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开车抵达上海,直接住进了华婕的洋房别墅。
陆云飞站在别墅门口,就忍不住叹道:“我也要买别墅。”
“价格翻了快三倍了,云飞加油!”华婕得意的笑道。
“……”陆云飞。
华婕是招财猫吗?
以后华婕买啥他买啥!
沈墨停好车拎着箱子下车,华婕拎过他手里的东西放地上,拉着他走进别墅,热情招呼道:
“这间大书房是给你留的,现在空着,回头你自己布置。”
她洋洋得意,仿佛在炫耀玩具的孩子。
沈墨点了点头,嘴角微翘,“挺大的,勉强够我用了。”
“哈哈哈哈,这么勉强的吗?”华婕。
“嗯嗯,一般勉强。”沈墨说着捏了捏华婕的手指。
“……”陆云飞。
华婕的爱好到底是买房,还是金屋藏墨、墨前献宝?
一路风尘,三人在华婕的别墅里好好休整一番,冲冲洗洗,好好睡觉,大吃大喝。
然后洗衣服洗车和采购。
3天后,抛下上海物质丰沛的享乐、湿润的空气、暖而香的浴室……和柔软的床,三个年轻人再次踏上旅行。
8月初,抵达四川,潮湿温热的空气让每个人身上都黏糊糊的,像蒸桑拿一样。
扑进宾馆洗洗涮涮,然后便是进藏前最后一轮无节制的大吃大喝——
一顿热汗淋漓的油碟鸳鸯火锅,配一碗香甜的凉粉;
坐在公园里大啃兔头干锅,配鸭翅肥肠,鲜辣,香的流鼻涕;
再一顿跷脚牛肉,吃牛肉片配清甜的圆白菜,再嗦两口粉,咕咚咕咚两口牛肉汤…
哇~好满足……
两天后,端着一碗狼牙土豆,虽然不舍,仍要再次启航。
出了成都,一路向西海拔开始爬坡。
出城穿山,6个小时后抵达海拔2800的康定,沈墨找到一个小招待所,大家入住时便感到了一些眩晕。
“不要跑跳,不要兴奋,平和一点。如果不适应,就吸氧。”沈墨像个爸爸一样,下车搬行李时再一次跟陆云飞和华婕交代。
“提前好几天喝红景天,没事的。”陆云飞背着大书包,仰头看了下小招待所的环境,知道他们终于要开始吃苦了。
“不要洗澡。”沈墨瞪一眼陆云飞。
“好。”陆云飞乖乖点头,率先拿着房门钥匙上了楼。
房间推开窗,看到的是藏蓝色的夜晚天空,和一排排藏族风格的民房。
招待所外便是折多河,水势很疾,哗啦啦很响。
华婕站在窗边望着疾奔的河流。
“身体感觉还好吗?”沈墨搂住她问。
“这边的山势险,河水也汹涌。”华婕道。
“慢慢会越来越险,我们还会路过金沙江,怒江,澜沧江……”沈墨。
“穿山越岭。”华婕笑道。
“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陆云飞朝着沈墨挑了挑眉。
沈墨摇头。
陆云飞轻轻叹口气,现在所在的小城藏民变多,但其实仍在四川。
想要刚启航就能有点人生和事业的体悟,太心急了。
喝了红景天,三人再次启程,昨晚三人都睡的很浅,初入高海拔区域,都有点不习惯。
这一天,过新都桥,直奔雅江。
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的味道。
一路上,上高海拔的时候,冷的穿厚外套。下山路,大太阳一晒,又热的穿短袖。
上到4280米的折多山时正下小雨,华婕穿着冲锋衣,一边喘,一边冷的哆嗦。
却有种奇妙的征服大山般的快感。
前人凿山开路,攀越高山铺路建房,吃这些苦搞建设时,凭借的到底是怎样的信念?
除为生计外,还有没有点别的情感?
他们心里想的是祖国,还是老婆孩子和未来的好日子?
望着苍茫山峦,四野无人,连路上常见的慢条斯理吃草的牦牛都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明朝大官成都人杨慎被流放滇南时,也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里。
他满腹抱负不得施展,正愁苦时见梅怜己,写下《南枝曲》:
我渡烟江来瘴国,毒草岚丛愁箐黑。忽见新梅粲路傍,幽秀古艳空林色。
绝世独立谁相怜,解鞍藉草坐梅边。芬蒀香韵风能递,绰约仙姿月与传……
古人被流放,尚有一腔报国之心,热血不凉。
为什么她一切都好,却提笔默然?
华婕又想起杨慎的另一首《山茶花》:
绿叶红英斗雪开,黄蜂粉蝶不曾来。
海边珠树无颜色,羞把琼枝照玉台。
这些都是大一诗词赏析课上,特别有趣的李教授着重讲解过的诗句。
古代被流放的文人极多,杜甫李白的诗词也在流放前后风格迥异,杜甫还曾为偶像李白被流放感到不公,写下“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诗句——
京官冠盖相续,才华盖世的李白你却独憔悴,好气气!
每个人的一生都难免有不顺意,满腔向上之心,却无处疏解的阶段。
华婕也有一身技艺,只是不知如何施展。
中国几千年历史文化祭奠,最强的一点就是无论怎样的情感,怎样的事,都能从诗词、成语等中找到影子——
前人惊才绝艳、智慧非凡,早将你可能经历的一切,都描绘过了。
这是中国的文学。
那画呢?
历代名画曾将一个人一生中可能经历的所有悲喜都竭尽描绘过吗?
华婕忽然想去蹭更多清美的美术史课程了。
“走吗?”看一眼悄悄跑到背石后嘘嘘的陆云飞,沈墨带着遮雨的帽子,走到华婕身边问道。
细雨蒙了华婕一身,虽然她的冲锋衣防水,但…
“冷不冷?”
他问。
“还好。”华婕转头看向沈墨:“也想画画了。”
“……”沈墨。
四千多米高海拔,阴云细雨,冷风凄凄,这种环境气候下画画吗?
抿唇对上华婕被冻的有些苍白的小脸,和那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车里取防水帐篷。
捞出羽绒马甲让华婕穿在防雨冲锋衣里面,他沈墨便冒雨去钉帐篷钉。
因为没有卫生间而不得不随地嘘嘘,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头牦牛的陆云飞,被冻的缩着肩,高海拔又不敢跑,只好一边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气,一边迈大步往车的方向赶,心里只想着快点走吧,拐离折多山,到高海拔温暖的地方休息休息吧。
然后,他就瞧见了正在搭帐篷的沈墨。
“???!!!”陆云飞。
“过来搭把手!”沈墨朝着帐篷另一角,指挥道。
“……”陆云飞一脸傻相的帮手,过一会儿瞧见华婕也过来帮忙。
“要…要在这儿扎营吗?”陆云飞冻的斯哈斯哈的问。
“不,在这儿画会儿画。”华婕道:“云飞你去吧羽绒服换上。”
“……哦。”陆云飞转头看看沈墨,沈小爹朝他点了点头。
灵感来的如此突然,令人打冷战。
拥抱着自己,陆云飞颠颠跑回车内,忙穿上羽绒服,裹上防水外套,戴上防水帽子,抱着自己和华婕的画材,快速钻入沈墨已经搭好的帐篷里。
几分钟后,两人的画架架好,笔墨舒展。
沈墨坐在软垫上,一边用小酒精炉给华婕煮热水喝,一边阅读他带来的《语言学》。
华婕挥笔洒上水雾,用干笔割出山峰起伏,又泼出雨意。
大笔快速勾出低云,乌色连绵,厚重着氤氲开。
华婕画山画云时,陆云飞却在画沈墨。
沉默,少言,看似冷漠,却温柔体贴,十几岁已经懂得如何成为一位可靠又坚韧的丈夫的男人。
只要华婕需要,沈墨就一直在。
他总是在支持她,支撑她,保护她,照顾她。
陆云飞没见过沈墨动不动就亲亲抱抱华婕,却仍能无时无刻感受到这个男人无声却细密的爱意。
于是,华婕的笔触湿冷凛冽,画面压抑里夹杂着愤怒。
陆云飞的笔触却截然不同,细腻又温柔,一点一点的将沈墨少年英气夹杂着逐渐舒展为硬朗线条,画出柔软平和的气质。
沈墨将三杯烧的温热的矿泉水倒入三个水杯中,一杯给华婕,一杯给陆云飞,最后才自己饮了两口。
“……”陆云飞默默喝水,肚子里热乎乎后,身体就不冷了。
擡头看一眼沈墨,他抿了抿唇,别说华婕就了,连他都想管沈墨叫小爹了。
出门在外,有这么个爹在,可太安心了。
华婕沉浸在画里,半晌未握杯,沈墨将水杯送到她面前,命令道:
“喝水。”
华婕这才听话的喝水,像个听指令的机器人一样。
陆云飞敢打赌,华婕喝掉半杯水,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心思肯定还在画里呢。
瞧!
有沈墨在,华婕都不需要大脑了,她只要长嘴了会吞咽就行。
能这样心无旁骛的沉浸创作,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都没有后顾之忧,华婕真有福气啊。
陆云飞想,现在他认沈墨当爹,晚不晚?
沈墨已经有了个闺女,多他一个儿子,不正好儿女双全吗?
“……”心里戏丰富的陆云飞,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没说。
在沈墨看来,仍只是个呆呆画画的闷小子。
华婕喝完水,又面对回自己的画。
空气潮湿,之前的笔触还没有干,她盯着画中的苍茫山峦和密云,忽然转向自己的颜料盒——
憋闷的情绪压在阴云雨雾中,山抱着一股想要咆哮和嚎哭的情绪,释放不出。
可画在纸张上后,心中突然裂开一丝纹口,有火要喷薄,有雪要崩塌,有大雨要倾泄,
终于,被华婕封印的冲突亮色全部破壳而出。
它们像有了自己的生活,借华婕之手、之笔,奔肆在了湿润朦胧、暗沉沉的纸张上。
陆云飞笔下的沈墨,一直紧绷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放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