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不小,家怡下车时,方镇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正站在上风处,为她挡住了大半凛冽。
两人并行进别墅,谁也未开口,大概都在努力调节呼吸,以便在‘啪’一声按开灯、光芒让他们表情无所遁形时,不至于暴露太多难言的心绪。
他们都是警探,都懂得在别人面前如何掩饰自己。
就是太懂得了。
“喝阿华田吗?”方镇岳走在前面,忽然转头认真询问,他口干,想着或许家怡也如此。
“好啊。”家怡也认真点头,表情一本正经,挑不出一点古怪之处。
方镇岳于是迈步走向厨房,先去烧水。
家怡便顺势在客厅溜达,家俊现在长身体,每晚都会被大哥逼着喝一杯阿华田,说能让人长更高……岳哥已经不需要再长高了,原来也在喝诶。
见岳哥坐在餐桌边一本正经地等待水开,家怡深嗅一口气。房间?被钟点阿姨打理的很整洁,四周弥漫着洗衣香波的味道,和隐约花香。
香波的味道很熟悉,岳哥身上常有这种味道,有时是果香,有时是清雅的木质香。
但花香就很陌生,她循着味道走向客厅,直到行至一个巨大的白板前,发现一捧玫瑰正在白板边桌案上的花瓶里盛放。
这时厨房传出水烧好的声音,滴滴两响后便静默。
家怡走过去准备喝阿华田,才发现岳哥坐在餐桌边睡着了。房间?内弥漫着静谧而超热的水汽,混杂着花香和岳哥衣裳的味道,令人不自觉放松。
本来就有些乱的短发此刻更加肆无忌惮,它们随意地遮挡眉眼和额角,在平滑的皮肤上留下昏黄暗影。睫毛上搭着几缕碎发,随着呼吸而上下翕动,给人一种柔软到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错觉。
眼眸微垂,家怡看到岳哥歪靠着的睡姿,还有捧在怀里的阿华田圆桶罐子。
他在睡着前,一定仍在计划着水烧好后,要好好冲泡两杯热饮。
家怡眉眼嘴唇…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变得柔和,难怪他总是会在不合适的场合睡着,毕竟在其他时间?里,他耗费了太多时间?和精力,去应对案件。
今晚他也太累了。
一个对于工作过于专注的人,在其他事情上就算有心,恐怕也常常不可控地无力吧。
家怡歪靠在厨房门口,不远不近地凝望抱着阿华田酣睡的男人,那张无防备又松弛的面孔,被刘海一遮,竟有几分像上课偷睡的少年。无知无觉地释放惹人怜爱的柔软一面,对他人肆无忌惮的打量毫无所觉。
家怡轻轻向前迈步,低头凑近,凑近……
忽然方镇岳的睫毛轻颤了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距离他太近了,近到呼吸打乱了他睫毛随呼吸翕动的节奏。
屏住呼吸,她忽然心跳如鼓,面颊倏地滚烫,害怕被他发现,忙要站直身体远离他诱人的面孔,和目光偏垂时扫见的他微张的嘴唇。
哪怕是硬汉,那里也该是柔软的。
思绪再次被他的美貌打扰,她撤离的速度便慢了一息。
下一刻,他嘴唇竟轻轻合拢,将内里白皙坚硬的牙齿和若隐若现的红色舌尖挡住了。
心有所感,她猛然挑眸,一瞬撞进两汪深潭,不自觉打了个颤,后脑勺像被巨兽一把擒住,电击似的麻了一片。
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部冒出,她的肢体很敏捷,骇极了本能地要脱逃。
可她再也逃不掉了,一只手一把擒住她手腕,另一只则按住了她俯身凑近他时撑在桌上的手。
滚烫的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家怡一瞬间?便接受到他的克制、挣扎和悸动。
不止她一人被扰了心神,他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无声与他凝望,不知过了几秒几分还是几小时,好像长久到她几乎看到微沉漂浮的慢镜头,又好像短促到她只是急急地口耑了一息。
她看清他眼眸虽幽深,却清澈,毫无刚睡醒时的懵懂惺忪。
警探的洞察力令她一瞬间?便了然,他方才根本没有睡着,他只是忽然害怕面对她,选择了最傻气的装睡,以此逃避与她单独相处时的某种境况。
是如她一般太过艰难压制冲动,乃至恨不能逃避?
还是意识到她的渴望和贪心,不知该如何招架?
家怡大脑没有那么清醒了,她没能想通这关节,下一瞬两人的嘴唇已然贴在一处。
她不清楚到底是她倾身俯就,还是他昂头衔住了她。
当他轻轻磨蹭,像小动物一样试探性地汲取她体温,家怡脑中尚有一丝清明:茵姐好像猜对了,方sir是个禁欲系工作狂,也许的确没有时间?谈恋爱,更无机会将吻技操练得高超。
一丝隐秘的喜悦像烟花一样窜起,飞上大脑皮层,点火,放肆点火,又窜出天灵盖,在头顶绽放。
那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烟花,炸在别墅超高的天花板上,将整间?屋都点亮。
再回过神时,她已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里,被他用力地拢紧,包裹。
她感觉到他的轻颤,紧绷的肌肉展示着他在克制,竭力克制,以此避免明日新闻头条会有报道说【一男子于别墅中紧箍一女子致其窒息而亡】,当然,这则报道后续还会详细描述,从女子嘴唇上留下的碾磨痕迹来看,男子还堵住了女子的口唇,以加速她窒息的速度……
人在过于快活时,思绪会陷入迷幻梦境,一万匹快马在脑内奔腾,忽而有了这样的念头,又忽然如高崖跌坠般只剩超速飞驰般的感受,御着风,暖风,紧束着身体的暖风。
巨大的力量伴随着尖啸的鸣响霸占思绪,她终于再也无法完整想象出任何画面和剧情。理智颠沛流离,制止沉沦,被幽深的海浪淹没。
她身体里又爆发出细小的力量,与巨大的力量交缠、对峙,又迸发出奇异的目眩神迷。
鼻息间?的果香味被无限放大,干涸的土地里漫出溪流,温热的力量碾在溪流间?,揉进土地里,干燥的土壤和成泥,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
海浪忽地拍击,海草交缠,哪怕最坚硬的蟹、最凶猛的鲨,也逃不开浪摧草缠,终于变成浮荡渺小的海的奴隶。
耳边忽有钟表滴答声,吵醒了陷在大海中的人。
家怡才发现自己额头抵着岳哥的下颌,皮肤感受到他剃过的青茬,微微粗粝的摩擦,带来一点点细微的痛感。
眼睛睁对着他的喉结,轻轻翻滚,似乎在干咽,显示着他忍耐时的艰难。
手指轻轻爬上去,想要按住它,方镇岳的手似乎提早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太快了,太快了。
成年人的窗户纸原来这么薄,就像身处重庆,隔着窗户纸面对一片空间?。本以为在一楼,撕开那纸向下一看,万丈深渊,跌下去便裹进茫茫然大海,只能任由浮沉,即便长了双翅膀,也飞不回原位了。
家怡轻轻挑了挑嘴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舔了舔嘴唇。
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是她一厢情愿,他偷偷在自己心田里,锁了一片大海,竭尽全力克制着、禁锢着,才使庞大海浪不至于摧枯拉朽地捣毁他全部理智。
因为某种原因,他还克制着,还在企图收拢胸腔里住着的野兽,没有汹涌扑向她。
轻轻舒展开手臂,搭在他肩上,又慢慢收拢。她拥抱他没有像他拥抱她一样的用力,只轻轻搭垂着,他的肌肉便已如临大敌般绷紧了。
她将脸靠在他颈窝处,像鸵鸟般不去看他的脸,却挂着窃喜的笑容,想象岳哥此刻的模样。
铁汉也是人,冷肃长官也会在欲望的磋磨下跌下深潭,被生理反应催逼得羞赧惭愧,甚至想遮住她双眼,不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他还想在她面前保住自己一些形象,一些尊严,不想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那样一刹那见丢盔弃甲,化成烂泥。
家怡便不去看他,但也没有那么善良。
她闭眼享受了下自己如一脚油门到底的快乐王子一般的脱缰心跳,感受毛孔体会到的所有眩晕,然后轻声说:
“阿华田真好喝…”
家怡还没喝到他冲给她的阿华田,但她也已经喝到了他冲给她的阿华田。
方镇岳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声音微哑,软绵绵的透出无边性感。家怡又听到他干咽,感受到他拥抱她时忽然加大的力量。
便将脸埋进他颈窝,也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妥善地藏起了她放肆的坏笑。
在岳哥的战场攻城略地,她已把自己的将旗插在了地势最高处。
……
……
家怡终于还是喝到了阿华田,真正的、用圆桶里的精磨粉加热水搅拌而成的,甜甜的饮品。
半夜了,却一点也不困。
她捧着杯子,在他去卫生间?时,溜达回客厅。
原本还在体会嘴唇上微肿后的一点点刺痛和不适,直到面对了岳哥放在客厅的超大白板,擡头阅读到上面的字迹,留在嘴唇上的的感官被抽离,所有能量都重返了大脑。
白板上没有其他庞杂信息,而是非常简单扼要地写了几宗案子,并用箭头做了标注:
【野猫案】→【宠物狗案】→【流浪狗案】→【苗利群案】→?
一个案件一个案件的递进,如此明白地写出来,很清晰地看出凶手的胆量的成长。
下方另一排箭头连接的则是:
【投毒】→【投毒】→【投毒+棒击+刀割】→【迷晕+绑缚+刀割(带走一部分肢体)】→?
这一排显示的则是凶手杀人手段的完善和升级,基本上准备得很充足,一部分手段用于钳制受害者,一部分手段用于折磨和杀死凶手。
明确展现出凶案升级的同时,一桩一件地回想,也会意识到凶手暴露的信息也在增多,警探们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凶案侦缉的过程,不是此消彼长,而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家怡又看向两排箭头逻辑书写的下方,还有一个疑问:
戴咖色帽子、穿卡其色风衣的秃头男是谁?
家怡默默看了看这三排字迹,再回想在警署B组办公室里自己的板书逻辑,立即复盘审视起自己。
活到老学到老,时刻观察他人学习他人的毛病又犯了。
岳哥很可能是先在白板上罗列出所有线索,然后再把所有线索都擦掉,总结和整理凶手最核心的行为链条。
再看着这些最扼要的逻辑线,去不断思考已经记在脑袋里的细碎线索和证据,去做头脑风暴。
这样就很容易抓取到当下最核心的攻克难点。
家怡刷刷刷在笔记本里总结学习方式和工作经验,只觉受益匪浅。
至于什么风花雪月?
对不起,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