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儒带着学生们连画了半个多月的4开大幅,往常基本上是一天一幅画的效率,现在却因为开幅变大,要三四天才能画一幅。
在这个过程中,四个学生的各种小问题忽然被放大,每个人都焦头烂额、手忙脚乱。
沈佳儒要一边画自己的画,一边帮助学生们改错和提升,同样忙的脚打后脑勺,甚至没工夫打电话给王建问问清美双年展的状况。
华婕自从送走了维斯特的人,也进入到疯狂补习阶段——
跟着沈墨补课程,跟着沈老师补大开幅作画的各种技巧。
由于她才逐渐从匠气的泥沼中爬出来,在大开幅作画过程中,一旦遇到困难,难免本能的想靠上一世背诵的各种画法去解决问题。
为了不让匠气重新回到笔下,她不得不增大私下里练习的力度。
彻底忘记上一世学的东西,太浪费了,她要通过不断的试验和练习,将上一世死记硬背的画法吃透,融入到自己的画风里,成为属于自己的东西。
去糟粕,留精华,才是进步的方式方法。
可想要达成这样的境界,所付出的努力就要加倍加倍再加倍。
是以,她每天抽所有时间画画,也听取了沈墨的建议,在每三天一次的休息日之外,都住在沈老师家的客房里。
如此节省时间,增加效率,埋头只顾画画和学习。
基本上跟高三学生一样,每天早上5、6点起床,中午睡半小时午觉,晚上12点躺下,保证必要睡眠的5到6个小时即可。
偶尔画性浓郁,也会熬一两次夜。
很苦,但看着钱冲、方少珺和陆云飞也都咬着牙竭尽所能的寻求进步,她也就坚持了下来。
伙伴的影响力,是很可观的。
……
这天晚上,沈墨半夜起夜。
才走到三楼楼梯口,便被杵在那儿的石膏相吓了一跳。
他刚安抚下自己砰砰砰乱跳的心,拐过一圈一圈楼梯,心有防备的没被每个楼梯口梳着的石膏全身像吓到第二次。
结果在厨房门口,还是被惊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tm……他们家就没有一片不存在石膏像的净土吗?
他一边喝水,一边盯着门口那面对着自己的石膏像,擡起头,楼梯口和客厅里摆着的石膏,仿佛也都在看着他,耳边似有哀嚎:好渴……好渴……也给我一口水喝……好渴啊……
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喝掉半杯水,放下杯子想拐回楼上。
目光又被摆在客厅窗前的画作们吸引。
借着月光,他踱步到华婕的画前,忍不住感慨:
“她怎么能画的这么情绪饱满?”
“能看出情绪饱满吗?”一道女声忽然从左后侧方响起。
沈墨吓的差点风度尽失的大叫出声,捂住几欲跃出的心脏,他转头瞪向华婕:
“你怎么还不睡?怎么不开灯?”
“我刚关了灯准备去睡,就见你晃晃悠悠下来。我刚才明明见你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瞧见我了呢。”华婕委屈道,她又不是故意吓他咯。
“你穿一身白,跟个石膏像似的……”沈墨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拎住她的衣服后领,拽着她便往楼梯口走:“这都几点了?你明天是不想好好学习画画了吧?居然还不睡觉……”
华婕的确有些累了,憨笑着任她扶着颈后,如乖巧的猫般被他推着往前走。
然后,路过画室时,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壮的人影走出来,蓬头垢面,疲惫拖沓的步伐犹如丧尸,吓的沈墨差点蹦起来。
本能一哆嗦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个专注画画会忘记时间的亲爹。
这tm都几点了,一个个的都不睡觉……
“你们还没睡啊……”沈佳儒声音有些嘶哑,在这暗夜中显得格外诡魅。
“起夜喝水。”沈墨松开按着华婕脖子的手,率先转身拐上楼梯,走了两阶又忍不住回头,“你也睡吧。”
“……嗯,新画开始,有点沉迷无法自拔,没注意时间。”沈佳儒说着伸了个懒腰,捶捶自己发硬的肩膀,叹息道:
“要睡了,上年纪,熬不动咯。”
“老师晚安。”华婕道。
“嗯。”沈佳儒摆了摆手,径直走向厨房,弄了两杯水喝,随即拖沓着脚步,晃向自己卧室。
推开卧室门,沈佳儒眉头皱起,朝着已经关好的华婕房间望了一眼,嘀咕一句“这俩人大晚上都不睡觉,在客厅干什么呢?”。
挠了挠眉,才关上房门。
别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无数石膏像站岗般守护着房间各个角落。
……
……
周六,赵老师带着自己的高二艺考冲刺班来逛清美双年展,带着这些学美术的孩子们长长见识,感受下清美院的审美倾向,也算为下半年的艺考做做准备。
“看看这幅画的光影处理,你们考试的时候如果需要画铜壶,就把这个画法背下来。”
“这幅画的笔触,落笔的果断,要舍得用颜料,不然盖不住纸张颜色……”
“看看这边过度的处理,过度是冷色调,阴影是暖色调,明白为什么吗?”
赵老师一边走,一边以每幅画为例,给孩子们讲解标准画法。
“……”王建与他们擦肩时,听到这些话,既觉得唏嘘,又觉无奈。
明明画画就是要考验孩子们的观察能力,靠观察力,和将观察到的东西转化成线条及色块的能力,来画画。
但……学习画画的过程大概就是这样,为了效率和应考,难免要死记硬背‘铜壶怎么画’‘水果怎么画’‘石膏怎么画’。
于是,教出来一茬一茬画画的孩子,在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匠气,不明白自己正被‘生产’成同一批次的同类‘产品’时,就懵懵懂懂的踏上画匠之路了。
也不知最后离开校园,有多少能突破‘匠’字,回归灵气,画出自己的风格。
不过,总算现在许多设计岗位、美工岗位对匠气的容忍度非常高,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只要是人才,哪管匠与不匠呢?
即便匠,也能拥有不错的未来吧。
走到门口,王建正巧看到两个人从车上走下来,他立即迎过去,笑着与对方握手:
“乔总好。”
“王老师你好。”乔百万笑的比王建还和气,是个滴水不漏的谦和商人。
虽然看起来像个普通老农,但谈笑间又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
跟在乔百万身后的秘书朝着王建笑笑,便一声不吭走在乔百万左后方。
“辛苦你从山西赶过来看展了,快请进。”王建是听了沈佳儒老师提起,才知道山西有这么一位乔老板,也是喜欢收藏艺术品的同好,这才要了地址发送了邀请函。
没想到月中时对方终于来电表示回来,并立即启程到访。
这样稳定的画作收藏者,是办画展、卖画者最需要好好经营的客户。
王建是清美的老师教授,同时也是学校对外的窗口,他组织这次画展就是希望能打通国内的艺术品市场,为学校在读的学生们,也为未来将进入社会的孩子们,多开拓出一条康庄大道。
虽然孤僻深钻绘画的许多教授老师瞧不起他,觉得他不务正业,但王建自己主意很正,哪怕众多人不认同,但只要学校还支持他搞,他就能坚定不移做自己要做的事,并坚信自己做的对。
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不那么清高,去做清高的艺术家们嫌脏嫌累的活。
王建觉得他可以做这样的人,还做的清清爽爽,痛痛快快。
是以,当他挂着笑脸招待乔百万这样的暴发户时,心里没有一点瞧不起或者不自在,他热情的真诚,谦和亲切如家人。
“客气了,像我这样喜欢画的人,还要感谢清美组织这样的画展啊,是给优秀画作们一个窗口,也是给我一个渠道哇。”乔百万笑着跟王建并肩,一边还叹息道:“像我之前就找不到门路,才一直没买到沈佳儒老师的画,以后你要是有办法催动沈老师办画展,可一定要喊上我。”
“听说沈老师已经开始筹备画展了,最近新画的推进也很顺利的样子。”王建立即笑着应和,将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讲给对方听。
“真的吗?什么时候办啊?”乔百万双眉挑起,几个月前见沈老师时,还没听说对方有在画新画、筹备画展啊。
这次来北京一趟,果然还是值得的。
“哈哈哈,沈老师才开始画,要真的到筹办画展那一天,估计还要好多年吧。回头我也要多催催沈老师,就算不办大型的,也可以先办小型的嘛,毕竟我们等他也等了太多年啦。
“或者不办小型画展,拿出一两幅画来参加国内外的画展,也可以嘛。”王建一边笑着凑趣,一边引着乔百万一幅一幅的欣赏双年展的作品。
“对嘛,先给我们一两幅画,让我们解解馋。”乔百万叹息一声,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看到沈老师的画,就被那种庄重沉凝,大气雄浑的画风所掳获,可惜他想买时,沈老师已经远走劲松,不办画展不卖画了。
“哈哈,乔总可以看看这些孩子们的画,多加指点。”王建。
“前阵子我买了沈老师一名学生的画,名师的确出高徒,那幅画……怎么说呢,有种令人心情宁静的力量。”乔百万道。
“是方少珺的画吗?”王建挑眉问。
沈老师三个学生中,按照专业的综合实力评判的话,最强的便是天赋超强的方少珺了,这也是清美双年展给她冠军的因素之一。
乔百万回想了下,立即忆起之前沈老师的三个学生中,似乎的确有一个女孩子似乎就叫方少珺。
她画的怎么样来着?好像是非常整齐非常不错。
但……乔百万买画不是为了炒画,也不是为了将来等谁红了后彰显自己拥有这个人画作收藏。
他不考拉将来升值后卖,也不考虑立自己懂艺术收藏家的人设。
他只是为了自己喜欢。
乔百万有一个独属于自己,家里任何亲人,包括孩子,包括清洁阿姨都不可以踏足的阁楼。
阁楼四面没有窗,只有头顶一个小方窗。
他每天都会站在凳子上,将小方窗擦的透亮。
每当奔波忙碌和压力山大的工作之余,他就在窗下放一个水盆,然后独自坐在阁楼内,不开灯,只望着头顶小窗中透在水盆中的阳光或月光。
如果这还不能让他内心平静,他就再擡起头,借着月光或日光,跟自己收藏的画对话。
现在,最能让他宁静的画,就是他买的华婕那幅《纯色雪原》,那些留白,那些清浅的色调,让他感到释放。
这才是他买画的目的,寻求情绪上的共鸣和安抚,他需要一幅画具有强大的情绪感染力。
“不,是华婕的画。”乔百万憨厚笑笑。
买的还是大家都觉得华婕并没有画完的一幅,仿佛半成品般的画。
但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嘛,纯粹主观。
“华婕,她在这次清美双年展比赛中也有非常出色的成绩,是我们的全国亚军。”王建立即接话道。
巧了,乔总喜欢的画家,他们也给了很好的名次呢。
“是吗?哈哈哈哈,画在哪儿呢?”乔百万一直维持的憨厚笑容忽然就破了功,眉眼瞬间挑起,整个人都变得兴致勃勃起来。
隐约似乎还透着一股自家孩子得奖般的与有荣焉和骄傲。
“……”王建引着乔百万往画展最内走,笑着道:“就在里面。”
果然,一旦开始购买某个画家的画,这个人就会受这位画家牵动,甚至常常产生将自己喜欢的画家当爸爸、当妈妈、当女儿、当儿子、当自己等诸多情绪。
这种羁绊,往往还会促使买者不断不断的购买该画家的画。
华婕这才15……嗯,过年也才虚岁16吧,已经拥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粉丝拥趸了吗?
而且,要知道乔总积累的财富可是非常可观的,有这样的稳定购画者的话,她未来的绘画人生,应该不会太坎坷吧。
想想那些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可能饭都吃不上的专职画家,华婕拥有这样的起步,真的……很厉害啊。
王建转头看一眼乔百万,抿住唇,压抑住自己想叹气的冲动。
刚入社会的时候,他也想过专职画画养活自己,结果穷到吃不上饭。
后来大学室友来北京,他还要请客,带着朋友们下馆子。
结果饭后,朋友抢着付了帐,还在他租住的破瓦房画箱下藏了100块钱给他。
那天他独自坐在画室里,哭了1个小时。
之后他听了朋友的劝,以工养画,后来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当老师,又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之所以要办画展,之所以想要聚集一个稳定的有钱爱画者的圈子,就是想要让更多的画家能像华婕一样,拥有稳定的客源。
或许许多人无法像华婕一样,初出茅庐就靠自己的话征服拥有购买实力的大佬,那他王建至少要构建一个环境,帮画家们提供一个平台,让他们有机会在这些有钱又爱画的人面前展示自己。
……
“我们来看冠军作品的明暗处理,这个就是加入了自己的表达了,画者在常规做法中,添加了许多反常规的画法,你们能分辨的出吗?”赵老师仍在以画作为例,给自己的学生们做讲解。
学生们摇头,赵老师微笑着开始一一做解。
“老师,这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画法上,好像之前您让我们买的那本水粉画教材上的画啊。
“这些明暗的处理,交界线的笔触,阴影的选色,头发的过度……”
一名学生忽然指着亚军的第一幅画道。
赵老师和学生们齐齐将视线落向这幅亚军画作。
“嗯,是,画者对各方面内容的处理非常老练,非常的学院派。”赵老师啧啧两声,又道:
“这应该是个参加过高考艺考,在美院进行过系统学习的高材生。
“而且虽然这幅画也有属于自己的表达,但整体还是非常遵循画作的创作基本法,扎实又朴素。
“我们选择临摹的话,可以尝试画这一幅。”
“老师,这幅画也太复杂了吧。
“半身像,还有丰富的背景,而且细节衣物、手套、包袱等东西也太多了,这得画到猴年马月去啊?”
学生们叫苦不叠。
“虽然画面丰富,但其实画者并没有无限细化。
“除了主体人物和画作者想要表达的核心内容外,都是用非常简化的方式处理的,这些用最少笔触勾勒静物的手法,更要学习临摹一下了。”赵老师对着这幅画,忍不住赞叹,虽然有些匠气,但还真是教科书级别的一幅画高考临摹啊。
“老师,我们考试的时候,要画的这么难吗?”学生仰头看着这幅画,眼中充满了恐惧。
“应该不会这么难,但如果能画到这个水平,一定所有艺考无敌手。来来来,都选个角度该坐的坐,要站的站,抓紧时间开始画吧。”赵老师拍手招呼孩子们道。
1块钱看展,不仅能感受下全国年轻人的水平,欣赏到各种风格的画,还能一坐一天的临摹,简直太值了。
赵老师安排着孩子们一排一排坐好,自己则站在边上,仔细打量起前三的画作。
季军的国画就不用看了,现在孩子们高考还没考呢,完全不考虑。
冠亚军的画中,冠军人像的处理有太多涉及个人风格的内容,对于这些基础都还没打好的学生们,临摹的话很容易因为不懂得分辨而误入歧途。
这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就非常妙了,每一处光影的处理,笔触的处理,结构的处理,都在艺考考核范围内,都做的中规中矩十分优秀。
简直就是高考艺考样板展示画作啊。
盯着学生们画画,赵老师闲着也是闲着,认真打量起亚军华婕的第二幅画。
画者弃水粉而开始画水彩,但仍能看出许多笔触和画法习惯仍停留在水粉画的技法中。
但莫名的,将水粉画的技法融入水彩画中,使用透明颜料厚涂,竟有一种奇特的清透又艳丽的感觉。
赵老师嘶一声,忍不住喃喃自语:
“难道现在大学已经开始研究多种画法杂糅使用的新型画法了吗?
“这是国内大学院校准备钻研的新赛道?”
“不,这是画者自己的个人行为。
“不过的确给大学院校提出了一个新的方向,绘画这个艺术形式,或许本来就不应该完全框在‘油画’‘水彩画’‘水粉画’‘国画’这些已成型的形式中,可以在‘抽象画’‘版画’‘雕塑’等形式和画派之外,不断的寻求新的对美、对艺术的表达。”
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身边的王建,开口插言道。
“您是?”赵老师挑眉。
“啊,我是这次清美双年展的组织者之一,我姓王。”王建笑道。
“王老师您好。”赵老师忙伸手与之相握。
“哇,这个真的画的好厉害啊,这个线条我临了半天,还是手抖,人家这手稳的,啧啧。”
“那个颜色怎么调的?我怎么调了半天也调不出一样的颜色?”
“我艹,怎么越临摹越难了?这些笔触压上去,我明明是照着画的啊,怎么就是不一样?”
“哎,我学会了,这个地方要留口气,你把那边画死了,两个颜色完全压住了,显得闷。”
“这么厉害的吗?画画tm的是侦探才能干的活吧?”
“啊啊啊啊,那个颜色到底是怎么调的啊?你们这调的也都不对啊。”
画画的何必为难画画的?
这位亚军选手,何必画的这么难,呜呜。
“算了吧,差不多得了,别这么追求完美。人家画了一辈子画能调出那个色,做出那个笔触,我们才高二,差不多画画就可以了。能临摹出一半水平应该就能过艺考了,难道你们还追求画出来跟书上印的似的?”
一位男生见身边同学们越临摹越痛苦,简直一个个都要崩溃似的,忙开言安抚。
“这是清美院高材生画的吧?”赵老师忍不住好奇,他既没有每个月购买《视觉111》的好习惯,也没有提前了解一下清美双年展参赛者的状况,是以对华婕一无所知。
在她想来,这位画者,一定是美院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吧?二十郎当岁,每年的画作都能成为大学校园里被追捧的优秀展品,是同学间的‘别人家学生’,这个样子。
王建转头与站在身边的乔百万相视一笑,目光扫过所有孩子们和赵老师,看似不认识,实际上非常坏心眼的道:
“不,不是我们学校的大学生。
“实际上,这个亚军华婕,画这幅画的时候才15岁,是北方小城劲松的一位高一学生。”
“……”
“???”
“!!!”
“what???”
“我艹!”
“天啊——”
正埋头专注临摹华婕画作的学生们,忽然齐齐擡头,异口同声发出独属于自己的惊叹(愤怒)之音。
“比……他们还小一岁???”赵老师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们,然后不可思议的望向王建。
这……到底是他这个老师教的不行,还是他的学生们太过愚笨?
怎么人家孩子才15岁就能画出这个水平,而他的学生们都十六七了,临摹都临不像?
一瞬间,赵老师连同她的学生们各个面如死灰,无法接受现实。
打击太大,侮辱性还贼强。
摔笔!
宝宝们不开心,宝宝们不想画了!
……
乔百万站到这三幅画前时,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买下它们。
第一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的确如围着画的老师和孩子们所说,略显匠气。
但他没办法不为画面动容。
看着画上的青年,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家里生活太艰难了,娶不到媳妇,打不到好工,又失去了接班的资格,不得不离开家乡去外省打工。
奔波着一毛钱一毛钱的攒自己的财富,穷困潦倒,好像四处奔波着挖找食物的野狗。
那时候,他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寻找出路时,大概就是这样的神态吧。
茫然的等待,除了疲惫和倦怠,一无所有。
他的手也是那般满是老茧,脏兮兮的甲缝和指纹里全是泥土污黑,仿佛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身边许多跟他一样的人,就那样有一天每一天的过,浑浑噩噩。
大家一起经历绝望,痛苦,被人当老鼠一样轰赶,也被人狠狠欺负压榨,过的不像个人。
后来,身边不少人慢慢停在原地,被生活压扁了,不再挣扎。
可他却不甘心,他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能干,拼了命的苦熬,发誓一定要赚到钱。
他很幸运,抓住了人生中最至关重要的机会,一点点攒到最初的资本,活下来,然后慢慢变成一个受人尊重的老板。
别人只看到了他现在的暴富,却不知道他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也是咬着牙挺过来的。
王建站在乔百万身边,刚才还一直跟对方聊两句,这会儿却噤声不发一言。
他看到了乔百万泛红的眼眶,看到了对方沧桑眼角含而未下的泪水。
他不知道华婕的画作到底触动了乔百万怎样的过去,但很能明白这种与画作表达的情绪共鸣时,那种情难自已。
这就是画作的魅力,没有只言片语,却能表达浩瀚无边的情感。
不同的人会在同一幅画里产生截然不同的体悟,也会有各不相同的情绪反应。
王建的情绪也变得感伤起来,受乔百万影响,表情庄重站着,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乔百万悄悄揩去眼角的晶莹,又将目光转向《木匠》,这幅画不再是对劳动者的同情,但仍有对劳动者朴实勤劳的赞叹,还有一种贴近生活的细腻情感在表达。
这些劳动的人,无论是木匠还是谁,他们可能是你的父亲,可能是你的兄弟,可能是你的母亲,也可能是你自己。
总之,劳动人民就在你身边,融入到你的生活里,那样亲切又温暖。
乔百万被那种‘父子’一齐劳作的融洽气氛所感染,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
然后,他又望向最后一幅《冰晶中的无数个我》。
乔百万没有那么多精神层面的困境与挣脱,他的人生就是闯,拼了命的闯,死扛着闯。
所以他没有如陈安通那般的震颤,但乔百万却从画里读到了‘解脱’。
那种从痛苦中解脱,从过去中解脱的自由。
乔百万闭上眼,默默吐出一口气,就是觉得舒服。
看这三幅画,他看过了自己的人生,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那些永远忘不掉的过去,所带来的怨气和痛苦也得到了解脱。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在画中做出这么多表达呢?
乔百万睁开眼,转头对王建道:
“这三幅画,我想买。”
“乔总,一幅10万,您确定有购买意向吗?”王建问。
“是的。”乔百万认真点头,眼神都透着坚毅。
“是这样,那请您跟我到贵宾室做一下登记,交一下定金。
“这三幅画因为有多人表达购买意愿,必然会在画展结束后进入拍卖环节了。
“到时候要价高者得,您确定愿意参与竞价吗?”王建再次询问。
乔百万摇头苦笑,又觉得不出所料:
“果然会喜欢这三幅画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嘛。”
“是的,还有一位上海的老板表示想一起买下这三幅。
“另有一位流学归国的女士愿意买第三幅作为收藏。
“还有一位白手起家的南方企业家,想买这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
“一位来我国做投资生意的法国人,想买这幅用水粉画法绘制的水彩画《木匠》,他觉得这种画法代表了孩童般不受拘束的绘画理念,在画展满室皆巧的环境中,是难能可贵的‘拙’,绘画求拙不取巧,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王建一边讲着,一边引乔百万往贵宾室走。
“我一定会来参与竞价……
“真没想到,这么多……”
乔百万的声音逐渐变远,也变得模糊不清。
留在原地临摹的学生和赵老师都还回不过身来。
“一幅画10w?还是拍卖前的价格?”
“10w是什么概念?我的天……我爸我妈加起来要干好几年!”
“我……我也能有这么一天吗?”
“别想了,看看自己跟人家的差距。”
“那我卖个一幅1000行不行?”
“你是傻子吗?画画这一行,只有10w和0的区别。要么是顶级画作,无数人追捧,要么就是普普通通,哪怕是‘还不错’级别,也无人问津。艺术品跟生活必需品可不一样,人们只追求最强的少数作品!”
“……那我还是学学设计之类的吧,我听说现在国外许多人做电影做游戏啥的都需要美术强的人,以后说不定也能往那个方向走走呢。魂斗罗、超级玛丽的人物和场景不都是需要画出来的吗?”
“啊……一幅画10w啊,好羡慕啊……我……我觉得我又能画了!”
“让我画!我还能进步!我要赚10w!!!下一届双年展等我!!!”
……
半个月后,乔百万接到画展结束、邀请他参加拍卖的电话。
带着自己的一位秘书、一位保镖,和一皮箱现钞,他再次踏上飞往北京的飞机。
“乔总,您带这么多钱,对那几幅画是志在必得咯?”秘书坐在乔百万身边,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好奇开口。
“嗯,几十万带上,总归要买点什么回来。”
“您是说,如果买不到那三幅画,也要买到别的画吗?”
“不,如果买不到那三幅画,就买抢走画的人的头。”乔百万道。
“!!!”秘书愕然瞪圆了眼睛,不自觉看向乔总另一边的保镖。
怪不得这一趟带了保镖吗?
啊……这……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乔百万转头看他一眼,“我开玩笑的。”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