月也才四百块钱,却成了这个大山里出来的年轻人最好的选择。
他越是尽心尽力的处理阿布的后事,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就越重。到最难熬的时候,他连做梦都是阿布逼问他为什么要“忽悠”自己出来的噩梦。
在那个时候,同样自责和痛苦的连胜,便成了他唯一的藉慰和支柱,也就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多么可笑,连胜一直觉得他是个“正直怜悯又可靠”的男人,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做到如此地步。
“我答应你,不是因为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关心阿布,你在乎他的过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想要帮他,而不是帮助我。”
他告白那天,连胜同意了,她是这样说的。
连胜以为他当时满脸通红是激动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羞愧的。
真正萍水相逢却满身“侠情”的不是他厉泰升,而是连胜。他何德何能,“骗”到了这么一个善良又有责任心的女人?
“连胜不告而别的时候,告诉我她要回去继承家业,所以必须要和我分手,我是根本不信的。”
这么多年了,厉泰升终于有了个地方,可以将自己的挣扎和痛苦倾诉出来,“我怀疑她应该是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我认识阿布的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和愚弄,所以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能追求到连胜,靠的可能都不是什么个人魅力,而是他在连胜最无助茫然的时候趁虚而入了。
或许正因为这段感情的基础是“欺骗”,才会戛然而止的那么容易。
之后几年,厉泰升又从各种渠道的消息里,猜测出连胜可能因为阿布的事留下了心理阴影,甚至有可能患上了“PTSD”,他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更是让他彻夜难眠。
最严重的时候,厉泰升甚至产生了寻死的念头。
“你也不必去打听曲比阿布了,他确实去世了。给连胜发这两张照片的人,还有更新《蛮战》这本书的人……”
厉泰升仰头轻叹。
“是我。”
***
送走扎西顿珠后,厉泰升已经有了最坏的心理预期,反倒不似之前那样沉郁和仓皇了。
他仿佛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又仿佛破罐子破摔。
最先发现厉泰升变化的是他的父母。
“当初,你因为失恋走不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很担心。”
厉母一想到儿子那几年的颓废至今还是心有余悸,“你后来跑去登山,我和你爸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就怕你出事。”
“让你们操心了。”
厉泰升知道是自己那几年钻牛角尖让人担心了。
“后来,你跑到这里来住了大半年,回去后开始写书,出门也少了,我们才将心放了回去。”
厉母眼中有了湿意,“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这世上爱你的人很多,不但我们爱你,你也要爱你自己。”
“你写书是为了挽回那位连小姐吧?既然你现在也得偿所愿了,就该好好对人家。”厉父拍了拍儿子的背,“早点把伤养好,赶紧下山,别让人家担心。”
“知道了。”
厉泰升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抹笑意来。
再三确定了厉泰升的手没有什么问题后,厉家父母开车和厉泰升被困在这里的朋友们一起下山,留下了他的堂妹照顾他。
父母走后,厉泰升闲时就坐在客栈的大厅里,和人吹牛聊天,聊聊这几年的见闻,说说雪崩路上的惊险。
这里大部分时候没网也没信号,晚上,他就看看书,码码字。
好在帮他更新《蛮战》的人很靠谱,非但保证了更新的字数,也保证了更新的质量。
更贴心的是,这个“代笔”一直没有继续写主线剧情,而是笔锋一转描绘起大战前各阵营绝望又紧张的气氛,既不影响他回来后接上主线剧情,又将《蛮战》的结尾润色的更加丰满。
能写到这个水平,厉泰升都有点怀疑这个“代笔”是个成名已久的老作者。
有时候,他会拿出手机,反复盯着“连胜”那边的信息栏发呆。
这么多天了,连胜一条信息也没过来,不知道是就没给他发,还是信号太差收不到。
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握着手机删删改改,也一条信息也没给连胜发出去。
就这样养了四五天伤,厉泰升的左肩终于不妨碍行动,也可以做一些小的动作了,他决定下山。
“这里信号太差了,我们下山去住。”
厉泰升想着自己的车都已经存了小半个月了,也得看看情况怎么样,做出了决定,“你收拾下东西,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儿?”
厉媛媛吃了一惊,“你都这个样子了,不会还要去爬山吧?”
“我以前在这里得到过不少人照顾,我买点东西去看看他们。”
要去拜访故人,厉泰升先是托客栈老板买了些新鲜的水果,又在村里小卖部买了几桶油、一箱牛奶和几斤面条。
东西买完后,他在村里找了个懂普通话的当地小伙子,给他买了几包烟,请他陪自己走一趟“上村”。
上村还是那么荒凉,厉泰升也不确定老太太还在不在,但每次离开星落村之前来拜访一下,已经成了他的固定习惯。
当初厉泰升生起了替阿布续写《蛮战》的念头,却对怎么写毫无头绪。
他看的书不少,但让他写小说,却毫无经验,水平比刚写书的“迷路”的雪还差,更别说续写《蛮战》这种能得到首页推荐的作品了。
厉泰升跑来星落村,是因为看到了《蛮战》里很多环境描写的原型是这边的雪山景区,所以他就想了个笨办法,干脆就住在了村里,走了阿布走过的每一条路,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再用相机留下影像,这样以后再写这些场景就不需要生造了。
也是住在山上的那近一年时间,让厉泰升更加理解了《蛮战》里蕴含的精神。
这边,厉泰升还没爬上山,光看到半山腰被风吹得歪到一边去的炊烟,脸上就扬起了一抹笑意。
老太太还住在山上。
等他们带着东西上了山,藏族阿妈果然很高兴,拉着他们进屋坐下,又忙里忙外地为他们准备待客的东西。
厉泰升听不懂老太太的语言,当年住在这里交流都是靠肢体语言猜,后来和老太太熟了,他就请山下的当地人帮忙翻译。
他对阿布的了解,很多都是从老太太这里知道的。
坐在火塘边,厉泰升啃着老太太给他的“牦牛干巴”,还没说上一句正经客套话,就被对当地小伙子的“翻译”惊得噎住了。
厉泰升被噎得直翻白眼,一阵人仰马翻后,全靠灌酥油茶才把牛干巴咽下去后的他惊骇地问:“什么叫我的朋友来过?名字知道吗?”
老太太说了几句。
“她说,六天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来找过她,打听过隔壁的事情,说是你的朋友。她还送了奶奶的孙子孙女一些吃的和一个毛绒玩具。”
那小伙子打量了下厉泰升,大概也是好奇“漂亮女人”有多漂亮,又叽里咕噜对老太太问了几句话。
等得到答案后,他复述:“穿着粉红色的羽绒服,大眼睛高鼻梁,棕色的卷发,皮肤非常白。”
“她在哪儿?”
厉泰升从这个形象描述里听不出具体是谁,没有照片,山下符合这个描述的女人一抓一大把。
在长期受到高原紫外线侵袭的当地人眼里,连小麦色皮肤的他都是非常“白”的人,山下的化妆的女游客更是各个标致,他对猜到是谁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难道连胜除了委托扎西顿珠,还委托了其他人?
“她下山后就住在了奶奶儿子家开的客栈里,听说每天早上都会出发去天书神瀑附近,直到下午才回来。”
天书神瀑?
厉泰升想到了扎西顿珠给他看的那张照片,心里一紧。
难道?
“奶奶,我有急事,先走了!”
***
从下村往下去天书神瀑,需要走五公里左右的路。
老太太儿子开的客栈离下村不远,是服务下村徒步路线的游客的,而厉泰升之前一直住的“徒步者之家”,是进村时最大的休息站。
虽然之前受了伤,但厉泰升的身体素质极好,对这里的路线也熟悉,没一会儿就顺利了穿过下村的原始森林,转过了山梁。
这里经历过数次大雪崩,却没有一次能影响到天书神瀑,这里是当地人心目中的“圣地”,也因为如此,他们之前遇到雪崩跑去了天书瀑布,这条路却没有什么人去搜寻。
现在雪崩的影响几乎已经没了,这条路线又出现了不少背包客的身影。
看到打着三角绷带却还在一路狂奔的厉泰升,不少人都大为震惊,甚至有个外向的游客跟在厉泰升身后喊。
“帅哥,你这么跑等下就没体力了!后面路不少呢!”
厉泰升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无论是河畔众多石子堆成的玛尼堆,还是路上著名的“五树同根”奇景,都没有半点让他驻足或是看几眼的吸引力。
没一会儿,随着海拔的降低,旁边的青灰色的山石逐渐披上了葱绿色的外衣,路也越来越好走,甚至有一些山羊在悠闲地踱着步,在稀疏的灌木林里吃着草。
路上还能看到几个之前来处理雪崩事故的工作人员,一边在勘探路线,一边在记录什么。
见到厉泰升在跑,有个工作人员认出了他是之前被困在天书神瀑的倒霉蛋,还对着他指指点点。
但这些厉泰升都完全不在意,他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难道是连胜来了这里?!”
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五十分钟,一直跑到连肺都要爆炸了,才看到了那漫天的经幡……
和经幡下的红衣女子。
“雪崩”是神怒的证明,在被困的人被救走后,当地的喇嘛们在神瀑每一处被雪崩覆盖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经幡,想借此平息山神的震怒。
一身红衣的连胜,就这么头顶着猎猎的经幡,脚踩着青石绿草,在云雾缭绕的冰川映衬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厉泰升的面前。
在她的身后,神瀑溅沫飞扬,年轻的妇人高举着自己的孩子,任由那神瀑里倾泻而下的“圣水”,淋向他稚嫩的身体。
厉泰升已经呆了。
突然起风了。
幡动了,心也动了。
走到厉泰升面前的连胜,伸手摸了摸厉泰升的脸,它已经被寒风吹的冰冷僵硬,甚至挤不出一个笑来。
连胜看着厉泰升,目光却穿透了过去,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人。
“你写的很好,神瀑这里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