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熹微的光慢慢渗透黑暗,像从雪原边际的地平线下,有人泼洒了一片浅奶色的颜料。
这奶白色不断向上流淌、晕染、渗透,直至铺开向整片天际,渐渐稀释暮色,漫入全开的画卷。
窗外一排观景修习的长亭被雪覆盖,没有任何脚印,被铺了宣软的一层净雪的世界,变得更加宁静祥和了。
华婕眯着眼,只觉得好美。
手快速落笔,要争分多秒记录下雪原日出的迷人模样。
忽然一阵啾啾声划破宁静,一群圆滚滚肥丢丢的小东西扑扇扇从远处树林间飞出,落在窗外松树上,跳跃,叽叽喳喳啾啾的欢唱,啄洗翅膀,在树枝上扭啊扭的并排站……
是一大群小麻雀。
它们将松散铺在树梢上的积雪扑踏的簌簌飘落,树枝弹动,小鸟飞跃,细细的鸟语齐奏,化成一曲赞美清晨的小调。
华婕唇间不自觉露出笑容,转头去看沈墨,少年也正擡起头,观望窗外的麻雀群,见她望过来,眸光微转,与她对上。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阳光灿烂,一个浅淡沉稳。
只她回眸寻找少年目光的间隙,照在她面上清浅如薄雾的白光转成金色,又慢慢转成浅橙色,进而变成红色,染的她面颊如映桃花。
如罩红纱。
然后,这红色又化成了浅紫色。
“快看。”他伸手指向窗外。
太阳已经彻底挣脱地平线,仿佛一瞬便弹跳到了远山之上。
它翻滚着换装,褪去白纱,层层着色,最后变成橙色、红色、紫色多层包裹的绚烂圆盘。
整片雪原,都忽然被染成彩色,方才的素净一扫而空,绚烂的令人惊叹。
雪绒最上层,是一片浅紫色轻纱,罩住浅橙和红,带着一丝丝冷意,却又透着浪漫。
华婕有些眩晕。
微醺。
她有些激动的一把拉住沈墨,赞叹道:“真美!你看见没?太美了~~”
少女声音似是叹息般,长长的延伸成气音。
“……嗯。”沈墨低低应声,低头看了眼她手。
那只小手正用力扣在他手上,揪住他中指和无名指,用力的攥着,还不时因为激动而拉扯。
仿佛那不是两根手指,只是两根麻绳或者棍子。
他抿直了嘴唇,却没有将手指抽回。
任她捏吧,他假装不疼。
无情。
…
华婕手上的笔,蘸着颜料和水,流淌在整张纸上。
原本清浅的日出,变成绚烂的日出。
四野的静也被小麻雀们活跃的身影打破,画面上多了许多灵动小身影。
画纸的边缘,有奇异的色彩区块儿。
随着这些色块被勾勒出细节,才看出那是少年依靠着窗歪坐,捧书静读时,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
清晨,美景,早起的鸟儿,和静静陪伴她熬夜的少年。
记忆中疏冷淡漠的校草、学霸、校霸,成了个兄长般包容又成熟的人。
她到底是一个多么有眼光的人,上一世才会暗恋他,这一世才会将他当成偶像去实施‘奉献粉丝爱’?
随着这幅《日出》的绘制接近尾声,华婕的理性值也在逐渐上升,她开始为昨天揪着沈墨求安慰,求完安慰又反复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感到羞耻。
“昨天我是不是很丢人?你会讨厌我吗?”她问。
少年慢条斯理擡起头,蜷在沙发里的身体稍微舒展了下,便又快速慵懒的瘫回去。
“人和人的关系没有那么脆弱。
“真正亲密的友谊,必须为真诚留有空间,哪怕我会觉得你胡言乱语傻傻的,但也会因为你的真诚而觉得可爱。
“冲突也好,默契也好,表达真实自我,才是亲密关系的基石。”
他忽然撑起身体,探身抻臂,拍了拍她头:
“你挺好的,我们也挺好的。”
“那你觉得我胡言乱语吗?很傻吗?”她捕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之处。
“你可真有重点。”少年瞥她一眼,不再搭理,兀自看起新书《鲁迅全集》。
华婕勾唇一笑,继续给自己的画作收尾工作,补充细节。
半晌后,少年忽然蹦出一句:
“没有胡言乱语,有思考,有情绪……有灵魂。
“不傻,聪明!”
他没有擡头,即便是说话时也仍盯着手里的书,甚至还翻了一页。
少女弯着眼睛,瞳子格外的亮。
一道光晕洒在沈墨脸上,映上玻璃窗。
她盯住玻璃上不太清晰的影子,看到了白色圆圆线条组成的雾气,和七彩光晕。
手再落笔,原本已经画成的画上,有叠加了许多色彩。
细细的笔尖,蘸了水彩画上很少很少使用的白色,在画纸最左边玻璃映出的人影上,一圈圈勾出白色的雾。
涮干净笔后,又在几个部位,勾出可以强调出玻璃质感的彩虹色光晕。
一幅干干净净的水彩画,加了梦幻的气氛。
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浪漫朝霞雪原,和画面左侧玻璃窗上映出的蒙在白雾和彩虹波光中的美少年。
少年的五官并不清晰,玻璃掩映的投影甚至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线条。
笔者看到的便是模糊的人影,落在纸上也如此。
但笔者还看到了世上最冷淡又温柔的灵魂,姿态慵懒,却又纯净真诚。
一股浓浓的温馨,和永远不会在记忆中遗失的美好,从画纸上透出,抓住人的心,将之揉化捏软。
这是一幅有情感的画,无法用语言描绘,却能看一眼就令人无法忘怀。
朝阳甜暖,照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
印刻下青春简单又美好的影相。
……
……
当赵孝磊第一个清晨起床,头发竖着溜达下来找水喝时,与转头看过来的少女对上视线。
大眼瞪小眼,随即他内心窘迫,表面平静的压了压翘起的头发,抹了把没有洗的脸,从容点头,然后巧妙的转过身拐进厨房,咕咚咕咚喝两口水后,又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怎么有人起的这么早?
华婕将已经勾勒好最后一笔的画架在一边,擡头望向少年,发现对方已经捧着书睡着了。
她站起身到他跟前,戳了戳他面颊,“上楼去睡吧?”
“……嗯。”他一把捉住她手指,拽着压在沙发上,攥了一会儿才松手。
直到少女直起身趿拉着拖鞋去给他倒热牛奶,他才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悄悄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用这只手揉了揉眼睛。
沈墨跟华婕相对着喝了热牛奶,啃了块面包,越吃眼睛越睁不开。
最后一口面包下肚,他半闭着眼睛晃晃荡荡往楼上走,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像个随时会跌倒的梯子。
华婕在他身后护着他到房门口才放心,怕他忽然委顿瘫倒,原地睡着。
待少年关门后,她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熬了大半夜没睡,还画了一幅画,她也很困。
但同时又亢奋,脚下像踩着棉花,偏偏情绪上想跳舞,想唱歌。
冲了个澡,她穿好衣裳,洗漱停当了下楼。
又跟所有人打了招呼,吃了早饭,上午的课快开始时,她终于开始犯困,跟老师请了下,迷迷糊糊上楼,扑在床上便开始呼呼大睡。
方少珺早就注意到早饭时沈墨没出现,华婕挂着黑眼圈一副一宿没睡的样子。
盯着华婕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口,她抿着唇拎着画板拐向窗边,想换个跟昨天不一样的位置继续画雪原。
却一眼便瞧见了沙发休息座上竖着的水彩画。
她定定望着画,心慢慢软化,柔成浪漫的五彩池水,在胸腔里荡漾。
转而又全变成酸水,通身泛滥。
她盯住了画面左边少年的影子,咬紧下唇,呼吸凝滞,心里有点痛。
少女第一次敞开心扉的喜欢,总是压抑又浓郁,若无法释放成喷薄的火焰,便禁锢成焚烧五脏的炉火,燃烧直至炼成钢炼成金,铸成一堵墙才罢休。
方少珺静静转身,找到一个位置,静静画画。
这一整天,她的画都沉在阴影中,昏暗,晦涩,沉闷。
……
钱冲和陆云飞路过时,驻足站了好半晌。
躁气少年率先离开,他放眼雪原,看不到紫色的晨霞,也没有太多暖色。
反而是阴影中的颜色多彩又有趣,他转头望望华婕的画,轻轻笑了笑,在纸张上淡化了暖色,却细细勾勒这个世界上所有暗影。
那些阴影笼罩的地方,仿佛还有第二个世界,是钱冲快乐的归属。
陆云飞最后就坐在了华婕的画边上,画一会儿看两眼她的画。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从华婕的画上看到什么,大概是想再品一品她的配色,体会下她的变化。
沈佳儒自然也看到了这幅画,他只浅浅笑了笑,隐约想到了年轻女孩儿半夜不睡觉的心事,也在脑海中勾勒出她清晨硬着日出画画的样子。
夜深人静的孤独,和咬着牙要闯过去的倔劲儿。
有才华的人,必然要承受非常漫长的孤独。
他最能理解的,便是这种孤独。
只是,画面左侧乱入的少年……
沈佳儒微微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又整体扫视这幅画的配色,忽然嘶一口气,疑惑的皱起眉。
……
接下来的几天,华婕的画从寡淡干净的几乎无味,逐渐有了变化。
她像重新回逆成一张白纸,然后又小心谨慎的在白纸上,铺上一层又一层的颜色。
一张画一张画的蜕变,给自己的画填上一件一件的衣裳。
周六下午时,华婕的画又有了色彩。
只是那些从后世名家大师那儿学来的大片留白风格不见了,特色的治愈强迫症的规律点划笔触也不见了,那些每幅画都不一样的刺激风格尽全神隐。
可曾经惊叹沈佳儒的大胆配色却回来了。
周六下午,华婕开始画一幅雾凇的特写,她没有再转换视角去画雪原或山庄,而是盯上了房檐边伸展出来的挂了冰晶的雾凇枝条。
一张38.9*54.6cm的4开大画,她的构图主体却是一枝只有17厘米的枝条。
她开始构图的时候,沈佳儒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用铅笔细细勾勒出覆盖了一层雪,又包裹上一层冰的每一根松针。
不像之前画开阔的风景画那样简单用铅笔定点就开始泼洒,这一次她草稿勾的很细,甚至将被放大的冰滴中的光影细节和冰内结构都画出来了。
然后,她又在每一个冰晶中,勾勒出了自己的轮廓。
那个对着它苦苦作画的人,那个将与它对视十几个小时的人。
不同形状的冰晶中,少女的脸有不同的变形。
有的鼻子好大,有的眼睛好大。
数个自己映在冰晶中,每一个都是专注画画的人。
打好稿子,她开始逐层上色。
忘记了那些被她背下来的各种画风、笔触,她也忘记了所谓的笔触,所谓的画风。
只是盯着自己看到的那枝头,想着将它画出来,将自己脑海中勾勒的画面落在纸上。
那些曾经她背下来的笔触和画风,乃至配色,逐渐被打散,被融合,被消化,渗透入到她的每一笔中。
像进食,咀嚼碎了,咽下去,能吸收的,变成营养,成为她。不能吸收的,排出体外,被遗忘。
华婕就是一个再活一世的人,那些她看过的学过的无法忘记,又何必非要忘记。
枝条后的中景开始模糊,远景化成烟,糊成相融的水渍,渗入纸张。
近景的雾凇纸条,每一根好像都一样,又都有不同的色彩。
每一个冰晶里都有一个她,却每个她都不一样,模样不同,色彩不同,使用的水彩技法也不同。
她从刚与沈佳儒聊天后的谨小慎微,又慢慢变得舒展。
丢弃一些想要炫耀的自己曾学会的东西,将全副精力集中在画中,不顾笔触,不计风格的去画画。
画成后,它又自有了风格,从她的大脑和手下独立出来,变成了一幅似乎有灵魂的画。
近景的细节,勾勒的纤毫毕现,中景和远景省略到什么都看不清。
可雾凇的冰晶里,不仅映出了那个苦哈哈一直画一直画,充满恐惧又满满勇气的画者,也映出了远处的雪原和山影。
这幅画好像是个特写,是个冬日的微缩,但细看之下,它又呈现出了冬日雪原上的全部风景,甚至是躲在温暖室内怕冷的人。
周日上午,沈佳儒再次站在这幅画前,看着这幅少女从昨天画到今天的水彩大幅。
他脸上沉静的表情开始松动,几分钟后,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的谈话敲醒了她,但没有吓退她。
近景的细腻温柔,与远景的大气果敢,仿佛正是身边的少女。
她正抹掉过去的粉饰,揭开自己,重新向画笔和画纸张开了自己。
最真实的她自己。
她没有被他的话搞晕,没有因为他的话愤怒,她记住了他的话,正视了他的话。
但也没有被他吓到。
他仿佛在画中看到了茁壮成长的少女,迎着太阳,直面风雪冰霜。
“就选它吧。”沈佳儒说。
“什么?”华婕转头疑惑。
“你去参赛的作品,就选这一幅吧。”沈佳儒转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
沈佳儒微笑着等她因为他的话、因为他话里的认可而感动,然后乖乖点头,红着眼眶应是。
她熬了这么几天,终于画出这么一幅来,她心里一定十分十分期待他的认可吧。
此刻听到他的话,一定满满感慨吧?
甚至胸腔里发酸,想要流眼泪发泄这几天集训,撕掉自己,又重新生长皮肉的苦痛和不容易吧?
来吧,望着老师的眼睛,哭也没关系。
他会夸夸她,会如最恰当的长者般拍拍她的头。
结果,华婕并没有应声。
她抿了抿唇,认真思索后,恳请道:
“老师,我家里还有好几幅画,虽然是之前画的,虽然仍有没褪掉的匠气,但我也挺喜欢的,能不能下周我一起带给您,您再选选?”
“……”沈佳儒梗住。
缓了半天,才应道:“好。”
华婕微笑仰头,“谢谢老师。”
声音甜甜的。
没有露出痛苦而隐忍的沧桑表情,也没有哭。
沈佳儒叹口气,唉,孩子的耿直,常常刺痛他这个中年人的复杂。
……
……
房同林在自家的度假山庄另一个独栋小院里,招待了做煤矿生意的朋友乔百万。
这个年头实业正蓬勃发展,煤矿生意扎实的要命,有个矿就像有个聚宝盆一样,哗啦哗啦招财。
乔百万这几年身家连年增长,虽然看起来人仍然憨憨的,一副老农相,但实际上兜里沉甸甸的比那些穿西装开靓车的还有钱。
房同林馋这一块生意馋的不行,但自己生在大兴安岭西边,国家地图鸡冠子上,连煤矿边都摸不着。
搭上乔百万,才算看到点希望。
整日里琢磨着自己出点钱押个矿,让乔百万帮看着,帮安排了旷工开采,到时候销售上自己在东北这一块儿开拓市场,收益跟乔百万分。
这个生意谈了好久,他跑去山西找乔百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终于赶在年前,对方愿意来东北看看,前一周乔百万跑去几个大城市去考察市场,昨天终于约到山里来,一边度假,一边谈。
乔百万脸上总是挂着憨笑,瞅着格外朴实,但自始至终也没给房同林一句准话。
简直像个雷打不动的石佛,憨笑就是乔老板的保护色。
周日早上时,房同林仍凑到乔老板住的小庄子里,厚着脸皮跟乔老板一块儿吃早饭。
左扯一句右扯一句,就想再拐回一起合作创业上,偏偏乔老板总是能笑着四两拨千斤。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要去另一个独占一隅的小庄子里,去跟沈老师的学生买画。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乔老板忽然挑高了眉头,一向雷打不动的憨笑面具,忽然有了一丝裂缝:
“沈老师?不会是归隐北方小城的沈佳儒沈老师吧?”
“诶?你也认识沈老师?”房同林有些讶异,他这样做高端旅游山庄,专门服务富起来开始觉醒旅游度假欲望的有钱人的山庄主人,懂得绘画这种高雅艺术还是很正常的。
一个煤老板居然也知道沈佳儒,这可就有点让房同林吃惊了。
乔老板又扯唇笑笑,干这行也很多年了,钱赚的虽多,却总是被人认为是老农暴富,身边因为财富而凑过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流露出对暴发户的固有轻视态度。
他是个追求实惠的商人,对于这些人时不时流露的优越感,总是憨笑着带过,好似没有丝毫察觉。
“6年前我竞标想买沈老师的一幅画,可惜失之交臂。”乔老板放下筷子,不自觉坐直身体,笑着问:
“他现在就住在你的山庄吗?能引荐我认识下沈老师不?”
“啊,下午沈老师就要走了,我正好约了一会儿过去他那儿……”房同林给乔老板倒了杯草原奶茶,殷勤讲话间,脑子一直在转。
“不过沈老师一向很排斥跟陌生人打交道,我也是耗费了好大心力才跟沈老师搭上一点点关系,很多年前买过他一幅小画,真画就挂在主院里,影印品挂在了沈老师现在住的那个小庄子。
“我千请万求才让沈老师松口,答应将徒弟的一幅画卖给我,今天上午我去从他四个徒弟的画里选一幅。
“乔老板要见的话,我得提前跟沈老师打个招呼,看看他那边方便不方便。”
乔百万一听房同林的话,就知道对方是在坐地起价,于是又软坐回椅子,挂回憨笑。
有时候,你在商场,不能有一点真性情表露,不然就有人见缝插针的利用你的那点‘真’,从你身上谋利。
他没第一时间接茬,只笑看着房同林,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他心里其实非常非常渴切见见沈佳儒,却不愿再在房同林面前展露这欲望。
终于,他耐着性子赢得了主动权,还是房同林率先忍不住,开口道:
“乔老板,您看之前我跟您说的一块儿开个矿的提议,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想法?”
房同林先开了口,乔百万便翘着二郎腿,憨笑着矜持的继续绕弯弯,拉扯的房同林肝火上升又无可奈何,才慢条斯理松了口:
“正好我又看中了几个矿点,准备开挖。你如果真的感兴趣,就跟我一起去一趟山西,我可以让你任选一个入股,出不出矿,出多少矿,就看财运。”
“好啊!没问题,这次您回去,我就跟着一块儿吧?”房同林瞬间眼睛放光。
乔百万微扯唇角,憨笑着看他。
“啊,沈老师那里,你放心,我这就去跟他商量商量,无论如何一定让你们坐到一块儿喝一壶茶。”房同林拍着胸脯保证。
“啊,这次沈老师的学生是来写生画画的?”乔百万反问。
“对,正好他需要一个暖和的地方,画一画冬景,就想到了我这里嘛。”房同林笑应。
“沈老师这次没画画?”
“他没有,他的四个学生倒是画了不少。”
“沈老师愿意放一幅学生的画给你买啊?”乔百万抿了一口咸咸的草原奶茶,挑眉问:“一幅多少钱呢?”
房同林品出来对方似乎有意买沈老师学生的话,立马警惕起来,担心他打的是自己那个名额的主意。
乔百万一下看出房同林的意思,笑道:“你跟沈老师说一下,也让我买一幅吧。他的画我没碰到买的机会,沈老师学生的画,想必也不会差。”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些孩子将来说不定就会成为第二个第三个沈佳儒,早买早投资啊,哈哈。”房同林哈哈大笑:
“沈老师开价5w,学生教了一年左右,第一次卖画,这个价格也不低了。我也想着就赌一把吧。”
“嗯,你跟沈老师说,我愿意出10w也买一幅,心很诚,请他考虑考虑吧。”乔百万几乎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在完全没见过沈老师学生,不知道那几个学生多大年纪,到底什么水平的情况下,便开出了高价。
房同林没立即品出乔百万对沈佳儒的追捧,倒是品出了对方的富有,心里又是一阵羡慕。
早饭过后,房同林就跑到沈佳儒住的庄子里绕着弯弯打申请,使劲了浑身解数帮乔百万的忙,俨然一个红娘。
沈佳儒起初还是有些排斥的,但盯了一眼在大厅里整理画材,将自己的画一一摆出来的学生们,犹豫片刻,便还是应了下来。
若这有钱老板真的认同了某个学生的画,并成为学生未来成长路上的稳定金主,倒也是个不错的持续正向反馈。
沈佳儒刚入行时,也有这样的支持者,追崇他的画,大笔钞票买他的画,逐渐将他的画捧到他自己都未曾启及的高度,是他成功路上很重要的正因。
房同林回去迎乔百万,安排一会儿的会见时,沈佳儒站在大厅里,将学生们的画一幅一幅放在阳光下,用白色纸胶带打好框,贴在画板上,乍一看如裱好的一般。
陆云飞站在他身边,有些紧张的攥着拳头,既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下,会不会被选中买画,其实不能代表他的画的好坏,只能说明买者的喜好而已。
但他还是紧张的掌心渗汗。
方少珺家里有钱,也不差那5w10w的,但对于她来说,将自己的画摆在其他几位同学间任由别人挑选,是第一次。
好胜心让她咬紧了牙关,第一场杖,她想赢。
沈佳儒瞧见一左一右俩学生严肃的表情,抿了下唇角,年轻人有斗志,挺好的。
探头看看,没瞧见钱冲和华婕,转头去瞧,才发现那俩孩子压根儿没在跟前。
怎么着?他俩这么没有得失心吗?如此淡然无所谓?
…
华婕并非不在乎自己的画会不会被选中。
她比其他人更渴望自己的画能卖掉,因为她是这群人里最缺钱的。
5w块钱对于她来说,那就是家里两三年的收入。
如果她能拿回家,爹妈能高兴的立马围着她跳起探戈。
但时间太紧迫了,他们下午就要离开雪原了,可还有好几个不错的风景没有画,好几个有趣的构图没尝试,她急啊。
于是趁房同林还没过来买画,她抢时间的借用了陆云飞的水粉工具和水粉画纸,正在8开纸上打着草稿。
打这种草稿,还是用覆盖性强的水粉比较快,也更容易些,毕竟某个地方画错了不需要重画,直接用其他颜色往上一盖就压住了。
她在水粉纸中间,用铅笔打了16*16的正方形小格,然后在中间的这个小格里简单的勾型铺色,想着回去后可以照着这些小画来延伸成水彩画。
就跟拍了照片,回去补画上一个意思。
为了图快,她也不画过渡色了,直接选几个主色。
比如画雪本来要用到蓝色、阳光照下来的浅金色、白色等,但华婕没时间铺这么多颜色了,她就干脆把所有的雪都涂成浅蓝色;
所有的木头都用深棕,什么浅棕红棕灰棕色统统不管,都是深棕……如此类推,画的像很多后世软装买的那种装饰油画一样,三四个颜色平涂,就是一幅画了。
简单,亮眼,有它特有的冲击性。
华婕一连画了好几幅,画完了不等干,换个地方再画第二幅,于是桌上、凳子上、沙发上,随处可见还没干透的水粉速涂。
画冰层下的锦鲤时,陆云飞的棕色被她用光了,她火急火燎转头问道:
“陆云飞,你带棕色颜料管了吗?再挤点儿吧,用光了。”
“在楼上……”陆云飞本来就是个慢性子,听到华婕的话,顿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的往楼上一指。
华婕不开口请他快跑上来帮拿颜料,他就憨乎乎呆立在那儿,看热闹一样懵懵的望她。
少女站起身,转了转手腕,才要开口请陆云飞帮忙取一下。
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捏着一灌棕色水粉颜料。
陌生的手,指甲剪的不是很规整,但也干干净净的,关节上有颜料痕迹,是只画画的手。
华婕擡起头,愕然望向钱冲。
太阳从西边升起的吗?
这小子怎么会好心的借颜料给她用?
这颜料里是不是有毒?见血封喉那种!
这几天,华婕每天拼了命一样画画,抓住所有清醒的时间画画。
他每每看到她,想到的不再是这个可恶的家伙是过来跟他竞争的,处处要比过他。
而是那天凌晨,他下楼找水喝,听到的那个痛苦、恐惧的抽噎声。
为了画画,拼劲所有,心力交瘁。
就像他,投身绘画事业,做好了打一场持续一辈子的硬仗的准备。
不知道是源于什么心理,他看她忽然就顺眼了。
没那么烦了,颜料借给她也没什么。
对上她的目光,钱富贵眉头又竖起,隐隐有了不悦情绪。
“你不是急用吗?到底用不用?”
华婕盯住他左右躲闪的眼睛,接过颜料罐儿,拧开盖子后往陆云飞的调色盒里倒。
钱冲收回手插进裤兜,为掩饰尴尬,转身便走。
方少珺回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质疑。
钱冲又转个方向,也避开了方少珺的眼睛。
他走回自己画材边,继续整理东西,开始有点后悔。
不该借颜料给华婕用,好像他主动示弱一样。
他方才就是突发奇想,顺手就掏出颜料罐递过去了,真是没多想。
可现在,他越来越多想,越来越别扭,越来越觉得不对味。
俩人冲突这么长时间,互相开口都没一句好话的,他怎么听到她一通哭诉,忽然就不烦她了呢?甚至还有点生出关照她的本能?
真是丢脸。
方少珺肯定在背后唾弃他呢,说不定华婕也在洋洋自得,觉得她彻底将他踩在脚底,赢了他了。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自在。
正此时,他耳尖的听到华婕转头悄悄跟陆云飞讲话:
“要是我中了毒什么的,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哪怕过了很长时间,也得回来查这一罐颜料。你知道吗?”
“华婕!”钱冲气的回头怒喊。
华婕和陆云飞都是一激灵,转头齐齐朝钱冲看过来。
在躁气少年冲过来抢走颜料,并准备把她倒进颜料盒里的那点儿也抠走前,华婕捏着他的颜料罐,笑的眉眼弯弯,然后有些恶劣的呲牙,轻快道:
“谢啦,钱冲。”
她第一次这样念他的名字,很轻,很快,没有愤怒和嫌弃,带着点点挑衅,却没有恶意。
钱冲的火气又慢慢熄灭,他发现,他好像……果真不讨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