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儒回到家就钻进了画室,他先将今天看到的华婕的配色记录下来,这些配色碰撞带来的感受也做了分析。
然后又尝试调色和下笔,轻松将华婕背下来的后世经过多年多设计师研究出的配色方案复刻纸上。
一位沉迷绘画的大家,得到了来自未来的智慧结晶,反复试验把玩不能自拔。
直到沈墨放学,阿姨开饭,沈佳儒才从画室里出来。
坐在餐桌上,他时不时看看儿子。
那孩子是儿子的同桌,不知道他们平时聊天,会不会聊到各自的父亲……
沈墨见亲爹老看自己,还以为是因为今天被叫家长的事儿,又吃了两口,他终于忍不住道:
“今天教导主任说的很过分吗?”
“嗯?”沈佳儒愣了下,才想起来今天去学校是为了儿子的事儿,他忙收心,走过场道:
“你在学校乖一点,别闯祸。”
“别人欺负我怎么办。”沈墨哼一声。
沈佳儒想到儿子作为转校生到一中,初来乍到很容易被排挤,尤其还有脸盲症。
于是道:
“你别欺负别人。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别打太狠。”
“不会出人命的。”沈墨向父亲承诺。
“那就好。”沈佳儒一副放心了的样子。
“……”在厨房收拾餐桌的阿姨。
她担心的回头看看沈墨,好担心这孩子在如此教育环境下会长歪啊。
什么叫不出人命就好?
有这样的爹嘛!
…
亲子互动结束,沈佳儒又回了画室。
从二楼的画室溜达到一楼画室,又钻进地下室画室,一个小时后,他又回到一楼大画室里,将自己教的三个学生的画都扫了一遍。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天赋。
但……以基础底子来说,却都不如华婕扎实。
在色彩的大胆使用上,也较华婕差很多。
但,在艺术造诣上,华婕也有很大弊端,就算跟他学画,将来也未必能成顶级艺术家。
可是如果不收为徒……
放着那么特别的一个孩子,而且才15岁,未来可塑性应该很高……
纠结着辗转片刻,他又想到那少女背着画板,大老远跑到劲松中专想找个好老师的行为。
她该是很有上进心的,而且学画的积极主动性很高。
啊,对于这样的孩子,他怎么能不推一把呢?
而且反复遇到过这么多次,说不定是缘分吧……
终于再也坐不住,沈佳儒第一次在半夜之前踏出画室,蹬蹬蹬上三楼,3年来第一次敲响了儿子书房的门。
沈墨听到敲门声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愣了好几秒,才站起身去开门,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亲爹。
太奇怪了!
这太不寻常了!
他爹怎么会离开画室,跑到他门前来???
是天要下红雨了吗?
还是画室着火了?
…
沈墨差点就要跑回去穿棉服,然后冲下楼去找灭火器,忽然见他爹掏出了一本画册。
“?”???
沈佳儒的画册上面都是他打的一些草稿,或者画的一些写生。
虽然不太能展现出他全部的水平,但也可以看出一些专业的端倪。
沈墨看看画册,又看看父亲,仍满头问号。
“那个……”沈佳儒有些拘束,坐在儿子书桌边,倒像是个被约谈的。
他不太擅长跟儿子聊事情这个环节。
“……”沈墨。
十几年前发现自己是脸盲起,父亲就已经放弃教他画画这个念头了,现在难道想再试试?
想通过跟他一起看画册,唤起他对绘画的爱?
“画画不适合我。”见父亲那么为难,沈墨干脆率先开口。
“不是……”沈佳儒深吸一口气,干脆开门见山,“这个画册,你想办法跟华婕一起看,然后引她出言点评。”
“华婕?”沈墨吃惊的挑眉,完全没想到父亲会提起这个名字。
“对,我想听听她对我的草稿、写生和这本画册上记录的一些配色元素的想法。”沈佳儒道。
“那你自己去问呗。”沈墨仍然很懵逼。
他爹?和华婕?怎么认识的?
“这个画册算是我出给她的题,如果她的点评很合我心意的话,我可能会考虑收她为徒。
“不过如果不令我满意的话,那就不要打扰她了。
“被她知道有机会做我的徒弟,又没能成功,对她也是一种打击,没有必要。
“所以你随便扯点什么理由,跟她一起看看聊聊,然后将她说的话记下来。”
这孩子还是沈墨的同桌,他也不想因为他,影响儿子和同学之间的关系。
“她要向你拜师,跟你学画画?”沈墨还没搞清楚这俩人怎么认识的。
“不不,她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看见她给你画那幅肖像不错,加上今天看到了她画的校园墙,又知道她在找合适的老师,所以起了这个心思。”
跟儿子多聊几句,忽然找到了唠嗑的节奏,沈佳儒在椅子上坐的自在了些,话也越说越顺溜。
望着儿子开始冒头的胡须,他胸腔里生出一种奇妙的慈爱情绪,脸上不知不觉有了笑容。
“这么说,是你一厢情愿想收她这个徒弟啊?”沈墨直击要害。
“胡说!”沈佳儒刚浮现的笑容瞬间消失:
“有多少人求着给你爹当徒弟,你爹看都不看一眼,我现在收的徒弟,哪个不是天南海北跑过来只为跟我学画的。
“我是怕最后看不上华婕这孩子,白白让人家起了期望又失望,才不想直接面试她。
“不然让她知道了,肯定立即登门求我收她为徒。
“到时候我要坚决不收,她天天请你帮忙,你不为难吗?”
“我不为难。”沈墨淡然道。
“拿着!”聊不下去了,沈佳儒一把将画册塞儿子手里。
“……”接过画册,沈墨低头看了看。
他爹,悄悄给华婕出题……跟特务似的。
“一定将她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我。”沈佳儒不放心嘱咐。
“知道啦!”沈墨不耐道。
沈佳儒转身就想走,又顿住,不太自在的伸手在儿子肩膀上拍了拍,算作请他帮忙的道谢,也算表达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待沈墨被拍的擡头,他又立即烫手般抽回手,点头后出了书房。
“……”沈墨盯着房门,陷入沉思。
忽然之间,他爹开始跟他有共同语言了。
而这个共同语言……是他同桌!
……
……
晚自习前的大课间,华婕已经将作业全写完了。
学习是学的越努力,知识点越熟,解题速度就越快。
华婕开学以来买的所有题集都在认真刷,不仅学校的作业都认真做了,学校发的卷子认真写了,自己买的题库也没落下。
写的多了,很多题一看开头就知道提问思路是什么,不用看完就知道怎么解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努力未必能得到什么,反而可能一地鸡毛。
可学校不同,这里更单纯,规则也更简单,学习就是要努力,聪明也要努力,笨也要努力,付出总归会有收获,无论多少,都会体现在成绩上。
第一节自习课时,华婕已经开始背今天才学的课文。
记忆居然也能经过训练变强,华婕发现自己开始努力学习后,记忆力有明显提升。
十几分钟后,充分理解过,且熟读多遍的课文,她已经能背的七七八八。
第20分钟的时候,她将课本递给沈墨,开始默背。
沈墨捏着课本,一脸严肃。
中间虽然磕巴了下,但几分钟后还是顺利背了下来。
“有错吗?”她紧张问询。
“都对了。”沈墨点点头,欣慰看看她,将书递换给她,顺便拍了拍她头以示嘉奖。
“你是我家长吗?”华婕摸摸自己脑袋,白眼横他。
“你最近对我是不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沈墨大手啪一下搭在她肩膀,斜眼睨着威胁。
“没有,大哥,您多想了。”华婕学着《古惑仔》里的语气,谄媚笑。
沈墨被逗的扯起唇角,收回手。
小土豆穿的够厚实的,他手一搭上去,软乎乎的一把毛衣。
不热吗?
桌堂里掏出复读机,他递了个耳机给她:
“最近学的不错,课上老师讲的内容也都能听懂,奖励你一下。”
“啥呀?”她挑眉,慢吞吞去接。
“小土包子。”沈墨嫌她磨蹭,干脆伸手将耳机塞进她靠近他的左耳。
直到耳机塞进去,拇指碰到她肉呼呼软乎乎的耳垂,沈墨才意识到这行为似乎有点过界。
心跳忽然加速,他强自镇定,若无其事收回手。
然后拍拍桌子,“趴着听。”
说罢,他将另一个耳机塞进自己右耳,然后背对着她趴在自己课桌上。
华婕盯了眼他后脑勺,才转头趴在自己桌上,耳朵明明已经戴上耳机了,为什么还要贴着课桌?越靠近复读机,听的越清吗?
咔吧一声,沈墨按下开始键,磁带沙沙转动,耳机中响起阴森森的音效,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沉沉讲述:
“李立和小斌是同班同学……
“回家路上有一座坟场……
“那天没有月亮,天黑洞洞的……
“你看她的鞋子……”
班级里静悄悄的,只有同学们翻书的刷刷声和写字窸窣声,窗外寒风小声鬼叫。
沈墨和华婕一动不动背靠背伏在桌上,耳中是恐怖阴森的鬼故事,时不时一惊一乍,两个孩子便不约而同被吓的一哆嗦。
故事还在继续,华婕时不时被惊的倒抽凉气,又担心影响同学学习,不得不伸出小拳头顶住嘴巴。
起初她还闭着眼睛,但因为太沉浸会害怕,不得不睁大了,盯着满室学习的同学们,才觉得没那么害怕。
沈墨磁带里放的是张震讲鬼故事,隐约记得上学时候红过,但也早忘记了内容。
现如今听来,竟仍觉得刺激。
她听的认真,并不知道沈墨早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
他歪着身体靠着窗台,窗台下方的暖器烘的他后背热乎乎的。
耳朵里插着耳机,目光却落在因为听恐怖故事,而时不时缩肩抽气的少女身上。
小土豆短发软乎乎贴在头脸上,蜷着身体,将两个拳头怼在脸上,像个被恶猫盯住的小仓鼠。
她这样把自己缩成一团,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受惊吓的模样,莫名有点可怜。
令人想要从她身后拥过去,将她包裹起来,用大衣团住,然后双手使劲儿揉乱她的头发,一边保护她,一边欺负她……
沈墨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忽然抓住她双肩,吓的她嗷嗷大叫。
但又强行忍住了,怕她被吓哭,要是吓尿那就更糟糕了……
直到一个鬼故事讲完,沈墨才在她擡头前伏案。
故事结束后,他几乎跟她同时坐直身体,还伸了个懒腰,装作刚才一直趴着听故事的样子。
“哇!好可怕!你害怕没害怕?”华婕摘下耳机,小小声问他。
沈墨耸耸肩膀,手痒,想戳她头,忍住了。
“害怕的话,不如我么一起看看画册,缓解下恐怖气氛吧。”他拔下耳机,从书包中掏出父亲的画册,跟综艺节目中主持人忽然口播广告般,僵硬的把话题转到了父亲的人物上。
“啊?”华婕完全没反应过来,听完鬼故事看画册是什么操作?
正巧下课铃声响起,沈墨同时按下复读机的录音键,然后将画册推到两人桌子中间的拼线上,打开第一页后道:
“家里亲戚画的,也不知道画的怎么样,你不是爱画画嘛,我就拿来了,给你看看。”
他爹不是要他一字不漏的把华婕的话转述嘛,录音机录下来,够一字不漏了吧。
他做事儿,就是这么靠谱。
华婕眨了眨眼,倾身手臂撑桌,低头看起画册。
“咦?”目光一落,她便挑起眉,生了兴趣。
沈墨探头,问道:“怎么样?”
不知道小土豆能不能看懂他爹出的题。
“这是哪位前辈的手稿啊?”华婕将画册捧在手里,刷刷刷翻看了几页,便露出如获至宝的笑容,随即伏案从第一页认真看起来。
“这幅构图好棒啊!”
“哪里棒?”沈墨皱眉,他怎么看不出来。
“充分利用了大小、宽窄、远近等变化来构图,这种很难的!”华婕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画里。
“……”沈墨眉头皱的更紧了,死盯着画,那幅画里没有大小宽窄……
“你知道透视的规律吗?”她问。
“几何吗?”学霸沈墨反问。
“哈哈哈,是近大远小、近实远虚、近宽远窄、近纯远灰,你看这幅草图里,虽然画的很简单,但这些关系都体现的明明白白。这个图可以做教画示范,把它贴墙上,我可以讲几个小时的课不卡壳。”她说着擡头朝他挑起下巴,又道:
“当然啦,不止是因为我脑袋里有东西,而是这幅画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太充足了,它能引导我把脑海中学过的美术知识都捋一遍!
“这是很难得的,要让我随手在纸上涂个草图,就达到这种水平,我是做不到的。”
“这么厉害吗?”沈墨与父亲朝夕相处,只觉得对方是个沉默寡言,只知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钻研的画痴。即便所有认识父亲的人都将之捧上天,他也没有什么实感。
父亲不会跟他讨论自己的事业,他也没觉得父亲在绘画行业中到底有多厉害,只晓得卖画赚了很多钱。
可现在他看着华婕因为看画而逐渐红润起来的面颊,和愈发灿亮的眼睛,隐约间似乎对父亲的力量有了点体会。
“真的很厉害啊。”华婕擡眸朝他认真点头,随即又道:
“哇,这个线条,简直是享受级的,你没有这种感觉吗?看的时候不觉得浑身舒服,看了还想看吗?”
“……没有。”沈墨顺着她细嫩嫩的手指头看了半天,认真摇头。
华婕不赞同的朝他撇了下嘴,又嘀咕道:“真的很好看啊,看似随便在纸上划拉的草稿,其实每根线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沈墨开始有些恼怒,往常都是他什么都会,她向他求教。忽然间遇到了她非常懂,而他一窍不通的东西,显得他很蠢似的。
不高兴。
“啊,这幅图有点可惜,如果这个人物……嗯,往左挪一点应该会好。”说着,华婕提笔在自己的草稿纸上打了个稿,修正了人物的位置。
“嗯,这样果然更好看了。
“咦?
“哇!沈墨,这个画册的主人真的很厉害诶,你看他下一页就把人物的位置挪左了。而且还在画右上角做了元素添加,这个我都没想到呢!”
“你是在夸这个画册的主人,还是夸你自己呀。”
“哈哈,我们都很厉害。”少女仰起头,得意笑的眉眼飞扬。
每当聊起画画,她总是这样,周身仿佛都散发出光芒。
沈墨不再看那些令他看不懂的画作草图,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她脸上。
“啊!我喜欢这幅画!”华婕忽然指着一副草图,兴奋的对他道。
那是一幅肖像,但是沈佳儒将人物一半的脸涂黑了。
“这一半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看的?”沈墨皱眉,比她给他画的肖像差远了。
“我就不敢这样处理。”华婕眼中生出艳羡,她也想像这样画画,不仅仅是画的正确,更是具备超强的创造性,画看不到的,画有趣的,画有灵魂的:
“这真是个才华横溢的人。”
“……”沈墨嘴唇抿了抿,她夸的也太超过了吧?
他这个当儿子的,都忍不住有点不好意思了。
“沈墨,真的!”华婕激动之下,反手拉住了他手腕,如千万个忍不住向朋友安利自己心头好的少女一样,她面颊绯红,双眼饱含情感,语气真挚道:
“正因为这一半涂黑,才让这个女人的美变得更加神秘。
“如果画者真的老老实实将人物全脸画出来了,它也不过是个最普通的画像而已。
“可涂黑的这部分,就如‘犹抱琵琶半遮面’这句诗中所说一般,充满了迷人的魅力。
“半遮半掩的出浴美女,总比大喇喇光溜溜走出来更迷人。
“撩拨人心的正是她的遮掩,那丝搔人痒处的羞怯,和朦胧的想象。
“你懂吗?”
“……”沈墨没有开口,他盯着少女的眼睛,如望着世间最璀璨的星光。
少年嘴唇抿的笔直,眼神幽沉沉的,耳根却隐晦的红,胸腔震颤,被她抓住的手腕滚烫滚烫。
那股烫意还在蔓延,烧的他头昏脑涨,烧的他体内似有火苗在窜。
一个人侃侃而谈她最擅长的事物时,高谈阔论自己的热爱时,竟可以如此熠熠生辉吗?
华婕翻看着画册,对每一幅画都有点评的欲望,看着一笔线条,每一个构图都想研究和记录一番。
自习间的大课间20分钟,眨眼便过了。
班主任没来班里,华婕也像没听到铃声般,虽放小了音量,却仍滔滔不绝。
“可惜这个草图的配色太保守了,我国传统的画家总是敢于使用暗色,却不敢多用亮色,现代大家的审美更倾向于沉稳大气,有时候过度了难免显得闷。
“其实即便是这样一幅恢弘的画作,也可以尝试亮色对撞,能产出非常不一样的视觉享受。
“当然,如果用错了,就是俗气灾难了。倒也不必如此冒险。”
一句句都是她在绘画这一行所付出的心血的体现,更是她的热爱,她的灵气。
华婕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讲起话来抑扬顿挫,眉飞色舞,手舞足蹈,那样生机勃勃,那样可爱又快活。
不知不觉间,少女才华尽显。
沈墨只专注的听着,看着,做最忠实的听众,也逐渐沉迷在她的梦想里,感受到了这份炙热的情感。
在某个瞬间,他仿佛懂了父亲的沉迷忘我,积累多年的对父亲的怨气,似乎也消解了一点点。
他想揉揉小土豆的头,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少女发丝柔软,且出奇的厚实,毛茸茸的滑溜溜的,手感很好。
当她讲完话,将一双大眼睛望过来,眼巴巴等着他点头或微笑给与回应时,他好像触碰到了她有温度的灵魂。
陷进她的眼波里,沉迷在她的沉迷中。
这个画册本没有画完,后面是空白的200g的水彩纸。
华婕抚摸着细纹水彩纸,心里喜欢,想着回头自己也要diy一个这样的本子,将灵感和喜欢的画面都记录下来。
“塞尚等很多大画家都用水彩来打草稿,做写生,然后再用油画成稿。”华婕转头问沈墨:
“这个画册的主人,也是画油画的吧?”
沈墨点了点头。
这节自习班主任一直没来,班长管纪律,许多同学们嘻嘻索索的小声聊天。
华婕擡头四望,才忽然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看了下手表,发现第一节自习课都过去20分钟了,她完全没有察觉,像有人偷走了她的时间似的。
她到底看的有多投入。
转头看向沈墨时,发现他还望着自己。
她立即想起自己之前一句不停的忘我输出,脸瞬间就红了。
有点自嗨,他一定嫌她啰嗦了吧。
“不好意思,我一时——”她才开口,便被他打断。
“你的画我也给这个人看了,这个人的画也给你看了,你们算是以画会友。”沈墨将话题拉回来,避免了少女的尴尬。
收回画册,他笑道:
“以后有机会,我介绍这位长辈给你认识。”
“好呀。”华婕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没发现不耐烦,这才舒口气。
回想方才他目不转睛听她讲话,又觉得有些畅快。
人难得遇到一个好的听众,她也难得能说的这样开心。
真看不出来,沈墨这家伙竟还是个愿意听她胡扯那么多专业内容,还不打断她的温柔的人。
“谢谢你。”她歪头朝他嘿嘿笑笑。
“谢我干什么?”他手伸进桌堂,悄悄按下停止键。
不想让父亲听到她这样软乎乎跟他道谢的声音。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人活一生,若在每个时期,都拥有无论你说什么,都愿意专注倾听的人,已然是幸运了。
“是我要给你看的嘛。”沈墨挑起眉,“看完画册,果然不觉得害怕了吧?”
“害怕?”华婕。
“张震讲鬼故事呀。”沈墨。
“啊……我都忘了你是为了缓解恐怖气氛,才带我看画册。”
“你是鱼吗?”
“鱼怎么了?”
“三秒钟记忆。”
沈墨以为她会回怼一句‘你才是鱼’之类的,却不想少女转转眼珠想了想,忽而嘿嘿一笑,然后鼓气撑腮,装作鱼吐泡泡的样子,噗噗两声后,朝他一弯眼睛:
“果然不怕了呢。”
“……”
沈墨看着她作怪耍宝,默默嘲她:傻。
然后……手又痒了。
不仅想揉她的脑袋,还想捏她脸。
“……我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了。”他忽然说。
“啊?”华婕呆住。
他将复读机调好,给她塞上耳朵听。
华婕第一次在录音机里听自己的声音,怪怪的,而且……好激情澎湃啊……她……她谈起画画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
“有点羞耻。”她擡头不好意思的道。
“挺好的,这个我能留下来给画册的主人听吗?”他问。
他一向是霸道的人,却也可以是细腻而在意他人感受的人。
“是这个人想听吗?”她问。
“嗯,想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吧,他想听听。”沈墨耸耸肩。
“可以啊,如果这位长辈有空,也可以约了一起画画呀。”华婕兴致勃勃。
“……”沈墨抿唇。想象不出他爹跟华婕相约了去写生画画的模样,一大一小并肩坐在马扎上,一人一个画板……那画面……祖孙乐吗?
窗外天色黯淡,还没放学,已经黑了。
偶尔有树枝被风吹的抽在窗上,张牙舞爪的像怪兽。
教室内却是暖的,少年冷冽的气质里夹了一层迷雾,硬朗的线条也有一瞬间的柔和。
他理了理开始有些遮眼的刘海,转头望进窗外无边暗夜,朦胧的路灯点亮他墨眸,瞳孔间亮起两点暖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