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单位的主妇跟两位老人在门口继续大声自问自答,做出警官仍在门口盘问的假象。
而在这家屋内阳台处,方镇岳和易家怡正在打量地形,做估算和规划。
“阿sir,对门邻居家我进去过的,他们在这里有个推拉门的。以前如果双方都开着门,对面家里发出什么声音,我们都听得到。现在什么都听不见,肯定是那个门正关着啊,你们就算绕外围跳过去了,也要再撞开门,不一样打草惊蛇吗?到时候万一凶手拿着凶器,手那么一抖,一条人命啊。”
方才还对易家怡的盘问和逼着检查房屋搞得烦不胜烦的中年大叔,转眼变成热心市民,拉着方镇岳和易家怡回到客厅,小小声地给他们将对面房屋格局,讲话逻辑通顺,像模像样的。
“而且阳台正对着客厅,我们跳过去的第一时间也许不会被凶手发现,但如果等我们先后跳过去,恐怕已经被凶手发现了。”家怡开口道。
他们只能选一个人跳过去先动手,另一个再跳过去帮忙,没办法等两人都过去再一起动手的了。
“而且,岳哥你看,这边要跳过去,一定要踩着这些砖片,拉着这个管道。老楼屋很破旧了,你的体重恐怕难以承受。”
家怡又补充,她面目肃然,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还是等狙击手吧。”方镇岳看了眼阳台外,这边的路灯太暗,今晚又没有明亮月光。
抹黑翻越太危险了,又要放易家怡独自去应对凶徒,他难以放心。
“但是狙击手还要15分钟左右才能到,连飞虎队都要再等10分钟左右。我们现在不知道对面房间内到底什么情况,万一门口假装是警察查访的声音无法阻挡凶手,出现了什么意外,使他暴起伤人……明明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却还是出事的话,我们都会懊恼后悔。”
家怡眉心锁着,仰头定定望着方镇岳,争取他的支持。
方镇岳牙关紧咬着,终于攥拳道:“你先做好翻越准备,然后由李先生去敲对面的门,吸引凶手的注意力。你趁这个时间翻越,待跳过去后,若果真看到凶手,角度允许的话,不要犹豫立即撞门开枪,速度一定要快,明白吗?如果做不到,我们宁可等狙击手。”
“……”家怡脑内过了一下这个流程,反复思索每一个环节,认真判断过,才擡起头,“OK!”
“……好吧。”方镇岳这才转头看向李先生,“你ok吗?”
“我可以的,阿sir!”李先生先是热血上头地点头,随即又问:“凶手没有枪吧?”
“应该是没有的。”方镇岳直视李先生,他要百分百确定对方不是在说大话。
李先生回视方镇岳,又想了会儿,才攥紧拳,“我可以。”
“事后无论成败,只要你做到了你该做的,我送你一份大礼。”方镇岳郑重道。
“哈哈,没问题啦,阿sir,警民合作嘛。”李先生人生中难得有这样的时刻,只觉这将成为自己会对子孙反复讲述的高光时刻,涨红着脸再次点头。
方镇岳于是沉声接过B单位老太太递过来的长绳,拽了下确定结实,才认真绑在易家怡腰间,“你跳过去,站稳了再拽开绳结。这样拽,知道吗?”
“知道了。”家怡看着方镇岳耸着眉,蹲身格外认真地为她系绳结,低声道:“岳哥,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方镇岳仰起头,与她对望了几秒,才站起身,举拳与她相击,随即两人走到阳台处,做好准备后转头与李先生点头。
李先生从两位警官眼中看到了尊敬,普通人一生都在普通地活,这样被人尊敬、被人仰仗,又是如此生死攸关的场面,热血沸腾,肾上腺素飙升,他不再恐惧和紧张,将母亲递过来的擀面杖插在后腰,转身走出房间,站定在对面门前,深吸口气后,敲门,并按照方镇岳教他的话,依样画葫芦道:
“你好,王先生,这里有一个警方专线号码,请你记一下。麻烦你开下门。”
他声音居然很稳,很低沉,既没有暴露出他的紧张,也真在努力学习方镇岳的声音和语调。
而就在他敲门的那瞬间,方镇岳已经抓着家怡的手臂,用力将她举上阳台水泥外墙,并双手护着她绕出阳台窗,看着她贴窗缓行,面目坚毅,专注而果敢。
下一瞬,家怡轻盈一跳,他探头望着她在隔壁阳台玻璃窗外很短的一截水泥外墙处落定,双手抓紧了管道未脱手,屏住的一口气才吐出,又憋闷地大口呼吸。
目光始终追随着她视线,看着她小心绕过玻璃窗,没有被发现,没有遇到危险。
他的心却还是始终提着,双手发冷,难得地感到紧张害怕。
直到家怡终于从对面阳台窗口一猫腰无声跳蹲在对面阳台内,他才终于感到心落定一大半。
在家怡将绳索从腰间解下,系在阳台内铁栅栏上,他这才一擡身坐上阳台窗,确认那根绳在自己腰间系得很牢,随即小心翼翼地站在水泥外墙上。
不再去关注家怡的动向,他要紧随其后快速跳过去,好能更快地接应她。
暗蒙蒙的月光下,一群人从远处街道上穿过,快速朝这边而来。
远远的,他们仰起头,好像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矫健跳跃,动作行云流水。
……
家怡抓紧上方管道,咬牙使自己不去看身后万丈黑暗,抓住盯望阳台情况,看准开着的窗内一处空地,猛地一腾身,双腿前身,蛇缩后仰,收臂落地。
一系列轻巧动作,刘畅完成,她仍不敢大口呼吸,快速蹲身,转眸望见边上的洗衣机后,猫身挪到洗衣机后,才探头向屋内看。
只见客厅内男主人正在凶手的指挥下,白着面孔用自己的睡衣腰带去绑老婆的双手,又用老婆的腰带绑老婆的脚。
而凶手则正站在房门边,背靠着墙,听着敲门声焦虑地咬牙发狠,低声催促男主人快些、再快些。
凶手怀里果然挟持着一个小女孩儿,她的嘴被凶手捂着,哭得眼泪鼻涕满脸。小女孩大概因为哭泣鼻塞而有些呼吸不畅,面孔涨得通红,双腿不断踢蹬,力气却似越来越弱了。
屋内凶手于她心流影像中看到的正是同一人,那些重复播放的可怕影响再次浮现面前,愤怒盈满心房,家怡胸腔里仅剩的一点恐惧也消失。
她咬紧牙关,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
擡眸望了眼面前的门,在分秒间判断如何砸门,若一下未砸开又如何——
目光忽地落在门把手上,家怡右手咔吧一声拨开枪套卡扣,下一瞬已将手枪握在掌中。
手指轻轻推开保险,她缓慢起身,在极短时间内,她已将屋内环境分析了一遍,并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所有动作,包括站位等全部计算。连凶手可能有的反应,她该有的应对,也做了简单排演。
接着,便不再迟疑,猛然起身,一把压住门把,猛力一推。
阳台玻璃门被推开的瞬间,家怡人已经一步闪进客厅。
当所有人懵懂地朝她这边望来时,家怡双脚已站稳,手臂拉直,双手握抢,枪口直直指向凶手——
是在极大精神压力下,警探近距离面对凶手,最本能也最快速会摆出的能快速使身体平衡、稳稳射击的对等三角射击式。
家怡知道,这时最大的变数,也是警方不敢贸然硬闯的原因,就是怕凶手受刺激后,会伤到人质。
之所以这次要调狙击手,便是为了无声无息地、在不刺激到凶手的情况下,将其击毙。
即便是狙击手,在这样的黑暗情况下,如果不能一击致命,那么这项狙击任务不仅没能立功,还会成为刺激凶手的‘元凶’。
所以家怡必须快,必须狠。
双脚才站定,屋内几双投来的视线尚未聚焦,他们还处在懵懂完全不知发生什么的状况下,家怡已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她没有心软,也没有纠结,枪口直指凶手太阳穴。
“砰!”一声巨响,子弹飞射而出。
家怡却并未松懈,她仍保持着射击姿势,面部肌肉绷紧,双目中迸射出锐芒。手指快速动作甚至出现虚影,下一瞬,她已再次开枪,射的是凶手肩膀。
要快!
还要万无一失!
两颗子弹只间隔了几秒钟,距离小女孩的头很远,显示着家怡在射击前,已考虑过人质的安全。
连射两枪,一枪为毙命,另一枪补射则为防备如果凶手没能在第一时间死亡,她要他失去握刀挥刀的能力——至少,绝对要保证人质的安全。
家怡先后射出的两枪,几乎在同时击中凶手。
人肉眼根本无法分辨到底哪一枪先射中,扁头陀夫妇惊声尖叫,只看到一位持枪仙女忽然天降,举枪射击,下一瞬凶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两下,那把握在凶手掌中、逼在女儿颈边的匕首便叮当当落了地。
下一瞬,屋外敲门声停下,家怡仍握紧手指枪,考虑是否还需要继续补枪。
而她身后有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扑出,帮她解决了眼前难题——
方镇岳冲出后动作格外娴熟地掌控住凶手双手,以自己重量压住对方,使其跪伏在地。
“咔咔!”两声,无论凶手死活,双手已被扣住,绝无再翻盘伤人的机会。
家怡心口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懈,身体一软,向后趔趄两步,幸而靠住阳台门,总算站住了。
一直很稳的手终于开始轻颤,她缓慢地将手枪插回枪套,咔吧一声锁好卡扣。
男主人扁头陀终于回过神,一步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女儿抱紧怀里,一手轻拍安抚,一手柔和地捂住女儿双眼。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危机解除,仰起脸,望着易家怡,竟不受控制地抽噎起来。虽是这家的顶梁柱,虽之前一直努力压抑恐惧想要保护妻儿,在这一瞬间,终于暴露出自己的害怕,变回一个软弱普通人。
家怡却没办法与他一般松弛过度地痛苦,相反,她脸上不受控制地绽放笑容。
面前一家三口,一个不少,都好好地活着。
深吸一口气,她上前一步,蹲身扶起女主人扁头婆,解开捆绑她手脚的睡衣腰带。
看着扁头婆转身扑进丈夫怀里,一家三口抱作一团,两位家长一边哄‘囡囡不哭’,一边自己却哭得比孩子还厉害。
家怡却笑出八颗白牙,乍看之下,仿佛是个别人哭得越凶她越开心的女恶人,但细看细打量,才会发现她这笑容充满了舒展开来的昂扬正气。
她唇色还苍白着,面颊和耳廓还涨红着,揣在兜里的手指轻颤,方才跳窗的恐高和担心自己失误的压力都爆发,耳鸣眼花,却还是笑容很大。
捉到了!
她捉到了他!
这个害她看了40场心流影像的畜生!
……
这一夜所有行动终点的房间大门终于被打开,几位警官防备地冲入,他们已接到方镇岳的通报:凶手已被擒获,生命垂危。
闯入时,他们以为会看到凶手瘫倒在地的枪战现场,却没想到,最先入眼的居然是鹤立在厅中阳台前的女沙展。
她那灿烂耀目的笑容,使所有人感受到了‘终于抓到他’的痛快和喜悦。
具象的‘成就感’和‘胜利’,原来就是这样灿烂的笑容。
令人动容,感染地所有人都在瞬间放松下来,只觉郁气尽消,振奋异常。
“易沙展!”王杰旺更是激动地喊出她名字,又转头失语地只能对着已站起身的方镇岳呲牙。
“你可以对Neilsir说了,破案时限,就定在3日内。”方镇岳忽然开口。
下一瞬,所有在场警官都红了面孔,热血上头,情难自抑。
门外,站在所有警官身后,探头探脑想要看热闹的李先生,终于在警官们全走进捉凶现场后,得以在人缝间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并不算高大的黑脸男人跪伏在地,头脸贴在瓷砖上,双目已灰败无神。他面前还有一截甘蔗段儿,被人踩得汁水飞溅,纤维软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