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父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当站在女儿的个人画展中,他希望他能看懂女儿的画,但他只能看的出漂亮。
颜色好看,图案好看,就……挺美的。
他都不能好好的吹一吹闺女的画,真是太惭愧。
可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很幸福的父亲。
来来往往如此多的人,穿的那么光鲜,据说有的人随便拎的包包都要好几万,来时开的车要上百万人民币……但无论他们多有钱,地位多高,来这里,都是为了看自家闺女的画、买自家闺女的画。
他们老华家的女儿!
别人来华婕的《火热的少女时代》,感受到的都是艺术的熏陶,美的享受,和对人生对情感的共鸣与冲击。
老华同志感受到的却是……我闺女真厉害啊,真牛啊,我好骄傲啊,我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可真强啊……
虽然显得不那么有文化,可在红岭艺术馆里,他的幸福值却可能是最高的。
相比之下,华母可就比华父有艺术天赋多了。
站在《上海田子坊》画作前,华父赞的是‘牛b!’,华母说的却是‘这一片投射进田子坊街巷的光,可真漂亮~’。
站在《老父亲的手》前,华父说‘我的手诶,牛b!’,华母却拉起丈夫的手,轻轻摩挲了下,夸赞道:
“劳动人民的手,支撑起我们这个家的手,顶梁柱的手。
“女儿把对你的情感和赞叹,也都画到画里了。”
如此对比几轮下来,华父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这样一来,他以后在跟妻子争论‘闺女的艺术天赋到底遗传自谁’时,岂不是优势尽失?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要说出点干货来,显得他像是一位艺术家父亲的那种话。
结果,直到离开红岭艺术馆时,他也没能组织好语言。
坐上沈墨的车,一路穿过巴黎街市,他甚至都没有心情看风景了。
忽而因为当下的一切喜,忽而又为自己的不足而忧,终于化成一声叹息。
然后,当沈墨的吉普车停下时,华父的视线对上了乔纳庄园。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文建筑,真的要站在那里时,才能体会到它的大,和美。
那些精心修剪的草与树,对称的小喷泉,充分雕琢的檐与柱……绝对区别于中式的古老的、巍峨的欧洲建筑。
如果将这些元素都融进家具设计中,应该也很不错。
这座庄园,总算彻底吸引了华父的注意力,他踏在石板路上,看到别墅前庭檐下,正有一群人围坐在一块儿热闹着。
瞧见沈墨和华婕一家赶到,钱冲几个年轻人率先迎过来,嘴上‘叔叔阿姨’的叫,手上抢着帮忙搬行李拎包,热热闹闹的将华父华母迎了进去。
“叔叔,这是喜欢华婕作品的一位法国老先生提供给华婕的庄园,哇,可把我嫉妒坏了。”钱冲一边拽着拖箱,一边转头跟华父聊天:
“你说我跟华婕一块学画画,我还比华婕早几天跟的沈老师,怎么现在华婕就跟坐了火箭一样?
“我连凡尔赛双年展都没蹭上去呢,个人画展估计还得等个好几年。
“啊,我怎么就这么不服气呢我。”
钱冲觉得自己在华婕老爹面前,把华婕都夸上天了。
他可真是太会聊天了。
华父却不这么认为,他斜一眼钱冲,笑道:
“那有什么不服气的,还是华婕厉害呗。”
“啊……”钱冲一下梗住,瞪着眼睛接不上话。
这时候华爸爸难道不应该谦虚两句,夸夸他,说两句什么‘钱冲你也很厉害啦’之类的吗?
怎么不按剧本走呢?
“噗。”方少珺在边上拎着华母的小提包,听着钱冲被华父怼,忍不住笑。
“……”钱冲尴尬的挠了挠脑门儿,这个天聊不下去了。
他总算知道华婕那火药一样不服天不服地的一面是像谁了,果真亲生父女。
华父华母被安排在顶层主卧,华婕自己一间住隔壁,沈墨则住她隔壁。
方少珺和钱冲他们已经回学校上课,在巴黎有住处,不需要分派别墅里的客房给他们。
华父安顿好后下楼,到摆在前庭的长桌边坐下。
年轻人们已经摆好了烧烤架,代超他们买的食材已经被处理好,华婕他们一就座,钱冲就开动了。
“之前在劲松的时候,有一次叔叔阿姨上山采高粱果,带着我们去写生,那会儿是叔叔阿姨招待我们。
“现在我们在法国念书,轮到我们招待叔叔阿姨了。
“今天你们就坐着,这些烧烤之类的活都钱冲干。”
方少珺将醒好的从地下酒窖里取的红酒倒入大家面前的酒杯中,招待华父华母时的样子,已有了几分成年人模样。
相比之前傲慢的不爱讲话,也不太会讲话的女孩子,在法国磨炼1年的她,的确成熟不少。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难得你们又在法国相聚。”华母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华婕的头毛。
坐在别墅前庭,放眼是一整片漂亮的院子,晚风轻轻吹拂,让城市里白天的热意消退,真是舒服惬意。
尤其女儿和丈夫都在身边,一起饮酒吃肉的是女儿的朋友、老师,和一向懂事的沈墨。
华母心里真是满足,于是不待多想,就忽然举起杯,笑着道:
“大家团聚在这里,都是为了华婕。
“我代表女儿,感谢诸位,感谢沈老师,感谢国美协会的两位长辈,感谢华婕的小朋友们、也感谢沈墨!还有孝磊……
“我们碰个杯!”
说着,华母站起身,向所有人举起酒杯。
一向温和沉稳的她,难得有如此情绪高昂的时刻。
于是所有人都站起身,举起自己的酒杯。
只有一个杯子放在那里,位置也是空的。
方少珺额角微抽,转头朝着坐在一棵树下,画欧式建筑画入迷的少年喊道:
“陆云飞!回魂啦!过来吃饭!”
远处正全神贯注画画的人动作一顿,茫然回头,几秒钟后,终于回神,立即放下画笔和画板,朝着别墅前庭一阵狂奔。
围到桌边后,他瞧见所有人都举着酒杯等他,窘的满脸通红,忙也举起酒杯,干巴巴的说了句:
“干。”
“哈哈哈哈哈……”
“噗!”
“哈哈!”
众人一阵欢笑,齐齐举杯相碰。
“恭喜华婕在凡尔赛双年展中拥有个人主题展位!”
“恭喜华婕个人画展顺利开办!”
“恭喜华婕!感谢华婕!”
“华婕万岁!”
“干杯!”
在这样的声音中,在这样的亢奋时刻,钱冲一时没收住,无脑喊道:
“我爱华婕!”
瞬间,所有人都朝着他瞪去,其中以沈墨的眼神最为锋利。
“钱!富!贵!”华婕和方少珺异口同声,齐齐瞪向钱冲。
胡闹什么!
“哈哈哈,怎么了?朋友爱不叫爱?”钱冲被瞪的直笑,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快乐。
“烤你的肉去!”方少珺在钱冲椅子上狠蹬一脚。
“我自罚一杯。”钱冲哈哈笑着,举杯饮尽,又朝着华父华母道:“叔叔阿姨别见怪,我们平时闹惯了。”
华母摆手笑笑,眼神却不自觉转向沈墨。
钱冲顺着华母视线望一眼沈墨,又哈哈笑笑,忙拐到烤架边干活,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其他人于是就着速食的食物一边吃一边聊天饮酒,热热闹闹的气氛极好。
不一会儿功夫,钱冲的烤肉就好了第一批。
他自己撸着一串吃的香,另一手攥着一把肉串往长桌烤盘上放,结果肉串才沾上烤盘,就瞬间被大家七手八脚的抢走了。
“……”钱冲攥着手里的一串儿肉,目瞪口呆。
本想坐下跟大家吃一会儿的,他才往下沉的屁股又默默擡起,乖乖回去继续烤了。
想供应上这群人吃肉,可休息不得。
一顿幸福的法式BBQ,每个人都吃的酣畅。
席间,大家畅聊着过去,未认识时代超他们以为的沈老师是怎样的、华婕是怎样的、方少珺他们又是怎样的,如今熟识了,看法又有了怎样的改变。
方少珺几人小酒上头后,也开始回想初识时互相不对付的那段时光,谁也不服气谁,暗暗咬着牙较劲儿,都想把其他人比下去。
慢慢的,慢慢的,怎么就忽然成了朋友?
说到这里,连陆云飞都擡起头,将目光投向了华婕。
他还记得华婕虽然对钱冲很凶,但对他却从来很和气,在一中大课间时,还会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画学生动势。
钱冲则嚷嚷着,非说第一次跟华婕拼画自己赢了,死不要脸,连华婕指出自己送给爸爸的那个貂绒马甲就是从钱冲手里赢过来的,钱冲仍红着脸说自己从没买过什么貂绒马甲。
大家哄堂大笑,拱着钱冲喝酒。
钱富贵脸涨的发紫,气吼吼喝酒,空酒杯放下,仍声称输给华婕是没有的事儿!
热热闹闹间,沈佳儒也想起了自己收华婕当徒弟的过程,那可真是不容易。
含着笑意,他默默啜饮,虽然没有跟着孩子们将那些过往喊出来,却在细细品味美酒的过程,将那些记忆也都一块儿品味了个遍。
越想回味越浓,酒醇且香,记忆亦如此。
月影朦胧,每个人都在回忆,都在感慨。
沈墨悄悄在桌下捉到了华婕的小手,之后便没有再松开。
华婕小口小口的抿着酒液,靠着妈妈的肩膀,弯着眼睛在每个人讲话时,投以专注的目光。
她也在回忆,她也在感慨。
她还觉得幸福。
真好啊,她能在这个浪漫的国度开个人画展。
使得亲朋们齐聚一堂,享受到这般甘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