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专案组成立的消息被刊登。
同时,香江大小报纸都刊登出了凶手的粗略画像,请大家遇到这样的可疑男士,请打电话给警方,并保护好自己。
针对如何防备凶手夜晚入室行凶,警方也根据凶手作案形式,给出了更多防范方案。
市民们光从这个宣传力度来看,就已感受到专案组成立后,香江警队对这个案子重视度提升的程度。
早晨,易家四兄妹出门时,还要专门挪开堵在门口的超重大柜子——得四个人合力才推得开的重物,绝对是凶手推不动的阻挡物。
易家已经算很认真在防范凶手,阿香他们因为是两个弱女子加一个常常很晚归家或夜宿剧组的孙新,更加危险。于是家怡鼓动大哥给她们买了报警器装在房门口,晚上开起来,一旦有人入内,立即警铃大作。与此同时,枕头底下放了匕首,并且要搂着棒球棍睡。
甚至,家怡已经开始跟Clara谋划养一只大型犬……
不止市民人人自危,连警察家属也害怕得很。
……
六月的香江已逐步入夏,警署上班时间?也恢复了超低温度冷气空调轰轰吹的传统。
清晨的警署冷清清的,空调才开,尚未感觉到冷。
但家怡一踏入警署,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个寒颤。现在保持健身锻炼的她虽然比以前体热,但跟那群热血愣头青比还是差很多。
于是,裹着空调毯喝冰咖啡,成了她最新养成的古怪习惯。
上午十点半,专案组会开第一次任务讨论大会。
家怡走进办公室时脑子里都在想如何筹备资料,会上说什么,会后如何去新界北找法医官看看所有受害者的尸体。结果一走进门,便看到方镇岳正坐在按摩椅里,一边看手中材料,一边享受机械按摩。
“岳哥早~”家怡笑容迎着朝阳,整个人都绽放了。
方镇岳在她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目光始终追着她,点点头,低声道句‘早~’,慢条斯理收起手中资料,他问:
“现在赶到新界北重案组,应该正好能赶上十点半的专案组大会。要不要直接开车去新界北重案组,面对面跟他们参加完会议,再跟他们的法医官去看看尸体,或者跟他们法证科的同事将所有犯罪现场走一遍?”
“!”家怡眼睛瞪大,“岳哥,你简直是我的肚子里的……知己!”
幸亏她脑子快,在‘蛔虫’二字吐出来之前,改成了‘知己’。
方镇岳瞟她一眼,从按摩椅上跳起,关掉电影后,他一摇手中钥匙,迈开大步便走。
家怡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温开水,捞上自己的空调毯,再捏上方镇岳早上来时代买的冰咖啡,颠颠儿小跑跟在方镇岳身后,坐上飞机大吉普,嗖一下直奔新界北重案组。
路上她想着会议上要说的话,会议后要做的事,居然渐渐打起盹儿来。
再一睁眼便到了新界北,是岳哥的车速越来越快了呢?还是她睡了太久……
揉了揉眼睛,家怡找回工作的状态,迈开大步走进新界重案组地盘。
办公室里没有了见面必然会温馨招呼的熟面孔,只有好奇或打量的目光,和一些小声嘀咕:“好像是表彰大会上那个去年常登报的沙展……”
在一位女警员的引领下,方镇岳和家怡走进重案组大会议室。
王杰旺转头看到两人,立即笑着起身与他们招呼,请他们入座。
时间?刚好,屁股才坐稳,会议便开始了。
新界和九龙两边的办公室里,各自介绍了都有哪些探员在场,之后王杰旺作为智囊团主管,开门见山地推进起会议。
大家先依次分享昨天到现在的一些最新状况,很有默契和礼貌地轮流发言。
“昨天是专案组成立后,第一次整合案情做登报沟通。考虑到凶手会避着警方,我们能出动的便衣有限,而凶手的活动区域不设限,所以关于凶手最新的画像,仍决策登出,用市民的眼睛盯凶手。
“在【凶手认字、会读繁体字,看到了报纸上的信息,改变外型】,和【市民对凶手毫无防备’‘使凶手毫无心理负担地推进下一起案件’‘警力不足,未能及时捕捉到凶手】之间?,我们决定还是偏向后面的选择,向公众提示凶手可能的画像。
“报纸早晨刊登,至今为止接到案件相关的电话共二百多起,其中筛选出五十多起可能的确为有效线索的电话,支援部队已分拆人手,针对这五十多起报案电话跟进查证。下午之前会有一部分查证信息,反馈道我这里,届时会第一时间?分享给诸位。”
王杰旺捏着手里第一份文件,向大家宣讲。
“在这里,要感谢西九龙重案组B组,也就是专案6组方镇岳督察和易家怡沙展提供的思路。”坐在王杰旺身边的Hugo转头看了眼王杰旺,见他完全没有准备再多说点什么,忙笑着补充了一句。
“好说。”方镇岳不客气地点点头。
“都是根据大家辛苦查出来的东西做规整而已,不足为道。”家怡笑着扮演那个谦虚的角色。
王杰旺擡头看看家怡,又看看方镇岳,立即得出结论:西九龙重案b组的情商担当,看样子也不是督察方sir诶。
“虽然诸多报案都由支援组负责查证,但其中一个电话因为内容尤为核心,所以我直接接手跟进了。
“是在1个小时前,一个住在粉岭的中年妇人报案,称前阵子她家里丢过一些食物。当时因为没有丢钱,他们还以为是附近的野猫野狗偷的,并没有报案。
“当时大概是上水灭门案发生后第四天,也就是案1和案2之间?。
“不过当时有一个特殊状况,就是家里多了一把旧菜刀。妇人以为是家里老人从旧货集市上淘来的破东西,就随手丢到一边,既没有使用,也没有管。今天看到报纸,忽然想起来第一起上水案中丢失的菜刀,又想起之前报纸提到凶手杀人是为了偷吃的和钱财……因此报案。
“我亲自带法证科的钱sir去取回菜刀,并在其家里拍了些照片,做了些现场勘察。”
照片还没取出,王杰旺干脆徒手在白板上画出了现场房屋格局图。
虽然画得很抽象,但大体也可以看得出,这间门房因为造在偏村子边缘区域,占地比较大,放食物的厨房和卧室有一段距离。
王杰旺点了点厨房,“菜刀上的血迹采集、指纹采集,已经确定正是凶手杀害上水村一家人所用的菜刀,跟上水灭门案家里的刀架比对,也契合。
“也就是说,凶手在粉岭这家偷走食物后,直接离开。
“食物大概正好够他吃两天,没有钱没有食物后,他才又做下粉岭灭门案。”
“看起来……凶手在上水做下第一案,之所以杀人,很可能是因为偷盗食物时,恰巧碰到了这户人家中的小女儿,才起了歹意。”新界北一名沙展开口道。
“案1发现的第一个受害者,死在厨房门口,是被凶手徒手掐死的。这一行为,很可能是偶然发生。”另一名跟进案3大埔灭门案的督察接话。
“是的,如果这里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么这个偶然撞见他偷东西的小女孩,就是他杀害并强奸的第一人。”
“偶然被撞破,惊慌中杀人,杀人后情绪激动,荷尔蒙、肾上腺素等激素水平忽然改变,刺激之下,凶心起,冲动灭门。”新界北的法医官孙安祖根据自己的专业做出推断分析。
“这几桩案子资料我都看了,很可能跟孙sir说的一致。当然,凶手原本就是个情绪起伏较大,不善于控制自己脾气的人。而被小女孩撞见偷盗,正是刺激他杀人的爆发点,恐惧、羞耻、愤怒,诸多情绪上头,他失去控制后做下这一案。”电话对面的专家Tannen也插言。
“所以,在这个时候,凶手还未蜕变成‘连环杀人犯’,在案子2发生之前,他去粉岭那户人家偷食物的时候,可能还处在担心自己杀人被发现的疲惫、慌张、害怕被警察发现的阶段。所以他只想偷到食物,然后继续南逃想办法。可是香江做事都需要身份证件,案子发生之后风声更紧,他想找工作很难,所有人对陌生人都持警惕状态,偷到食物后他发现仍然没有其他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距离案发已经有了四五天,饥饿战胜杀人后的恐惧,眼看着军装警来来往往北上去查上水案,媒体人也往上水跑,却一直没有任何思路,他的胆子就大了。”
家怡也擡起头,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些紧张感在饥饿的压迫下,被缩小到极限。很可能,饥饿也使他对这个社会和他人仇恨、愤怒更胜,血腥的欲望飙升,他干脆化被动为主动。
“有规划地选择了第二户人家,一个有年轻女性的、可以满足他食欲和性欲两大需求的人家。”
“是的,所以在案1和案2之间?偷食物、丢下菜刀这个行为,是他从冲动型杀人犯变成连环杀人犯的一个过度。”方镇岳接话点题。
王杰旺于是在白板上,标注了这个关键时期。
“可是,根据这个,我们能得到什么有益的启示呢?”一位沙展转头看看刚才发言的大家,又看看王杰旺。
于是,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默。
是啊,推导出这些,对捉到凶手和破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信息难道是无用信息吗?
近十分钟的会中沉思时间?之后,在王杰旺准备放弃讨论这个话题、考虑推进下一进程时,家怡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启示是有的。”
所有人都朝着家怡望过来,大多数人只知道易家怡有些能力,但对她到底怎么个‘强’法,为什么能在去年成为年终被两大部门大佬认可的优秀探员,其实还是比较茫然的。
人们对没见过的事物,往往要么过于崇拜信任,要么不服、不以为然。
在场的都是有些成就和能力的警探,自然不会对易家怡有‘完美仰视’情绪。经上一次会议,他们见过她的积极和机灵,但到底有多专业、多天才……还是要用审视和好奇的目光好好观察一下的。
家怡朝着望过来的所有人微微扯了下唇,随即声音洪亮,吐字清晰道:
“凶手从一个莽莽撞撞的偶然凶手,变成了一个主动寻找目标的必然连环杀人犯,就代表他的思维从无序,变成了有序。
“既然有序,那么我们就可以摸索到这个‘秩序’,也许就能想凶手之所想,进而先凶手一步,拦截到他。”
在未抓到凶手之前,一切关于凶手的分析和画像都是有意义的,因为警方处在盲区,不知道哪一点可能是最重要的那灵光一下,所以必须搜集全部线索。
如果武断的觉得哪些信息和分析是没有用的,很可能因为疏忽而错过重要线索。
这是岳哥在她如海绵般学习做探员的方法时,曾教过她的穷举法。不要偷懒回避任何一次思考,哪怕细小。
要养成‘不因线索小而不顾及’的习惯,才能成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厉害探员。
“嗯,有道理。”王杰旺点点头,转眼瞪了下‘质疑大家做这种讨论、自己不好好思考、直接开口反问’的沙展,随即转头较虚心地问:
“易沙展有没有什么想法?”
Hugo又开始抓耳挠腮。
人家易沙展阐述这种讨论有意义,可没说自己就有想法。王sir这样点名发问,如果人家易沙展答不上来,王sir这行为岂不像是在嘲讽易家怡明明什么都没想到还敢大放厥词……
王sir这不是当众打易家怡的脸嘛!
唉,王sir啊,不要点人家易沙展的名字,直接问大家有没有什么灵感,不就可以了吗?
Hugo低低叹气。
王杰旺督察,1个月得罪1个人是不会满足的,王sir的目标,是一天得罪一个吧?
大家都表情古怪地看向王sir,又隐晦起去看易家怡脸色。
哪知,想象中被问得面红耳赤的表情并未出现在易家怡面上,相反,女沙展一派坦然,仿佛压根儿没意识到王杰旺这么问有什么问题。
家怡认真地点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凶手在新界北选受害者的时候,选择的是家里门锁比较好开、家里有女性有食物有钱的,而且大多数都是较村落边缘区域的人家。
“我看到王sir和其他办理新界北连环杀人案的长官们给出的判断——”
她拿着文件,念出新界北重案组提供的文件:
“【凶手的目标是:满足性欲、食欲。排除掉的是新版防盗门、养狗家庭、青壮年特别多的家庭……】
“虽然这个结论非常准确,但有没有可能发生变化呢?”
家怡如在B组办公室跟大家一起讨论案情般,一边聊,一边顺着自己的思路发问。
但在座的人大多数都没有默契,只好奇看她,没人接话。
这时有方sir在身边就显得很重要了,他非常自然地接话:
“你是说凶手从新界北到西九龙,【目标】和【排除项】发生了变化?”
家怡立即竖起大拇指,做出非常惊喜的表情:
“没错!方sir说的正是我想的。”
“……”
“……”
一桌子探员望着方镇岳和易家怡聊案子的样子,都有些傻眼。
刑侦会议,不都是死气沉沉,苦脸皱眉,低气压的吗?
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讨论案情的时候,气氛这么融洽的小组。尤其,方督察被夸后那矜持点头的样子,简直比孔雀开屏还炫……不!重案组的工作氛围不可能这样充满活力!
“凶手是从新界北的上水,顺新界东面区域,一路向南,在这个过程中,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们刚才其实已经点出了,凶手杀人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性欲、食欲、活下去的**(躲开警察、躲开青壮年)。但是一个人要活下去,基础的衣食住行四项都要满足。
“王sir昨天找到的自行车,是‘行’;
“偷食物、偷钱,都是‘食’;
“至于‘衣’,我们暂时还没有手段判断凶手是否偷走了受害者的衣物。但至少可以确定,凶手肯定是有衣服穿的,这个很容易解决,偷就行了,或者一直穿自己原本的衣服。
“还有一点我们不能忽略,就是‘住’。凶手从3月杀到6月,他需要遮风挡雨的地方,新界有许多荒野环境,可以供他躲避的废屋也不少,他总归能找到这样的住处。
“可是到了深水埗,人员密集度非常高,小巷角落的屋棚都是有拾荒老人等主人的,他想找个住处,很难不被注意。从石硖尾灭门案发生后,警方就开始戒严,白天由军装警巡逻,晚上由ptu负责夜班,公园、桥下、废区都会加强巡逻,以搜捕无业无身份的可疑人士。
“凶手想再像以前一样,找到一个室外的、不属于任何人的、稳定又隐蔽的住处,其实很难。
“除非他在这边有亲人,不然就要烦心自己住处问题,不然很快就会因为睡眠不足等原因精神恍惚、情绪崩溃,不需要我们捉他,他自己就会露出马脚了。”
“哦,我明白了。”王杰旺忽然一拍巴掌。
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Hugo也转头望向王sir:哟,王督察被易沙展驯化得好快啊,这么快就‘方督察化’了。
瞧,方镇岳想接话,都没能抢得过王sir呢。
“王sir说说。”家怡立即兴致勃勃道。
“凶手在深水埗选择受害者时,有没有可能选择那种……自由职业者?就是不需要每天上班,即便消失一段时间?也不会立即被人发现的这种人?”王杰旺说着,忍不住皱起眉,想象了下,便继续道:
“来到深水埗后,他整日无所事事,拿着偷到的钱买些方便食品,一边物色下一户人家。
“旺角这种办公区肯定不行……”
王杰旺翻出深水埗地图,盯着看起来:
“一些家里蹲、作者啊、画师啊、摄影师、狗仔之类……好像并不是很容易寻找。”
家怡很有耐心地看着王杰旺一边皱眉思索一边嘀咕,并未打断他,说出自己的答案。
“一些商铺,临时在门外贴上张近期家里有事,请假返乡的告示,短时间?内也不会被发现。最好是食肆,且家里有年轻女性的,食物充足……”王杰旺擡起头,皱眉道:
“我们是不是得发出一份特殊的针对食肆等地铺的示警通告?或者加派人手便衣盯梢一些不那么知名的家族式的小食肆?”
“我觉得王sir说得非常对!”家怡立即竖起大拇指,转而又道:
“王sir,或许我们还可以缩小一些范围。”
“你说。”王杰旺专注地擡头看向她。
他们有来有往地推进讨论,气氛融洽到不得了。
连其他警探们也纷纷将手里的地图抖得簌簌响,企图看出一些凶手的游荡路线,或找到凶手的下一个作案目标。
“啊!我知道了!”方才质疑‘大家对凶手心理内容讨论是否有意义’的沙展忽然大声道。
在吸引到所有人目光后,他才伸着手指,急切又兴奋地道:
“自行车!是骑自行车可以抵达的地方!或者至少是骑自行车从石硖尾向南,很顺路就会路过的地方、很容易抵达的地方。”
“巡逻的时候,可以尝试到食肆、小便利店这种卖食物的铺子四周寻找自行车,如果找到了,那么就能锁定凶手,如果在附近盯梢到凶手的目标,甚至可以捉现行,哪怕他把自己指纹磨掉了,至少也不至于在审讯阶段为难。”
电话对面游兆华沙展也忍不住大声快速道。
“可以优先搜找汽车高速路以外、不通行自行车的路以外路段上,开设的食肆和便利店。搜找的时候可以顺便提示这些食肆、小便利店的老板,如果发现符合凶手侧写的男子,立即报案。”电话对面的西九龙CIDA组督察章锋也补充道。
“一些移动摊贩也要顾到,凶手也可能跟踪他们回家。”家怡补充。
“我这就去调动人手,将这个工作落地。”因为凶手当下很可能就在西九龙深水埗、油麻地等地寻找下一更目标,是以负责那一区块儿的西九龙重案组章锋督察抢先领了任务。
方镇岳对着电话道:“章sir,缺人手的话,可以将B组的探员也调动起来。”
“OK,多谢方sir.”章锋说罢,电话对面便传来一阵窸窣声,显然章锋已经雷厉风行地去执行了。
一时间?,电话两边的警官们,都嗅到了一丝热血冲劲儿。
沉默的2分钟过去后,几位长官不约而同看向易家怡。目光里含着的内容,已然与她刚进门时打量审视的意味截然不同了。
这世上是有一些人,如战鼓般,天生具备鼓舞士气、调动兵将的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