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向怀站在小卖部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如果不是他的那颗心脏酸涩得如同泡在腐蚀水中,他也要承认这个画面美好得就像电影,在海边,在路灯下,在彼此家人的祝福中拥抱。
不像和他在一起,光是他的父母,就够她受的,他都快被家里逼疯,何况她呢?
或许,他真的不该来。
他们刚分手的时候,他频繁地看心理医生,整夜失眠,好在白天还能在律所远远地看她,但很快她就离开北城,再也不回来了,她不要他了。她还在明迪的时候,夏明宁说他伤了澄澄的心,他还欺骗自己,等她爷爷好起来,等他当上合伙人,完成了哥哥所谓的梦想,就跟家里决裂,去求她原谅。
但她离开了,他骗不了自己,失眠的同时还酗酒抽烟,饮食不规律,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
夏明宁骂他:“演戏给谁看呢?有话又不好好跟澄澄说,真不知道你这别扭性格像谁,你现在就是死了,也只能感动你自己,澄澄连你死的消息,可能都要你尸体火化后才知道。”
他躺在病床上,天花板上的吊灯苍白刺眼。
恍惚间,像是听到澄澄在骂他:“江向怀,我讨厌你抽烟喝酒,你还要不要身体了?”
他在心里无声回答:“要。”
这一次,没有人继续回他了,也没有人过来踮脚捧住他的脸,气得捏他。
只有夏明宁在病房走来走去,气得半死:“你那爸妈也真是奇葩,你妈精神状态不好就算了,你爸还这样逼你,连你谈个恋爱都要管,你哥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受不了他们,澄澄的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刚做完这种血管支架是半点不能生气,要是你爸妈拿这个威胁你,真闹到人爷爷那,出事了就完蛋了,你跟周织澄掰了事小,人爷爷的命事大。”
他骂完了之后,又插腰站在病床边:“赶紧养好身体,资本市场需要健康的身体,才能不要命地赚钱,你知道你的邮箱里躺了多少邮件等待处理吗?你知道手头的项目还有多少吗?客户那边都等着急了!”他叹口气,沉默半天,“向怀,你跟澄澄这样分手,你肯定会后悔的。”
江向怀当然知道,因为他已经后悔了。
但再来一次,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只是,他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好好地跟她道别,不是冷暴力,不是用伤人的话结束这段感情。
这么多年,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打听澄澄的近况。
她在一家小诉讼所实习,每天就跟着师父跑乡下,不是拿手机拍照取证,就是守着打印机疯狂打印,不然就是张开双手阻止村民吵架。
这是他陌生的领域,但他听的时候,总是嘴角带笑,仿佛看到了她工作的样子。
她成长得很快,懂礼貌,讨人喜欢,工作细致,精通各类文书,甚至能熟记当地公检法、看守所的电话,人也愿意多照顾她一点,很快就独立办案了,然后又开始带新人,一家规模小到可怜的律所在她的努力下,渐渐成了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律所。
按照周秉澄的话,那就是:“我妹这律师当得比你好,南日县谁见了她,不喊一声周律师!”
是实话,他做律师一点都不合格。
周织澄送走何今屿,一进店就看见江向怀,她脸色平静:“江律师,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快回去休息吧。”
“嗯。”他回答,但脚下倒是半分没挪动。
梅梅小卖部偶尔也会有一些酒鬼像她这样,大晚上不肯离开,她皱眉:“你喝酒了?”
“没喝。”江向怀喉结滚了滚。
周织澄就看着他,没明白他要干什么,算了,她无奈地说:“你喜欢小卖部是吧,那你今晚就在这睡吧。”
反正江par有的是钱,等阿嬷点货发现少了什么,再让他赔钱。
她才一转身,那人就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澄澄。”
周织澄没动。
江向怀盯着她的后脑勺,想了很多很多,他年长她这么多岁,是当她哥哥的人,说好的要保护她,但其实一直都是她在保护他,这么多年,少女的喜欢坦荡热烈又毫不遮掩,他可耻地贪恋她给的温暖,却因为背负着哥哥的死和父母的憎恶,吝啬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说:“澄澄,还能再给我个机会么?让我追你的机会。”
周织澄挣脱了他的手,语气很平静:“江向怀,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到大,都不会走回头路。”
大半夜,睡得正香的赵延嘉被他哥从被窝里挖醒了,他哥就冷淡的一句话:“喝酒。”
没想到,是看他喝酒。
他哥戒酒了,自己想酗酒,就一杯又一杯地给他倒,然后盯着他,说:“快喝。”
这年头,还有这种逼别人喝酒的借酒消愁方式吗?!
赵延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喝了几杯后,就头晕得不行了,他抱住江向怀,呜呜求饶:“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江向怀没说话,赵延嘉想起了出发前妈妈苦口婆心地叮嘱他要照顾好表哥,想起了表哥力排众议把他变成VIP塞进了明迪律所,想起表哥看了好多次心理医生,他壮士断腕般:“哥,有什么困难跟弟说。”
“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赵延嘉伸出手指数了半天,好似两只手都不够他数的,嘴里还念念有词女孩的名字,基本都是外国女孩名。
然后,他擡起头,龇牙笑:“我一个都没有追到。”
还真是诚实。
他高中就被送去国外读书了,接触的基本都是外国女孩,但他约人又秉持着约中国女孩的方式,还在互相认识的初步熟悉阶段,就过分热情地把自己家的情况都抖了个一干二净,还追问人家的情况,没两下就吓跑人了。
江向怀:“算了。”他也是大晚上脑子不清醒了。
“别啊,哥,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的,我之前让你去道歉,你道歉了没?”
“道歉了。”
“周律师肯定没原谅你,这时候,就需要你表现的时候到了,表达你的爱意,送早餐,请吃饭,帮做工作,约看电影!”赵延嘉胸有成竹,“当然了,哥,你先要有一辆车,男人没车是不行的,浪漫的夜色,飞驰小城,电影都这么演的,周律师那样的小电驴就很不错,你要是买的话,也送我一辆哈。”
江向怀:“……洗洗睡吧。”
每天都有不少人来开伦律所咨询离婚的事,基本都是来找周织澄的。
周织澄给对面哭泣的女人递了张纸巾。
一般来说,离婚时女人比较容易吃亏,最可怜的是,当孩子成了双方博弈的筹码,很多女人会因为孩子而妥协,要么不离婚了,要么为了争取到孩子抚养权,答应男方的不平等条约,放弃财产,自我感动地带着孩子苦哈哈地过日子。
周织澄轻声道:“我理解你想要孩子抚养权,理解你对孩子的不舍,不过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你的收入比男方低,名下没有房子,你现在还为了让对方放弃孩子抚养权,主动放弃分割夫妻婚内财产,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婚后,要怎么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成长教育环境?孩子跟着你真的会过得幸福么?”
女人还在哭:“只要我儿子跟我在一起,过得再苦我都可以。”
周织澄语气平静:“你问过孩子的想法么?我师父以前做过一个案子,女方离婚带孩子很苦很累,孩子也过得苦,但女方觉得有子万事足,可是孩子呢,他见到父亲那边优越的条件后,却心生羡慕,最终主动提出更改监护权,他想跟父亲过更好的生活。”
那个女人怔了下,愣愣地看着周织澄。
周织澄无声叹气,嗓音柔和了些:“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现在你们协议离婚,你放弃了分割婚内财产,你经济条件不好,无法给孩子提供优越的生活,然后你的前夫再以此为理由,找律师,向法院起诉更换孩子抚养权,你觉得法官会不支持他的诉求么?”
女人瞳孔瑟缩,醍醐灌顶,声音微颤,带着绝望:“他的确做得出来这种事。”
周织澄送女人离开后,看了下日程本,下午还有两个老人要过来,男女各一个,也都是来咨询离婚的,老人的离婚在县城比较少见。
阳台楼下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响亮刺耳的喇叭声,她一开始没注意,但喇叭声越来越急促,她走到了阳台上,往下一看。
两辆崭新的电瓶车,花里胡哨,当然,让她想挖掉这双看过的眼睛的是靠在电瓶车上的两个花衬衫男。
赵延嘉和……江向怀。