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新年的拥抱
拥抱住,从外而内,从□□而灵魂的,整个他。
除夕,是个可以做很多事,会被包容的日子。
大家都可以喝酒,珍贵的好酒终于舍得摆上桌,大家推杯换盏。喝醉了便大声争着抢着讲话,忘记自己往日‘人设’地跳舞唱歌,不再在乎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这是酒的好处,短暂地忘记社群中的那个自己。
因为生产队已经断电很久了,所以假篝火边还摆着真的油灯。
于是大家虽然围着跳舞的篝火是假的,油灯里的火却是真的。
这里没有音乐软件,但有托娅她们的婉转歌唱。
这里没有小品相声,但有得胜叔和其他人吵架闹腾的即兴节目。
这里没有春晚,但有胡其图阿爸的呼麦,有乌力吉大哥的马头琴,有额日敦的搏克舞,有衣秀玉的江南小调,有所有人围着篝火跳的骑马舞。
大雪圈围的小小生产队,有他们自顾自的歌舞升平。
饭后,大家就着醉意帮司务长剁馅。手劲儿大的大力士昭那木日将饺子馅搅得极其上劲儿,多少筷子插进去都不倒。
大家夸赞他厉害,喝了点酒的昭那木日哈哈大笑,笑得胃都看到了。
年轻的高壮小伙子长得越发结实了,虽称不上多么英俊,但也端正顺眼。最打眼的是他那一身筋骨,还有骨子里透出来的豪爽劲气,仿佛是最敦实的土山,野草遍地,却尤为的生机勃勃。
林雪君转头小声跟衣秀玉‘曲曲’:“这家伙体格真好,应该把他送去首都当举重运动员。”
“怪豪爽的。”衣秀玉看着昭那木日笑的那样,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是,情绪价值爆表。”
阿木古楞偷听到了林雪君对昭那木日的夸奖,他挺直胸膛,盯着昭那木日看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嘴巴张大,“哈”了两声,豪爽得不太成功,还有点疯。
引来几名知青侧目。
阿木古楞于是闭了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青春期锚定自己个性时,默默在心里划掉了‘豪爽’二字。
大家收了桌后全围在一起包饺子,来自各地的知青对包饺子都有自己的看法。
无论是往日低调的、不善言辞的,还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在这时候都要对包饺子的手法发表一番见解——在这件大事上,每个人都认定自己包得才最对。
弯月型的,水滴状的,大饺子,小饺子……甚至还有一点不弯曲的平饺子,以及不需要一下下捏褶子,虎口就着饺子收口的圈儿轻轻一捏就捏好的,千奇百怪的饺子被摆上盖帘,队伍逐渐壮大,直至大食堂的盖帘都装不下。
“每户都领一些回家,盖帘装不下了,大家都回去取自己家的盛装工具。把饺子冻起来,明天早上起来吃。”
大队长拍着巴掌组织大家回去取盖帘,于是人群呼啦啦地往外涌,过一会儿又呼啦啦地涌回来。
饺子包好了,大家分到自己那一份后,这一顿欢庆晚宴便结束了。
在社员们出门时,妇女主任和几位贫牧老代表站在门口,一一向离开的牧户发放今年辛勤劳作的奖励。
有的是一只羊腿,有的是一条五花肉,有的是一小兜白面,有的是一只鸡……
其他生产队困在这里过年的社员们羡慕得不行,原来效益好,日子过得红火的生产队是这样的啊!
不仅不会饿肚子,如果到大食堂吃饭,每天至少有一顿饭能吃到两个肉丸左右的肉。
过年还有新年礼品,瞧瞧那些肉,那不得是最富的城市里最厉害的人才收得到的贵重礼物嘛。
生活居然可以这么好吗?除夕夜吃到大鲤子等好几盘肉菜还不算……那条五花肉瞧着就香,这不得够吃一个星期。
在第七生产队呆得越久,对更好生活的憧憬就越有实感——大家逐渐清晰地明白自己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
就是第七生产队这样的生活!
即便困在风雪中不能离开,也有足够的食物。白灾中过节还能吃鱼,辛勤劳动有奖励,晚上睡觉不会冻醒……
日子就是要这样才有奔头啊,饿怕了的人即便是在吃肉喝汤的时候,都还能忆起饥荒的隐痛。
其他生产队的海日古等人步出大食堂的时候,妇女主任额仁花拍了下他肩膀,笑着道:“明天早上起床了过来大食堂吃饺子,初一司务长和王建国也在。”
“啊。”海日古还在琢磨他们住的毡包里没有锅的事儿。
“这些饺子你们拿回去冻上,明天早上再带过来。”额仁花笑着拍拍他的背:“晚上一起到大队长家守岁。”
“大队长家哪坐得下啊。”海日古笑着不好意思道。
“林同志的大瓦房里不是也守岁嘛,去她那儿,或者吴老师那儿也行。你看哪个屋亮油灯就去哪里,家家户户都欢迎。”额仁花说罢,跟在后面的赵得胜便道:
“去我家,你们嫂子昨天买了好些牛奶,奶茶够十几号人喝到天亮。瓜子和糖也有,过来唠嗑。”
海日古心里刚生出的几丝想家情绪又被塞了回去,他们一队人就这么被赵得胜拐向了驻地北边他的院子。
一群知青们则趁着酒意,非要跟林同志一起去波日特家看看林同志今天晚宴前‘妙手回春’救回来的大狗。
于是他们没直奔知青小院,而是向后拐向波日特的小院子。
那么小一个院子和一间一室的土坯房,忽然涌入一群年轻人,几乎快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挨个在波日特的保护下,摸过了刚康复却仍有护崽行为的大狗,这才又闹腾地离开。
林雪君带着所有人直奔胡其图阿爸家里,塔米尔今年不在家过年,胡其图阿爸和乐玛阿妈肯定不习惯,她要过去坐一坐。
只是,她不光自己来,还带了一群尾巴。于是胡其图阿爸的土坯房里也如波日特家一样,连坐带站的瞬间挤满了人。
前些日子房顶被雪压坏的地方,林雪君趁胡其图阿爸出去牧牛的工夫,带着穆俊卿等人过来,2个小时就给搞定了。
胡其图阿爸院子里的冰桶、柴堆也是林雪君和穆俊卿几人带着朋友们一起搞的。
塔米尔不在家,他们真的信守承诺,有在帮他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乐玛阿妈虽然思念塔米尔,却没有在大家面前提及这悲伤的分别。而是一直笑呵呵地随着年轻人的愿聊东聊西。
大家坐了半个多小时,喝掉了乐玛阿妈一大锅奶茶,又转战大队长家。
年轻人们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过过这样的除夕,东窜西逛的。
在大队长家里玩了1个小时,年轻人们才拐去知青瓦屋。一进屋不需要衣秀玉干活,穆俊卿已主动过去炉灶添了柴,仿佛回到他们刚来第七生产队的那些日子。
过年是个很特殊的节日,大家凑在一起难免要回顾过去。
林雪君他们这一波知青刚来那会儿也是大风雪封路,大食堂储备的食物别说肉了,就连菜都快见底了。大家天天吃土豆,炖土豆,炒土豆,蒸土豆,就着硬饼子清粥,白天还要干力气活,每天都累得擡不起头,各个面有菜色。
刚离家就陷入这样的窘境,连穆俊卿都常常苦闷得夜里睡不着,恨不得跟着学抽几口烟消消愁。脆弱点的更是天天蒙在被窝里哭,偶尔干活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忽然自怜起来,也是吧嗒吧嗒掉泪……
那段艰难的日子在如今回忆起来,竟都成了互相逗弄的趣事。
大家嘻嘻哈哈分享那时候自己身上的事儿,或忽然提起对某个人的第一印象,还会在聊到某人糗事时七嘴八舌地越说越热闹——被说的人脸色越是红紫,大家聊得就越是起劲。
年轻人可真是不留情面。
回味着,畅聊着,他们口中的故事向前推进着,时间也在啪嗒啪嗒流转。
林雪君手中握着怀表,盯着上面的指针。
在接近跨年的时刻,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一起盯过去——
啪嗒一声,指针划过数字12。
新的一年来到了。
“新年快乐!”
“新年顿顿吃得饱,吃得好。”
“新年身体健康,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新年心想事成!”
气氛又忽而热烈,大家转头与身边所有人道出真诚祝福。
温暖的小屋中,柴火正烧得旺。不过眨眼之间,这屋里的所有人就都长了一岁。
林雪君双肘撑桌,看向窗外站在篱笆前望天接雪吃的小小狼,转头对朋友们道:
“咱们一起给小小狼起个名字吧。”
“不叫‘小小狼’了吗?”衣秀玉问,她都习惯这个称呼了。
“之前它刚来时,我既担心它长大后会离开,又怕自己能获取到的肉食不足以养两只狼一条狗,这才没给它起名字。毕竟不是所有狼都像沃勒一样……”
林雪君托着腮,轻声叹息:
“没想到小小狼融入得这么好,而且咱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沃勒它们自己捕猎不仅能养活自己,甚至还能反哺我们一些猪肉兔肉,现在院子里两条狼两条狗都活得膘肥体壮……新的一年了,小小狼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应该给它起个大名。”
“沃勒,是礼物的意思。”穆俊卿尝试发散大家的思维,“阿尔丘是如山般坚强的意思。小小狼符合哪些词呢?”
“……”林雪君想了想,忍不住笑:“大笨蛋,二愣子。”
“哈哈哈。”
大家笑了一会儿,阿木古楞开口道:“有人会给狗起名叫巴图,是英勇的战士的意思。小小狼虽然二杆子,但是在沃勒身边,也算第一员大将了。”
“可不就是第一员大将嘛,沃勒毕竟就这么一条狼儿子。”林雪君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不错,是个好主意,那就叫‘好大儿’了。”
“嗯,巴图,巴——诶?”衣秀玉的头点了一半僵住,诧异地转头,啥?
“哈哈哈。”林雪君被衣秀玉的傻样逗得嘎嘎笑,她抱了下衣秀玉,转而道:“第三生产队的副队长叫巴图,我们还是换个名字吧。”
大家于是再次陷入思考。
“大壮。”
“柱子。”
“栓子。”
“铁蛋。”
“就不能有点正经名字吗?”
“大灰。”
“大宝。”
屋外风呼呼作响,吹得树木簌簌,冬雪翻飞。
林雪君忽然提笔在摆开的纸张上书写下两个字,越看越满意,遂擡头道:
“叫‘灰风’吧,灰色的风。”
灰色的小小狼,热爱奔跑,调皮,且拥有无与伦比的活力。
正像这场入冬便几乎未停过的,恼人又充满力量的风。
“‘灰风’,好美呀。”衣秀玉当即拍起巴掌,十分捧场。
大家咀嚼了一会儿‘灰风’这个名字,虽然总觉得小小狼不应该叫灰色的风,应该叫二杆子风,但仍然觉得这名字妙极了。
林雪君转而又道:“给小红马也取一个。”
“海日。”阿木古楞几乎是脱口而出。
林雪君愣了下,“海日,爱的意思。”
“自从我们在草场上捡到它,就一直在照顾它。不止我们在爱它,巴雅尔也在爱它,阿尔丘也常常舔它,生产队里的猫也喜欢来它背上睡觉,它得到了许多许多的爱,也爱着我们。”
“可是塔拉大叔的女儿就叫海日,其他生产队我有好几个朋友都叫海日。”托娅摇了摇头,“波日特大哥家的嫂子也叫海日。”
“赤骥,八骏之一,红色的骏马。”穆俊卿开口提议。
“又太文绉绉了。”托娅仍旧摇头。
林雪君歪着脑袋,思绪翻转。要跟人名区分开,还要符合小红马的气质。
小小狼叫‘灰风’,跟它的颜色和个性相关……
“赤焰。”林雪君眼睛忽然一亮,“像火红色的火焰一样漂亮,又像火焰一样跳脱而热情。”
“这个好!”托娅拍手称赞。
“‘灰风’‘赤焰’,真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捣蛋鬼。”穆俊卿品味着这两个名字,真诚表达喜欢的同时,又忍不住调侃。
新年伊始,健康长大的小红马和成功融入生产队的小小狼,终于拥有了它们的名字。
灰风,巴图灰风,勇敢的战士灰风。
赤焰,海日赤焰,被爱的奔腾着的赤焰。
…
…
守岁后,大家终于散场,收紧衣领,依次踏着夜色回去睡觉。
初一要开始拜年了,没成亲的年轻人们能收到老一辈人的压岁钱。他们也得给生产队里的孩子们准备小红包,接下来还有许多新年流程要走呢。
阿木古楞住得最近,翻院墙出去跑上几步就到家了。
推开小木屋的门,点燃油灯后,先蹲灶边烧起炉火,才脱掉羊皮大德勒准备擦把脸睡觉。
路过铺得厚厚的木床时,他发现床头多了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床头被人放了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裤子,上面压着张纸条。
他坐上床沿,捏起纸条。
【新年快乐,小傻子。】
嘴角微翘,是林雪君的字。
他盯着字条看了好一会儿,才去翻看那摞衣服——新背心,新秋衣秋裤,新羊绒毛裤,新棉袄,新羊皮大德勒,新帽子,甚至还有一双新袜子。
不知已是多少年,或许从懂事起,他就刻意忽略的那个信息忽然清晰浮现:新年要穿新衣啊……
第一次,他有这样整齐的全套新衣——件件都是好料子好棉花做的,颜色也新,样子也新。
原来新一年里里外外有新衣服穿,是这样快活的事。
又一件件将翻乱的衣服叠好,他忽然将它们全抱在了怀里。
脱掉衣服,上床后他将自己的新衣裳也都拽进被窝。紧紧抱着,把脸也埋进去。
新衣服真柔软,新衣服真香……
这一夜,阿木古楞幸福地抱着他的新衣裳,像个新郎一样辗转折腾不舍得睡。
过年真好啊,过年真好。
……
……
异瞳少年从未如此期待过新一天,哪怕它是新年。
除夕的美梦真长啊,未免太长了。
当阿木古楞睁开眼时,忍不住长叹,啊,天终于亮了,他总算可以穿新衣裳了。
从被窝爬起来,他没有立即穿衣,而是忍受着往日绝对忍受不了的寒冷,抱着膀去往炉灶里添柴,又烧了一大盆热水,混了雪兑成温水,仔仔细细擦了遍澡。
待皮肤干净了,身体只有香皂和温水的味道,这才用干净手巾仔细擦干,迫不及待跑回床边,从被窝里翻找出一件件新衣服。
打了个寒颤,他才开始一件件仔细地穿。
才穿上秋裤,便迫不及待趿拉上鞋子,低头扭来扭去看一看,合身,好看,不长不短。
又穿上袜子,动一动脚趾,感受到毛袜子的柔软,他嘿嘿一笑。
毛线细细的,有一点点刺,他屈膝抱腿挠了挠脚,又踢开脚丫子不顾那点微不足道的痒,转而去穿背心。
贴身的棉背心软软的,虽然穿久了会变得超级肥大,但全新时候的背心,如此地服帖舒服。
他伸手抚拍了两下,让它更好地贴上肚腹。手顺着肚子上的肌肉往下一划拉,背心下摆便被插进秋裤的裤腰。
又转身去套秋衣,才插进一个袖子,忽而幸福地向后栽倒。一个胳膊在袖子里,一个胳膊在秋衣里,就这样躺在被子上打了好几个滚,双腿悬空朝天踢蹬,快活得像个翻肚皮的大狗。
笑了一会儿,身体更清晰地体会到合身的、全新的、柔软而温暖的衣物的包裹……
好像一个最温柔、最投入、毫无缝隙的、全方位的拥抱。
他渐渐静下来,侧身微蜷着,仰头越过年前的衣物,望向爬满霜花的窗,和窗外朦胧的枯树与雪雾。
他缓慢将衣服里的胳膊穿出袖口,皮肤上的暖意渐渐向内渗透,拥住了他整个人,从外而内,从肉RT体而灵魂的,整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