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两人洗完澡后,裹在了被子里,外面风雨飘摇,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北城很少下雨,但南日却多雨,湿度大,气温高,好在不是那种令她厌烦的绵绵细雨,而是瓢泼大雨,下的时候带着要吞噬整座城市的滂沱气势,停的时候又似乎转瞬蒸干了空气中的水汽,只剩下地面浅浅的水坑映着天空。
周织澄最喜欢在暴雨时分,什么事情都不做,静静地听雨声。
江向怀从背后抱着她,微凉的鼻尖蹭在了她的脖子上,问:“所以,我通过了17岁的男友考验了吗?”
周织澄不回答他,但其实他早就通过了,不然17岁的她怎么会喜欢上他?
他的吻细碎绵密,她转过身,把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翻身复上来,要扯开她的浴袍,她眨着眼睛:“你干嘛?小熊在看着呢。”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他今晚好不容易抓到那只小熊玩偶,被她放在了椅子上,正好就看着床上的他们。
小熊的确年纪不大,小小的一只,一脸天真。
江向怀捏了捏她的脸,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趴在了她柔软的胸口,听她被他的脑袋压得沉沉的喘气声。
她把细长的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中,轻轻地摸着。
她说:“头发长了。”
“嗯,来南日后之后还没去剪发。”
“那要去孙福地那边剪么?”
“好。”他没什么意见。
周织澄说完后,觉得有点心虚,因为还不知道孙福地的手艺,等下头发剪得乱七八糟。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江向怀的,他只瞥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却来了兴致,眼眸黑亮:“可以看手机的吗?”
江向怀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犹豫,但他还是伸手拿了手机。
她两腮鼓了下:“不看了。”
他好笑,空出来的那只手戳了下她的脸颊,说:“不行,那我要求你看,没什么不能看的,只是怕你看了,觉得我……”他迟疑了下,斟酌地选了个词,“变态。”
周织澄也笑:“能有多变态啊?有比某诉讼所主任跟律师在会议室为爱通宵鼓掌,被早起的保洁阿姨发现,愤怒开除了保洁阿姨更变态吗?还是比某非诉合伙人整天在网上小组里搜索实习生对自己的吐槽,由于找不到谁发的,就愤怒撕掉自己手上所有实习生简历更变态吗?或者比某些资本家要求做律师就不能有私生活、工作时长必须14小时以上更变态?”
江向怀的笑声带动着胸腔震动,他也引用了个八卦:“可能跟某合伙人为了撬人妻,每天手写情书深情告白,结果被人丈夫拍照写投诉信发到全律所内网邮箱那样程度差不多的变态。”
“所以,是深情么?”
他没有回答,任由她解开了他的锁屏,壁纸就是她的照片,她小学的时候参加游神节的照片,她问:“你怎么会有的?我哥给你的么?”
“不是,你当时给我看了之后,我就从你手机上发给了我。”
“偷照片的小偷。”
他还偷了更多的照片,他的手机里有个名叫小菩萨的相册,不管他换了多少个手机,这些照片都会跟随着导入,有她还是个婴儿,穿着毛绒绒的大斗篷像个不倒翁一样坐在床上的照片,也有她小学坐在送货的三轮车后,懵懂地看着镜头的照片,还有她高中毕业前穿着白色水手校服嘟嘟嘴的照片……
很多很多,她的满月、百天、周岁、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甚至还有她在开伦律所工作后的照片。
她高中拍毕业照的那天,学校允许学生自带相机、平板等来学校拍照,他们的女生校服是改良版的水手服,但搭配的是黑色长裤,她和同学们正在拍纪念照,突然有人喊她:“澄澄,你哥来了。”
她以为是周秉澄,兴致缺缺,连头都不想回,有女生小小地惊呼,眼睛发亮,脸颊泛红:“澄澄,你哥好帅啊,穿白衬衫的少年,虽然我们校服就是白衬衫,但我没见过一个能把白衬衫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周织澄为她们的眼光感到悲哀,周秉澄是个又丑又傻的老男人!
但她一转头,却跌进江向怀那含着浅浅笑意的黑眸中,他就站在教室的前门那,半倚靠着门框,连日光都格外偏爱他,在他的脸上打出了漂亮的光影,他还犯规地歪了下头:“澄澄,不欢迎我么?”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一瞬间的心动,心脏都要蹦出了嗓子眼,周围的吵闹喧嚣全都掩不住她鼓动的心跳声,她想哭,想不管不顾地抱着他,发大水一样地哭,她本来泪点就低。
他不是说他很忙很忙么,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一年,他还只是个一年级律师,要用大量的时间成本去换取工作上的成长,她都不敢打扰他,根本没想过,对于大人来说,那么无关紧要的一天,他也会从北城专门赶来。
她抱着平板和手机,跟他漫步在校园中,一中背靠着山麓,教学楼都建在了半山腰上,有一道道很长很长的台阶,弧形拱门上爬满了盛开的粉色三角梅,她走在他旁边,在心里偷偷跟他恋爱,正好他穿的白衬衫也像校服,要穿过这个浪漫的迎生拱门,走下这个长阶,再坐在郁郁葱葱的百年古榕树下聊天,傍晚在图书馆后面的长坡上迎着橘色夕阳散步,毕业的时候一起从高三楼扔下漫天的白色纸飞机。
他要给她拍照,接过了她的平板和手机,还观察了下,开玩笑:“你们不是不让带电子设备么,阿公还给你买Ipad2和Iphone4啊?”
“爸爸买的,之前跟你说过的,他们在国外。”那时候的她还有点青春期的别扭,时常觉得爸妈是拿钱来弥补他们的缺失陪伴。
他笑了笑,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但她最想的是有人能给他们合影,就在繁盛的三角梅下。
他们坐在了台阶上,他姿态闲散放松,勾唇笑,而她拘谨紧张,睁着眼眸,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更听话的是一阵初夏的微风,扬起了他的白衬衫,就像是她珍藏在平板里,那些小说里的少年,如白鸽,如芝兰玉树,留在永不褪色的青春记忆中。
画面定格,这张照片也在江向怀的手机相册中。
周织澄翻到她大学毕业的照片时,微微一怔,因为她没有见过这一张照片。
“是你拍的么?”她问,因为那时他们已经分开了。
“嗯。”江向怀说,“你毕业我怎么会不在。”但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她,毕业典礼、上台拨穗,全体合照,他只是觉得遗憾,她高中毕业时他们在长阶上留影,说好了大学毕业时要在法渊阁前的阶梯上合照的约定,却无法实现了。
周织澄眼睛酸热,继续往后翻,后面是她回南日县后的照片,有些是生活照,隔得很远,拍得很模糊,陆陆续续的几年,从夏天到冬天,什么季节都有,有些是她的工作照,她通过律协实习律师考核后,发在朋友圈的自拍,律所公众号公布的她的执业照,她出现在南日县法制节目的采访截图……
她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变态,跟了我这么多年。”
他澄清:“没有跟,我也要工作的,只是休假的时候偶尔会来看看你。”
她抿着唇,若是再开口,声音就要发颤了。
她又打开了他的微信,置顶是她,下面的除了工作外,还有夏明宁和他爸爸,他跟夏明宁说了他要辞职、离开明迪的事情,他还没回他爸爸的消息,他爸爸问他什么时候回北城,说他妈妈已经生气了。
江向怀说:“我会跟我爸妈说清楚的。”
周织澄擡眸看他:“她现在还打你么?”
江向怀很淡地笑了下:“打啊,她连赵延嘉都打的。”
她一时间心有些沉,他见她不作声,漆黑的眸子弯了弯:“怎么?现在觉得我变态,开始后悔了么?”
她压下了泪意:“你怎么好意思说人家会写情诗的合伙人变态,你是变态跟踪狂,还不写情诗,不告白。”
他亲亲她的额头,看着她湿漉漉的黑眸,一颗心涨得满满。
认真郑重,嗓音含笑:“我当然喜欢你,也当然爱你……只是情诗,我也很想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写给你,可惜,我没有这个才华。”
他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她目光坦诚,眨巴着眼,要他讲清楚:“有多爱?”
这要怎么说?江向怀突然觉得人类的语言真贫瘠,他想不出该如何形容爱意。
“会再突然不耐烦地让我别再烦你么?”
江向怀呼吸微窒,知道这是她的心结,是他伤害了她,就算再认真地道歉也无法弥补曾经的伤,沉声:“当然不会。”
“那我原谅你了。”这样的周织澄是他熟悉的,会坦诚地撒娇,也会可爱地放狠话,“再有下次,我就……”
“就怎么样?”
“就剁下你的兄弟。”
这个兄弟当然不可能是赵延嘉。
江向怀失笑,他没有写情诗的本事,只能在朋友圈编辑一条难得的原创图文:“我爱的人。”
配图是他们在一中长阶上的那张合影,没有屏蔽任何人,也就是他的父亲也会看见。
门外有人敲门。
江向怀微微拧眉,大概猜到是谁了,本不想开门的,但又嫌吵,他让澄澄盖好被子,下床去开门。
能这样噼里啪啦地拍他门的人只有赵延嘉。
赵延嘉也穿着酒店浴袍,挠挠头:“哥,你在里面干嘛呢?这么久不开门。”他说着,就想进去,却见江向怀只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隙,摆明了不让他进去。
江向怀微微拧眉:“你有什么事吗?”
赵延嘉好奇:“哥,你不方便吗?里面有人吗?”
平时他哥的房间他都是随便进出的。
江向怀不愿意多说,神色浮现了浅浅的不耐:“没事就回去睡吧,明天见。”
“里面的人我不能见吗?”自认单纯的赵少爷一开始没往女人那方面想,但他看见他哥泛着水光的唇,微微敞开的浴袍,遮遮掩掩的模样,他眼睛猛地一扫,隐约看见了靠近门口沙发上的女人衣服。
他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气血上涌,又见到脚下踩着的情色小广告,这破酒店每天没完没了地给房客塞这种下流小卡片,他弯腰,捡起了色情卡片,气得脸色涨红,为周律师生气。
“哥,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江向怀:“?”
“里面是女人对不对?”
江向怀沉默。
赵延嘉怒意更盛,摇头:“你怎么能对不起周律师?看你嘴巴红光的,真的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嫖娼是男人最大的毒!我要报警,大义灭亲,让你去派出所七天乐。”
江向怀看着他手上扬来扬去的小卡片,上面印着衣着暴露的女子照片,写道:“玫瑰之约,美丽预约。”
更是沉默。
赵延嘉趁他不注意,推了下门,从他的腋下钻进了房间里。
“赵延嘉。”江向怀拉住赵延嘉。
但赵延嘉已经看到了房间里的女人,他迅速地转过身,脸颊泛红,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再见了,哥,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