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镇岳走出邱素珊办公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将近段时间B组办公室里发生的事都过滤了一遍。
又将易家怡展示在他眼前的所有细节都回想了一遍。
阳光穿过窗,打在他半边脸上,使他一半面容沐浴在阳光中,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
一只眼因光而承浅琥珀色,另一只则暗沉如墨。
……
回到办公室,方镇岳发现林旺九正在点香。
他转头一看,果然白板上又出现了新红圈。
今天的白板上,记录的是京士柏虐杀案的脑图杂记,上面写了可能因为学习成绩不如凶手而嫉妒凶手的女同学名字,还有死者父亲的情人名字,以及一些跟死者发生过一些小冲突,或者可能存在一些矛盾、竞争关系的人。
红圈没有圈住这些人的名字,反而是画在空白处——这是什么意思?凶手不在这些人中间吗?
这一会儿的工夫,林旺九点燃了香,已经在办公室四角开始拜拜,嘴里念念叨叨。
拜完了,他将香插在提前准备好的香炉里,香炉后面摆着一个关公小像。
叹口气,林旺九转头信誓旦旦道:
“咱们周末都去庙里拜拜吧,咱们这办公室风水八成有点说法。你们看,这红圈每次都画的很用力,感觉就很愤怒,冤魂索命啊。
“而且,上一个案子好多年前了,尸体早被家属领走,火化后放在公墓,怨气慢慢消了,就没有红圈。
“这次的虐杀案,据说是尸体本来这两天要被领走的。咱们重启这个案子,法医官的尸体保留期限又延长,这不冤魂就出现了。”
九叔说的头头是道,逻辑清晰。
这事儿怎么想,都是闹鬼无疑。
“那咱们请人过来驱驱鬼咯?”Gary对这种事不怎么信啦,但也心存敬畏。
“干嘛驱鬼?帮我们办案不是很好吗?”
方镇岳摆摆手,朝一直乖乖坐在办公室后面的小女警投去一瞥:
“忙完了?”
“今天的工作都认真完成了。还有好多文件要整理,太多了,慢慢弄呢。嘉明哥说这边要讨论京士柏虐杀案,我过来蹭会。”家怡认认真真的回答,一副乖巧模样。
刘嘉明倒骑在椅子上,没注意到方镇岳和易家怡的对话,望着林旺九再再次发出质疑:“这世上哪有鬼啊,要真有鬼,它们直接去找凶手索命,哪还需要我们警察啊。九叔,是不是你耍我们啊?”
“怎么是我呢?我还觉得是你呢。”林旺九转头看一眼正燃烧着的香,见其烧的好好的,既没有忽然加速,也没有忽然灭了,这才安心。
“肯定不是我。”刘嘉明目光又转向Gary,“说,是不是你在搞事情啊?”
“不是我。”Gary摆手,转而望向老光棍三福,“三福哥,是不是你调皮啊?”
“咱们B组,能最早推断出真凶的,只有岳哥好吧。”三福瞬间将矛头转向方镇岳。
遥控器不见后,人与人之间的心软荡然无存。
林旺九也分析出,红圈画在空白处,说明凶手的名字不在白板上。
他翻出所有文件,坐下后又仔仔细细的审读起来,工作认真程度空前绝后。
一边看文件寻找线索,还一边时不时擡头望天,双手合十,苦着脸念叨:
“神鬼啊,保佑我们快些找到重要线索,尽快破案啊。保佑保佑~”
方镇岳走到白板前,拿起黑板擦,擦去大半无用线索,忽然听到林旺九的话,目光不自觉落向坐在后排、跟乖学生专注听讲时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的易家怡。
小女警一本正经,看起来是如此的傻白甜。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角翘起,忙转头面向白板,轻咳一声,想要压住笑意。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笑意就是怎么都压不住,他几步走到窗边,背对着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笑起来。
“?”
“?”
“???”
满屋子的探员加一个易家怡,全都满脸迷惑的望向方镇岳。
方sir是捡到钱了吗?
……
……
方镇岳歪头看着窗外警署后门边的那棵歪脖树,电线从树身前身后绕过,几乎将它完全包裹缠绕,它是怎么生长,也逃脱不掉了。
不愧是警署,连树也要落网。
思绪被分散了下,他方才那种莫名想笑的情绪转淡,这才转身一本正经走回白板前。
又擦掉几个他判断没有用的信息,才转头道:
“我们从头捋一这个案子。”
“发现死者尸体的公园湖后的树林草坡处,那里少有人际,只有保洁员会在清理湖中垃圾时,稳定的每天早上会走过那一片区域,痕检推断那里就是凶杀发生的现场。
“尸体不远处还发现了她的书包和一本散落在树边的课本。
“根据法医官的报告推断,死者是被殴打致死。
“根据现有信息,我们来重现凶案。
“当日是死者学校的扫除日,许多同学都趁机逃课出去玩,死者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她没有跟朋友去逛街,或者去朋友家玩,而是跑到京士柏公园看书。”
方镇岳说到这里,停顿给大家一个捕捉灵感的时间。
“我捋过案宗,我怀疑到的点,A组探员的确都反复查过了,死者身边没有人有非常立得住的杀人动机,也都有不在场证明。”林旺九愁眉不展。
“附近常出没的无业游民也都查问过了,都说压根不认识那种乖乖学生妹,要么就说那天根本没有去过京士柏公园。想办法问这些人举报他人,还有找线人问询,也都没线索。”三福展了展有些发酸的肩膀。
易家怡低头搓了搓手中的笔,面前纸张上记录下现有的线索。
所有线索都没有显示死者在发生凶案时是有男朋友的,但她看到的心流影像里,分明有个男尸倒在一边。
凶手既然说让他们做湖底鸳鸯,那他们大概率是男女朋友关系。
可是,怎么无论是死者的朋友还是亲人,都像是不知道她有这么一个男朋友呢?
地下恋情能藏的这么深吗?
易家怡回想自己十五六岁年纪时,别说谈恋爱了,就是她多看了哪个男的一眼,都会跟闺蜜说一万八千遍。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多爱分享,把友情看的格外重,朋友们凑在一起,总要把自己的事和对方的事,甚至无关紧要的人的事,里里外外的聊啊聊啊…
而且,学校里你跟谁多说一句话,除了学习没其他娱乐的同学们都会忍不住猜忌,谈恋爱这种时根本就是纸包不住火。
或者……不是校园恋情?
并且有一个特别强力的理由,让死者没办法跟身边人分享自己这个特殊的恋情?
禁忌之恋?
易家怡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开始跑偏了,说不定这些胡思乱想都快赶上编小说一样不靠谱了。
忙收心继续去关注方sir他们探讨安全。
结果才听刘嘉明开口,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下一瞬,几个男人站到办公室门口,为首的撑门朝内打望了一圈,眼神最为不善。
易家怡一眼就认出,是重案A组的探员,带头的是沙展游兆华。
“游沙展。”方镇岳捏着记号笔,转头淡淡的打了个招呼。
他天生长了一张英武威风的脸,不需要做不屑或傲慢的表情,就已足够威势逼人。
是以他明明普普通通的跟人打招呼,游兆华却觉得方镇岳是在居高临下的表达不欢迎。
“方镇岳,你是不是在搞我”游兆华看一眼白板,仅只字片语就看得出的是京士柏虐杀案。
当初这案子格外令他感到耻辱,凶手可谓是非常不尊重警方,将死者丢在草坡上就不管了,闹的满城风雨,好多人不敢在那边逛公园,游乐场生意暴跌,处处都在指责警方办案不利,港内治安不佳。
他顶着压力没日没夜的查,带队四处奔波寻找线索,累的几个月不着家,组内每个人都脱掉一层皮,最后却还是没能破案。
如今方镇岳居然自以为是的翻出这案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不请自来闯进别人办公室的,又不是我。我们怎么不合适了?”方镇岳一手搭在白板上,往那里一站,就挡住了门口,显然不准备让游兆华进门。
“怎么?觉得我们A组破不了的案子,你们能破?”游兆华目光不屑的扫过办公室里所有人,轻蔑道:
“最近破了几个案,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了,以为天下间没有你们破不了的案子了?报纸上写的明明白白,运气好啊,方sir。
“小心京士柏这个案子砸手里,颜面扫地。”
“游sir,害怕了吧?万一我们破了案子,你是不是就混不下去了呀?”不等方镇岳回话,刘嘉明忽然笑着朝游兆华挑了挑下巴。
他仍保持着倒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眼睛弯弯的,仿佛在跟人开玩笑一样亲切,说出来的话却直往人肺管子上戳。
“我和方镇岳讲话,轮不到你插言。”如果是方镇岳跟他吵也罢了,连B组的小探员都敢跟他没大没小,游兆华愈发愤怒。
“我插什么眼啊?左眼还是右眼啊?或者……”刘嘉明说罢,忽然哈哈笑起来。这几句话说出来,他哪里像个警探,简直比黑道大反派还招仇恨。
游兆华气的眉毛倒竖,跨一步进屋,就要跟刘嘉明比划比划。
方镇岳终于动了,他手臂一伸,搭在游兆华肩膀上,“游沙展,没必要吧?这案子又不是你家的。”
游兆华感到肩膀上如坠了个铁坨,方镇岳用力捏着他肩膀,显然不欢迎他往办公室里走。
咬牙用力喘了几口气,他回头怒瞪方镇岳,气结道:
“这案子我半年前已经侦缉过,全队在办公室里打地铺,每个跟死者相关的人都反反复复找了不知多少次,问询到别人看见我们就烦。那一片草坡,我们地毯式的搜查了不下3遍,破不了,就是破不了。你们再翻出来,也是白白浪费警力!”
“游沙展,你破不了,不代表我破不了。”方镇岳挑眉。
“那你破不了怎么办?”游兆华退后一步,挣开方镇岳的手,一手撑在墙上,表情严厉的盯着方镇岳。
“游sir,都是署里的案子,我们每个人忙死忙活都是希望破案,既没有要踩你一脚,也没有要炫耀什么,只是工作而已。是你想太多了,最近大家压力都大,天气又热,不如喝点败火茶,抽时间休几天假吧。”林旺九走前两步,双手下压,示意对方何必这么大火气。
游兆华却不买账,只瞥了九叔一眼,便又咄咄逼人的瞪向方镇岳。
“我摆宴敬茶给你道歉。”方镇岳姿态放松的随口道,一副压根不觉得自己会破不了案的傲慢模样。
游兆华最恨的就是方镇岳这副不把任何事看在眼里的样子,早就瞧着不顺眼,想找机会挫挫对方锐气。
如今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更不想放过这个压方镇岳一头的机会,便大声应道:
“好啊,方sir,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那我要是破了呢?”方镇岳挑眉。
“你说。”游沙展豪气道。
方镇岳转头扫过坐在办公室里的属下们——
刘嘉明不服气的昂着头,轻轻磨牙的动作显示着他跃跃欲试还想抽空再回击游兆华几句。
林旺九冷着脸,往日时常挂着的仿佛想抱怨所有一切的苦脸,难得这样严肃。
Gary和三福一个抱着膀横眉冷对,一个攥着拳死盯着游兆华像要扑上去似的。
男人们骨子里本就充满了攻击性,他们这些当警探的,戾气更重,不过是被这身警皮束缚着,只能在规则内通过高重高危的工作来发泄过剩的体力和野性。
如今被游兆华这样挑衅,但凡有血性的,谁又忍得了?
收回目光的瞬间,余光偶然扫见易家怡,连这个非B组的小女警,也一脸的不服气,攥着笔、皱着眉、噘着嘴,像只坏脾气的奶猫。
怎么?这么快就对重案B组产生归属感了吗?
还是因为京士柏虐杀案这活本就是她瞒天过海混进来的,因此自责呢?
便在这时,易家怡忽然站起身,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开口说什么。
看她那英勇就义般的表情,他就知道她要自首了。
方镇岳嘴唇一翘,没给小姑娘开口的机会,转头面向游兆华,带着并不生气的欠揍表情,笑问:
“游sir,如果案子破了,你给我磕个头怎么样?”
游兆华眼睛一瞪,再也忍不了了,一拳直奔方镇岳挥出。
好在他身后的A组探员们反应快,忙冲上来拖住游兆华,制止了自家沙展过于火爆的行径。
但即便拉架拉的快,两个身经百战的探员对上,只一□□锋,也立竿见影留下痕迹。
方镇岳横臂够快,格开了游兆华,但那一拳还是在他下颌擦了一下。
而他在格开的瞬间,一掌攥住对方手腕,另一臂反肘下压,虽然因为别人拉架,没能在压低游兆华下盘瞬间,做出回肘重击游兆华胸口的动作。
但两人退开后,游兆华手臂不自然的垂在身侧,显然也没占了便宜。
B组几个这会儿也一拥而上,站到方镇岳身后助阵,一副但凡动手,就全员一起上的架势。
两方气势汹汹的对峙,模样都很愤慨。
刘嘉明这些跟岳哥久了的人,早知道方镇岳不是个大事化小的人。
从来都是岳哥气的别人恨不能枪毙了他,他还没有让任何人这样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而不回击过。
只是,谁也没想到方镇岳会把嘲讽开的这么大。
这时对面办公室门打开,邱素珊走出来,呵斥着将游兆华推开。
她看着一众人,嘴里含了好几句以‘男人’开头的骂人话,见游兆华仍涨红着脸,生生忍下了所有煽风点火的话。
将A组人送走,邱素珊严厉的表明会跟A组的章督察问责,这才揉着额头回来。
刘嘉明见人散了,才忍不住回头,底气不足的问方镇岳:
“岳哥,你信心足吗?”
跟大伙一起冲锋陷阵的时候,刘警探不落人后,装那个最胸有成竹的。
一转头,心虚的倒也很快。
邱素珊揣了满肚子的愤怒和无奈,走回B组办公室门口,见方镇岳已经没事人一样,带着团队里的人准备继续讨论起案情来了。
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都化成一口气,长长叹出,邱素珊拉一把椅子,也默默坐在了办公室里。
B组每个人被游兆华一激,都充满了斗志,被方镇岳一调动,简直通身都是‘这个案子不破,我刘嘉明/林旺九/Gary/三福枉为人’的意气。
站在后面早就想承认这个麻烦案子是她揽给B组的,想要向所有人道歉的易家怡,咬着下唇,望着大家,心里满满的复杂情绪,也同样充斥着斗志。
方镇岳目光投向她,忽然意有所指道:“大家既然是一起出生入死、侦案追凶的兄弟,就有事一起解决。
“麻烦也好,功劳也好,都肩并肩一起扛。
“没道理我们接连顺利破案,这样的好运好功劳,就能开开心心的接下。
“碰到难事麻烦事了,却没胆共担。”
白糖炒苦瓜,同甘共苦啊!
易家怡与方镇岳目光相对着,看着他方才很气人、现在自信满满的笑容,胸中酸甜翻涌,心潮澎湃。
“方sir,这个案子,我有一个想法。”易家怡攥着拳,终于挺直了胸膛,坦荡开口。
“你说吧。”方镇岳好整以暇,似乎早料到她发现了一些这个案子的盲点。
他微微倚着墙,叭一声拔掉记号笔帽,鼓励的朝她挑了挑下巴,剑眉飞扬,长目含星。
易家怡看着他,觉得这一刻的方警官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
哪怕他下颌处挨了游兆华重锤的地方已经开始青紫,有些惨兮兮,却消减不掉他身上一丝一毫的潇洒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