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儒一回到家,就钻回画室开始整理东西。
这次出门,他也画了一些速写,跟其他画家们聊天提到一些西方近年画风画法上的变化,以及国内的一些状况,他也有了不少感触,准备随便画画写生静物,找找感觉。
沈墨没什么事儿,在屋里看了会儿书,便再次掏出那本《视觉111》。
盯着封面上的少女看了会儿,他从抽屉里掏出剪刀将内页里一张摄影师抓拍的、华婕靠着暖气,迎着阳光发呆的照片剪了下来。
这张照片特别有气氛,大小又合适。
他非常老土的将之塞进了钱包里,一打开就看到。
谨慎小心的将钱包揣进屁股兜里,他再坐回凳子时,忽然笑了。
把小土豆坐在了屁股底下……不太好,于是又掏出来,揣进卫衣肚子前左右手都可以插进去的相通的兜中。
拢了下短发,他准备趁还没过年,出去剪剪头发。
走出别墅院子,沈墨便见隔壁别墅一家人正围在大门前贴春联。
他这才想起,今天好像是小年。
往年这时候,赵孝磊会买好春联和窗花来拉着他一起贴,但今年父亲和磊哥一直在北京参加活动,把这事儿都耽搁了。
驻足站了一会儿,在对方转头看过来时,沈墨匆忙装作才出门的样子,拐向另一边。
他既不想跟对方寒暄,也不想回答对方关于‘你家怎么还没贴窗帘’的问题。
结果才走了没两步,忽然瞧见拐角处有一张百元钞票,卷在雪堆里,脏的都成泥色了。
他抽出来后,用雪洗干净,借着阳光看一眼,是真钞。
不知道已经堆在雪堆里多久时间了,现在要找钱主人,恐怕也找不到了,他干脆将之揣进裤兜。
居然出门捡钱,这么好运啊。
方才看见别人家热热闹闹准备过小年的落寞稍微消散了些,他迈步走向小区门。
然后,在路过小区运动场时,又捡到了132元。
本来想到小区门卫那儿把钱交给对方,结果恰巧岗楼里没人。
他只好先揣自己兜里,继续往理发店走。
这没一会儿的功夫,都捡了两百多块钱了,再捡几百,就赶上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了。
才这么想,在马路边上垃圾堆里,他又瞄到了钱。
走过去一抖,200元的纸钞,卷成个棍状,也脏兮兮的,显然不是丢了一天两天了。
再次用积雪擦洗下,确认了是真钱,他兜里的存款变成了432元。
这……
他站在原地左右望了望,双手插在羽绒服兜里,忽然摸到了放着华婕照片的钱包。
少年挑眉一笑,这么邪门吗?
小土豆是财神爷座前童子吗?钱包里揣了她的照片,就随处捡钱啊。
他现在去赌博,是不是还能发家?
沈墨当然没有去赌,他拐过街角的时候,看到一个往常便在这边讨饭吃的小孩。
孩子大概七八岁,小小一个,穿着脏破的棉袄,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鼻涕。
他想也没想,将兜里的几百块钱全塞给了小孩儿,“拿回去给你妈,小年了,让她买点饺子给你吃。”
小孩儿虽然年纪小,但讨钱经验丰富,瞬间认出这是不少钱,快速将之揣怀里,二话不上挂着鼻涕就给沈墨跪下了,要磕头。
吓的沈墨忙跳开,一边尴尬的说“不用”,一边抓紧走了。
瞧着那背影不像是劫富济贫的大侠,倒像个抢了小孩儿钱的贼。
剪头发时,理发师笑着问他:
“赶在今天小年过来理发啊,你幸亏是吃饭时间过来的。早上人可多了,一会儿吃完饭还得上人,估计得排老长的队。”
“……嗯。”沈墨随便应了一声。
他出门的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今天是小年,家里也压根儿没有过任何节日的习惯。
赵孝磊在北京跑了好几天,肯定许多事要忙,今天估计要他们父子俩冷冷清清的过节了。
回家后,他站在父亲画室门口看了几眼,便拐到楼梯处直接上楼了。
坐在书桌前,他又捞过《视觉111》,将封面上笑着的华婕扯下来,用透明胶贴在卧室门后。
贴的高度正比他视线低一点,他又用挂历将照片挡住。
这样即便父亲进他房间,也发现不了这个秘密了。
财神小土豆现在不仅可以帮他招财,还能保他出入平安了。
他掀起挂历,拍了拍照片上小土豆的脑袋:
“乖乖,爸爸回来了~”
忽然又想到她叫爸爸不情不愿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
他转头栽倒在床上,踢掉鞋子,支腿翘起二郎腿,悠闲的晃荡。
今天阿姨只做中午一顿饭,晚上他和父亲要出去吃。
他抿唇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下楼路过父亲房门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出门了。
骑着自行车,直奔大市场。
他买了一扇羊排,还有一大兜子灶糖,绑后座上后,蹭蹭骑着去富云大厦。
跟大华家具的售货员确定了华父华母今天接华婕后也不会赶过来,今天店铺还会提前关门放小半天假,他又骑着自行车拐去华婕家。
他可不是去蹭吃蹭喝蹭节日气氛的,他是去送礼物的,之前华婕不在家,他跟着华母蹭了好几顿饭,总要回一下礼才叫懂事嘛。
合情合理。
……
沈墨才敲开华父家门,东西刚递给华父,就被华先生拉进仓房。
一双麻线手套带给他,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开始码煤堆,打扫仓房——
早上接华婕前,新煤刚送过来,这会儿才倒出空来收拾。
沈墨大概就是个劳碌命,恰巧赶上了。
俩人忙活完已经是1个小时之后,爷俩灰头土脸回屋,排队洗脸。
华婕虽然有些疲惫,但火车上睡的足,倒不咋困,正坐在炕上跟妈妈剪窗花。
沈墨才洗好脸,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又被华婕拎起来去贴窗花。
“左边高一点。”
“右边低一点。”
“往左一点,好。!”
定好位后,他按着窗花,华婕用妈妈熬好的面浆糊涂在窗花背面。
从小到大,他们家贴窗花贴对子都是用自己熬的浆糊,不撕它,就粘得很牢,风吹和不太重的碰撞根本弄不掉,但弄湿后撕掉,又不会在玻璃和门上留下痕迹,是中国传统‘胶水’。
贴好最后一扇窗,华婕转头笑道:
“走,贴对子去~”
“……”沈墨黑着脸跟着。
他是来干活的嘛?
他是来蹭饺子的!
一进门就开始干活,这叫‘蹭’吗?这叫打工!
华婕瞧他脸色,噗一声笑,伸手指在盆儿里挖了一点浆糊,趁其不备便抹在了他脸上。
“找死!”沈墨瞪圆了眼睛,长臂一捞就揪住了她后脖领子。
跟他没大没小,她是去了北京几天就开始欠揍了吧?!
才要也从盆里抹一把浆糊回敬下她,哪知她一声低呼,正在厨房和面的华母便探头望过来。
“……”沈墨瞬间收手,尴尬的站在原地,跟华母对视,不知所措。
“哈哈哈!”华婕大笑着逃走,格外的小人得志。
“……”沈墨。
想揍她。
“快来啊,还有对子没贴呢。”华婕转头催他。
“……”沈墨只得默默跟着出门。
回头见华父在剁肉馅,华母在和面,他抿着唇跟华婕走出院子。
一脱离华父华母的视线,他二话不说掐住小土豆后脖子,照着她脑门儿就是三个脑瓜崩,弹的她嗷嗷大叫。
然后,隔壁院门忽然打开,边婶跟边鸿前后脚出门,愕然的盯住被按在贴门上嗷嗷叫的华婕,和恶霸少年沈墨。
“……”沈墨。
“……”华婕。
尴尬的气氛让人头皮发麻。
“边婶,边鸿哥,小年快乐呀~”华婕只好勉强笑着打招呼,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沈墨僵着脸点了点头,权做打过招呼了。
“……哎,小华婕从北京回来了啊。”边婶也挂回笑容,假装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小年快乐。”边鸿说罢将眼神落向沈墨,眸子闪了闪。
远处不知哪家忽然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
过小年啦!
祭灶,用糖瓜黏住灶君老爷,让他多停留多保佑家庭安康,再多吃点糖啦,回头玉帝面前多说两句好话,给点好日子过哇。
扫尘土,擦桌洗褥,扫地除尘。
剪窗花,贴对子,喜气洋洋。
理发剪去过去烦恼,以新面孔迎接新年。
……
一个小时后,面醒好了,一家人加个沈墨一块儿擀面皮包饺子。
“你连饺子都不会包吗?”华父诧异。
“……”沈墨略微尴尬。
华婕看了沈墨一眼,想到他从小没有母亲,沈老师又没什么生活情调,忙笑道:
“你也太笨啦!这么简单都不会!来我教你!”
说着捞过一个爸爸擀好的面皮,扒开沈墨手掌,平放在他手上。
“看我动作。”她挖了适量肉馅,然后超级缓慢的教给沈墨。
少年不愧是天才,动手能力极强,跟着做了几个其貌不扬的饺子后,就开始有模有样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精益求精的个性逐渐表现出来,包出来的饺子简直全都长的一模一样。
华婕愕然的数了下饺子褶:“你是疯子吗?为什么饺子褶都一样多?”
“这叫工匠精神。”他挑起眼皮白了她一眼,然后又盯着擀面皮的华父跃跃欲试,“叔叔你教教我。”
华父乐得有人抢他的活干,教他顺便还满足了中年男人好为人师的需求。
待沈墨学会后,他立马当起甩手掌柜,转头逗狗去了。
早上华婕一进家门,欢欢就激动的狂甩尾巴,屁股都要甩的跟身体分离了,那模样活像要把自己送走似的。
它跟着华婕大半天,这会儿累了,正钻进窝里睡觉补充体力。
华父伸手不顾它正睡觉,拎出来抱在怀里就是一顿揉,抹了狗子一身面粉。
“……”华婕盯着沈墨学了一会儿便擀饺子皮擀的飞起的双手,包饺子的动作僵住。
天才真讨厌,想在他面前找优越感,压根做不到。
饺子快包好时,沈墨忽然捏着擀面杖陷入沉思,好半晌没动。
来到华婕家后,他就一直在忙碌。
往年就是有赵孝磊帮忙安排的小年,也从来没如此热闹过。
华婕一家人嘻嘻哈哈的,什么都准备好了,百分百的仪式感,也带来了百分百的节日气氛。
他如此享受这份温馨和忙碌,更对此刻坐在火炕边围着炕桌包饺子的其乐融融无比眷恋。
过往他没经历过,只知道自己孤独,自己家没有女主人,跟其他人家不一样。
也慢慢习惯。
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曾拥有的,到底是怎样的亲情关系和家庭生活。
那他爹呢?
他爹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快乐,在他小时候,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应该也是小家庭里忙碌又充实,鸡飞狗跳又温馨的吧?
是在母亲死后,父亲就刻意遗忘了一家人按照流程过新年的过往吗?
每当节假日,父亲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冷清清的家里,跟他和赵孝磊相对着,听着小区里其他人家院子中传出的隐隐笑声和炮仗声呢?
父亲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专注沉浸作画的?
母亲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怎么了?”华婕悄悄拐了他一肘。
沈墨跟少女对视一眼,很小声道:
“你觉得把我爸喊过来……方便吗?”
老头自己一个人被丢在家里,全世界都在过小年吃饺子,就他要自己出去找吃的,连儿子都不见踪影。
似乎有点过于惨了。
“当然!”华婕雀跃的点头。
“?”华父华母转头望过来。
“爸妈,我们邀请沈老师一起来吃饺子吧?”华婕跪在炕上,手里攥着饺子问。
“行啊,我这就去买两瓶好酒,再买点猪头肉啥的。”华父急性子的站起身。
“你们俩包,我去多弄两个菜。”华母也放下饺子皮,下炕去院子里拿肉。
华婕转头看向沈墨,示意他给沈老师打电话。
沈墨别扭的皱了皱眉,“你打吧。”
“你该不会害羞吧?”华婕挑眉,凑近他笑着问。
“你要不打就算了。”沈墨屁股坐的稳稳的,他反正不会动。
华婕瞟他一眼,笑着跳下炕,蹬蹬蹬跑到电话边。
“穿上鞋。”沈墨将她的拖鞋踢过去。
华婕穿好鞋子,电话也拨通了过去。
“喂?”沈佳儒的声音从话筒对面传来。
“老师,沈墨强烈要求您来我家一块儿过小年!”华婕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弹了一下脑瓜崩。
跟沈墨对瞪,她坏笑着又道:
“他现在就在我家呢,包饺子呢,说要亲手包给您吃。”
华婕额头又挨了一下子,她捂住脑门儿:
“好啊,沈老师我让沈墨发地址给你。老师一会儿见。”
挂断电话,她回头一看,沈墨已经在低头给沈老师发短信传地址了。
她靠着暖气看着少年侧脸,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这家伙虽然跟沈老师不亲,却仍然是这个实际上,最惦念沈老师的人。
虽然不会直白的表达情感,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温柔的男孩子。
一时走神,下一瞬,她发现自己手已经按在沈墨头上了。
少年愕然擡头,恶狠狠瞪她。
华婕一不做二不休,快速揉了下,随即飞速跳上炕,躲到了炕桌后面。
沈墨被她撸的头皮发麻,瞪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发短信。
心里却在留恋方才她手的温度,和指尖的力度。
……
一个半小时后,两家人围坐在华婕家并不宽敞的圆桌边。
华父给沈佳儒倒了杯酒:
“来,沈老师喝酒。”
沈佳儒盯了眼面前的酒杯,鼻息间满是呛辣,他微微皱眉道:
“我不喝酒。”
“……”华婕尴尬的看了眼爸爸,啊,老华专门跑出去买了超好的白酒,回来的时候还洋洋得意,一副自己赚钱了,也请的起好酒了的开心模样。
结果沈老师居然不喝酒。
这……
“啊……不喝也没关系,不喝酒挺好的,健康。”华父尴尬的直磕巴,反复补救,反而令场面更僵硬了。
“……”沈佳儒手指头在桌下抠了抠桌子背面,捏起酒杯道:“今天过节,我喝一点吧。”
“啊,那就少喝点。”华父立即扬起笑。
“……”华婕。
呼……
“……”沈墨。
呼……
沈佳儒才喝了一口,几分钟后面颊就染了红。
那张一向平整的成熟面孔,忽然就加了一丝亲和力。
华父的一大口下肚,不茍言笑的酷脸上也浮上笑容,话都多了起来:
“早就想请老师吃饭,今天总算找到机会了。
“别客气啊,当自己家,粗茶淡饭,随便吃吃。”
沈佳儒看了看面前的粗茶淡饭——
红烧鸡翅,猪蹄黄豆汤,家常凉菜,炸土豆丸子,素三鲜,还有一盘蘸酱菜和一碗炸的香喷喷的鸡蛋肉丝黄豆酱。
刚包好的饺子放在灶台边,随时准备下饺子吃。
而且据说饺子还是两种馅,素三鲜和胡萝卜大葱羊肉。
劲松边上临近大草原,羊肉极鲜,而且一点都不膻,搭配胡萝卜大葱,是沈佳儒好久没尝过的儿时美味了。
可惜他家阿姨做过一次不好吃,不知道华婕妈妈做的怎么样。
他想现在就吃饺子,不过……他一个客人,总不好开口催人家下饺子,等等吧。
“来,沈老师喝汤。”华母热情的帮沈佳儒盛了一碗汤。
“我——谢谢。”沈佳儒接过汤,立即喝了一口,然后转头看向儿子。
“……”沈墨知道亲爹不吃肥肉,不吃口感跟肥肉有点类似的胶质食物,例如猪蹄,于是过了一会儿,华母已经忘记了给沈老师盛了一碗汤,并附赠一只炖的烂烂的猪蹄时,沈墨才悄无声息的捞过父亲的汤碗,把里面的猪蹄佳走,并帮父亲把汤满好了。
沈佳儒见儿子低头啃猪蹄,才总算松一口气。
万一被华婕妈妈发现他没有吃猪蹄,因此误会是他觉得她做的不好吃,多不好意思。
酒过三巡,两个中年人的聊天欲望开始蠢蠢欲动。
但又因为不太熟,开口后措辞半天,又担心说多了丢人,便总是忍耐着,克制着,又抓心挠肝的想随便说点什么,好把胸腔里酒液带来的沸腾热力消耗掉。
沈佳儒说是只喝一口,却不想一向克制的投身绘画事业的男人,喝起来后就有点刹不住的驾驶。
喝了一口又一口。
终于,沈佳儒率先开了口:
“华婕真是个好孩子,我还一直想是怎样的家庭教出来,一来了才知道,您二位都是好父母,不像我。”
说着,他转头看一眼沈墨,目光中隐隐露出遗憾。
华婕一家的亲昵氛围,从未在他和沈墨之间出现过,一定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好。
“啊,沈墨也被教的很好啊,什么都会,什么都能,懂事还勤快——”华父说着拍了拍沈墨,但夸赞的话还没完,就被沈佳儒打断。
“哪呀,我是个鳏夫,他好不好,那都是他自己学好,跟我这个当爹可没关系。
“小时候,他才这么高,在院子里摔个跟头,膝盖、手肘和手掌都磕破了,血淋淋的,回屋后一边哭一边自己冲洗抹药。
“后来过了好几天,我才发现他受过伤。
“小孩子压根没觉得这种事需要找我求助……是我不称职,才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也担不住他的依赖。”
沈佳儒一边讲,一边伸手在桌沿下方比了比,示意那时候沈墨身高还不及桌面。
“……”沈墨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在桌下一个劲儿踢他爹。
“你老踢我干什么?”坐在沈佳儒右边的华父拿筷子敲了下沈墨的碗。
沈墨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亲爹双脚都收在凳子底下,叉着腿坐着的华父倒是把脚伸到了沈佳儒前方。
原来他方才猛踢的,是华婕爸爸的脚。
沈墨低下头,原地社死,恨不得转身夺门而走。
这屋子里他就快待不下去了。
沈佳儒还要喝,沈墨一把按住酒杯放到自己面前,然后给亲爹递了瓶健力宝。
“一个人带孩子是挺不容易的,能把沈墨带大,养的这么好看这么高大,很厉害了。
“也不一定非天天围着孩子转才教养孩子嘛,看沈墨这孩子这么好,一看就是父亲言传身教的好素养。”
华母说着忙给沈佳儒夹菜。
她本来有点担心沈佳儒毕竟是大城市回来的,怕他看不上东北家常菜。
忙给夹了俩鸡翅。
今天准备的急,也没做太多肉菜,这一桌也不知沈老师吃不吃的惯。
十分钟后,华母终于放心了。
沈佳儒铺开豆腐皮,爹一层生菜,抹上香喷喷的鸡蛋肉沫土豆泥黄豆酱,洒上葱丝,再卷上黄瓜条和米饭——
手法极其熟练,一看就是老东北人。
这已经是沈老师吃的第三个饭包了。
华母简直担心对方吃饱了,一会儿没肚子吃饺子。
沈墨真没想到自己亲爹喝醉后如此接地气,上手抓饭包毫无大师包袱,比他第一次来华婕家还不客气。
他合理怀疑,如果可以,亲爹绝对愿意打包把大酱和饭包配菜都带回家。
“这个酱做的太地道了!家里阿姨做的不好吃,酱总是臭臭的,还有点腥,搞的我以为自己记忆中好吃的饭包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饭店做的饭包,都是卷饼配土豆丝和炒豆芽,再给你上一盘黄瓜条和葱丝,那哪叫饭包啊,那就是老北京春饼。”
沈佳儒吃掉第三个饭包,忍不住轻声感慨。
这些东北美食,原本也是他回家乡的原由之一。
只是刚回来时心情沉郁,加上一门心思投身在画画里,对食物的关注逐渐降低,慢慢也就习惯着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华婕妈妈一顿饭,将他的食欲彻底激活。
这些儿时记忆的美味,甚至比华婕做的那些日常北方小城吃不到的饭菜,更触动他的心灵。
这份食欲带来的满足里,还夹杂着关于童年的情怀,真的太珍贵了。
外面不知哪家又在放鞭炮,华母站起身,笑着道:
“我去下饺子。”
沈佳儒乖巧放下筷子,别的一口也不吃了,静静等饺子。
东北吃饺子,煮好了干捞出来放盘子里。
饺子汤另盛,没人面前一个醋碟,可以自己来一勺蒜酱,再来一勺辣椒油,滴一点酱油,调成饺子蘸料。
当华母将饺子盛在几个盘子里端上来,每个人的蘸料都调好了,各个擡头看她。
翘首以待。
华母忽然有种当幼儿园阿姨的既视感,面前也不是丈夫和孩子老师什么的,就是一桌嗷嗷待哺的孩子。
饺子刚摆好,便有一双筷子伸了过来。
本以为是女儿小华婕,或者丈夫,却没想到居然是沈佳儒老师。
嗯……果然是喝醉了。
沈佳儒忍着烫,蘸了醋蒜酱调料便快速往嘴里送。
一口咬下去,热烫鲜香的馅料汁液混着醋、酱油和蒜的味道,一起侵袭味觉。
他嘶遛嘶遛的一边吃一边吹,虽然烫嘴,但热烫三分鲜,实在是太香了。
细细咀嚼了,才发现是胡萝卜大葱羊肉馅的,不愧是素有‘鱼羊为鲜’的食材,越嚼越好吃。
嘴里的还没咽下去,他又夹了一个,白白的饺子在棕黑色的酱汁里一滚,再送入口中。
好吃到头皮上蹭蹭蹭的窜电,像有人在给他按摩头皮一样。
端起饺子汤,吹一吹,一股醇厚的面香。
一口下肚,热腾腾的特别解腻,真好喝啊。
然后,筷子又夹向素三鲜饺子。
韭菜鸡蛋和木耳,虽然没有虾仁,但木耳软弹口感也非常不错。
韭菜特殊的味道,热腾腾的时候比猪肉还鲜,跟鸡蛋简直是绝配。
他一连来了三个,这才是吃饺子的感觉啊,过年的幸福感,一大半都来自于它。
华母瞧着沈佳儒吃的额头鼻尖尽是汗,一副十分过瘾的样子,她这个大厨的满足感也特别强。
她给沈墨也夹了两个饺子,笑的很温柔。
因为桌上有吃的特别香的沈老师和沈墨,华婕不自觉被勾起食欲,吃的比往常多了不少,小肚子溜圆儿。
她在北京大吃大喝各种美食本来就胖了,这下又要长好多肉,接下来还有一整个新年和一个多月的寒假。
她觉得自己86的体重恐怕保不住了,估计要突破100.
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平房间的距离不算很远,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
欢欢吓的躲在窝里发抖,狗窝门帘贴着它的背,跟着一块儿抖颤,看着既让人心疼,又觉好笑。
华婕仰靠在椅子里,幸福的拍拍小肚子,恍惚间以为是在过年,将冰镇的北冰洋瓶子贴在脸上。
冰冰凉凉的瓶身贴在热汤烫的面颊上,凉爽极了。
她也回了些神,这才想起,今天只是小年而已。
2000年真好啊,年味这样足。
后世因为机票贵,她甚至两三年才回一次家。
即便回家了,过年也没有这么浓郁的热闹气氛啊。
她深吸一口气,屋子里都是暖融融的食物香味。
要努力记住这样的幸福时刻,年少,生活简单,父母在身边,不焦虑买房和工作的事,原来这就是平静生活的魅力。
“华婕设计了个桌面可以倾斜旋转的画画桌子,明天我让人给沈老师拉过去。”华父吃饱了,忽然想起这事儿来。
“太客气了,我收这么徒弟,是我的福气。
“看她站在台上领奖,看她笑的开开心心,我也觉得幸福,就跟自己闺女长大了,变强了一样的。
“以后可千万别给我准备礼物了,以后这孩子长大了,还得继续给我争光呢。
“人家肯定都说,那个大画家华婕,沈佳儒的徒弟。
“你看,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们送礼物,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学生。”
沈佳儒说着拍了拍华婕后脑勺,笑容格外慈祥。
华婕被拍的嘿嘿笑,心想:喝醉的老师真好,醉酒的老师是名彩虹屁王者。
“哈哈哈哈,话不是这么说,她能有什么成就,还不都多亏了沈老师。”华父听的喜笑颜开,也伸手拍了下女儿后脑勺。
“……”沈墨看了眼小土豆的圆脑袋,怎么这么多人喜欢拍她后脑勺。
“这次出去,我也看的更清楚了,四个学生里,就属华婕最成熟懂事儿。”沈佳儒笑着又喝了一口饺子汤,捋了下短发道:
“一点不让人操心。
“几乎让我忘记自己才收她几个月而已,真的进步太厉害了,有天赋,好苗子,还聪明。”
“……”华婕含羞带怯的微笑低头,心里得意的蹦跶。
“哈哈哈,是老师教的好。”华父高兴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华母笑吟吟的看着沈老师,那双眼睛仿佛在说:这好孩子啊,我生的!再多夸几句吧,快再夸夸!
“哈哈,这么好的孩子,怪不得北京那帮野小子,又是送金银首饰,又是送特产好吃的,给谁谁不喜欢啊。”沈佳儒忽然语出惊人,笑吟吟一副没啥大不了的样子。
“!”华父喝酒的动作一僵,转头看向华婕。
然后又不自觉瞄了眼沈墨,少年果然露出惊愕表情。
不对,他看沈墨干什么?
又将目光落向女儿。
“?”华母挑眉,也看向女儿。
怎么有人追求吗?女儿每天晚上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也没跟她说啊。
现在谈恋爱太早了呀,才15岁,过年也就16嘛,尤其在北京,可不太行。
如此想着,华母也不自觉看向沈墨……
华父华母只是疑惑看向女儿,沈墨却忍不住开口道:
“什么情况?”
语气微妙的有点凶横。
“没有啦……”华婕忙摆手,被父母和同桌盯的莫名心虚,解释道:
“就是一起画画的同好,我离开北京嘛,送了点特产。
“还有一个因为我提点过他画画,所以送了我一套银耳环,我不知道他家地址在哪儿,没法把耳环邮给他。
“等年后再去北京,我就把那套银耳环还给他!”
呼……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有好几个爹???
“银耳环?特产?”沈墨冷哼一声,嗤道:
“呵,小恩小惠。”
语气极其不屑。
“嗯,这种小恩小惠撩骚的男生,离他远点。”华父应和道。
“不用这么紧张,漂亮又有才华的小姑娘,被人追求是很正常的事。
“这才哪到哪儿啊,等以后华婕画的越来越好了,长到十八九岁,那才是狂蜂浪蝶蜂拥而至呢。
“到时候一上大学,好多事都免不了的。”
沈佳儒从小学画画,在某些方面虽然仍比较传统,但对待孩子的教育却格外的开明和前卫。
人类无论男女,到了一定的年纪,必然觉醒性征,对异性好奇,被异性吸引,那是自然本能,谁也拦不住。
没必要如临大敌。
“……”华父转头露出愕然表情,盯住沈佳儒的表情有些不善。
可是不是你家闺女,你一点不担心呗。
“……”沈墨也瞪向父亲。
那一套放养般的宽松育儿论调,对他使用就算了,请别用在华婕身上吧!
“……”沈佳儒对上几人视线,即便是喝醉酒后有点无法自控,但还是感觉到了气氛上的不对劲,于是下意识道:
“当然,现在高中嘛,让他们追去好了,你还是要好好学习和画画,不能早恋。”
“……”华父点了点头。
这还像点样子。
“……”沈墨卷在一块儿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总算还没有醉到太糊涂。
哪知沈佳儒忽然又追加了一句:
“不过到了大学要谈嘛,只要保护好自己,也合情合理。
“而且进入大学校园里,父母啊老师啊,也管不住了。
“华婕这么懂事,相信也不会乱来。
“当父母的还是要放轻松些,想开点啊。
“沈墨到大学,只要别是四处骗小姑娘,正经谈恋爱,我也是支持的。”
对于画画的人来说,爱情往往是非常重要的落笔素材,许多画画的甚至为了描绘这种情感,而去享受恋爱。
沈佳儒虽然不是个浪子,也不喜欢这种画画的方式。
但西方太多浪子画家了,国内这类大家也不少。
都是人生嘛。
只是,艺术家沈佳儒的话虽然说的畅快,听者却绝对难以茍同。
“?”华婕不敢置信的望向老师。
哇!一向少言又令人敬畏的沈老师,喝醉后袒露的观点居然如此前卫。
简直向个青春期小子,或者刚入社会的毛脚青年啊!
“!”华父张了张嘴,想决绝的否定沈老师的观点。
但启唇才觉无言,只是脸色严肃的瞪向女儿,一副恨不得过去捂住女儿耳朵的样子。
“……”沈墨磨了磨牙。
他忽然后悔提议邀请父亲过来吃饺子过小年了。
超级超级后悔!
……
……
方少珺回到家,先洗了个澡,才到楼下跟妈妈一块儿包饺子。
“你带回来的特产,正好今天吃了。”方妈妈一边安排,一边问:“是你买的吗?”
她闺女一向不食人间烟火,居然懂得买特产回家,这可真是奇了。
方少珺想到一群人吃烤鸭的时候,华婕因为吃的太全情投入,惹的清美副院长让王建老师安排买真空烤鸭特产给他们带回家。
将一个饺子包好,她理所当然道:
“沈老师教的另一个女学生,叫华婕的那个,给我们买的。”
“哦,怪不得,那孩子一看就是很开朗会办事儿的。”方母笑着道。
“……”方少珺擡头看了亲娘一眼。
什么都没说,垂眸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