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2月24日,龙擡头。
理发店里人满为患,华婕等人却没有时间去理发,这个寒假他们都在努力进阶,除了学习,就是画画。
钱冲、方少珺和陆云飞下半年就要进入高三,要么参加艺考,要么准备报考国外院校。
报考国内院校的话,他们的目标是在自己将上的大学这一届,成为艺考第一名。
报考国外院校的话,需要准备的作品集和考试也都非常严苛。
这个寒假和下个暑假,是给他们缓慢成长的最后阶段。
他们要在高三寒假到来前把该打的基础全部打扎实,这样才能在高三寒假里,全身心投入到冲刺和拔高之中。
进入高等学府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
加上三人刚开始学习油画,新的绘画科目已经够让他们手忙脚乱,偏偏4开幅大画课程也在这时候开始。
课业有多重,显而易见了。
华婕虽然才上高一,尚没有方少珺他们那种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但想要靠文化课考上‘拥有一个美院,又在文科方向相对自由开放的清华’,她要付出的努力也绝不比方少珺他们少。
更何况,华婕从头开始学习水彩,从8开到4开,挑战也很大。
尤其学习水彩的她,未来要走这条路,面临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的逆风局,只有更强、更强、更更强,才能突出重围。
不知是谁最先透出压抑的气息,总之在不知不觉间,沈佳儒的画室中,气氛逐渐沉了下来。
连续4天时间,一幅4开的色彩终于画完,华婕几人进度虽然有快有慢,但修修改改,总算都赶上了。
当画摆在窗下时,方少珺便忽然情绪崩溃,眼泪顺着面颊簌簌流个不停。
只是她脸上仍维持着高傲清冷的表情,仿佛正哭的很可怜的不是她一般。
华婕站在她身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她想表达关怀,给方少珺递张面纸,但又担心骄傲如方大小姐,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别人在这个时候示好,所表现出来的温情的怜悯。
沈佳儒转头看了方少珺一眼,如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拍拍手,对学生们道:
“一幅一幅的看吧,从方少珺这幅开始。”
“……”
“……”
“……”
方少珺流眼泪,这样的时刻,连平日最口无遮拦的钱冲都没出声。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伸袖抹去脸上的潮湿,深吸一口气,自己开口道:
“不适应油画颜料材质,色彩调的一塌糊涂,笔触黏腻,画面脏乱。
“因为画的效果不理想,越画心态越崩,画面处理越来越糟糕……简直是灾难。”
“……”沈佳儒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华婕等人。“其他人有什么要说的?”
华婕目光凝着方少珺,想了想,忽然用一种很平常,甚至有些轻快的语气道:
“我愿意买方少珺这幅画。”
“……”
“……”
钱冲和陆云飞都朝着华婕望过来,沈佳儒也挑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方少珺皱眉,盯住华婕,等对方详解。
华婕抿唇淡笑,接着道:
“花10块钱。”
“???”方少珺眉头皱的更紧,有些拿不准华婕是不是在嘲讽她。
“这种黑历史,等以后你大红了,一幅画卖几百万的时候,肯定愿意也画个几十一百万将这幅《灾难》买回去,免得我把它展出,破坏你的名声吧。”
陆云飞立即低头掩去自己不由自主挑起的浅笑,怕被超凶的方少珺看到。
“……”方少珺眼泪还含在眼眶里,被华婕如此一调侃,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华婕这才掩去笑容,认真道:
“最核心的问题不是不适应油画画材,而是心急。
“你看过我画的油画,就以为我是在很短时间内画成的,所以格外心焦,失去了往常画画的从容,心乱了,笔触才这么乱。
“加上你身边坐着的陆云飞实在画的太稳了,无论别人画的好还是画的差,他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因此即便细节抠的有点厉害,却仍然显得学习进度飞速。
“你太害怕了,失去平常心,没办法好好观察,也没办法好好组织线条,又急于修补好,这才总是出问题。
“实际上,陆云飞在课后,画了这么多单个静物练习。”
华婕忽然走到大厅角落,在堆着陆云飞画材的一摞东西里,捧出一沓16开的小油画纸板:
“他的稳,都是这样一笔一笔堆出来的。”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下唇,面色有些苍白。
华婕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胸腔一阵刺痛。
对方完全说到了她心里。
是的,她没办法不急。
她是清美双年展的冠军,是画画以来每一届比赛的冠军。
她一向比其他任何人都画的好,可从头开始学油画,让她自认为天才的稳健忽然消失了。
华婕已经能画出可以卖的油画,钱冲虽然学习油画的速度也不快,但涂抹间仍能将他的特色发挥出来。
陆云飞更是稳扎稳打每一天都能看的出进步,只有她。
学的还不够快,掌握的还不够熟练,画的还不够好!
不够!不够!
她已经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画画了,下课回家也都在不断不断的临摹,手腕痛了,贴上膏药继续画,背痛了,站起来转几圈儿运动一下继续画……为什么还是不行?
她的素描和色彩基础打的那么好,直接过度到油画,为什么画了半个月,还是没办法熟练掌握?
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半个月熟悉油画的特殊性,将油画水平提高到跟自己的水粉画一样。
可是……她越画越着急,仿佛距离自己要求的水平,越来越远。
她对大学的期望,是全球知名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曾毕业有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大师。
她要准备20张有自己独特创作理念和水平的作品集,作为该院校的敲门砖之一。
方少珺原本准备学好油画后,就开始一幅一幅的积累。
可是……最近画的画越来越不满意,仿佛不仅没有进步,还在后退一般。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积攒到令自己满意的20幅画,如果再也画不出来,一直退步怎么办?
方才大家将画摆在前面,她对比着看到的一瞬间,恐惧忽然达到了顶点。
眼泪怎样都控制不住。
深吸两口气后,她明明已经强行压住了自己的软弱和情绪化。
但华婕这席话一说,她又破功了,眼眶再次开始泛红。
人最怕自己崩溃时,有个懂自己的人,一字一句都戳心。
她会控制不住对寻求安慰的渴望,变得既想得到安慰,又害怕被安慰。
“方少珺,我也是日日画,夜夜画了很久很久,才画出如此水平而已。”
华婕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她上一世画了多少年啊,一张一张一幅一幅,哭着画,咬着牙画,别人出去唱k了她仍窝在画室继续画。
可即便如此,毕业时仍没能靠纯粹的画油画养活自己。
还是要学设计,一个单一个项目的赚钱。
她也害怕,也在扛着压力不断向前,她理解方少珺看着身边人不断成长时急迫的心情。
但,着急大概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心情了吧。
“……”方少珺与华婕目光相撞,两人都抿着唇,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如出一辙的好强。
“下节课开始,水粉、素描这些画4开,油画还是从8开画起吧。”沈佳儒摸了摸华婕的头,目光扫过方少珺、钱冲和陆云飞,淡然说道。
方少珺提出要画油画时,沈佳儒就知道她急了。
而这种着急,对于一个画家,有时候甚至是致命的。
画画从不是个赶时间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要‘不急’,像陆云飞一样慢条斯理的涂抹出脑中所想。
你可以画的快,但不能画的急。
是以,沈佳儒在带着他们画了几小幅油画后,便忽然提升尺寸,让他们画了这一幅大开油画静物。
不撞痛了,人怎么会知道要停一停呢?
看到方少珺哭了,将情绪发泄出来了,他反而放心了。
一直焦虑一直急下去,或许某种状态就会成为惯性,那才是致命的。
急过了,痛过了,就会记住。
以后每一次着急时,方少珺都会想起这个时刻,学会自我调节,才是画家应该拥有的稳定性。
“继续,来看陆云飞这幅画。”沈佳儒又拍了拍巴掌,示意大家收拾收拾情绪,每节课结束前的流程照常进行。
……
四个人的画都点评结束,每个人都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
华婕的水彩也有问题,整幅画的用色有些散,老师叮嘱她——
虽然可以观察到更多色彩,这方面也是她的优势,但还是要学会整合,让颜色有主次之分。
不能哪里都画的很明确,画面哪个角落的颜色都一样的丰富。
要让一幅画中的颜色也如素描里的亮、灰、暗调子一样有规律性,有节奏感。
哪怕要表达‘乱’和‘躁’,画面呈现的情绪可以如此,但画法不能‘乱’,画者自己不能‘躁’。
拿笔的人必须是清醒的,笔者眼中的画必然是有规律性的。
华婕听明白了沈老师的话,虽然心中难免有些沮丧,但找到了可以继续成长的点,心情还是比较放松的。
方少珺也是这样,虽然画了好几天的这幅油画几乎等同于废了,但华婕开导了她的情绪,沈老师又专门就她的话一一点出问题。
她现在反而不恐惧了,人不怕困难多,就怕根本不知道困难有多少,困难是什么。
沈佳儒松一口气,这些日子他一直闷在家里画画和教孩子们,今天趁着劲松市文娱口的领导请客,喊赵孝磊开车载他去理发,然后参加饭局,权当出去散散心,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沈老师走时,交代阿姨只做沈墨和华婕的饭菜就好。
屋子里只剩切菜和大家整理画材的声音。
整理画材时,大家时不时擡头看看大客厅窗前地上摆的一长排画,寒假以来大家画的所有作品,都被摆在那儿,以方便学生们不断复盘,时刻审视自己的问题,还能从一幅一幅画的对比中,看出自己的进步。
方少珺几人都揣着自己今天得到的新收获,不断的消化和反思。
没有人注意到规规矩矩的钱冲,显得有些过于规矩,过于沉默了。
方少珺的焦虑来源于她一直处在高处,害怕跌落,对自己的期望过高,被追赶的压力和要准备大学考试的压力过大。
可实际上,学习油画以来,最难的其实是钱冲。
他是几人里,耐心最差的。
学习新的东西虽然更快,但也缺少慢慢磨基础的从容。
要画一幅4开大画,他要耐着性子连画好几天,完成超大幅中更多的细节,更多的内容。
总是还没打好第一层,就想直奔着完成度去冲了。
画的乱七八糟。
4开幅大画的绘画,让所有人的心态都开始浮动,除了陆云飞过于稳健,每个人都仿佛在渡劫。
手腕上传来阵阵刺痛,钱冲看了眼袖子下掩藏的绷带。
他最近好像越来越频繁发作,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总会有彻底爆炸的一天?
他只有画画这一条路了,如果画画不能突飞猛进,他还有什么活路?
过年期间,他跟父亲爆发了3次冲突,他怕自己会有一天忍耐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他实在太年轻了,15岁,他已经懂得了一切。
没办法像孩童时天真无知整日傻乐,所以痛苦——
即便能分辨是非,看清一切,他也还没有足以改变什么的能力。
一个少年,要想改变现状,能做什么呢?
他太无力了。
青春期只带来了愤怒和暴躁,却没有出路。
今天也没能更好。
老师点评他画时,甚至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是什么意思呢?
对他失望?
他已经完了吗?
如果不能靠画画挣脱生活的樊笼,他要将这满腔愤怒和痛苦怎么办?
面前的4开大画一片黑沉,冷色调席卷整张画面,由于大篇幅的整体感处理不当,这幅静物组就像一个兵荒马乱的战场,尸横遍野,惨嚎连天。
是啊,谁会买这种画?
怪不得他在清美双年展上,也只能得个第八。
是不是很快会出现无数个华婕,让他甚至连前十都挤不进去?
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画画上,寄托在这次清美双年展的画能卖出换得足够的钱……如果失败了呢?
他还能扛住多少个2年?
手指微微颤抖,钱冲心里开始发慌。
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他忙转身想跑去卫生间。
却发现一楼卫生间被人占着,转头扫过,方少珺和华婕都在,显然陆云飞正在里面。
他想伸手拍门,却因急躁而变成一脚踹出。
超大的一声‘砰’,吓的方少珺和华婕转头望过来。
“一会儿我要是有什么奇怪的行为,你们不用管我,也不用报警或者打120,过一会儿我自己就会好了。”他音调不稳,烦躁不快等无数情绪袭来,理性逐渐消失,整个人暴怒又恐惧。
他不想在方少珺他们面前显露这一面,但他好像已经没办法了……
几分钟后,钱冲无法自控的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用拳头狠狠的砸地板,锤自己的头,锤自己的手腕。
华婕和方少珺吓的手足无措,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甚至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华婕捕捉到钱冲手腕上的绷带,和因为狠砸渗出的血。
少年仿佛在竭力与自己作斗争,他一边愤怒的想要攻击身边的什么,一边懊恼恐惧的不断伤害自己。
当他抓起陆云飞放在卫生间门口的涮笔铁桶,猛击自己额头时,华婕再不犹豫,冲过去一把抢过钱冲手中的铁桶,然后死死扣住了钱冲手腕。
少年大力挣扎,她根本压不住他,甚至在撕扯中,被他一巴掌甩在肩膀上,手腕也被扭的生疼。
她不得不松手退开,但眼看着钱冲要撕开手腕上的绷带撕扯自己的伤口,她转头朝有些呆愣的方少珺,和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陆云飞大喊道:
“过来一起按住他!”
三个人齐齐压向钱冲,陆云飞还被踹了一脚。
阿姨举着炒勺站在厨房门口,吓的呆滞。
“干什么呢?”楼上准备下来吃饭的沈墨探头问。
“沈墨!快来帮忙!”华婕仰起头,头发散乱,狼狈喊道。
沈墨惊了下,立即快速跑下楼。
在距离一楼还剩8个台阶时,他一撑楼梯扶手,直接跳到卫生间门前。
沈墨高大强壮,大喝一声‘让开’,华婕和方少珺立即撒手,陆云飞也狼狈的起身后退。
钱冲挥起拳头想砸自己的头,沈墨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
两相撕扯,沈墨三下五除二压制住钱冲毫无章法的挣扎,直接骑在对方腰上,双手死死扣住钱冲手腕,如铁箍牢笼般,让人无从反抗。
“压住他两只脚。”沈墨回头对陆云飞道。
陆云飞立即伸手按住钱冲还在踢蹬的腿,狼狈的钱冲终于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力。
方少珺坐在边上,愕然的启唇盯着钱冲,目光又落向钱冲渗血的手腕,心跳声大的厉害,整个人都有点被吓的呆住了。
华婕忙跪坐在钱冲身边,与沈墨对视一眼,伸手一下一下拍抚钱冲肩膀,柔声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关系,别害怕,好了,好了……”
又过了几分钟,钱冲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
他额头全是汗,目光怔怔盯着房顶,嘴唇不知是挣扎时撞破的,还是自己咬破的,正顺着嘴角流血,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凄惨狼狈。
“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钱冲眼珠转动,盯住还坐在他肚子上的沈墨。
“你好了?”沈墨沉声问,居高临下,如一只猛兽。
“……嗯。”钱冲点了点头。
沈墨这才松开手,从他身上站起来。
钱冲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手腕上的伤只是挣开,没有被他撕扯的更严重,头一直被方少珺的手护住,没能砸地板砸成脑震荡……
好在,没有真的受严重的伤。
之前犯病,常常是父亲或者母亲狠狠抱住他,这次……
钱冲坐在地上,垂眸盯着膝盖处牛仔裤的褶皱,整个人羞耻到恨不得一头撞墙死掉。
华婕靠墙坐着,轻轻踹了下钱冲大腿侧,在对方擡头时,拍了拍身边位置。
“……”钱冲怔了下,才挪到她身边坐好。
方少珺看了看两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挨着钱冲坐下。
陆云飞看了看并排靠墙坐着的同学,转头看了眼沈墨,默默坐到了方少珺另一边。
沈墨皱着眉,走到边上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端水喝,一边朝惊魂不定的阿姨摇了摇头。
“……”陆云飞。
“……”方少珺。
“……”钱冲。
“……”华婕。
四个人默默坐着,谁也没说话。
华婕屈起膝盖,抱住后叹了口气,转头看一眼钱冲手腕,问道:
“要不要包扎一下?”
“不好奇我怎么回事吗?”钱冲问。
“你愿意说吗?”华婕问。
“躁郁症,脾气暴躁,情绪无法自控,发作的时候有砸东西和自残倾向……”钱冲垂眸盯着自己双手:
“我爸带我去国外看过,就是让吃药。
“主要还是情绪问题,最好能靠自身力量维持情绪稳定,不严重,激素之类都还好。
“但这一两年可能是青春期的关系,有点难熬。
“……对……”
他想说对不起,张口吐出一个字,又觉得难以启齿。
眉心耸起,他头垂的更低,仿佛要垂到弯曲的双膝间似的。
“这个症状我也有,嫌你烦的时候,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你。”方少珺忽然开口。
“……”钱冲擡起头,转眼瞪了她一眼,但整个人气场沉沉的,被如此挑衅,居然都没开口回怼。
方少珺有点不习惯这样的钱富贵,她张嘴想讲两句安慰的话,结果说出口的是:
“想冲上去把画撕了,然后爆锤你们这些看到过我画的这么丑的人的头,全部灭口。
“无非是我忍住了,你没忍住而已。
“画画的,要想当个大艺术家,精神上多少都得有点病吧。
“如果我犯病,你们按住我的时候手轻点。”
“你犯个屁的病。”钱冲忍不住怼:
“各种比赛稳定第一,你就这么一幅没画好,要是都犯病,你让别人怎么活?”
方少珺用肘部撞了他一下:
“当第一就不能不开心吗?
“这个世界规定了所有当第一的人一定拥有快乐和幸福吗?”
“瞎起什么哄。”钱冲。
“完全适应一种生活,一个环境,是挺危险的。”华婕忽然开口。
“?”钱冲。
“?”方少珺。
两人齐齐望过来。
“就像一种生物高度适应高温,便会在冬季来临时冻死。
“你们高度适应水粉,水粉画的太好,细微之处的手感和调和等等,都掌握的太深入骨髓,忽然画油画的时候,才那么难过度过来。
“又高度适应了处处比人强,忽然要从头学油画,就无法适应,进而感到疼痛了。”
华婕舒口气:
“为什么所有成功过的人,换赛道再开始的时候,都这么急呢?”
空杯心态,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拥有的心态啊?
“水粉和油画画法几乎完全一致……”方少珺皱起眉。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然为什么油画叫油画,水粉画叫水粉画?”华婕转头盯住方少珺,问问题时语速很快,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方少珺抿住唇。
“一个月的耐心都没有吗?
“是有人在你们身后咬你们屁股吗?
“明天不把油画画成沈老师那样,就会死吗?
“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你们就是嫌过程太累太苦,想偷懒吧?”
华婕望着自己的手,轻声问。
“你三个月把水彩画成这样……我们为什么这么急,你心里没点逼数吗?”钱冲转头瞪住华婕。
坐在沙发上的沈墨皱起眉,手指在桌上点了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啪’一声。
钱冲几人立即望过来,沈墨双目如刀,狠狠盯住钱冲。
“……”钱冲被这么一瞪,乖张表情瞬间收起,别扭的将视线转向别处。
“画画真的好累呀……”华婕忽然叹口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
其实她也急的,方才自己那些话,不也是在说她自己嘛。
方少珺几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叹气,四个人忽然都垂下头,仿佛四个坐墙根儿的乞丐。
“别太急了。
“我们生活的社会总会不断向我们施压,该画成什么样,不然赚不到钱。
“必须画成什么样,不然考不上心仪大学。
“学画的初衷都快忘记了。
“如果只剩下疲惫和痛苦,再也不爱画画了,可怎么办啊?”
华婕转头,看向钱冲。
“……”钱冲一阵窒息,这两天画的时候那么急,心里升起的情绪,不就是对画画的抵触情绪吗?
方少珺也皱着眉陷入沉思。
“得想办法学会享受画画痛苦又疲惫的过程吧,未来要画一辈子呢,如果一直只盯着结果和时间,那这辈子我们怎么过啊?”华婕叹气道。
“……”
“……”
“……”
“大家现在都倾向于买油画,如果我费劲学成了,结果发现拳头扭不过大腿,水彩一幅也卖不出去,我该怎么办呢?”华婕再次开口。
空气微滞,几息后,方少珺轻声接话道:
“我得了这么多第一,如果求学巴黎国立落选了,会被所有人嘲笑到再也擡不起头吧?”
钱冲微微错愕的看向方少珺,对方皱着眉转开头,没有与他对视。
少年垂眸盯住自己手掌,半晌后跟着道:
“如果我的画因为太阴暗,永远没有人欣赏,大家就算觉得情绪传达的不错,但也不愿意买回家挂在墙上怎么办?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干,未来会饿死吧?”
“……”陆云飞眼睛转向身边三人,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
“卖不出画的我,会成为沈老师之耻吧?
“方少珺他们几个同学,平时就够骄傲的了,如果我卖不出画去,他们恐怕都不会承认曾经跟我一起学过画吧?”华婕。
方少珺看了眼华婕,擡头望向大窗外的蓝天,续道:
“如果我一直画不好油画怎么办?
“连钱冲都比我画的好怎么办?
“唯独不想输给那个人啊。”
“喂!你这什么意思?”钱冲瞬间炸毛。
“中气十足嘛,恢复正常了你?”方少珺凉凉问。
“……”钱冲白她一眼,发泄般的叹气:
“我要是永远也耐不住性子久坐画一幅大画……如果我压根不适合画画……”
方少珺和华婕齐齐瞪向他——
当天才的人不适合画画?
他是什么狗屎凡尔赛?
想揍他。
这时,憋了半天的陆云飞终于开口:
“万一参加大学考试的时候,我因为画的太慢,没在指定时间内画完怎么办?
“以我画画的速度,剩下一年半时间,国外大学需要的作品集凑不齐怎么办……”
其他三人齐齐望向陆云飞,大家皱着眉头一致烦恼起来——
方少珺心道:钱冲和华婕的担心根本就是小孩子胡思乱想,但陆云飞说的状况倒真有可能发生。
钱冲:方少珺和华婕压根儿就是无病呻吟,但陆云飞……画画的确是有点慢。
华婕:方少珺和钱冲两个凡尔赛天才,才十几岁就那么强了,还要哭唧唧和发疯,她这个靠勤奋咬牙狠命画画的普通人真的好气哦!不过……陆云飞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
“……”陆云飞对上三人忧愁的视线,疑惑挑眉:
“???”
……
……
贴着墙根坐了好一会儿,三人眼眶都泛着红。
钱冲第一个坐不住,他彻底恢复过来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喂!你别对着我们拍屁股行不行?”华婕伸脚踹了下他后脚跟。
“起来吧起来吧,散了。”钱冲头也不回,转向自己方才收拾了一半的东西。
“啊,马上月底了,不知道清美双年展里的画有没有人看中。”华婕贴着墙站起身,忍不住又叹气。
成长的烦恼,好多哦。
“不要画展一结束,连一幅都没卖出去吧。”钱冲本能的狗嘴里不吐象牙。
“担心你自己的画没人敢买吧。”华婕竖眉。
“那么大声干什么?很嚣张吗?
“到时候画展结束了看成绩,敢不敢比比谁的画贵啊?”钱冲。
“输给我有瘾是吗?”华婕。
“走着瞧!”钱冲,“卖的不如我,或者没卖掉,你可别哭。”
“拉倒吧,你哭我都不会哭!”华婕。
“说到哭,还是方少珺最会哭。”钱冲忽然转头,又将矛头指向了方少珺。
论找抽,谁也比不了他。
方少珺正趁他们吵的火热默默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这句,气的牙痒痒: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陆云飞拎上画材箱推开门,回眸跟沈墨对视一眼,无声离场。
两人的眼神仿佛都在说:那仨人好麻烦。
方少珺简直后悔刚画完时没控制住情绪,在他们面前哭了一鼻子。
红着耳根,她一步迈出屋子,懊恼的甩上门。
“到时候看看谁卖的最贵啊?”钱冲的声音仍在屋内叫嚣,生怕有人听不到一样。
画室里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的愁云惨淡,忽然在混乱中消弭。
每个人都变回他们不可爱的样子,但精神充沛,又有了干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