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经过公共关系科用一些新鲜出炉的电脑软件做过清晰处理的凶手照片,登上了所有大报的头条。
那张被特殊处理过的照片里没有背景没有其他内容,只有一个人的形象,像是小时候做的剪报,用剪刀顺着人物轮廓仔细剪过。
但糊掉的眉眼却好像变得更清晰了一些,虽然不认识凶手的人看过报纸上的照片后,会觉得身边走过的大部分人都与凶手很相像,但警方和媒体方都相信,只要是跟凶手朝夕相处的人,一定认得出——亲人、同事、街坊都可能成为报案人。
拿着报纸走进办公室的B组探员们却有些迷惑,梁书乐来得早,最先问出这个问题:
“十一姐,就算我们接到了报案,又如何快速确认对方到底是不是凶手呢?”
家怡肯定能一眼认出真凶,但她只有一个人,不可能亲自跑去见每个被举报的嫌疑人。
这个时代既没有摄像头,也没有随时可以拍照的相机和随时可以传照片给远方人看的网络,探员们只见过凶手的糊照,还得有一套能帮助大家快速确认嫌疑人可疑程度的标准。
法证科那边已经化验出了凶手血型:B型。
也已经将沾染了凶手血迹的布料送去专门部门测DNA,但这些都不能帮助探员们快速确认凶手——大家又不能一见到人就测出血型和DNA。
就在大家感到苦恼时,家怡将一沓自己手写和整理的文件拍在公桌上,啪一声拔掉笔帽,在白板上龙飞凤舞:
【男性】
【较有力气,虽然看似消瘦但上肢肌肉应该很结实,应该是劲瘦体质。且手指和手腕骨骼应该比较粗大。】
写罢这行,她又转头对大家解释:
“这符合法证科和法医官对凶手的侧写:凶手挥棒力度大,破坏伤口深且连贯,有体力杀人后还拖拽尸体走不短的路,布置过抛尸现场,仍看起来不算太辛苦。”
她又用笔尖指了指按在白板上的多张凶手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显示凶手绝无疲态。
【四十岁左右年纪】
家怡又在凶手高糊照片眼角位置指了指:
“我电话问过中环做面部分析的法证科高级化验师Rick哥,这张照片显示出的凶手面部虽然只有眉眼区域,但人的眼周可以展示的线索其实很多,这些皱纹痕迹、眼尾下垂痕迹、眼皮状况等都符合四十岁年纪男性的特征。”
其实Rick哥只说看起来是有些年纪的中年男性了,毕竟对方得到的信息有限,照片又糊到连双眼皮都不太看得清。
但家怡是清楚看过凶手眉眼的,她学着曾经Rick哥教她的方法,看过无数张各种年龄的中年男性眼部特征,比对过高清心流影像中凶手的眉眼,其实已经比对到跟43岁左右男性最相像,但她要借Rick哥的名头忽悠大家相信她对凶手年纪的侧写,还是不要说得太细、显得太违和比较好。
“!”梁书乐一边将家怡白板上的自己抄下来,一边露出刘姥姥逛大观园般的表情。
原来CID侦缉工作这么了不起!配合法证科和法医部的专家们,可以依靠这样一张糊照,判断出凶手的年龄区间!
凶手们就算最有想象力的,恐怕都猜不到被遮成这样了,还会被揭秘到如此程度吧!
深吸口气,梁书乐又笑起来,重案组好厉害,捉凶手的这些警察们好劲,而他现在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他们越厉害,他就越兴奋啊!
【凶手的指甲应该剪得很整齐,很可能未婚,看起来文质彬彬,甚至很和气、无欲无求的平静模样。】
凶手在心流影像中办案前都是不戴手套的,没有戴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印痕,基本上可以初步猜测他是未婚。
再思考下他的行动轨迹,半夜出门作案,再此之前还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对多个受害者做摸底调查,还敢肆无忌惮将受害者的肢体切割下来带走……这些细节更让家怡得出:凶手生活环境中很可能没有第二只眼睛的结论。
梁书乐才因身为探员而感到与有荣焉,忽然看到十一姐写下这一行,又露出愕然表情。
啊?
在其他专家部门的帮助下,连凶手的指甲和婚姻情况等都能推理出来吗?
他一下坐直身体,眉毛挑高到发际线,诧异表情溢于言表。
家怡转头扫视大家时,一眼就看到梁书乐这个夸张的表情,忍俊不禁道:
“这是《犯罪心理学》的内容,昨晚我跟专家Tannen聊过,其实还推测凶手可能具有一定的情感障碍,比如天生人情冷漠,没有同理心,但智商不低。从小就表现出对残忍对待小动物有过分的兴趣等等信息,但这些内容是无法通过观察可以立即掌握的,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最快速的通过观察来判断被市民举报的人有几分可能是照片中的凶手,所以大家只看我白板上写下的就好。”
家怡避重就轻地通过‘我们本来还通过犯罪心理学推理出更多关于凶手的信息,不止白板上这些哦’这句话,成功转移了大家的关注点。
探员们纷纷感叹犯罪心理学的玄而又玄,完全忘记了深究到底是通过案件、凶手细节、凶手糊照等哪些线索推理出的白板上的内容。
家怡见大家都在那儿啧啧称奇,摇头感叹或忙于记录,没有人质疑她的推理可靠性,松一口气,忙继续在白板上写后面的内容,使探员们错失质疑这一列信息的最好时机,降低探员们再次重提这一行内容的冲动和倾向。
【身高172cm左右】
梁书乐看到这一行,立即笑起来。
这一个结论的得出,他是知道的。跟九叔和十一姐去见摄影师赵生的时候,十一姐根据照片上显示的凶手站位,让他站好,摆出跟凶手一样的站姿,然后再跑到楼上赵生家,透过拍照的窗口观察梁书乐。
根据边上不会变化的房屋、墙壁、树木等参照物,将梁书乐和凶手的身高做了个比对。
得出的结论是凶手比梁书乐矮一指长,那么就是172cm左右了。
当时梁书乐就觉得第一时间想出这个办法的十一姐好聪明了,此刻又忍不住更钦佩十一姐的机智。
他当时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个身高数字,还在边上标注了‘曹冲称象’四个字,以此悄悄赞叹易家怡的犀利。
现在便也挂着欣赏仰慕的傻笑,望着站在白板前的易家怡。
“不符合白板上的这些侧写,就全部筛掉,遇到符合白板上形象的人,随时给我打电话,先做连线初筛,再由我判断是否带回警署做初步简审,OK?”
家怡啪一声合上笔帽,说罢话后用记号笔在白板上敲击引起所有人注意。
“明白,十一姐!”
“OK,madam!”
“知道了,十一姐~”
大家纷纷站起身,带着抄记好白板上侧写内容的本子和纸张,依次按照岳哥的分组,出发在警队接线员的指派下,一一去见被举报的可疑男性。
刘嘉明最后一个步出办公室,在一脚踏出一脚在内时,他忽然转头亮起一抹笑,超大声道:
“十一姐,你超犀利的!”
说罢,他指了指易家怡放在公桌上的那沓文件,大家都知道,之所以易家怡能在第二起凶案发生后,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这么详尽的侧写,方向和逻辑都这么清晰明确,也全仰赖这些。
探员们看在眼里,心中多生敬意。
这么长时日的相处,队员们已然明白了易家怡成为神探的路并不轻松,她真的很厉害。
家怡灿然一笑,扬起下巴,举起右拳,也回以善意:
“嘉明哥加油,争取找到凶手!”
“收到,十一姐~”刘嘉明哈哈笑着转出办公室。
家怡才转身拿起公桌上的文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三福哥几个人的吵闹声:
“就你刘嘉明会拍马屁啊!”
“怎么嘴这么甜啊?让我尝尝是不是抹了蜜啊?”
“啊啊啊啊……救命……”
“哈哈哈……”
“十一姐超劲!”
“wonderful,Madam易!”
“……”家怡嘴角都要翘上天了,她怀抱着那沓文件,只觉所有努力都得到了认可,所有付出都值得了。
方镇岳刚跟公共关系科的郭sir通过话,沟通确定了接下来的舆论辅助工作,和引导报道的细节,推开门就见到B组办公室里在闪烁糖果色的光芒,简直要甜到心里去。
他抱胸倚在B组办公室门口,含笑看着家怡像只小鼹鼠般,想大笑又要用牙齿咬住下唇把笑忍回去的样子。
“Madam易,诚邀你一起去调一下近几个月的报案档案啊~”方镇岳挑眉带笑。
“OK,方sir!”家怡忙肃容转头,见是岳哥,又松懈了形象的维持,笑成了一朵花。
……
上午B组探员们的筛选并不很顺利,一些被举报的男性长得根本与照片就不相像,几乎不需要十一姐的侧写比对,就能一眼看出不靠谱。
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是在借此机会报私仇,打电话举报跟自己不和的街坊是凶手,要警察去捉对方。
那些看起来像的人,居然也没一个与十一姐的侧写不相符。
不是干瘦根本没有劲瘦的上肢肌肉,就是年龄不服,要么就是已婚多子女,还有的身高不符,或者脾气暴躁一点都不平和的……
之前听以家怡讲侧写时,大家都觉得就算按照这个侧写筛,恐怕也还是会筛出一堆符合的吧。
到现在用易家怡的侧写居然筛掉了几乎所有人,才明白,那些侧写的厉害。
跟岳哥正调档案的易家怡正努力寻找是否有其他毒死猫狗、流浪汉失踪等的报案,对于几乎没有电话打来汇报和做连线审问的情况,是有一点预见性的。
凶手身上许多特质其实是矛盾的,瘦又要有肌肉有力气,有力气的瘦子往往是清贫的重体力活工作中,积攒不下肥肉也练不出浑身夸张肌肉,这样的人现代社会并不多。
更何况这个人还将指甲剪得很好,显示着他对自己的生活和形象等是有相当要求的,重体力活工作者哪有空把自己打理的处处工整啊。
如果是生活优渥又健身的人,往往也不会真的让自己那么瘦,体脂率和肌肉率的状况一般会比较均衡。
更何况这样的人多半都已婚,四十多岁基本上连孩子也有了,说不定还不止一个。
这样的人,哪有空忙于杀人?就算是离婚了,孩子归母亲,他也要付抚养费的,还能这么清闲?
要知道,了解三个公园的状况,精准毒杀野猫、宠物狗,和一个不那么稳定的流浪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许多人就算在公园边生活几年,都未必能将流浪汉的时间表和习惯摸得清清楚楚。
而凶手的从容和行为,显示出他的熟稔程度是很高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杀人都要穿中山装、抹油头的人……
大海捞针本就不易,家怡早就想到不会那么容易找到那头野兽,但没有好消息还是让她有些沮丧。
只是在筛查报案到手指都被纸张摩擦得发烫发麻,眼睛都快看瞎时,岳哥忽然有了新发现,这极大地提振了易家怡的士气。
案件再次有了重大进展——
在1个月前,苗利群本人居然曾向警方报案,称有人在跟踪自己。
【穿米色吧,就那种颜色的风衣,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还瘦小一些,秃顶,发际线退后严重的。我发现他后追了他一段路,把人追丢了。】
这是当时他报案时军装警做的口供记录。
家怡接过方镇岳递过来的报案文件,读过后擡头与方镇岳对视一眼,“发型与照片中的凶手不一样。”
“有可能戴了假发。”方镇岳猜测。
“……”家怡回想过,凶手的偏分头发很服帖,倒不像假发,“卡其色和米色很像,又都是秃顶,这跟梁书乐从街坊口中得到的那个跟踪者形象基本是一致的,应该是一个人。
“可他是谁呢?我们又该去哪里找这个人呢?”
“……”方镇岳沉吟了几秒,忽然擡头,手在档案上一压,“我每个月养那么多线人,不能让他们吃饱饭。”
“啊!”家怡恍然,对啊,香江是有大量的线人分布在各个区域,整天摄取着各种有用无用的八卦,游窜着看到各式各样的人啊。
武侠人都知道,遇事不明问丐帮嘛!
“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见见线人?”方镇岳洒然开口,讲这种邀约倒是很轻易说出口,讲话的样子还帅帅的。
“当然!”家怡当即站起身,展示出自己迫不及待的‘有兴趣’。
“坐我的飞车,还是你的飞车?”方镇岳也站起是,用一支笔隔住后,将档案一合。
“石头剪刀布怎么样啊?”家怡挥舞了下右拳。
“OK。”方镇岳欣然迎战。
几分钟后,方sir曲着自己的长腿,委屈巴巴坐在小车车快乐王子的副驾上。
在‘飞行员’好徒儿易家怡的一脚油门后,他的后背被狠狠摔在座椅上。
嗯,这个推背感对味了!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威猛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