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就10w块卖给裘老师吧,虽然上幅画卖了十二万,但毕竟是咱们画坛的长辈嘛,为了这份赏识,便宜点也值得。”沈佳儒看着裘远举着的油画,笑容拽拽的。
“……”华婕:?
她啥时候把画卖到12w过啊?
老师也太会说了吧?!
以往真没看出来,一心埋在画画中的沈老师,居然是这么狡猾的成年人!
白清泉看了会儿华婕画的油画,忍不住感慨这次少女用的笔触又不一样。
似乎因为故宫所蕴含的历史文化,她没有采用《等待返乡的青年》的不羁笔触,配色上也没有信马由缰的放飞自我。
这幅画的笔触和配色都很保守,虽然有些一本正经,但胜在构图够有趣,使它仍透着灵动的美。
而且,这种平稳的配色,白清泉也很喜欢。
那种转红和奶白色楼梯扶手的搭配,还有灰白地砖,非常高级。
再在阴影和鸽子上做些变化处理,在墙面上加上斑驳和墙皮等,明明画面很简单,但就是有种百看仍有新发现的趣味性。
这小孩子真的很妙啊,为什么不选油画,要画水彩呢?
她怀着这个疑惑,转头问沈佳儒:
“你怎么让这孩子选了水彩?想让自己的学生遍布各大画种吗?”
沈佳儒目光从油画上转向白清泉,笑着摇头道:
“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拿学生的艺术生命当自己的玩物?
“那为什么?”白清泉现在都后悔自己没有学油画了。
这个时代,国画都没有油画卖的好,尤其是打入国际市场的机会,真是太令人眼馋了。
“没有为什么,她喜欢而已。”沈佳儒淡淡笑笑,说的轻描淡写。
白清泉微微怔住,忽然跟着笑了起来。
如此看来,华婕的画风虽然看起来不如钱冲的画风极端,但个性的不羁,可比钱冲更甚啊。
她长舒一口气,余光扫见沈佳儒的笑容。
回想起几年前他离开首都时的状态,不得不说,归乡避世的生活,让他放松了好多,整个人都透着股悠闲又松弛的氛围。
简直有些令她羡慕。
“不不,没关系,我可不能占晚辈的便宜。”裘远果然上钩,笑着说了句等下,便走到一边打了一通电话。
众人刚一出故宫,就有裘远的学生开着车等在门口。
青年接过油画,用防水的油布纸包好,然后跟沈佳儒交代了几句,便请华婕上车,要带她去存钱。
钱冲身手矫捷的在华婕刚上车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北京我熟,我带着她,一会儿就不用这位哥哥送我们去吃饭了。”
于是,保镖钱串子跟着华婕和裘老师的徒弟一起去存钱。
华婕带着身份证,想着正好开张银行卡,回头家里自己的私房钱也可以一起存进去。
……
方少珺站在沈老师身后,望着华婕坐车离开,手拎着画,心里忽然有点酸。
明明她是冠军,但她总有种华婕才是冠军的错觉。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恨不得回去就抽空学水彩画和油画,恐怕要把国画也学了,才能赢华婕。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
头上忽然落下一只大手,她转头,正对上沈老师堪破一切的眼睛。
“老师……”一向傲慢又冷硬的少女,第一次声音里透着迷茫和软弱。
“华婕选择的是一条难之又难的道路,水彩画在当下市场上要出头非常非常难。
“在如今的成绩背后,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劳,精神上承受的压力同样不会少。
“如果你将她当做对手,那么她是个很值得尊重的对手。
“不过……现在你还觉得跟她有竞争关系,但再过几年,你们就会走上截然不同的路了。到时候互相再回看,只会觉得唏嘘,所以珍惜现在并肩的岁月吧,说不定很快,你们就要分道扬镳选择不同的冲刺目标了。”
沈佳儒说着收回拍她头的手,见少女陷入沉思,他这才转开目光,瞧向自己另一个学生。
陆云飞常常因为太过安静,而存在感过低。
沈佳儒已经努力不让自己忽略对方,但小陆同学也太过沉默了吧,这种时候,同学们都心思浮躁,难免被这几天看到的、经历的扰乱心神,偏偏陆云飞怎么就如此安静如鸡呢?
瞧见陆云飞后,沈佳儒微微怔住。
大家都在故宫门口等车,一边等一边闲聊或想心事,就陆云飞一个人,站在边上盯着他们这群人画人物速写。
担心陆云飞受冷落,或担心陆云飞没进前三、没得到过多关注和夸奖而失落难过,好像是多余的……
这孩子,才是真的画痴啊。
……
晚饭王建安排在了一家大型烧烤店,老北京肉串也是很出名的。
薄切羊肉和薄切牛肉,涂抹上满满的油,烤到外焦里嫩,滋啦滋啦冒油星时,转着圈洒上孜然、五香粉、芝麻等。
热腾腾上桌,一群人争相伸手,顾不上烫嘴就往嘴里送,撸串撸的嘴角都是酱料油痕,喜欢吃辣的再补上点辣椒。
一串接一串的,烤的简直跟不上吃的速度,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爽!
男人们直接端着酒瓶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这个年代,小资情调什么的还没卷进国门,老北方人仍活的豪放不拘小节。
大口撸串大口喝酒,只图一个酣畅淋漓。
真是人生豪迈。
华婕吃的也很爽,虽然没有酒喝,但咕咚咕咚喝北冰洋也挺畅快。
大家吃的开心,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聊国外绘画市场的,聊梵高莫奈毕加索的,聊自己的绘画梦想的,聊某某某明明比老子差不少就是运气更好的……
吹牛逼的男人,哪个年代都一样。
沈佳儒喝的不多,聊的也相对矜持。
刚开始专注吃喝,慢慢的便变成了观察四周的人,每个人的动作、表情,以及他们骨骼和五官上的特殊之处。
观察是一个画家的习惯,半个小时后,他不仅发现了这一桌人的体貌特征,还发现了些有趣的事。
居磊的四个徒弟,孙干等几个人,面对他的四个学生时,各个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钱冲在孙干他们面前简直像个黑社会老大,颐指气使的,一会儿让孙干帮忙拿肉串,一会儿让其他居磊徒弟帮忙倒热水,只要眼睛一瞪,居磊四个徒弟就不敢跟他抢肉串。
这是什么情况?
再看华婕那边,每每她伸手想拿什么吃的,居磊四个徒弟就算也想拿,保准立马吓的缩手。
连站起来上厕所什么的,只要他的学生站起身了,居磊四个徒弟就跟躲瘟神似的,哪怕一句站起来迈出去一步了,也保准坐回来继续憋着,等他学生回来了再去。
怎么着?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华婕他们揍过孙干他们了?揍的服服帖帖的?
观察了大半顿饭时间后,沈佳儒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他转头想要问问坐在身边的白清泉,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却不想反而是白清泉先开了口:
“沈老师,居磊那四个徒弟是不是怕你的学生们啊?现在年轻人们等级观念这么强的吗?比赛排名靠后的,对比赛排名靠前的人,表现的这么谦逊胆怯?
“现在的年轻人……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沈佳儒跟白清泉对视一眼,犹豫道:
“之前还不是这样呢吧,颁奖的时候我还看到孙干瞪钱冲呢,哈哈,估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吧?”
这时已经有些喝高的裘远忽然哈哈笑道:
“沈老师你还不知道呢?哈哈哈,华婕他们几个被居磊的四个徒弟挑衅,孩子们凑到一块儿拼画。
“孙干以为华婕他们都不会画油画,还装b的把油画材料甩出来,说要用更难的油画赢人,结果华婕也会画。
“哈哈哈……结果怎么着,华婕画的油画构图好,配色好,赢的明明白白。
“钱冲那幅水平发挥也稳定,把故宫这座皇城阴影下的孤寂和旷寒表现的淋漓尽致。
“陆云飞那幅画不用说了,他简直是要把一幅画画成照片啊,那细节我看了都赞叹,耐心也是天生的啊。
“方少珺嘛,哈哈哈,个人风格越来越老练了,她笔下的故宫像个历经沧桑的女人,优雅高傲,但也有遮掩不去的岁月痕迹。
“清美赛制组还是公平的好嘛,这排名又不是拍脑袋就出的,怎么可能前天比赛输了,过两天私下再比一次就赢?”
裘远酒喝的有点多了,话讲的丝毫不留情面。
他目光扫见孙干等几个孩子各个脸上都透着死气,尴尬痛苦的仿佛吃的不是烤串,而是生铁硬木头,他呵呵一笑,又将矛头转向居磊:
“居磊,孩子们肆意张狂,有那股‘气’在是好事,你回去可别骂孙干他们几个。
“输赢乃兵家常事,你当年老输给沈佳儒,处处跟不上趟,现在不也是国内数得上名号的画家了嘛。
“看远点,慢慢磨性子,慢慢寻找风格,锻炼审美。他们都还小呢,大学再念四年,等进入社会的时候,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强。”
裘远这长句一说完,居磊脸色瞬间贴黑。
孙干几个孩子的表情也更惶恐了,他们心里都知道,老师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拿自己跟沈佳儒比。
老师最不服气的人,最想赢的也是沈佳儒。
如今他们四个不仅比赛上输了,私下拼画也一败涂地,真是把老师的脸都丢尽了。
现在又在餐桌上,将这一切疮疤生生揭开,老师一定已经气炸了。
孙干他们没有方少珺他们的天赋,拜不到沈佳儒当老师,能跟着居磊学已经是难得的好选择,万一居老师也不教他们了……
一瞬间,四个孩子跟屁股底下坐的是烙铁似的,如坐针毡,各个面色窘迫。
最小的那个,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
白清泉瞧见居磊的表情,和孩子们害怕的样子,厌烦的捏了捏眉心。
她一向最讨厌这些男人们一聚到一块儿,喝高点就要夹枪带棒的比拼和拉踩,哪怕是成熟的艺术家了,也一点没见好转。
男人们的拼杀,是动辄生死的。
竞争起来,也毫不留情面啊。
白清泉不等裘远继续‘补救’场面的尴尬和僵硬气氛,举起酒杯笑着道:
“大家难得在首都聚上一回,咱们少聊两句工作,多讲讲轻松的事儿吧。”
“白老师,您头发留了多长时间呀?”华婕立即举起自己的北冰洋,一边跟白清泉碰杯捧场,一边笑着问了个完全超出众人预想的问题。
“……”白清泉微怔了下,随即笑道:“几十年都是这个发型,偶尔修剪一下。要从你这个长度留到及腰,大概要两三年吧。”
“那我就十八岁成年了。”华婕认真点头,仿佛在跟白老师聊着什么格外庄重的话题。
“准备高考,留这么长的头发,很不方便吧?”王建家里有个女儿,他曾经在老婆不在身边的时候给女儿洗头发梳头发,那可真是够费劲儿的。
“什么方不方便的?每天穿衣服脱衣服方便不方便?干练的女孩儿就非得剪短发,把穿衣打扮的时间也都用在学习和画画上?你们男人怎么这么肤浅?”白清泉接话能力仍旧极强,瞬间怼的王建哑口无言。
但这么一打岔,方才的尴尬气氛瞬间消失,大家嘻嘻哈哈聊了半天有的没的,才绕回画画继续畅谈过去现在和未来。
但也没人再提起小朋友们拼画的事了。
只是孙干等人的沉默和难堪却一直持续到一顿饭结束,大家分道扬镳。
回宾馆的路上,华婕沉默坐着想心事。
一个人要做一件事,原本是件很简单的事。
事情无非两个结果,成,或者没成。
自己承担就是。
成了开心,不成的话继续努力。
但人类是群居动物,人处在社会之中,做的事情忽然就复杂了起来。
成了,不仅自己要承受失败的痛苦,还要承受老师、家长和外界的指责与逼视。
画画本来是件多么开心的事,享受自己的小世界,用笔和纸传达出自己的心情,描绘自己看到的世界。
但孙干他们在画画这件事中,还能享受到那份简单和快乐吗?
他画到手冻肿也要坚持,想赢,可能不仅仅是要对得起自己对画的热爱和付出,更是因为想为老师争一口气,再为自己争一口气吧。
争一口气啊……无非都是争到别人羡慕和赞叹的眼光。
谁都逃不脱这一切。
她搓着手,收回视线望了眼沈佳儒的后脑勺。
老师或许是太骄傲,也可能是担心他们心理压力过大,他几乎从不以这些比赛和比试的输赢来苛责他们。
至少华婕没有感受到过来自沈老师的压力。
他好像在努力呵护他们对画画的爱,想尽各种办法让他们沉浸在画画这件事本身上,努力关注画的好与不好,而非一场比赛的输赢,和有没有给他长面子,有没有给他丢人这件事上。
下车一行人进宾馆,坐电梯。
当沈老师率先下电梯时,华婕郑重的说了句:“老师,谢谢你。”
沈佳儒微怔着回头,与华婕对视了一眼。
电梯门合上,他淡淡笑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回自己房间。
……
回到房间,方少珺原本要先洗澡,但瞧见华婕憨乎乎的直发呆,便开口道:
“你先洗吧,洗完了早点睡。”
华婕哦了一声,便带着换洗衣物钻进了浴室。
方少珺盯着浴室门看了会儿,才嘀咕一句:“连谢谢都没说哦,我难得谦让别人一次。”
浴室里哗啦啦的响,方少珺坐了一会儿,才拿出自己今天画的故宫写生。
她盯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
自己当天才太久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华婕居然连油画都会画了,而且画技明显不比水彩弱。
对方到底在画画这件事上,投注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呢?
深吸一口气,一直埋头画画的方少珺第一次想要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因为华婕让她看到了自己之外的优秀,为她打开了不一样的一扇门。
她眼中的世界,好像也忽然不同了。
方少珺坐在床边等着华婕洗好,一边发呆陷入自己的思想世界。
自己学画的过去,学画的现在,以及未来。
老师说的未来他们会走向不一样的道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说因为华婕选择了水彩这条路,所以跟她不会有太多交集吗?
浴室门咔一声打开,少女穿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低头往外走,脸上红扑扑粉嘟嘟的,精神头显然比方才好多了。
方少珺这才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换穿的衣裳,一边等浴室里的湿气稍微散一散。
抱着东西走进浴室时,她顿了下,回头见华婕正站在床边继续擦头发,这才开口道:
“放了杯牛奶在你床头柜上,睡前喝了安眠。”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方少珺便走进浴室,咔一声关了门。
华婕怔怔转头,盯着浴室门望了一会儿,才走到床头柜边。
捏起牛奶看了看时间,很新鲜啊,没有过期。
怎么方少珺忽然向自己示好起来了?
华婕将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继续用干毛巾擦拭已经用吹风机吹到快干的头发。
如今头发长了,厚厚的,要一口气吹干实在太累了,她吹到快干,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
趴在床上,她想了想便掏出手机,松手让头发散开自行晾干,哒哒哒给沈墨发起短信。
她将今天的感悟发过去,随即手掌按着手机继续发呆。
原本以为要等半天才等到他的回应,却不想对方几乎是秒回:
【我们置身在这个世界,要完全脱离别人眼光的影响是不可能的,有社交压力很正常,不过既不必太过执拗在意,也不必因为自己的在意而觉得羞愧。都是很正常的事。】
华婕想了想,又按键:
【是啊,我就是一边觉得孙干他们要承受四面八万的压力,一边又发现,自己也无法摆脱这一切,做人好辛苦哦。】
【做人辛苦才是常态。谁要是追求完全不辛苦,没有任何不完美的人生,那才是自寻烦恼。大差不差就应该很开心了,你越年长,就会越明白这个道理。】沈墨。
【哇,你讲起话来怎么七老八十的?】华婕。
【你才是,小小年纪纠结什么哲学啊?快乐在北京大吃大喝不开心吗?】沈墨。
【你也小小年纪就这么懂哲学好嘛,明明讲起来一套一套的比我想的还深。】华婕一边打字,一边忍不住赞叹,沈墨可真是够早熟的,这些道理她两世也没想太通透,他倒是一说起来都头头是道的。
【我是要征服世界的男人,越早懂哲学道理越好,你又不一样,你是要追寻梦想的女人,安心画画就好了。】沈墨。
【对了,今天我又卖掉了一幅画,我厉不厉害?】华婕心情不知不觉好转,又忍不住向他炫耀起来。
抿着唇笑吟吟等少年回复时,好半晌没等到短信提示震动。
她眨眨眼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半多了,他是忽然聊着聊着睡着了吗?
正疑惑着,手机忽然超厉害的震动了起来,居然是沈墨一言不合打了通电话过来。
……
傍晚沈墨坐在家里看书,心情莫名有些浮躁。
看一会儿便要站起身溜达一圈儿,目光总是会忍不住落在手机上。
不知道她今天过的怎么样,顺利不顺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有没有什么糟心事发生。
他一无所知。
真是令人烦躁。
以往每天她在干嘛,一整天做了什么,就算不知道全部,大概他都晓得。
可这几天却忽然打破了以往的惯性,让他十分不习惯。
她是用不好手机吗?
怎么总是那么安静呢?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玩的,不想跟他分享一下吗?
学前班的时候她没学过分享是人类美德吗?
不过,他放假后的日子虽然平静,她一定非常忙吧,比赛活动中要与各种人接触,估计也没时间给他发短信。
而且他还傻了吧唧的跟她说手机的事儿是他们两个的秘密。
这有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她不会是因为担心被别人发现她有手机,所以一直不敢掏出来用吧?
他这不是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让自己忙碌了一整天,到晚上却愈发的难以平静。
他多次掏手机想看看是不是有短信过来了,但自己没发现,但次次都失望。
想给她发个短信,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
总该小土豆主动给他发一次短信了吧,不然他这个老大的地位何存。
不过……如果她主动给他发短信,保住了他的面子,他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过去。
也有好多天没聊过天了吧,她就不会如他一样思念一下之类的吗?
念头转到这里,他忽然怔了下。
啊……
他tm是想她了呀。
这个句式哪怕只是在脑海里过一下,都觉得肉麻到无以复加。
他皱起眉,盯着面前的水杯表情越来越臭。
忽然之间,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他眼睛瞬间一瞪,表情被点亮。
两个人互发了几条短信后,沈墨瞬间觉得令他烦恼了一整天的烦躁瞬间消失无踪。
当看到她发短信问他,她厉不厉害,沈墨脑海里能想象出她讲这话时的语气和表情。
心里忽然猫爪般痒痒,他深吸一口气,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好半晌。
方才还舒畅的心情,又有点浮躁起来了。
远程用短信沟通,好像也如隔靴搔痒,无法满足他的欲望。
捏着手机号半晌,他才终于深吸一口气,将电话拨通了过去。
……
“啊,我出去接一下。”华婕接起电话,立即披上羽绒服,戴着羽绒服帽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才走出去。
“嗯。”少年明明很激动,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利索的讲话。
这种通电话的形式,好像代表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暧昧情绪。
像是一种会令他脸红的仪式,心跳忽然就疯狂加速,嗓子也有点紧。
好像会担心自己讲话不有趣,或者忽然卡壳。
握着话筒不讲话的等她从宾馆房间走出去的这一会儿,沈墨感觉像要窒息了一样。
莫名尴尬的厉害。
他以往又不是没跟她静静独处过,两个人不讲话干呆着,好像也不会如此。
手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令人心慌。
“好了,我现在在走廊里了,你干嘛呢?”华婕却很游刃有余,仿佛打电话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怎么?
跟他通话这么平静?
一点不心慌?
一点不紧张?
沈墨磨了磨牙,“我看书呢,看你发短信嘚瑟的样子,准备给你个面子,听听你炫耀的声音有多猖狂。”
“哈哈哈哈哈!”华婕靠着走廊拐角暖气,笑的咯咯的,“我们一群人啊,前十都参加故宫写生,只有我的画卖掉了哟。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厉害啊?”
她故意拿腔拿调的讲话,炫耀的简直欠揍。
华婕面朝着窗外不远处亮着霓虹的北京街道,心里有些欢快。
有个这样可以肆无忌惮讲话,不担心对方嘲讽她的好朋友,实在是件快乐事。
尤其这朋友还是个超级大帅哥,聪明又智慧,那就更快乐了,还有点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呢。
瞧!我兄弟!大帅b一个!对我贼好!
“你这也有点邪门啊,财神爷是住你家了吧?”沈墨手指抠了抠桌面,发现在她没心没肺的快乐情绪面前,他也变得自在了起来,“卖了多少钱?怎么回事?”
华婕于是将今天发生的事绘声绘色给他讲了一遍,快乐顺着信号,稳稳传递给了远在劲松的少年。
“有点厉害哦,回来请客吧,吃顿大餐!”沈墨声音也带着笑意:“说真的,我爹都没想到你能得亚军。”
“真的吗?老师觉得我不行吗?”华婕撅起嘴。
“这倒不是。之前在家里吃饭时,他跟赵孝磊聊起来过,说清美赛制组邀请的评委,多是圈子里的老前辈们,大家在这个圈子里浸淫久了,思想还是很固化的。
“这样一群人,要么当教授教学生,要么自己埋头画画参加画展。第一种遵循着自己的一套方法,年复一年的重复输出。
“第二种遵循着自己的方法,一幅画一幅画的叠加。
“他们的审美固化,思维固化,对待整个市场未来的看法,也是固化的。
“所以我爹本来以为,赛制组可能未必会对你的水彩画给与太高名次,因为最后所有画都要放到画展上卖,如果你的画没卖出去,那岂不是说他们的审美有问题,一个比赛中的亚军画居然卖不掉。而水彩画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太过被市场关注和接受。
“我本来听到这些话时也有点担心,后来听说你得了亚军,心里是挺佩服的。
“你那幅画到底画的有多好呢,能在如此多阻碍的状况下,冲出重围。
“而且这还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比赛。
“尤其,你弃水粉画而转学水彩,也不过两三个月吧。其他跟你竞争的人,可是深钻一门画法,钻研了十几年。
“华婕,你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放到全国范围里,还挺厉害的嘛。”
沈墨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正跟她聊着一件特别平常的事。
可伏在窗边,肚子顶着暖气的少女却已经默默流起泪。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这么一席话讲出来,好像忽然触动了她久未回想的过去,一下就忍不住了。
上一世她的确从没接触过正统画圈,那时候脑袋里就一个念头,谋生。
正统画坛走的路子,和商业插画、网络绘画入门教学、平面设计、logo设计这些完全不同。
一种是纯艺术方向的追求,就是卖画,一辈子追求绘画方面的突破。
另一种更像是木匠、技术员之类的掌握了一门技术,虽然这个技术看起来好像挺浪漫的,但其实也就是打工而已。
而她还是打工人中,并没立住自我风格,没能成为知名插画师或设计师,只知道跌跌撞撞瞎活着的那一种。
她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自己再活一世,会走上截然不同的路。
如此纯粹的画画,跟着沈佳儒走上参加比赛,参加画展,卖画这样的道路。
她居然……在过自己从不敢期望的生活。
如今她才15岁,上一世还混混沌沌傻学习傻学画,纠结怕考不上本科。
而现在,她居然在北京,刚参加了一次获得了全国亚军的比赛颁奖活动,接下来还会受清美双年展赛制组的邀请,逛博物馆,逛孔庙,爬长城……
被人羡慕,被人尊重,被人认可。
“你在哭吗?”沈墨的声音忽然再次透出话筒,语气里带点诧异。
“嗯,你夸的太好了,我忍不住有点当真啊。一下子被你感动了,你知道吗?”她哽咽着笑。
“……我讲的本来就是真的。”他语气忽然格外庄重,声音沉沉的,像在念什么宣言似的。
听着她哑哑的声音,他身体忽然有些热。
他惹哭她了啊……他怎么有点愉悦呢?
而且,有点想看到她啊,想看她委屈巴巴掉眼泪的样子。
“我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只是太幸运了。”她抿住唇。
原本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幸运的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幸运的鼓足勇气走出自己的封闭世界,幸运的争取来了跟他同桌的机会,幸运的在沈老师偷偷闭关阶段,拜入老师门下。
蝴蝶扇动翅膀,一个幸运又生出好多个幸运。
“幸运是有点啦,遇到我这样好的同桌,天天给你补习。还有个会画画的爹,能给你帮上点小忙。不过要不是你自己聪明,自己有两把刷子,像我和我爹这种超级势利眼的人,可看不上你。”沈墨拽拽道:
“我们非天才,是绝对看不上眼的。”
“噗。”华婕捏着已经有些发热的手机,抹了下眼角的潮湿,“我大概就是天命之女吧,往你面前一站,就发光的那种。
“一向对别人爱答不理的沈墨,瞬间纳头便拜。”
“你是不是又想喊爸爸了?”沈墨威胁。
“哈哈哈哈,喊爸爸是不可能喊爸爸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喊爸爸的!也请你做个人,不要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问。
“反正又没人看到,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不算人?”
“我在你面前丢的人还少吗?让你笑话笑话有什么关系。”华婕说到这句,骄傲的扬起下巴。
“……”沈墨砸吧了下嘴。
总觉得她这句话像是在夸他,但听着就是觉得不对味。
她在他面前就不能害羞一下?
这样肆无忌惮,怎么如此像好兄弟呢?
才想说点什么批评批评她,话筒里忽然传出小姑娘软乎乎的声音:
“沈墨,谢谢你这么认可我,人生难得遇到知己,从今天起,我就封你当我的知己了。
“高兴吧?你不要自惭形秽,我觉得你还是配当我知己的,嗯嗯。”
“噗。”少年心情忽然又好了,靠着书桌交叉腿,脚尖不自觉欢快的抖起来,一下一下的点着木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明天去哪里?”沈墨问。
“明天博物馆采风,也可以在博物馆里写生。”华婕道。
“嗯,争取明天再卖一幅画。”他道。
“别做梦了,哪能天天卖画啊,那我岂不是发了。”华婕嘿嘿直笑。
“早点睡吧,今天也累坏了,明天又要跑一整天。”他道。
“嗯啊,你明天干什么啊?”
“我明天去学校,明天发成绩,你是玩疯了,连自己是个刚参加完期末考试,还没拿到成绩的高中生的事儿都忘了吧?”
“啊……我还真忘了,那明天晚上我再打电话问你我的排名。啊……希望能有个好成绩,不然我这个寒假可怎么过……”
“现在才开始紧张,是不是太敷衍了?”
“那能怎么办?这几天见老多人了,眼花缭乱的,光要记住这些人,避免面对面喊不出名字的尴尬,我脑袋都要炸了,还要画画和参加各种任人摆布的大小活动,哪有空去想期末考试的事儿啊。”
“放心吧,明天我去拿成绩单和寒假作业之类的,你就玩你的吧。”
“请注意你的措辞,我现在可是在工作,绝不是在玩!勤奋工作的华婕!”
“你到底挂不挂电话?”
“是你先挑起期末考试的话题的。”
“是你先问我明天干嘛,我才提起期末考试的。”
“……是这样吗?”
“挂了挂了,拜拜拜拜。”沈墨开始轰人了。
华婕忙道了声晚安,将手机挂断了。
“嘟……嘟……”沈墨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声音,皱了皱眉。
还真就立即挂断了……
华婕揣好手机,颠儿颠儿跑回自己房间,见方少珺已经洗好了,笑吟吟打了声招呼,这才心满意足钻进被窝。
方少珺斜了眼华婕的表情,她严重怀疑华婕刚才跑出去是干坏事了。
人要不是干坏事,怎么会笑的那么贼?
……
……
当晚,赶在10号杂志发刊前搞定头版文章,出照片排版、校对,总算打样确定没问题,明天能按时出刊了。
胡越叹口气,靠在厂里抹汗,好久没有在出刊前搞这么紧张了。
要抢清美双年展的头一份文章,还真是不容易。
再差一两天,都要再等一个月。
“呼……”胡越扭了扭头,想抽根烟,便迈步往厂房外走去。
《视觉111》的老板因为要批头版,审刊,也跟着过来加班,此刻正跟摄影师王启面对面抽烟。
王启对于《视觉111》来说,是个超然的存在,他在国内多个摄影展里得过奖,对时尚和美的捕捉有超乎常人的敏感。
而且这家伙不签长约,只签特邀战略合作,是杂志社老板都要哄着的存在。
像他们这种杂志,对图片的要求非常高,许多人买杂志就是为了看图,图好看,图吸引人,才会去看看标题,然后再决定是否阅读正文。
时代发展了,纯文字的报刊杂志,已经无法满足当代人的需求了。
老板一边抽烟,一边跟王启闲聊,瞧见胡越后,立即叼着烟打招呼。
“可以回家了。”胡越抽出烟,凑着老板的火点着,深吸一口。
干完活真是一身轻松啊,下个月的刊完全可以过几天再操心。
虽然胡越完成任务觉得轻松,老板却开始一月一度的紧张时刻,他作为这家杂志的发起人,比任何人都更担心销量问题。
“为什么选择华婕当主体,还把她放在封面上了?”老板将烟夹在手里,眯着眼问,“怎么不用沈佳儒,或者冠军方少珺呢?”
“这个我和王启聊过了。”胡越说罢,吸一口烟才继续道:
“方少珺从小到大年年参加比赛,年年拿冠军,这样的报道有什么意思?哦,冠军方少珺又拿冠军了?我稿子都懒得写。
“沈佳儒老师的话,他参加这次活动也不过是配角,主角还是参赛者。真要拿他拟稿,让我写啥呢?他过去的辉煌再重复一遍?倒也不是不行,但没有当下大事件当话题点,介绍完沈老师的辉煌过去,拉到此时此刻,我拿什么当落脚点呢?
“所以,华婕还是很合适的。”
“是,而且从照片来看,华婕的镜头感和气质,比任何人都更打动人。
“大家都喜欢看漂亮的新鲜面孔,更爱漂亮又时尚的新鲜面孔,华婕非常符合,她当天的衣品,完全惊人。”王启从他的角度阐述道。
“对啊,一个漂亮、有衣品,穿衣打扮审美非常到位,时尚又极具个性,彰显出她的青春靓丽,又独一无二。
“这样如此形象的封面少女,她是一个绘画方面的天才,说服力是不是更强?
“不仅画画强,穿衣打扮、配色等等都优秀,这样的女孩子的故事,你想不想知道?
“人们都爱天才的故事,更爱年少成名的天才的故事。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凭什么可以这么与众不同?是怎么成为天才的?所有普通人,都会有如此好奇。
“就像我好奇豪门大佬的生活是怎样的,就像王启好奇美国摄影师的拍摄技巧是怎么学的一样,我们对自己看到了但一无所知的另类事物,都有天然的好奇。
“如果这个东西又特别好看,特别可爱,特别招人喜欢,那就更好奇了。”
胡越一讲起自己的道理,便忍不住滔滔不绝。
老板听着这些话,简直想给胡越加薪。
“嗯,文章我看了,的确是挺妙的,我就是对这样一个对大家来说很陌生的女孩子出现在杂志封面上,又是第一版故事,有点忐忑。”老板一根烟抽完,又点燃了第二根。
“看看吧。
“一个15岁少女,水彩,水粉——任何画种都需要耗费多年时间去钻研的两个画种,她都熟练掌握。
“初亮相既夺得全国比赛的亚军,将有三幅画进入双年展画展。
“所有老师对她的画都赞叹且称奇,称她是古怪又矛盾的天才画手,能将不同风格画的别开生面,创造了新的画法,新的笔触,甚至对许多画坛前辈都有启发。
“虽然因为水彩画略微生涩,水粉画略为匠气,而屈居第二,但对于开创新和对新画法追求的勇气来说,却是第一名。
“而且,她不是那种从小家庭条件好的大小姐哦。
“我采访的时候一听到她的故事,就觉得很有戏了。
“出生在北方小城,父母都是工人。现在她们全家支持父亲在北方落后小城创业,她设计家具,从小学过木匠活的父亲来亲手制作,开的大华家具店,第一天开业就回本。
“而父亲创业用的钱,是她卖第一幅画所赚。
“高中入学时,学习成绩还比较差,经过半学期的努力,突飞猛进,全班第八。所以是不是可以猜测,画画可以开拓大脑?
“还有,老板,她今天穿的一身衣裳,以及那条你也夸上相的马面裙,是她自己改良设计的。”
胡越说着说着,情绪又高亢起来了。
对于任何一个杂志攥稿人来说,能捕捉到一个如此有趣的故事,都难免兴奋。
他甚至不需要润色,不需要加料,原样转换成优美的文字,就够了。
“如果这份杂志热卖,估计好多家长要送孩子去学画了。”王启笑道。
老板看看胡越,又望望王启。
见这俩金牌拍档对这一期杂志的主版内容如此自信,那种用新面孔新人物的忐忑转淡,忍不住开始期待起销量来。
当三人聊着天抽完了几根烟,各自开车回家时,月亮已经快下班。
新一天即将来临,《视觉111》杂志将率先发往首都所有报摊书店杂货店,同时成捆成捆装上大车,运往全国各地。
人们也将读到一个追梦少女的关于画画的故事。
这个少女,长着一双大大的猫眼,脑袋圆圆的,很爱笑。
名字叫华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